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漢
百年不遇的大封鎖
2020年4月7日,美國的新冠肺炎疫情正處于大暴發(fā)階段,位于丹佛市聯(lián)合火車站附近,見證了128年輝煌歷史的布朗廣場酒店(Brown Plaza Hotel),突然無預警就歇業(yè)了。這座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酒店從1892年開業(yè)至今,從來沒有歇業(yè)過一天,它挺過許多歷史事件的沖擊,無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經濟大蕭條、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9·11”恐怖襲擊事件,還是2008年爆發(fā)的全球金融危機,都不曾讓這個丹佛市民引以為傲的地標性酒店等不到顧客上門而不得不關門歇業(yè)。
在地球遙遠的另一端,印度總理莫迪于2020年3月24日突然公布,從當天午夜起在全國實施為期21天的封鎖抗疫措施。在孟買行醫(yī)的海爾馬斯(Dr Jagadish J. Hiremath)在推特上寫下一段文字:“能保持社交距離是一種特權,說明你家有足夠的地方隔離。能洗手是特權,說明有自來水。有免洗洗手液也是特權,說明你有錢購買它。不出門也是特權,說明你有能力不出門工作。”
這兩則新聞凸顯了一個共同點:無論用哪一種歷史尺度來衡量,這場百年不遇的全球大流行病,給全球社會帶來的價值選擇難題、社會壓力、心理震撼以及生計損害都是空前的。
新冠病毒的傳播速度是空前的,它給許多國家?guī)淼纳钪刃蚺c生產活動的沖擊絕不亞于兩次世界大戰(zhàn)。它讓原本人潮洶涌的芝加哥、阿姆斯特丹、迪拜、新加坡等空運樞紐機場門可羅雀,它讓原本銜接得天衣無縫的全球供應鏈處處面臨斷鏈危機,它讓絕大多數的主要經濟體至少連續(xù)好幾個月基本處于休克狀態(tài)。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2020年4月14日發(fā)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里,把這場百年不遇的全球公共衛(wèi)生危機命名為“大封鎖”(the Great Lockdown),與“大蕭條”(the Great Depression)相提并論,凸顯這場疫情給世界經濟帶來的沖擊是百年來所僅見的。
沒有專家可以斷言全世界何時可以擺脫病毒的肆虐,有效對抗新冠病毒的特效藥是否能在短期內問世,但很多世界政治經濟問題專家已經迫不及待地對“后新冠病毒世界”(the Post COVID-19 World)提出各種預測,也試圖解讀這場突發(fā)疫情對人類歷史發(fā)展各方面的長期影響。不少國際知名的觀察家把這場疫情定位為歷史分水嶺事件,意味著新冠病毒會將人類歷史帶入一個新的時代。其中值得重視的預測有四個方向。
一是對全球化前景的悲觀預測。例如,英國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所長尼布利特(Robin Niblett)在《外交政策》雜志的專輯里宣稱,“我們所熟悉的全球化將一去不返”,新冠肺炎疫情將是壓倒全球化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獲得過普利策獎的知名評論家加勒特(Laurie Garrett)預言,今后跨國公司都會重新評估跨國遠距供應鏈在災變下的脆弱性,它們會設法將全球供應鏈進行收斂,讓生產資源調配在空間上更緊湊。
二是對美國國際領導地位隕落的預測。美國布魯金斯學會中國戰(zhàn)略計劃主任杜如松(Rush Doshi),在2020年3月刊的《外交事務》發(fā)表的“新冠病毒可能重塑全球秩序”評論,提醒美國決策者,如果美國不能在這場抗疫中展現政治體制的有效治理能力,在全球抗疫行動中不再能夠扮演國際公共產品主要提供者的角色,那么中國會填補美國留下的真空。
