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相對于實詞指稱對應(yīng)事物,其多義通過中心義的語義擴展認知操作派生而得,中心義也是多義之一這一現(xiàn)象來說,虛詞則以標示實詞或語句之句法成分與其他句法成分的語法關(guān)系之語法功能標記為己任,其上位抽象的本質(zhì)義即是所標記的語法關(guān)系義,多義則是指本質(zhì)義在具體下屬語境中對應(yīng)變異在基本層級之中位的多個語法范疇。因此,虛詞的本質(zhì)義不是多義之一,多義之間不是派生與被派生的關(guān)系,沒有中心義與邊緣義之分,而是同層級的并列關(guān)系。區(qū)分清這一點具有理論意義,也是還原虛詞和虛詞多義的真實面貌,乃至做實虛詞多義研究的第一步。
關(guān)鍵詞:虛詞; 本質(zhì)義; 基本層次范疇多義; 化身/變異
H36A012009
一、 引 言
以往采用原型范疇理論的虛詞多義研究認為多義如同實詞的情況,也由中心義(或曰核心義、基本義、原型義、典型義、自由義、常用義等)[1]的語義擴展派生而得,而這觀點是否合理科學,值得商榷。因為,虛詞作為語法詞與實詞的功能性質(zhì)不同,其多義也理當有相應(yīng)的不同于實詞的根本特性。
本文從詞匯語法學和認知語義學的視角出發(fā),立足于虛詞與實詞不同的功能性質(zhì),在以往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簡單梳理概括實詞的特性、多義的產(chǎn)生路徑及內(nèi)涵特性,重點考察分析虛詞的功能性質(zhì)及由此產(chǎn)生的多義的內(nèi)涵特性,指出虛詞多義與實詞多義性質(zhì)的根本不同,為深化虛詞研究做貢獻。
二、 實詞的多義特性
實詞為詞匯詞,其功能指稱對應(yīng)事物,廣義指動作行為、事物的性質(zhì)狀態(tài)、事物的數(shù)目和次順,表示人、事物、動作的單位等,能單獨充當句子成分,屬于語言學范疇。打個比方說,實詞有“自我”,在句中以“自我”為中心,為“自我”發(fā)聲,在句中擔任主角。
實詞多義,由中心義出發(fā),通過隱喻、轉(zhuǎn)喻、提喻等一系列語義擴展的認知操作,以漣漪式或竹筒式或綜合式的方式派生而得,第一次派生出的邊緣義可能再成為中心義,從中再派生出邊緣義,這邊緣義同時又可能作為下一個中心義再派生出其他義,由此構(gòu)成一個以一個或多個中心義為中心的輻射、連鎖結(jié)構(gòu)且交叉的、發(fā)散性認知多義網(wǎng)絡(luò)(見圖1、圖2)。朱彥主張多義本質(zhì)上是一個多層級原型結(jié)構(gòu)(見圖3)[2],說的也是這個意思(篇幅所限,具體內(nèi)容見朱彥,同上)。
多義實際上得到實現(xiàn)的只是其中的一個意義,其余的意義則處于潛在的或被抑制的狀態(tài)中[3],每個具體語境只有一個義項適用[4],中心義和邊緣義的劃分強調(diào)的是義項之間不同的層級地位,實詞(本文注)派生義要通過居間的意義才能跟中心義取得聯(lián)系[3],它們本質(zhì)上是義項在語言心理中的穩(wěn)固程度和激活強度等[1]。
現(xiàn)代漢語“打”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上的釋義有24個義項之多。①用手或器具撞擊物體:打鼓。②器皿、蛋類等因撞擊而破碎:碗打了。③毆打;攻打:打架。④發(fā)生與人交涉的行為:打官司。⑤建造;修筑:打壩。⑥制造(器物、食品):打家具。⑦攪拌:打餡兒。⑧捆:打鋪蓋卷兒。⑨編織:打毛衣。⑩涂抹;畫;?。捍蛳灐11揭;鑿開:打開蓋子。B12舉;提:打傘。B13放射;發(fā)出:打雷。B14〈方〉付給或領(lǐng)?。ㄗC件):打介紹信。B15除去:打旁杈。B16舀?。捍蛩17買:打油。B18捉(禽獸等):打鳥|打魚。B19用割、砍等動作來收集:打柴。B20定出;計算:打草稿。B21做;從事:打雜兒。B22做某種游戲:打球。B23表示身體上的某些動作:打哈欠。B24采取某種方式:打官腔。[5]
不難發(fā)現(xiàn),“打”最上面的中心義應(yīng)該是“用手用力撞擊(對象)”,由此一次次派生開去一個個義。例如,人們在制造某些東西的時候也要擊打,所以,“做一把刀”就說“打一把刀”。這個“制造”的意義已經(jīng)是“打”的轉(zhuǎn)義。至于制作其他一些東西,如“織毛衣”,本來跟“打擊”無關(guān),但是因為這些動作跟“打”的轉(zhuǎn)移“制造”相通,所以也說“打毛衣”?!按颉钡倪@個“編織”義就是從“制造”義再派生出來的轉(zhuǎn)義[3]。
