綠皮火車正緩緩地前行中,我站在人挨著人的車廂里,向窗外望去。老舊的地鐵站臺上,地面是黑的,另一條鐵軌是黑的,父親一只手捂著流血的額頭,一只手向我的方向擺動著,他微笑著,嘴里似乎在說:“走吧,沒事的,流點血怕啥,不用擔心?!?/p>
那是我第一次乘火車,父親執(zhí)意要送我。
一九九九年,我離開家鄉(xiāng),去省城讀書。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之前從未離開過那個承載著童年悲歡離合的小鄉(xiāng)村,沒見過城市與鐵路。
吃完早飯,父親騎著三輪車,載著我和行李,先去鎮(zhèn)上乘坐城鄉(xiāng)公交去市里,之后再轉乘火車去省城。
城鄉(xiāng)公交的司機遲遲不肯發(fā)動車子,到點了也不走,原本一小時一班車,現(xiàn)在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由于車上的人還未坐滿,司機非要等到整個車廂擠滿了人再走,我苦苦哀求師傅,但無濟于事,只能干著急,八十公里,一百六十里路,誰也沒有勇氣下車走過去的。
在足足等了兩個小時零十五分鐘后,車子終于發(fā)動了,搖搖晃晃、嘩嘩啦啦地擺動著,終于到達了市汽車站。
對于市里,我和父親都很陌生,他不知道如何走,我也不知道。
我們父女倆狼狽地在車站跑著,尋問路人。 有人說 :“坐一路公交?!蔽冶持鴷赣H拎著我的行李包,我想,在外人看來,我們倆的狀態(tài),一定是風塵仆仆的外鄉(xiāng)旅人,絕不像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下了公交車,我們看到,在偌大的火車站廣場上,全是人,他們各自背著行囊,有人急匆匆地走著,有人把行李扔在地上,一堆一堆的。
我來不及欣賞這從未見過的壯觀場面,一路狂奔著,我還責怪父親跑得太慢。
我們在人群中穿梭,終于找到賣票的窗口,我遞上學生證,可以半價,問道:“省城,有幾點的?”
“去省城,今天只有最后一班車了,14∶40分的,現(xiàn)在14∶30分,快,已經檢票了?!?/p>
我感到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心想,趕不上了。急得差點哭出來。
售票員說:“你趕緊從三號站臺穿過去,近一點,車子馬上就要發(fā)動了?!?/p>
我感激地說了聲謝謝。也不管身旁的父親,抓著票就跑,父親在后面緊緊地跟著我,他幫我拎著笨重的行李布包。
眼前是一個鐵軌,穿過去就看到了我要乘坐的那列火車,我激動地喊著父親:“快一點,快一點。”
我完全忘記了他的安全,父親已年過五十,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鐵路和火車。
我麻溜地穿了過去,一回頭,卻看到父親摔倒了,他的頭磕在了鐵軌上,血流了出來,一條血線沿著眼睛的上方,往下流淌。
我的心一顫,連忙跑過去把父親扶過鐵軌,走到我要乘坐的那列火車門口,火車已經鳴叫了一聲,三聲后就發(fā)動了。我很想看一下父親的頭摔成啥樣了,還沒看清,門口的乘務人員大聲地對我們喊道:“走不走?快上來,發(fā)車了?!?/p>
此時,父親不顧頭上的傷口和血,硬把行李包塞給了我,推著我鉆進了綠皮車廂。我背著裝滿書的雙肩包,手里提著一個大大的帆布手提包,腳還沒有站穩(wěn),綠皮車廂就開始晃動,接著,它猛烈地抖動了一陣,從車頭的方向傳來一聲長鳴,之后,我聽到車廂下的鐵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父親還在站臺上。
我的淚水,隨著綠皮火車的加速前進流了出來,旁邊,似乎有聲音在說,這孩子心里該有多難受啊。
我站在火車廂的人堆里,想象不出父親該怎么辦,他該怎么回去?回去的城鄉(xiāng)公交車已經沒有了班次,他該怎么回家?
我就那樣木呆呆地站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全然忘記了手上行李包的重量。
我不該答應父親來送我。
六個小時后,我到達了省城。到宿舍的樓下找了一個公共電話亭,轉了好幾次,打到村子里有電話的人家,他們告訴我,父親還沒到家。我蜷縮在電話亭里,默默地啜泣。
終于在第二天晚上,我得到了父親的消息:他用手捂著頭,手上全是血,找到了一個旅館,旅館老板讓他到樓下買點藥,把磕破的頭包扎一下。他說:沒事,不用看。后來,旅館老板得知他舍不得花錢,就找了一個創(chuàng)可貼給父親貼在了傷口上。
父親說,他第二天一早就乘早班車回家了。
電話里,聽著父親的話,我泣不成聲,父親卻安慰我說:“下次乘火車,我就不送你了,你比我強。”
作者簡介:吳玉萍,系紅土地文學社會員,有作品在報刊和網(wǎng)絡平臺發(fā)表。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