美國國際關系學界現實主義學派的領軍人物、哈佛大學斯蒂芬·沃爾特教授,在《外交政策》發(fā)表了《美國能力聲譽之死》的尖銳評論。他認為,美國過去享有的國際影響力建立在三大支柱之上:一是美國擁有的強大經濟與軍事復合體;二是盟國的堅定支持;三是其他國家對美國能力的信任,相信美國在各專業(yè)領域具備世界上最稱職的能力,可以制定出最值得信賴的標準與正確的決策。但是在這場關鍵的能力檢驗上,美國政府所顯露的疏忽、失職、無能與慌亂,讓美國國家能力徹底崩解。憑借價值觀與國力的巨大影響而成為全球領導者和榜樣的美國,這是戰(zhàn)后70年來第一次,在一場全球危機中沒有人尋求美國扮演領導角色。
三是對西方自由民主體制前景的預測。很多觀察家都預告這場疫情將導致民主體制的衰敗。在這場對政治體制的決策質量、學習與糾偏、應變與靈活、協(xié)調與統(tǒng)籌、執(zhí)行與貫徹、調度與配置、動員與號召,以及公民政治信任最嚴酷的考驗中,西方民主體制明顯敗下陣來。因為最嚴重的疫情擴散,最慘烈的生命與財產損失,居然集中發(fā)生在西方發(fā)達國家,從意大利、西班牙、法國、德國、英國、加拿大到美國,無一幸免,這完全顛覆了人們的傳統(tǒng)認知。過去發(fā)展中國家都深信西方體制具備最佳的公共治理能力,能為公民提供最好的醫(yī)療與公共衛(wèi)生保障。2008年的金融危機以及隨后的長期經濟衰退,已經讓歐洲公民失去對本國體制的信心,而在這場大流行病之后,經濟危機必然進一步惡化,人們對西方自由主義的懷疑必然加深,它在世界思想市場中的競爭地位也將更為脆弱。
《彭博新聞》總編輯米思偉(John Micklethwait)和《經濟學人》政治版主編伍爾德里奇(Adrian Wooldridge),聯(lián)名發(fā)表題為《病毒應該喚醒西方》的長文。他們的結論是:“西方世界毫無疑問面臨著二戰(zhàn)以來最大的危機。世界面臨一個巨大的地緣政治問題,即西方國家能否可以像以往那樣面對挑戰(zhàn),并重新思考政府治理的理論和實踐,還是自欺欺人,最終讓出全球領導地位?”
四是對新自由主義步入歷史終結的預測。很多社會評論家都認為,新冠病毒危機將給過去40年盛行的新自由主義的棺木釘上最后一枚釘子。資本擁有者為了享受短期利潤極大化,過去40年以市場的優(yōu)越與效率為名,將國家能力逐步掏空。在生產全球化旗幟下,許多國家經歷產業(yè)空洞化,并創(chuàng)造了一個極為脆弱的金融結構,每一次危機爆發(fā)都依賴國家出面搶救。在新自由主義發(fā)源地的美國與英國,政府對防疫與公共衛(wèi)生體系的投資嚴重不足,作為公共產品的新疫苗研發(fā)已淪為制藥集團的牟利工具;行政官僚體系的專業(yè)能力全面下降;大多數基層勞動者陷入貧困邊緣。
這場危機也導致資本主義體系出現有史以來最急遽、最嚴峻的經濟萎縮,各種市場機制都失去功能。金融市場的正常資產定價機能全部失效,逼近零的長短期公債利率也完全失去指標意義。許多瀕臨倒閉的歐美大企業(yè)最后都有可能走上國有化一途。曾經是新保守主義陣營大將的福山,在接受法國《觀點》周刊的采訪時承認,新自由主義已死。他說,全球大流行病再次表明,一個強大的國家是必要的。
一個社會既存的物質生活狀態(tài)及這個社會所具備的各種結構特征——人口與空間結構、制度與組織、知識與技術、觀念與行為、沖突與矛盾,以及其所隸屬的國際體系,都會深刻影響這個社會面臨大流行病的應對模式與效果,影響這場公共衛(wèi)生危機可能引發(fā)的政治、經濟、社會與心理后果,以及影響大流行病最終會留下什么樣的歷史烙印。
梳理新冠病毒大流行的歷史脈絡
一些冷靜的觀察家不約而同地指出:大流行病往往是加速或推遲了原來的歷史趨勢,而不是重新塑造世界秩序。大流行病也很少會對現有的社會結構及其特征帶來根本性的改變,更可能是凸顯現存社會結構的本質與特征,更鮮明地暴露已經長期積累的結構失衡與體制缺陷問題,或是激化蓄勢待發(fā)的沖突與矛盾。