還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實詞多義都依賴于語境,但是在長期使用過程中人們會無意識地對以最上層的中心義和由中心義派生出的一個個相對中心義為首的常用義等多義發(fā)生直覺上的變化。這種變化往往不再關(guān)涉語境,不再經(jīng)過任何比喻操作去一次次機械地重復(fù)語義擴展派生的心智路徑,而是“去派生化”,人們將它們作為脫離語境的固定義儲存進長期記憶的知識結(jié)構(gòu)之大腦中,根據(jù)需要不假思索地提取,并把具體語境內(nèi)在化,使其直接成為對外部世界認識的一部分。多義認知上的獨立性也由此大增,最終,在一定程度上如同新詞一般[68],染上一抹“一詞源下的多詞”的色彩。而之所以仍舊為“一詞”下的多義,而非“一詞源”下的多詞,一方面,這取決于詞源原則及相應(yīng)認知。好比出嫁了的姑娘,雖戶口簿獨立出去,成為與娘家比肩的兩戶人家,但實際上卻仍為一家人內(nèi)部的女兒一樣。另一方面,這或許也是為規(guī)避同源詞匯量的無限性增加所導(dǎo)致的詞典學上的困惑而有意為之和有意不為之的結(jié)果。這無論從詞典學角度還是概念化的經(jīng)濟角度,都是語言社會創(chuàng)造新詞義的一個合情合理的方法,它能便捷地反映新事物、新概念,又符合語義學理據(jù),也符合造詞的經(jīng)濟性原則。
總而言之,實詞多義由一個個不同層級的中心義擴展派生而得,中心義也是多義之一,多義之間是不同層級的并列關(guān)系。
三、 虛詞的多義特性
虛詞為語法詞,表語法功能義,在句中附著在實詞或語句的前或后,起語法標記作用,幫助表達該實詞或語句之句法成分的某種語法義,或與其他句法成分的語法關(guān)系。虛詞不能單獨作短語或句法成分,屬于邏輯學范疇[910]饒長溶早在1995年即批評了把介詞短語的語法義看作介詞本身的語法義的做法,馬真在2016、2019年也多次指出了這個問題,認為不能將虛詞所在的格式的意義歸到那虛詞身上,主張要重視虛詞運用的語義背景分析,警惕把本來不屬于這個虛詞的語法意義誤認為是它的語法意義。如果將虛詞標示的句法成分之“他者”所對應(yīng)的中位語法范疇之多個“他者”之義簡稱為虛詞多義是在清晰無誤地認識到虛詞的內(nèi)涵特性的基礎(chǔ)上的“經(jīng)濟性原則”的結(jié)果的話,未嘗不可。本文所指的虛詞多義是在此認知基礎(chǔ)上的簡稱。。打個比方說,虛詞有標示“自我”的語法功能,能充當舞臺演出的“報幕員”,亦如同“紅娘”牽線搭橋,在句中為實詞或語句之“他者”發(fā)聲,以此實現(xiàn)“自我”主張。
在此以日語虛詞中搭建句子框架最基本卻最重要、使用頻率最高的格助詞(相當于漢語介詞)為例,考察分析其多義的內(nèi)涵特性。
格助詞表所標示的名詞格成分之“他者”在句中與謂語等構(gòu)成語法關(guān)系義,這個語法關(guān)系義是先天的、上位抽象的,足以反映有別于任何其他語法關(guān)系概念的單一的屬性特征,以下簡稱(格助詞)本質(zhì)義;格助詞多義指格助詞本質(zhì)義通過在其統(tǒng)領(lǐng)觀照下的下屬語境中的名詞格成分與謂語等的修飾與被修飾的語義上的互動所發(fā)生的“化學反應(yīng)”,對應(yīng)在基本層次之中位的多個語法范疇,以下簡稱(格助詞)中位多義。這個中位最能讓人感知到事物之間的不同,滿足人們句法加工上所得出的認知,實現(xiàn)認知細化需求
[11]。中位多義即是上位本質(zhì)義在具體語境中的化身、具現(xiàn)或曰變異;上位本質(zhì)義與中位多義的關(guān)系是上位抽象與中位具體的一種散射性的關(guān)系;中位多義與下屬語境的關(guān)系是內(nèi)涵與外延的關(guān)系,是上下概念類別義,即是屬概念與種概念的關(guān)系,如同抽象的水果概念對應(yīng)于具體的蘋果、香蕉等。格助詞本質(zhì)義不是多義之一;多義之間沒有中心義與邊緣義之分,不是派生與被派生的關(guān)系。
