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洋

一碗水

那年我剛參加工作，在一個偏僻的農(nóng)村學校任教。在冬天的一個午間，學校里停了電，這讓我做飯犯了難。我手里捏著一包方便面，叫住了幾個正要回家的學生，問道：“學校停電了，老師沒法做飯，你們家誰離學校最近？回去給老師端一碗熱水！”一個小男孩聽了我的話，歡快地答應(yīng)了一聲，跑回了家。

過了一會兒，那個小男孩就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盛滿熱水的大碗送到了辦公室。我連忙接過來，還沒等我說完謝謝，小男孩又“蹬蹬蹬”地跑走了。

沒過多久，我就聽見外面一陣嚷嚷聲，出來一看，原來是那個給我端水的小男孩被他的奶奶擰著耳朵走過來。我還沒張口，大娘就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道：“走，回家去，大娘給你下碗熱湯面！你看這孩子實誠不？不知道請老師回家去吃飯……”

我沒有想到自己要了一碗水卻惹了這么大的“麻煩”。自那以后，學校附近許多學生的大爺大媽都接二連三地來請我回家吃飯，我知道他們想用這種最簡樸的方式來挽留我，害怕我也像許多年輕老師一樣飛到城里一去不返。

而我在那一個個午飯時間，和這些農(nóng)村孩子聊天、交朋友，后來他們有的把作文發(fā)表在報刊上，有的登上城里演講比賽的領(lǐng)獎臺，有的走進了更大的校園。

一點光

周五晚上，我外出學習剛到家，女兒告訴我：“你的幾個學生連著兩天放學后過來拜訪你了。沒想到你還挺受學生歡迎的！”

“哦，學生？什么樣的學生？”我好奇地問她。

“有一個叫吳子牛的男生，說是和你探討‘黑洞的話題。”女兒對我說。

吳子牛？沒想到這孩子的學習熱情一旦被點燃，竟然和優(yōu)生一樣有著逆水行舟、滾石上山的執(zhí)著和韌勁。

他之前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學生，活潑好動，喜歡率性而為，課堂上沒有專注力，連家庭作業(yè)也常常丟三落四。疫情期間，我們在班級微信群上網(wǎng)課，讓學生們在群里提交家庭作業(yè)。誰知道吳子牛竟然偷偷又拉一個小群，和十幾個同學一起“研討”作業(yè)。不能不說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對他的教育引導只是缺少一個契機而已。

復學后，那天我講到《宇宙》這一章節(jié)，其中講到“八大行星為什么圍繞太陽運動”這個話題，為了讓同學們對引力這個知識點加深印象，我特意舉了電影《流浪地球》中利用木星的“引力彈弓”效應(yīng)給地球加速的例子，正要解釋其原理時，“叮鈴鈴”放學了，許多同學意猶未盡，大概是如此龐大的星球為什么會像個彈丸一樣發(fā)射引起了他們的強烈興趣。尤其是吳子牛，硬是攔住我的去路，追問我講了后半截的原理。

那天，我們相互探討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從“洛希極限”到星際旅行，從黑洞到時間旅行?？粗请p求知若渴的好奇眼神，我忽地感覺到他并非我所想象的那般不可救藥。老師就要做黑暗中的一點光，一點能夠指引人走出迷途，走向更大光明之地的星星之火。

一臉皺紋

一個周末，女兒見到我說，你臉上的皺紋又增多了。我打開手機攝像頭，照了一下，的確增多了。魚尾紋、法令紋、抬頭紋，好像墻角悄悄生長的爬山虎，不知不覺都爬上了臉龐。想到今天在學校，氣急敗壞地批評了幾個上課說話的學生，又喋喋不休地做了幾十分鐘他們的思想工作，喊來喊去地指揮學生上操、收操。一天下來，臉部肌肉大幅度地運動那么多次，不起皺紋才怪呢。

那天在微信公眾號上看到兩個視頻。其一，課堂上一個女老師正在專心地給學生們上課，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一個女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女老師放下課本，走了過去，兩只手卻在睡覺女生的肩膀上輕輕按摩起來。老師的撫摩、同學們的笑聲驚醒了那個女生，她站到座位旁羞愧地低下頭。女老師笑著站在她面前，教她一起跳防瞌睡的運動操。課堂里一片溫馨和歡樂，那一刻，深深觸動了我。

還有一個男老師“變臉”的視頻。視頻中，這位男老師因為連續(xù)上課，一身疲憊地走到教室門口，卻突然停了下來，聳肩、挺胸、整理衣服，不停地調(diào)整著自己的狀態(tài)。最后，他扶了一下眼鏡，又反復調(diào)整微笑的表情，一切妥當，才大踏步走進教室。我想，這一定是一節(jié)師生共享的精彩課堂。

換一種視角去看待生活，換一種方式去經(jīng)歷生活，縱使皺紋爬滿臉龐，卻溫柔了時光，點點滴滴的溫馨和快樂成長的片段，會成為歲月長河里唯一帶不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