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會長哈斯(Richard Haass),在《外交事務》撰文提醒讀者,并不是每一次危機都是歷史轉折點,“后新冠病毒世界”不會是一個無法辨識的世界,這場大流行病更多地將加快世界歷史的前進速度,而不太可能改變其方向。他指出,美國領導地位的衰落、全球合作的崩解、大國關系失和,所有這些原本存在的國際環(huán)境特征與趨勢,在這場疫情之后只會更凸顯。
當前的全球疫情造成的短期社會經濟沖擊肯定會超過一百多年前的大流感。原因很簡單。
首先,21世紀人類社會的人員移動,在規(guī)模、空間距離、移動頻率與速度,以及伴隨而來的頻繁人際交往與大型群聚活動,都遠遠超過20世紀初期。這不僅導致病毒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快速傳播與擴散,也讓任何對人員移動的嚴格管制措施帶來更大的社會與經濟窒息性震撼。
其次,在超級全球化時代發(fā)展的高度細密的國際分工、高度精致的全球供應鏈,以及極為頻繁的跨境金融交易與高度復雜的所有權結構,讓世界各地群體的社會、經濟、信息與金融聯(lián)結和相互依賴程度遠高于一百多年前。
再次,在新自由主義思潮的驅動下,21世紀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多數群體,都是生存在安全系數最小化、資源分配短期邊際效益極大化,甚至寅吃卯糧的環(huán)境下。這種走在懸崖邊緣的金融操作、生產方式、社會管理、勞動雇傭或個人財務模式,會讓任何一場突如其來的震蕩之沖擊出現數倍或數十倍放大效果。
多數政府、企業(yè)、社會機構、家庭與個人都沒有余裕,沒有儲備,沒有閑置資源,尤其是新自由主義革命走得越深越遠的社會,處在社會懸崖邊緣的人口就越龐大。多數美國家庭在任何時候都拿不出500美元的應急現金,只要失業(yè)就可能失去醫(yī)療保險、汽車與房子;美國提供的失業(yè)保險給付在發(fā)達國家中最為單薄。專家估計在美國有高達40%的勞動參與者屬于零工經濟(gig economy),論件或按時計酬,經常朝不保夕,而且他們多數不在失業(yè)保險覆蓋范圍內,也必須自費購買昂貴的醫(yī)療保險。
最后,21世紀很多社會長期信奉的價值觀與世界觀,讓多數人很難承受新冠病毒對自己關聯(lián)群體的生命與健康的急劇摧殘,尤其在一個信息流動極為迅速的網絡傳播時代,他們被這些震撼的消息與畫面籠罩而無所遁逃。不同社會處境下的人群,其心理承受能力原本就有天壤之別。相對而言,長期生活在安逸狀態(tài)下的人們,深信科技的神奇力量,信賴政府的保護能力,他們難以接受醫(yī)院尸體成堆、根本來不及火化的悲情畫面,他們更無法相信一個原來講求寵物生命權的文明社會,居然有一天會面臨必須在讓大批年長者死亡與讓經濟大衰退之間進行抉擇的艱難局面。
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公民更是期待自己的政治體制與醫(yī)療體制應對傳染病危機的能力遠超非西方國家。但事與愿違,西方國家居然成為全球疫情集中大暴發(fā)的新震中。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國家在應對疫情第一波暴發(fā)所展現的應變、控制、協(xié)調與調度能力,以及把確診病例和死亡人數增長曲線迅速而有效控制下來的客觀記錄,給西方社會精英帶來巨大的心理震撼,他們對自身體制與文化的自信感與優(yōu)越感遭到一次顛覆性的打擊。在對抗新冠病毒過程中最關鍵的醫(yī)療資源,從口罩、防護服、呼吸機、制藥的原料,到測試新冠病毒所需要的化學試劑,居然都需要大量從中國進口。
大封鎖后的全球化前景
很多分析家都指出,“后新冠病毒世界”帶來的最大改變將是全球化的全面逆轉,至少有四股力量在削弱全球化的前進動能,甚至加速全球化的裂解。
