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27日,微信視頻號有一場羅大佑的線上音樂會,當時我被封控在上海的家中,不斷回憶往昔,寫著一篇名為《斷指》的小說,聽到六十八歲的羅大佑唱出1983年的《未來的主人翁》:“每一個今天來到世界的嬰孩,張大了眼睛摸索著一個真心的關(guān)懷,每一個來到世界的生命在期待,因為我們改變的世界將是他們的未來……”世界當然改變了太多,但這首歌里所唱的或者所預(yù)言的依然如此。
真實的人生宇宙里,我還記得三十年前曹家渡的六層樓房,那對鄉(xiāng)下來的木匠父子,年輕的小木匠暴露上半身肌肉,揮汗如雨地用鋸子和鑿子打造組合家具。我們經(jīng)常和木匠父子一起吃飯,每次小木匠都能吃上兩碗白米飯。有天傍晚放學(xué)后,我為了看動畫片挪動電線插座意外滅了外面的燈,小說里的小木匠剁掉了自己的手指頭——現(xiàn)實中卻幸運地差之毫厘。
我想,所謂“小說”,大概就是與現(xiàn)實差之毫厘的那個“毫厘”。哪怕只有一根手指頭的“毫厘”,也會生長出一根無限的宇宙平行線,那里有樓上的棟梁哥哥和梧桐妹妹,一個神秘的木頭人,一次手指頭歷險記。從前我寫過動物視角,也寫過馬桶視角,這次我想寫一根手指頭的視角,當它具有自己的生命和情感,必能窺透我們見不到的隱秘世界,被我們的肉身面具隱藏的靈魂世界。這根手指頭甚至能潛入蘇州河的淤泥之下,橫穿整個上海的下水道。我不敢從魔幻或荒誕的角度來理解,我更想說這是一個童話,既屬于孩子,也屬于成人,或者說,屬于每一個曾經(jīng)是孩子的成人童話。
第一次寫曹家渡的故事,是幾年前的《貓王喬丹》(首發(fā)于《十月》),2020年疫情期間,我完成了《戴珍珠耳環(huán)的淑芬》(首發(fā)于《人民文學(xué)》),2022年疫情期間,我又寫了《饑餓冰箱》(首發(fā)于《上海文學(xué)》)與《斷指》(首發(fā)于《芙蓉》)——這是關(guān)于曹家渡的童話,也是一幅幅早就不見了寫生對象的風(fēng)景畫。為何我執(zhí)著于此地?不僅僅是自己的記憶,因為至今仍有許多如我一樣的凡人生活在彼處,沉默地度過這一時代的每個春秋,它可以叫曹家渡,也可以叫中國的任何一個地名,它是我們的家園。
蔡駿,已出版《春夜》《最漫長的那一夜》《謀殺似水年華》《天機》等三十余部。曾獲茅盾新人獎、梁羽生文學(xué)獎杰出貢獻獎、郁達夫小說獎提名獎、《上海文學(xué)》獎、百花文學(xué)獎、茅臺杯《小說選刊》短篇小說獎、《人民文學(xué)》青年作家年度表現(xiàn)獎。作品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舞臺劇,翻譯為十余個語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