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
內容摘要:漢語與阿拉伯語小說都善用修辭手法來傳達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本文從詞性、語體、色彩三個方面對賈平凹《帶燈》和埃及納吉布·馬哈福茲《始與末》的聚合單位變異修辭手法的異同進行對比研究。
關鍵詞:賈平凹 《帶燈》 納吉布·馬哈福茲 《始與末》 聚合單位變異修辭 藝術效果
語言文字的音、形、義都有固定和臨時兩種因素。(陳望道,2014:26)在文學作品中,作者為了達到某種藝術效果,往往跳過詞語的固定規(guī)范的本義,通過不同的修辭格而構建詞語的臨時意義,從而向讀者傳達作者的思想。但是,在實際的修辭實踐中,為了藝術效果的呈現,在文學作品中出現了許多非常規(guī)的修辭現象。這就是變異修辭。變異修辭包括聲響形態(tài)變異、簡單符號變異、聚合單位變異、詞語搭配變異等。(馮廣藝,1992:1)聚合單位變異修辭是指詞語發(fā)生了位置或功能上的變異,使該詞語具有了區(qū)別于其他詞語的修辭效果,包括詞性變異、語體變異、色彩變異等。本文主要對賈平凹《帶燈》和納吉布·馬哈福茲《始與末》的聚合單位變異修辭的使用特點和藝術效果進行對比研究。
一.詞性變異
詞性變異是聚合單位變異修辭的一種形式,也叫詞類活用,即詞語臨時改變其詞性而與不同于以往的詞類構成聚合群體,具有了另一類詞語的表達功能,形成特定的表達效果。漢語的詞語不會因詞性的變化而發(fā)生詞形上的變化。阿拉伯語是內部屈折語,因詞語語法功能的不同,詞語的形式便會發(fā)生改變。賈平凹和馬哈福茲都在其作品中使用了詞性變異,增強了作品的表現力。
賈平凹《帶燈》中的用法舉例:
(1)苜蓿碧綠而苞出的一串串花絮卻藍得晶亮。(《帶燈》,10頁)
(2)樹只給人芳艷幾天然后久久地沉默。(《帶燈》,98頁)
(3)樹能在春夏秋冬陽光雨露寒冷溫熱生芽發(fā)綠。(《帶燈》,209頁)
名詞變異為動詞。將名詞放在動詞的位置上,使該名詞暫時失去了其原本的規(guī)范意義而臨時具有了新的功能和意義,發(fā)生了詞性的變化。名詞變?yōu)閯釉~,可以更加生動地表現事物與場景,動靜結合,增加語言的感染力。例(1)中的苞是名詞,本義是還未開放的花朵外的葉片。這里用作動詞,生動地描繪出花絮開放的情景,生動自然,呈現出了較好的藝術表達效果。
形容詞變異為動詞。將形容詞作為動詞使用可以使人物或情景的描寫更加地生動,使讀者更能具有如臨其境之感。例(2)的芳艷本來是形容詞,意思是香氣芬芳、顏色鮮艷。這里將芳艷放在了句子的謂語動詞的位置上,使形容詞臨時具有了動詞的功能和特點,將櫻樹林里,櫻花兒爭相開放的狀態(tài)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來。將靜態(tài)的形容詞當做動態(tài)的動詞使用,使小說的語言更加生動活潑。
形容詞變異為名詞。形容詞暫時具有名詞的功能,作為名詞使用。這類變異修辭手法使作品想要描述的內容更加地形象生動。例(3)中的綠本來是形容詞,這里用作動詞“發(fā)”的賓語,具有了名詞的功能,指樹在發(fā)芽后呈現出來的盈盈綠意和勃勃生機,使言語接受者可以更加直觀地融入小說的意境。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從紅色的地平線飄上蒼穹。(《始與末》,70頁)
例(1)中的“紅色的”在作品的阿語原文中對應的是玫瑰這個名詞的從屬名詞“沃爾迪尤”。阿語中的從屬名詞可以作形容詞用。在阿語中有專門表示紅色的形容詞性的詞語“艾赫邁魯”。但是,作者在這里沒有使用這個專門的詞語,而是將玫瑰這個名詞進行了詞形的屈折變化,與地平線這個詞語組成形容詞詞組。這種措辭可以使讀者借助熟悉的玫瑰花的顏色來想象地平線的顏色,表達更加地直觀生動,而且更符合婚禮的語境。
二.語體變異
因不同的交際環(huán)境和目的而形成的不同語言風格就是語體。語體的關鍵表現形式就是該語體的詞語。語體有科學語體、藝術語體等。作者在創(chuàng)作小說時,在藝術語體里使用非藝術語體的詞匯,給讀者耳目一新之感,增加了語言表達的吸引力和表現力。