第一,全球化的社會支持基礎嚴重流失,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指導下的超級全球化,讓國家失去經濟主權,削弱政府的社會保障職能,導致經濟整合的風險劇增與利益分配嚴重不均。西方發(fā)達國家貧富日趨兩極化。
第二,美國對華強硬派占據政策主導地位,加速構筑針對中國的地緣政治圍堵,加大對中國的經濟冷戰(zhàn),并試圖讓中美兩大經濟體全面剝離。
第三,美國在特朗普主政下全面轉向激進單邊主義,拋棄國際領導責任,擺脫所有國際規(guī)范與多邊體制的約束,對無法配合自己政治需要的多邊組織進行抵制、打擊或干脆退出,導致戰(zhàn)后自由國際秩序搖搖欲墜,開放貿易體系瀕臨崩解。
第四,全球經濟結構性失衡日趨嚴重,各主要經濟體的債務結構持續(xù)惡化,負債比例不斷創(chuàng)歷史新高。西方各國央行在全球金融危機后實行無上限的量化寬松政策,只是勉強控制不讓資產泡沫危機全面爆發(fā)。全球金融體系的系統(tǒng)性風險有增無減,美元的幣值信用問題越來越突出。
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暴發(fā)前,這些裂解全球化的力量開始產生作用。世界貿易增長減速,外商直接投資規(guī)模縮水,跨國金融機構收縮全球業(yè)務,跨國企業(yè)面對中美科技戰(zhàn)與貿易戰(zhàn)的風險,被迫重新評估全球產業(yè)布局。
很多研究機構對全球化前景做出悲觀預測,他們認定新冠病毒大流行會助長上述這些裂解全球化的力量。有四個趨勢可能加速進行:一是經濟民族主義抬頭;二是中美戰(zhàn)略對抗加?。蝗侨蚴聞杖糊垷o首,多邊協(xié)調與合作機制加速崩解;四是全球增長動力熄火,債務危機加深。
這場全球大流行病也可能強化下列趨勢:一是促使各國更深刻地認識到人類社會福禍高度相依的事實,沒有一個國家能成為獨善其身的孤島;二是加速暴露民粹政治人物的短淺無能,美國政府在應對疫情上荒腔走板的表現,以及疫情失控導致的經濟重創(chuàng),導致特朗普政治路線被揚棄;三是讓各國政治精英更深刻認識到,在全球化時代,人類社會更需有效的全球治理機制,應該提升多邊體制功能,而非削弱國際機構,沒有一個國家可以獨力應對這場全球公共衛(wèi)生危機,以及伴隨而來的全球經濟危機。
逆全球化的制約因素
進一步而言,目前出現的各種悲觀預測有明顯的盲點。我們也必須正視下列因素:第一,不宜高估國家退出全球化與區(qū)域整合這個選項的現實可行性;第二,在與中國經濟脫鉤這個議題上,美國社會精英并未形成統(tǒng)一的牢固共識;第三,全球多邊體制的韌性能夠經受美國缺席或抵制的考驗,絕大多數國家都有支撐全球多邊體制的強烈意愿,中國與新興經濟體也愿意承擔更多責任;第四,新自由主義指導下的全球化模式早已面臨困境,但以中國為首的新興市場國家正在為全球化挖掘新的動力與開辟新的路徑。
絕大多數國家政府明白,本國經濟社會常態(tài)運作脫離不了全球相互依存結構。閉關自守與尋求經濟上自給自足會削弱社會生存發(fā)展條件,歐洲國家不可能選擇去全球化,新興經濟體對全球化帶來的機遇仍抱有很高的期待。
跨國企業(yè)全面收縮全球供應鏈的選擇必須通過經濟合理性的檢驗。這場疫情沖擊凸顯跨國產業(yè)供應鏈缺乏因應突發(fā)大型災變的韌性,跨國企業(yè)必然會重新考慮如何降低遠距供應鏈的斷鏈風險。主要工業(yè)大國也會順勢引導本國企業(yè)重新布局,從跨地域的水平分工轉向空間上更緊湊的區(qū)域垂直整合。有些研究機構預測,全球產業(yè)供應鏈可能重新組合為三大垂直整合體系:以美洲市場為腹地,圍繞美國為核心的供應體系;以歐洲市場為腹地,圍繞德國為核心的體系;以亞洲市場為腹地,并以中日韓為核心的體系。