據(jù)此,格助詞多義特性的圖式理論模型由上位本質(zhì)義、下屬語境、中位多義三個層級組成,其產(chǎn)生的先后順序為:上位本質(zhì)義先天性地存在,爾后有其下屬語境,為“由上至下”型(因此模型箭頭朝下),最后才有中位多義,為“由下至上(由下至中)型”(因此箭頭朝上)(見圖4)。受篇幅所限,具體理論論述可參見許慈惠、樸仙靈[12]和許慈惠、蔡妍[13]的研究。
日語格助詞共10個,分語法格和語義格(或曰形式格和實質(zhì)格),生成語法稱結(jié)構(gòu)格和內(nèi)在格[1415]兩類,前者只有主體之主格「が」和賓格「を」,其余都為語義格,本文各選一詞為例,以求考察分析的全面性。
(一) 語法格「が」
「が」現(xiàn)行通說的語法義有主體義和對象義兩個。
1. 主體義
顯而易見,主體義即指謂語動作的主體(例1)「が」例句和「で」例句分別引自日語描述語法研究會[14]和許慈惠、蔡妍[13],選自日本國立國語研究所開發(fā)的現(xiàn)代日語書面語均衡語料庫BCCWJ。、存在的主體(例2)、性質(zhì)屬性的擁有者(例3)以及與謂語等同認定關(guān)系等的主體(例4)。
例1 A:私の留守の間に何かありましたか。
(我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B:山田さんが來ました。
山田?? 來過了
(山田來過了。)
例2 このホテルには有名なレストランがある。
這個賓館 在 有名的 餐廳 有
(這家賓館有個有名的餐館。)
例3 象は鼻が長い。
大象鼻子長
(大象鼻子長。)
2. 所謂對象義
所謂對象義指謂語由非及物動詞的形容詞、形容動詞、可能動詞等充當,表人的好惡、欲望等感情(例4、5、6),表擅長義(例7)、表能力義(例8)等對象的場合[16],有別于及物動詞的賓格。
例4 水が欲しい。
水 想要
(我想要水。)
例5 母の手紙がうれしいです。
媽媽的信? 很高興
(我對媽媽的(來)信很高興。)
例6 お茶が飲みたいですね。
茶? 想喝啊
((我)好想喝茶啊。)
例7 太郎は數(shù)學が得意だ。
太郎 數(shù)學 擅長。
(太郎擅長數(shù)學。)
例8 井上先生は英語がよく話せます。
井上老師 英語 好 能說
(井上老師英語能說得很好。)
例9 大西が英字新聞がNF9EEめる。
大西 英語報紙 能讀
(大西讀得懂英語報紙。)
而這樣的對象義實質(zhì)上即是主格義性的,試看例4句法表層下的語義深層子句的分析。
句法表層水が欲しい。(我想要水。)
語義深層1 水が人を欲しがらせる(ものだ)。(水(是)(具有)使某人想要(性質(zhì))(的東西)。)
語義深層2 (私は)水を欲しいと思う。(我想要(喝)水。)
例4的「(水(水))が」在語境中表“水具有使人(話題人,以下相同)產(chǎn)生想要(喝)之愿望的屬性”,“水是令我產(chǎn)生想要(喝)的東西”之屬性的主體,由此實現(xiàn)“我想要(喝)水”的語用信息。換言之,正因有言下語義深層的主體義根基,才有句法表層的表象表現(xiàn)。例5的「(母の手紙(媽媽的(來)信))が」在句法表層為感情形容詞“高興”的對象,而語義深層仍然表示使人產(chǎn)生“高興”感情之屬性的主體,強調(diào)“媽媽的(來)信”為說話人(我)“高興”的動力或曰契機。例6的謂語由“及物動詞+たい(愿望助動詞)”兩部分構(gòu)成,整個結(jié)構(gòu)不再是及物動詞而是感情形容詞性的,表說話人的主觀愿望狀態(tài),「(お茶(茶))が」在句法表層表“茶”為有別于及物動詞之受動賓語的所謂對象,而語義深層則表“茶”是具有喚起人“想喝”之愿望之屬性的主體。因此,該句應(yīng)解讀為「お茶がわたしに飲みたいという感情を引き起こすものだ」(茶是具有使說話人(我)產(chǎn)生想喝的愿望的東西)。同樣,在例7中,「(數(shù)學(數(shù)學))が」表“數(shù)學”具有使人擁有「得意だ(擅長)」之能力狀態(tài)之屬性的主體。例8、例9亦同理,如例8的「(英語(英語))が」句法表層表“英語”為非及物動詞「話せます(能說)」之能力(狀態(tài))的對象,而深層語義則表其為使人具有該能力狀態(tài)之屬性的主體(與此相對,隱含的及物動詞(動作動詞)「話す(講)」的主體則是“山田”,對象賓語是“英語”)。例9中有兩個「が」,前一個表「大西(大西)」為擁有「NF9EEむ(閱讀)」之行為能力之狀態(tài)「NF9EEめる(能讀)」的一般主格義主體,后一個正是所謂的對象義標記,因「NF9EEめる」是行為能力之狀態(tài)而不是及物行為本身,必定沒有施動性,這個語義限制使得「が」所標示的「英字新聞(英文報紙)」無以成為受動賓語,剩下的解讀可能性就只是表具有使“大西”“讀得懂”之屬性的主體。句法表層下的語義深層子句的構(gòu)式義分析如下。