賈平凹在其作品中的用法舉例如下:
(1)綜治辦就是國家法制建設中的一個緩沖帶。(《帶燈》,39頁)
(2)否則薛平貴心頭沉重不好駕駛。(《帶燈》,96頁)
例(1)緩沖帶屬于科學語體,是有機農業(yè)領域的特有術語,是指種植有機作物的地塊和種植常規(guī)作物的地塊之間的過渡地帶。這里指為解決國家法制建設和平安建設過程中出現的矛盾與問題而設立的政府辦事部門。將農業(yè)用語應用于藝術語體,使小說的表達更加形象,讓讀者可以瞬間明白綜治辦工作的意義與重要性。這句話是出自于小說人物帶燈的口吻,通過一個詞語的語體變異便生動地體現了帶燈對自己工作職責的深刻理解。例(2)中的駕駛是科學語體,本義是指操作或控制車、船或者飛機等,使其正常運行。而這里將駕駛一詞運用到藝術作品中,增加了語言的新奇感和幽默諷刺的意味。借薛平貴和王寶釧的故事暗諷帶燈對元天亮的情感。
阿拉伯語的語體分為口語語體和書面語體。其中,書面語體分為文藝語體、科學語體、混合語體和應用語體。(《阿拉伯語修辭》編寫組,2002)本文比較的對象為兩部小說,應用語體一般不出現在小說中,而混合語體是指科學、文藝兩種語體的混合。所以,這里僅關注科學語體和文藝語體之間的修辭變異情況。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幸福幾乎在他的眼睛里燃燒。(《始與末》,70頁)
(2)一陣神經質的顫抖又向她襲來。(《始與末》,138頁)
例(1)中的燃燒是個化學領域的術語,屬于科學語體,意思是指可燃物與氧氣發(fā)生的發(fā)光發(fā)熱的劇烈氧化反映。這里將燃燒一詞用于藝術語體,描寫新娘結婚前的幸福神態(tài)。措辭熱情奔放,形象生動。例(2)中的神經質本來是醫(yī)學領域精神心理方面的術語。這里用醫(yī)學領域的詞語來形容奈菲薩在遇上心上人的結婚對象時渾身顫抖的狀態(tài),說明她的心理狀態(tài)非常糟糕,屬于語體變異的修辭手法。
三.色彩變異
詞語的色彩變異主要包括感情色彩變異和語用變異。感情色彩變異體現在褒詞貶用、貶詞褒用、有感情色彩的詞語變異為中性詞、或賦予中性詞感情色彩等方面。語用變異主要表現為大詞小用和小詞大用。漢語和阿拉伯語在詞語色彩變異修辭方面具有相似性。
1.褒詞貶用
將本義為褒義的詞語用于貶義的語境中,是對人物或事件的諷刺,增強小說的感染力,對讀者往往能起到警醒的作用。
賈平凹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丈夫的生日,是山里女人盛大的事情。(《帶燈》,216頁)
例(1)中的盛大是褒義詞,本義是指隆重或活動的規(guī)模宏大。這里臨時改變了其感情色彩,將盛大一詞用作貶義詞。這里是指在山里農民生活清苦的情況下,女人給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吃烤土豆,而給過生日的丈夫吃了四顆雞蛋和一個烤饃,帶燈認為這樣的安排是將丈夫的生日小題大作。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她高興地揚起兩條柳眉。(《始與末》,85頁)
例(1)中的柳眉本來指女性細長秀美的眉毛,形容女性的美麗,含有褒揚的意味。但是,這里是用倒敘的方式,敘說奈薩菲如何被雜貨店老板的兒子欺騙感情。同時,奈薩菲的外表并不漂亮。這里用柳眉一詞來描寫奈薩菲,便含有了諷刺的色彩,褒詞貶用,不可靠敘述的反諷意味濃烈,預示著奈薩菲的悲劇是她自卑而又虛榮的內心引起的。
2.貶詞褒用
將含有貶義的詞語用于褒義的語境中,使小說獲得一種反諷的藝術效果,增強了作品的藝術性和可讀性。
賈平凹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他們突然想到應該感謝帶燈和竹子的,就互相串通:你準備買個啥送她們?(《帶燈》,288頁)