摩根士丹利的分析報告指出:在疫情消退后,全球供應鏈布局的大移轉未必會發(fā)生,因為大規(guī)模移轉需要新的投資,跨國企業(yè)在因應經濟衰退時對大筆資本支出會更保守;中國政府展示出有能力在短時間內有效控制疫情,如果新冠肺炎疫情將來反復暴發(fā),就降低供應鏈風險而言,中國有比較優(yōu)勢。合理的推測是,未來跨國企業(yè)會試圖分散供應鏈的風險,避免集中于單一國家。但是最具制造業(yè)競爭力以及產業(yè)供應體系最完整的中國,仍將在全球供應鏈占最大的分量,尤其是高附加值的產品。此外,中國自有品牌的高端制造業(yè)也將持續(xù)在世界市場上擴大份額。
從奧巴馬政府開始就鼓吹制造業(yè)回流美國,特朗普更是高舉這個目標作為自己的當選承諾,但落實起來非常困難。美國產業(yè)空洞化已久,許多產業(yè)部門的供應鏈早已消失,各專業(yè)領域很難找到技術工人。即使美國政府愿意支付美國企業(yè)所有搬遷費用,把在中國大陸(或亞洲)的生產線遷回美國,未必會有很多企業(yè)響應。許多美國跨國企業(yè)都明白,如果把生產線遷回美國,它們會失去中國市場,也會失去海外市場,還需要關稅保護或美元大幅貶值才有競爭力。如果強迫許多大公司把生產線遷回美國,美國消費者的購買力將立即下降,通貨膨脹必然上升,導致利率上升將帶來災難性后果。
少數激進的反華鷹派主張全面發(fā)起金融戰(zhàn),把中國逐出全球美元支付系統(tǒng)。少數美國政客鼓吹向中國索要天價賠償,以彌補本國在新冠病毒大流行造成的生命與財產損失。無論美國政府以何種理由凍結中國政府與企業(yè)在美國的資產,或是切斷與中國的金融往來,都形同發(fā)動一場相互毀滅的金融核大戰(zhàn),這樣也會自毀美元霸權的長城。此舉只會逼使中國壯士斷腕,寧可犧牲巨大經濟利益與承受金融震蕩,也要用盡全力建立人民幣貨幣圈與貿易圈。一旦美國出此下策,只會迫使中國全力推動本幣貿易結算,加速推廣人民幣數字貨幣,擴大與各國雙邊換匯規(guī)模,中國人民銀行也將不再以美元外匯儲備作為貨幣發(fā)行準備。
當美國也必須用人民幣才能購買中國制造的產品時,美國就很難繼續(xù)靠長期維持巨額貿易順差來彌補國內消費透支與儲蓄不足的問題;當中國不能成為支撐美元霸權地位的重要支柱角色時,必然全面動搖全球財富擁有者繼續(xù)以美元資產作為價值儲存工具信心,美元霸權的終結將加速到來。因此,華爾街金融資本一定會全力阻擋這樣的災難發(fā)生。
其實,所有國家都對特朗普主政下的美國不抱任何期待,并設法在美國退出或阻撓的情況下,如何繼續(xù)讓《巴黎協(xié)定》、伊朗核協(xié)議、世貿組織、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等持續(xù)運作。
拜登的外交政策在大方向上是延續(xù)奧巴馬路線。他試圖重新團結西方盟友來維護美國對國際秩序的主導權,重新確立美國在多邊體制內的主導地位,發(fā)揮美國在意識形態(tài)與文化領域的軟實力,重視全球氣候變暖問題與美國在新能源領域的競爭力,把全球戰(zhàn)略部署的重心移到亞洲,以全力對抗中國崛起與日益上升的國際影響力。但拜登在某些領域必然會做出調整,因為他所處的時空背景已經大不相同。
首先,特朗普已經在美國社會全面挑起對“中國威脅”的同仇敵愾,所以拜登的團隊必須證明更有辦法對付中國帶來的挑戰(zhàn);再者,拜登無法忽視中國的巨大身影。他的團隊必須客觀看待中國模式的競爭優(yōu)勢,也必須承認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在發(fā)展中世界已經形成潮流,并持續(xù)削弱西方國家的影響力。所以他領導的美國政府必須采取有針對性的回應措施,甚至在某些領域不排除模仿中國的做法。例如重視基礎設施投資,增加聯(lián)邦政府預算來更新美國陳舊的橋梁、道路、鐵路、通信以及電網;拜登還推出了美國版產業(yè)政策,強化美國的半導體與電信設備產業(yè)供應鏈,以及補助生物科技、可再生能源、人工智能、電動車等前瞻科技研發(fā)。
在新冠病毒大流行前,美國主導的全球化模式已經陷入困境,全球化的紅利與風險的分配嚴重不均,全球性金融危機頻發(fā)。過去幾年,全球化路徑與游戲規(guī)則必須修正的呼聲此起彼伏。在意識形態(tài)極度保守的美國,民主黨候選人桑德斯所鼓吹的社會民主主義路線,也得到新千禧世代的高度支持。