句法表層大西が英字新聞がNF9EEめる。(大西讀得懂英文報紙。)
語義深層1大西が1(主格)NF9EEめる。(大西讀得懂。)
語義深層2英字新聞が2(主格)それをNF9EEんでわからせる性質(zhì)をもつ/その性質(zhì)とはNF9EEめることである。)(英文報紙具有讓人讀得懂的性質(zhì)/其性質(zhì)是人讀得懂。)
語義深層3英字新聞が2大西にNF9EEめる性質(zhì)をもつ。(英文報紙具有大西能讀得懂的性質(zhì)/大西有讀得懂英文報紙的能力。)
概言之,對象義是本質(zhì)義主格義在語境中的化身,而不是它的派生。它是經(jīng)濟原則下句法表層貫徹語義深層、復(fù)雜認知簡單表述的產(chǎn)物。許慈惠在2014年指出,事實上,人的社會以人為中心,人的語言表達很自然地也總是從人的立場視角出發(fā),語言只是表達思想感情、傳遞信息的工具,大可不必太費思維周折,無須表達喚起言者愿望的主體為何,而只要表達愿望情感能力等的對象為何即可達到交流目的,因此完全可以根據(jù)經(jīng)濟原則化繁為簡,在語境中將「が」的復(fù)雜繞彎的主體義細化為對象義。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對象義稱謂是為有別于受動賓語的積極所為,符合人的一般認知,這不失為一種策略,體現(xiàn)了語法研究的進步。
(二)語義格「で」
在“名詞+「で」+謂語”句式中,「で」所標示的下屬名詞格成分是謂語事件成立的背景性成分,修飾謂語,補充性地附加于謂語之上?!袱恰沟纳衔槐举|(zhì)義為該格成分為謂語成立所憑借的事物(或憑借物,或憑借事)山田進(2017)認為「で」的義素為限定動詞所指事件成立所需要的東西(動詞の示す事態(tài)が成立するのに要するあるものを限定する>という意味素),與本文的憑借義有一定的相近性,但是過于籠統(tǒng),沒有提及事件成立對事物的憑借性。,中位多義是指“憑借事物”之上位本質(zhì)義在下屬語境的「で」名詞格成分的詞匯語義與其所修飾的謂語(由動詞等充當,不限于動詞)的詞匯語義互動,對應(yīng)在基本層級中位的多個語法范疇值得一提的是,陳昌來認為,漢語的“工具義”“方式義”等之間有一定的共性,可以隸屬于一個上位語義成分[2425],并借用范曉的術(shù)語稱為“憑事”[26],用以代替指稱以往研究中的廣義工具成分,石毓智將它們稱為“工具格”[27],從中可以看出,漢語界亦有“憑借義”概念的萌芽。。
關(guān)于「で」多義,益岡隆志、田窪行則[17]、日語描述語法研究會[14]、日語語法學會[18]分別分類為7、9、15個不等,本文主要在日語描述語法研究會的基礎(chǔ)上梳理整合成11個:工具義、方式義、材料義、狀態(tài)義、處所義、時間義、主體義、范圍義、數(shù)量義、目的義、原因義。其中,工具義、材料義、處所義、時間義、主體義、范圍義、數(shù)量義可概括為憑借物類,方式義、狀態(tài)義、原因義、目的義可概括為憑借事類。毋庸置疑,在具體語境中「で」本質(zhì)義得到具現(xiàn)的也只是一個。
以往研究援用原型義范疇理論對中位多義本身也做了語義主次的派生分類,認為「で」多義中存在一個或兩個中心義,如處所義[1920]、領(lǐng)域義[21]、或處所義和手段義[22],而材料義、時間義、主體義、原因義等其他義則都是通過比喻認知機制從中心義中派生而來的邊緣義[13],與本文主張強調(diào)格助詞本質(zhì)義與多義的性質(zhì)關(guān)系的目的和視角不同,是兩回事,故不做討論。需要強調(diào)的是,一個事體的中位多義是相對開放的系統(tǒng),相互之間語義緊密關(guān)聯(lián)又各有區(qū)別,具有連續(xù)性,有時并沒有絕對的、非此即彼的明顯的界限,或許會存在若干個中間值,是相對和模糊的,相互之間的差異也是有限而細微的[23]。例如,在同一個自主動詞謂語「自転車で行く(騎自行車去)」、「地下鉄で行く(坐地鐵去)」的語境中,「で」名詞“自行車”和“地鐵”同為“去”的憑借物,卻會因是否為主體自行掌控之物而被賦予工具義或手段義的不同義項。
