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連良
清代《都門竹枝詞》里有曰:“涼果炸糕糖耳朵,吊爐燒餅艾窩窩?!崩媳本┬〕詺v久彌新,一直在人們的嘴里和心中。
上世紀50年代,筆者居住的原宣武區(qū)牛街一帶,各種風味小吃比比皆是。我家所在的糖房胡同,南北走向,長300米,僅南邊這半條胡同就有包括我家在內(nèi)的四家小吃、早點鋪。分別經(jīng)營著:面茶、杏仁茶、燒餅、麻花兒、油餅、切糕、盆糕、江米及黃米炸糕、豌豆黃、炸魚、包子,等等。筆者1951年在此出生,1987年搬到東城區(qū),36年耳聞目睹了南城變遷。由于自己是“勤行”人的后代,更加懷念多如繁星的小吃。
在糖房胡同南口路東頭有個門臉開在羊肉胡同的“包兒李記”包子鋪。是李文、侯連湘夫婦從老掌柜手里接過來的。他家實行前店后廠,包起包子來要全家一齊上手,專賣那跟牛眼睛一般大小的羊肉白菜餡包子。由于用料精、風味好還便宜,深受歡迎。那時包裝紙用的是洗干凈的綠荷葉或者鮮白菜葉,十分環(huán)保。我上學路過時經(jīng)常買這兒的包子吃。
北京城里有名的清真餐館有不老少,但我還是鐘情于胡同里的各種小吃。與家一墻之隔,有個賣杏仁茶的老人,我叫怹陳二伯(bai),二伯手藝遠近聞名。怹賣的杏仁茶、面茶、油茶大名鼎鼎。單說杏仁茶,剛出鍋,往碗里盛上再撒上桂花、白糖、青絲紅絲,那色香味一下就把人抓住。平時,老人在店里照應,陳二大媽在家里為老伴“落作”(Iao zuo)。先把大米碾成面再摻上杏仁粉熬成糨糊狀,開鍋熟喝著倍兒香甜。這是上學的孩子最鐘愛的小吃了,下午放了學會來二伯這兒,花幾分錢再來碗用糜子面熬成的面茶,撒上芝麻醬就著熱乎勁,一勺一勺?著吃得好過癮。當年我們常在這兒一邊喝面茶,一邊聽二伯唱“鍘美案”。
小時候的小吃中,炸貨占有很大比重。比如:炸肉火燒、炸回頭、炸松肉、炸卷果、炸麻花兒、炸焦圈……其中,這炸肉火燒和炸回頭的制作難度高,要用燙面,晾涼后揪成劑子,再包餡,一種是圓餅一種包成餃子樣,再把兩翼折返呈“回頭”狀。然后,放入八成熱的油中炸透。吃的時候蘸上醬油蒜末汁,咬上一口外焦里嫩,肉餡和韭菜的湯汁直淌,那個香勁如今再難找了。
鄰居六十多的“魚馬”我叫怹馬大伯。那時,馬大伯在報國寺南口有一間小小的炸魚店。每天清晨,馬大伯去市場購進尺來長的鮮黃花魚,在家里收拾停當。到了下午4點多便拿到店里現(xiàn)炸現(xiàn)賣。這會兒下班、下學的人漸多很快就排起了隊,有嘴急了的主剛買到手就在原地開上了。馬大伯連賣帶炸的緊忙乎,他養(yǎng)的大黃狗臥在不遠處合著眼睛在曬太陽……
我已故的父親,是遠近人皆知的劉四伯。1956年公私合營之前,父親就在自己家里、糖房胡同10號(老門牌)開了間早點鋪。全家六口人全指著它吃喝呢。記得那時主要有燒餅、麻花兒、油餅、薄脆、蜜麻花兒(糖耳朵)。那時的麻花兒并不是擰成螺旋狀的那種。其做法是在二寸長的半發(fā)面條上用小“炸刀”劃出個口兒,下到油鍋里邊炸邊用長筷子把小口兒撐開,等一面熟了再翻個炸另一面。最后,用小鉤子撈出來再用馬蓮葉子一系,配上熱燒餅算是“一套”。燒餅夾著麻花兒吃起來非常的松軟適口。雖說這是小生意但是卻很占人力。那時,我和二哥尚未成年,是哥哥、姐姐充當助手,出攤、制作、煎鍋、售賣、進原料的緊忙碌。