例(1)中的串通是貶義詞,指暗地里勾結,進行不正當的活動。這里的語境顯然不是貶義的語境。帶燈和竹子為了給在大礦區(qū)打工而得矽肺病的村民爭取免費治療和賠償,費盡周折。村民心懷感激。為了感謝帶燈和竹子,便暗地里商量送她倆的禮物,并且擔心她倆推辭而不愿讓她倆知道。這里用串通一詞,貶詞褒用,說明村民在費盡心思隱瞞買禮物的事,體現了村民和帶燈竹子之間互相體諒的深厚情誼。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她是那么的頑固,那么的不留情面。(《始與末》,151頁)
例(1)中的頑固是貶義詞,但這里指巴海婭堅持在婚前不讓未婚夫侯斯尼親近,她的頑固也是她的矜持,含有褒義的色彩,屬于貶詞褒用。
3.賦予中性詞感情色彩
將不具有感情色彩的詞語用于褒義或貶義的語境之中,增加作品的藝術表達效果。
賈平凹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竹子說:我叫啥名字?我們鄉(xiāng)鎮(zhèn)干部的名字就叫鱉。(《帶燈》,77頁)
(2)馬連翹瓷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帶燈》,99頁)
例(1)中的鱉是生活在水中的一種爬行動物的名稱,是沒有感情色彩的。但是在商洛方言中,鱉的意思還指老好人,性格懦弱,容易受人欺負,臨時賦予了該詞貶義的感情色彩。這里的中詞貶用,充分體現了竹子直爽的人物性格特點,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動,更加接地氣。例(2)中的瓷本義是指用高嶺土燒制成的一種材料,質地硬且脆。這個詞是沒有感情色彩的,是一個中性詞。瓷在該例中有發(fā)愣,傻或笨的意思,含有了貶義的色彩。這也是商洛方言中的用法。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她的熾熱的母性氣息散發(fā)出來。(《始與末》,70頁)
(2)失望的陰影將她籠罩。(《始與末》,73頁)
例(1)中的散發(fā)在阿拉伯語原文中用的詞是表示微風吹拂的意思的動詞。“微風吹拂”這個動詞本來是沒有感情色彩的,在小說中用于描寫新娘因想念心上人而情不自禁地表現出來的幸福狀態(tài),臨時具有了褒義的色彩。例(2)中表示籠罩這個意思的阿語詞匯是遮蓋,即艾塔拜格。該詞不含有貶低的意味。在小說的語境中,具有了貶義的色彩。
4.將有感情色彩的詞用作中性詞
將有感情色彩的詞用在不需要表現感情色彩的語境中,增強作品的感染力和幽默的表達效果。
賈平凹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一進臘月,櫻鎮(zhèn)多霧,霧沉沉的,遠山近水都發(fā)虛。(《帶燈》,20頁)
(2)帶燈騎著摩托沿著鎮(zhèn)前的河岸往西走,寒冷里有些硬氣。(《帶燈》,33頁)
例(1)中的發(fā)虛本義指身體虛弱或因沒有把握而心理膽怯的一種狀態(tài),含有貶義,但在此處是指大山和河流淹沒在霧氣里,隱隱約約而看不太清,是對景色的描寫,不具有感情色彩。此處僅僅是為了烘托一種朦朧的自然景色美,為后面帶燈將元天亮的作品與思想當做生活中的明燈作鋪墊。例(2)中的硬氣本義指人剛強有骨氣或問心無愧,帶有褒義的意味。這里的硬氣對寒冷天氣的描寫,從表面上看是中性詞。但結合上下文的語境,從深層的含義來看,是對帶燈不在乎元天亮這位大人物的剛硬態(tài)度的烘托,讓小說主人公的人物形象更加生動逼真,使作品的語言新穎別致。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可是長期的流浪生活教會了他貪婪。(《始與末》,148頁)
(2)裙子做得很文氣,也很規(guī)矩。(《始與末》,151頁)
例(1)中的貪婪本是貶義詞。但是,縱觀小說對哈桑的描寫,發(fā)現他為了弟弟的學費,可以只身犯險。為了家人不惜生命的人,怎會貪婪。所以,這里的貪婪并不含有貶義,也沒有褒揚的意思。因此,此用法屬于將有感情色彩的詞用作中性詞。例(2)中規(guī)矩一詞對應的阿拉伯語詞語的意思是作風優(yōu)良的,含有褒義的色彩。這里用該詞來描寫裙子的做工,沒有褒揚的意思,用作中性詞。
5.小詞大用
將用于描述局部的詞語用于描述整體,或將用于描述較小事物或事件的詞語用于描述較大型的事件或事物。