下面再通過具體例句說明「で」多義與本質(zhì)義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例10 何人かの男たちがナイフでその魚の腹を裂いている。
幾個? 男人? 小刀 用 那個魚的 肚子 破
(幾個男人正用小刀破那條魚肚。)
例11遠近法で囝を描いてみた。
透視畫法用 畫圖? 嘗試
(用透視畫法試著畫了個圖。)
例12彼女のほうは、太い毛糸で靴下を編んだ。
她這一方? 粗毛線 用襪子 織
(她用粗毛線織了襪子。)
例13お子さんは裸足で家じゅうを元気に走り回っている。
您孩子 光著腳 以 家中? 活力 跑來跑去
(您孩子正光著腳在家中充滿活力地跑來跑去。)
例14若者と年輩者がいっしょの教室で勉強する。
年輕人和年長者 一起 教室在學習
(年輕人和年長者在同一個教室學習。)
例15半年で二倍になったといいます。
半年用兩倍 成了? 據(jù)說
(據(jù)說用半年時間翻了一倍。)
例16これや我が社で支給する。
這個 我們公司 由 支付
(這個由我們公司支付。)
例17利害を超えた友情は、人生でいちばん大切なものの一つだ。
利益 超越友情? 人生 在 最 重要的 東西 一個
(超越利益的友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之一。)
例18ご希望者先著30名で締め切ります。
申請者 30名 以 截止
(申請者截止到前30名。)
例19病気の治療でアメリカに渡っていた。
病 治療 為了 美國 越洋去了
(為了治病越洋去了美國。)
例20私がそんな悪質(zhì)な風邪で工場を休んでいた。
我 那樣的 惡性感冒 因為 工廠 請假休息
(我因嚴重的惡性感冒沒去工廠上班。)
在例10中,因為「で」名詞是“小刀”,謂語是自主動詞短語“破魚肚”,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工具義。在例11中,因為「で」名詞是“透視畫法”,謂語是自主動詞短語“畫圖試試”,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方法義。在例12中,因為「で」名詞是“粗毛線”,謂語是自主動詞短語“織襪子”,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材料義。在例13中,因為「で」名詞是“光著腳”,謂語是自主動詞短語“充滿活力地在家里跑來跑去”,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狀態(tài)義。在例14中,因為「で」名詞是“教室”,謂語是自主動詞“學習”,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處所之義。在例15中,因為「で」名詞是“半年”,謂語是自主動詞短語“翻了一倍”,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時間”義。在例16中,因為「で」名詞是“我公司”,謂語是自主動詞“支付”,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團體主體之義。在例17中,因為「で」名詞是“人生”,謂語是屬性形容動詞(相當于漢語的形容詞)“(最)重要(的東西之一)”,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的屬性成立所憑借的范圍義。在例18中,因為「で」名詞是“30人”,謂語是自主動詞“截止到”,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限定數(shù)量義。在例19中,因為「で」名詞是自主性的動名詞“治療”,謂語是自主動詞短語“去美國”,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目的義。在例20中,因為「で」名詞是非自主動性的動名詞“感冒”,謂語是非自主動詞短語“沒有去工廠上班”,二者的語義互動使得「で」的本質(zhì)義具現(xiàn)為前者是后者成立所憑借的原因義。
例句的“上層、中位、下層語義對應(yīng)圖”(參圖5)如下(為節(jié)省字數(shù)起見,例句只用日語的漢譯)。