父親年輕時在崇外“榮香成”飯莊(現(xiàn)錦芳小吃店)掌灶。紅案、白案技術俱佳,曾給京劇大師馬、譚、裘做過席??箲?zhàn)期間生意蕭條只好回家開了小吃攤。依怹嚴謹?shù)娘L格,仍把早點、小吃當主菜、大菜對待。老人家手藝被收入《老北京牛街》一書之中。
1956年以后,父親輾轉到中國伊協(xié)、牛街辦事處和牛街派出所當炊事員。怹拿手的焦溜肉片給時任中國伊協(xié)秘書長張杰品嘗時,得到了交口夸贊。怹還應邀到718廠和安貞醫(yī)院(原結核病防治所)等單位去傳授技術。只可惜老人生前沒有留下文字資料。
改革開放,讓不少小吃人迎來了機遇。
我家比鄰的丁家胡同第三個院,住著由全國人大原副委員長田紀云親筆題寫“年糕世家”的“年糕錢”第四代傳人錢德才(今年應有八十好幾了)。論輩分我管錢老叫三哥。錢德才是改革開放后,在牛街第一個開個體小吃的店主。其祖父于清同治年間便開始了賣切糕的生涯,迄今已100多年了。十年浩劫讓北京小吃成了“破四舊”的對象,斷檔了10余年。1988年錢德才率先在北京恢復老北京特色小吃。
錢老之子錢振波說,北京小吃歷史悠久,經(jīng)歷過金、元、明、清等朝代。過去,在北京,小吃稱為“碰頭食”,具有鮮明的季節(jié)特點。有許多旅居世界各地和臺、港、澳同胞,吃過“年糕錢”的切糕后都禁不住嘖嘖稱贊:“這可是好幾十年沒嘗到的、最地道的家鄉(xiāng)美食啦!”胡同小吃與下崗職工,誰也沒有想到,原先隱身于北京街頭巷尾的早點鋪、小吃攤還曾在產(chǎn)業(yè)結構調整時,成了多少下崗職工再就業(yè)的場所。
手藝留下時光記憶
1997年11月末,筆者按照“愛心熱線”讀者留言找到原宣武區(qū)大柵欄街道大安瀾居委會。在居委會戴鳳蘭主任的指引下,我見到了年輕的下崗職工溫燕勤和他那簡陋的早點鋪。戴主任說,小溫子靠每天一袋多面烙燒餅、炸油餅一天得做好幾百個,本小利微要想掙點錢可是不容易。
當時剛剛36歲的溫燕勤原在一家國營飯館當了8年廚師。他心靈手巧紅、白案都拿得起來。1987年,原單位被人承包了,溫燕勤只得解開圍裙下了崗。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小溫這才到大安瀾地界開起了早點鋪。那時,他安身立命之所只有這么一個7x1.5米的窄長條屋子。
每天清晨4點,溫燕勤從天壇附近的家中騎車而來,一進門便開始挑開火、和面、掐劑兒、蹲鐺、坐鍋、下活、煎鍋……單人徒手的溫燕勤總是左右開弓地一邊烙燒餅,一邊炸著油餅。還要熱情地接待買主兒。時針指向了10點鐘,人流漸回落了。溫燕勤才稍得喘息之機,剛點上一支煙,哼上兩口“二黃”,就聽見柱兒他媽喊:“嗨,小溫子,趕緊過來把這死沉的杌凳,給搬走。馮奶奶惦記上你那兒聊會子去呢!”“得令!來嘍?!睖匮嗲谝慌ど硇尉透Z出門去,攙馮奶奶來了。
當我和溫燕勤細聊,小溫快人快語地說,下崗8年了,只要能掙到錢的活我都沒少干。對于到處打食的處境,我倒是沒感覺有多么苦,只是工作時間長點,體力上累了點。話說回來,不累那還叫“勤行”嗎?咱現(xiàn)在是賣力氣、憑手藝掙錢,心里頭踏實滋潤。當年這位年輕的下崗職工,讓我至今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