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山
在天山看見西湖的荷花
從友人的朋友圈里,我看到西湖的荷花
一群群嬌嫩的小娘子停歇在水邊
擎著一把把碧綠的遮陽傘
在游人如織的江南,數(shù)千年來
這群不諳世事的少女,熟讀靈隱寺的鐘聲
從未捷足登上公子王孫的車輦
在萬里之外的天山腳下,我?guī)砦骱挠晁?/p>
妄圖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種植十萬里荷花
當塔里木河流淌過寶石山的黎明和晚霞
一個詩人的江南就復活了——
像我多年前深愛過的女子
她緋紅黃昏般的臉龐逐漸籠罩著我、覆蓋著我
每一塊石頭都飽經(jīng)滄桑
撲面而來的赤色群山
把我們從觀光車上撞翻在地
人群的尖叫聲中
一排排巨大的移動城堡
打開石頭和云朵的大門
我們徒步穿越托木爾大峽谷
如一只只蜥蜴在巨大的巖壁下
移動腳步。回聲逃不出去
愛,在這里也會陷入困境
置身于此,一個個幻境
神的宮殿鷹的家園逃亡者的祭壇
陽光和雨水的刀鋒夜以繼日
數(shù)千年的燃燒和煉化
造就大峽谷??菔癄€的孤絕
這里每一塊石頭都飽經(jīng)滄桑
仿佛我的一聲嘆息,都會讓
它們流出渾濁的熱淚
塔里木的胡楊
在十月的塔里木
沿著和田河古道前行
我深陷這片西域三十六國
此時,一排排胡楊樹
這些黃金軍團如神兵天降
從大地深處蜂擁而出
一列列活的金字塔
一座座美的紀念碑
它們抓起腳下的砂石
高高矗立在秋風中
我掏遍口袋,找不到一句詩
可以匹配眼前的一棵胡楊
黃金的舞蹈不可相提并論
詩歌的桂冠也不過如此!
我愿意終身廝守在這里
坐斃于一棵胡楊樹下
當黃昏的風沙埋葬樓蘭古國
星空迷失于塔克拉瑪干沙漠
它們舉起朝圣者的火焰
為駝隊和羊群引航
沙漠之王
越野車奔突數(shù)百里,此刻陷入黃昏湖底
即使在車輪下面墊上幾顆星辰
我們也無法翻越一棵胡楊樹的陰影
向駱駝刺求救,拜芨芨草為師
一只假寐的蜥蜴那里,藏著和田河
數(shù)千年來不為人知的秘密
從紅柳叢中走出一個牧羊老人
數(shù)百只羔羊追隨他的腳步
翻越一座座沙丘,消失在塔克拉瑪干
雪山的光芒之上
大雪降臨之前,我用寫作迎接黎明的那一道光
女兒的呼吸為我鋪開今生的稿紙。
在詞語的艱難跋涉中,我看到了——
我的祖先們排著隊來了。在那雪山的光芒之上
石頭歌
十一月的塔里木河如一匹瘦弱的老馬
匍匐在一片沼澤地。裸露的河床上
那些被它嚼碎的,被凍得通紅的石頭
都是從天山和昆侖山上
下凡來到人間的,我生死相依的兄弟
飛躍天山
向雪的詞根深處進發(fā)
此刻迷失于空無
矗立山巔的巖石
一排排月光的墓碑
無數(shù)的生與死
無數(shù)的星辰
無數(shù)的神
從我的身體里穿行而過
帶走一只在飛機上
摁住咆哮的雪豹
天山之上
飛躍天山,在云層之上
我像雄鷹張開雙臂練習飛翔
一座座雪山撲面而來
我深呼吸一口氣,迎頭而上
如果一頭撞死在雪山上
多年之后,我會成為誰的化石?
氣流在我胸腔內(nèi)翻江倒海
制造一次驚心動魄的飛行
云層之上,我以雄鷹的視角
發(fā)現(xiàn)這片遼闊的新大陸
如史學家遭遇漢唐的經(jīng)卷
時間洪荒造就的滄海橫流
大地內(nèi)部高高聳起的天山
成為今日眾神棲居的碑林
我一次次屏住呼吸
生怕任何一句粗俗的言語
都會引起驚天動地的崩塌
將雪重新推回天山
塔里木河如十萬匹脫韁野馬
一夜間搬走了雪山和大漠
我曾以荊軻刺秦王的勇氣
偷偷地向它扔過去一塊石頭
石頭會不會砸傷它的馬腳?
擊落一縷性感的鬃毛?
塔里木河會不會突然回頭
一口將我和大橋吞沒?
今后我將帶著一生的戰(zhàn)栗
寫詩,將雪重新推回天山
無知者無畏
我在塔里木河的冰層上奔跑
我在塔克拉瑪干的沙漠里奔跑
我在天山的雪地里奔跑
我在黃昏的云朵上奔跑
如同我寫詩,向蒼茫和孤寂投稿
感謝漢語,一次次包容我的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