考察發(fā)現(xiàn),不僅“小刀”之工具范疇是后者謂語實現(xiàn)所憑借的事物(確切地說是憑借的物),“教室”之處所范疇、“30人”之數(shù)量范疇等也同樣是。同樣,不僅“感冒”之原因范疇是后者謂語成立所憑借的事物(確切地說是憑借的事),“光著腳”之樣態(tài)范疇、“治療”之目的范疇等也不例外。
還需要指出的是,「で」例句的漢譯例10、11、12、15直譯為“用”,例13、18直譯為“以”,例14、17直譯為“在”,例16、19、20分別直譯為“由”“為了”“因”等,它們雖然不盡相同,卻無一例外地都也是“憑借”之義,即便是“在”,表面上表存在的空間,而究其竟無外乎是表對空間的憑借,因為“在”的主體與空間的有機聯(lián)系只可能通過存在(于斯)的方式得以實現(xiàn)的,進言之,“在(空間)”即是“憑借(空間)”。這一點也從一個側(cè)面佐證了「で」的本質(zhì)義憑借義的可靠。
Lakoff、Dewell等認為最快被想起、使用頻度最高、母語者習得最早的義項就是一個詞的原型義[2829],但是,實驗操作的結(jié)果往往與此結(jié)論并不一致。森山[30, 20]以日語母語者為試做了「で」多義的想起實驗與使用頻度調(diào)查,在想起實驗中,母語者最先想起的是“工具義”,占5成以上,而在使用頻度的實驗中,母語者使用最多的是處所義,也占5成左右。可見,在森山的實驗中,母語者最先想起的義項實際上并非就是使用頻率最高的義項。此外,大久保、吉田、Kabata也分別以不同年齡的幼兒為試,考察了「で」多義的幼兒母語習得順序,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處所義與工具義的習得最早,但二者之中哪一個更優(yōu)先則很難斷定。[3133]早瀨、堀田[34]通過實驗證明了母語者想起順序的先后、使用頻度的高低、幼兒習得的早晚等與中心義的確立之間并無內(nèi)在的邏輯,而是受到人數(shù),甚至受教育程度與地域條件等客觀社會因素的制約。多義的想起順序、使用頻率、幼兒的習得順序等都是生活經(jīng)驗的觀照[34, 13]。
綜上所述,相對于實詞多義源于中心義,多義一次次從各自所對應(yīng)的相對中心義中派生而得,因此,中心義也是多義之一且多義之間是不同層級的并列關(guān)系這一語法規(guī)則來說,作為表語法功能的虛詞格助詞上位則只有一個本質(zhì)義。所謂多義不是本質(zhì)義的派生,而是本質(zhì)義基于下位語境,對應(yīng)在基本層級之中位的多個語法范疇義,即是本質(zhì)義的化身或曰變異,因此,本質(zhì)義不是多義之一;多義之間都是同層級的并列關(guān)系。
四、結(jié) 語
虛詞與實詞的差異源于虛詞與實詞詞性不同之根本差異朱彥在以漢語動詞“收”等為例,探討義位歸并受限的相對性時,在多義范疇本質(zhì)上是一個多層級原型結(jié)構(gòu)這一認識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分析具體義(即實詞,本文注)多層級原型結(jié)構(gòu)的義位分析模式,并指出,該模式看來在內(nèi)容義范圍內(nèi)都可以適用。至于對純功能義(即虛詞,本文注)構(gòu)成的多義體系的適用度目前尚無法判斷,其認為,鑒于這很可能關(guān)系到涉及對功能義結(jié)構(gòu)的重新認識,這個問題有待將來的進一步研究。顯而易見,文章也認為虛詞與實詞的功能性質(zhì)根本不同。[2],把它們攪和在一起,會妨礙分析的合理性、科學性。區(qū)分虛詞多義與實詞多義不同的功能性質(zhì)具有理論意義,也是還原虛詞和虛詞多義的真實面貌,乃至做實虛詞和虛詞多義研究的第一步。
語言理論的構(gòu)建應(yīng)當不拘于是用哪個語言來作為其研究對象,這是因為總體而言,普遍性總是寓于個體之中,這一絕對性應(yīng)當決定了個體的本質(zhì)屬性具有普遍性。胡建華指出,對個體虛詞本質(zhì)屬性的研究也就是對虛詞普遍性的研究[35],正如威廉·布萊克所言,我們可以通過一粒沙子看世界。因此,雖然本文只討論了漢語和日語(只限于格助詞),確認了日語格助詞本質(zhì)義在語境中被派賦的多義及認知依據(jù),但是我們相信試圖由此指出虛詞多義內(nèi)涵特性與實詞多義內(nèi)涵特性的根本不同,以期對語言普遍性的說明給出有價值的認識是可行的。