賈平凹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雞骨頭馬頭只有綜治辦能煮。(《帶燈》,129頁)
(2)要看更多的眉高眼低。(《帶燈》,288頁)
例(1)采用了借代的積極修辭格,用雞骨頭馬頭指代綜合治理工作中的較難處理的人物和事件,這里運用了小詞大用的手法。例(2)中的眉高眼低用來描寫傲慢的臉色與神情,指帶燈和竹子在為村民謀看病補償過程中須要遇到很難說話的人,用眉眼來指代這些人,小詞大用。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小巷里叫賣聲此起彼伏,人群里還夾雜著咒罵聲、咳痰聲。(《始與末》,186頁)
例(1)中的叫賣聲、咒罵聲、咳痰聲分別指代發(fā)出這些聲音的人,屬于小詞大用。動態(tài)的描寫使小巷的混亂呈現在讀者面前。
6.大詞小用
將用于描述整體的詞語用于描述局部,或將用于描述較大型事物或事件的詞語用于描述較小的事件或事物。
賈平凹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她偏靜下來,不管了燕趙楚秦。(《帶燈》,130頁)
(2)正吃喝的王朝馬漢。(《帶燈》,157頁)
例(1)中的燕趙楚秦指我國歷史上戰(zhàn)國時期的諸侯國,這里指帶燈在綜治工作中遇到的各類較難處理的上訪人物和事件,屬于大詞小用的修辭方法。例(2)中的王朝馬漢是《三俠五義》中的人物,是包青天的得力助手,追隨包青天為國家盡力。這里是說帶燈巧妙地運用權力,解決了元黑眼和南河村村民之間的矛盾,將可能產生的上訪事件消滅在了萌芽狀態(tài)并維護了櫻鎮(zhèn)的穩(wěn)定,還順帶解決了南勝溝村的抗旱設備緊缺的問題。這種手法屬于大詞小用,對帶燈的辦事能力給了形象而明確的評價,措辭生動新穎。
馬哈福茲作品中的用法舉例:
(1)他在凱旋門,而我在舍巴拉大街。(《始與末》,71頁)
(2)請她設法來平息這場災難。(《始與末》,156頁)
例(1)中的凱旋門是指迎接戰(zhàn)勝的軍隊凱旋的大門。根據原文的對話,可以得知小說里的人物是穆斯林。穆斯林信仰后世。奈菲薩認為父親的去世是完成了今生,過渡到后世。因此,她說父親在凱旋門,屬于大詞小用的修辭手法。該詞與舍巴拉大街形成鮮明的對比,反襯出奈菲薩的困難處境。例(2)中的災難指自然或人為造成的重大傷害。這里是說哈桑的小酒館來了當地的一個惡棍,屬于大詞小用。
通過對漢阿文學作品聚類變異修辭手法異同的比較,可以發(fā)現賈平凹和馬哈福茲都善用變異修辭手法。由于漢語是詞根語,而阿語屬于屈折語,兩者在修辭的表現形式上存在一定差異,但在所表達的涵義和情感方面是具有相同點的。
參考文獻
[1]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復旦大學出版社,2014年3月。
[2]馮廣藝:《變異修辭學》,湖北教育出版社,1992年1月。
[3]賈平凹:《帶燈》,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1月。
[4]納吉布·馬哈福茲:《始與末》,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5月。
[5]國少華:《詞匯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8年3月。
[6]周文巨:《阿拉伯語語言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年10月。
[7]周文巨、陳杰:《阿拉伯語漢語對比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年3月。
[8]《阿拉伯語修辭》編寫組:《阿拉伯語修辭》,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年。
(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亞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