越來越多的社會有識之士認識到,要重建全球化的社會支持基礎,就必須讓經濟全球化服務于包容性增長的目標,必須配合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需求,不能讓全球化的游戲規(guī)則獨惠跨國企業(yè)、跨國金融資本或壟斷數字平臺的科技巨獸。展望未來,這個改革方向,將因這場大流行病而得到更強的推動力量。
所以,在“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協(xié)同發(fā)展伙伴推進的經濟合作新模式與區(qū)域融合新路徑,將為全球化注入新的融合動力。
“一帶一路”倡議本來就是應對逆全球化挑戰(zhàn)與世界經濟增長趨緩的有效策略,這個策略有四個重要抓手:第一,中國在能力允許范圍內提供更多補充性或替代性國際公共服務產品;第二,通過政府主導的“區(qū)域+1”政策協(xié)商平臺、官方投資基金的杠桿、指導性開發(fā)項目、教育與文化交流計劃等機制深化南南合作;第三,協(xié)助發(fā)展中國家加速打造數字經濟與網絡社會,讓個體、微型企業(yè)、中小企業(yè)、社會企業(yè)等,都有機會(繞過跨國企業(yè))直接參與全球范圍的經濟分工、產銷合作或金融互助;第四,建設跨區(qū)域甚至跨洲際的運輸、通信、能源、信息、資金流與支付系統(tǒng)等基礎設施的互聯(lián)互通。這四個抓手可以幫助許多發(fā)展中國家激發(fā)潛在的經濟增長動力,讓經濟融合覆蓋更多的潛在受益群體。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前,西方政客與媒體已經對“一帶一路”倡議與中國發(fā)展模式進行各種妖魔化的指控,并不斷拋出“銳實力”“債務陷阱”“數字極權主義”等誣蔑性的概念。這場新冠病毒危機對西方國家政治與知識精英的優(yōu)越感與自信心打擊太大,中國治理模式展現出來的相對優(yōu)勢,給他們帶來前所未有的焦慮與挫折感,尤其是中國作為廣受發(fā)展中國家歡迎的新型國際公共服務產品提供者,現在又成為全球防疫援助大國,更讓西方國家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政客與媒體必然會掀起新一輪對中國的詆毀與攻訐,西方媒體與智庫也會炒作全球化“去中國化”的議題,對中國的海外合作項目以及中國企業(yè)“走出去”項目各種妖魔化的指控必然變本加厲。
但是他們無法阻擋中國引領的全球化新路徑,因為這并不依靠美國或西方主導的多邊機構或區(qū)域貿易協(xié)議,人們也不必擔心美國利用科技與網絡封鎖來阻撓,在所有關鍵領域,中國都可以提供功能相當的平行系統(tǒng)。但要提防美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以及非洲大陸制造動亂與內戰(zhàn),或設法扶植親美政治勢力。其實,“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給陷入經濟停滯的歐洲帶來各種商機,中國從未排除西方國家,歐亞大陸經濟整合的機會之門將對歐美跨國企業(yè)、金融機構與專業(yè)人士開放。
這場百年不遇的大流行病更彰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真正啟示,并非全球化時代的高度相互依存與巨量跨國流動帶給各國空前的健康、社會與經濟風險,而是當前全球治理機制與共同體意識嚴重落后于經濟全球化。真正的解藥是讓全球健康與公共衛(wèi)生互助機制趕快跟上,深刻體認全體人類命運福禍相依的全球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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