當然,因為虛詞語義來源復(fù)雜、容納范圍又廣,有的虛得并不徹底,還帶有實詞性,這些因素或許會給虛詞的功能性質(zhì)帶來復(fù)雜性,并且人類認知本身也有許多不同的動因且極其復(fù)雜,因此,也不排除虛詞及多義的個體特殊性存在的可能。同一語言中不同虛詞小類及多義,乃至跨語言虛詞及多義是否都具有絕對的共性,有必要在做了更多深入細致的考察之后再做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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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Polysemy of Notional and Function Word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art-of-Speech Function: A Case Study
of Japanese Case Marker
XU Cihui
School of Japanese Studies,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China
The polysemy of notional words is derived from repeated cognitive semantic expansion. So, there are central and marginal meanings, and each has a strong independence. While the “responsibility” of a function word is the grammatical function of marking the gramma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notional words or sentence and other syntactic components. The essential meaning refers to the upper abstract grammatical meaning of the syntactic components of the notional word or sentence marked by it. The polysemy means that in the context of subordinate syntactic components based on different semantics, the essential meaning incarnates into multiple grammatical categories in the middle level of the basic hierarchy. The polysemy doesnt include the essential meaning and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central or marginal meaning. They are completely equal and parallel to each other. Distinguishing this point is not only of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but also the first step to show the essence of the polysemy of function words and function words themselves, and to carry out the study of the polysemy of notional words and function words.
function words; essential meaning; polysemy in basic level category; incar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