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常奧 吳緒霖
內容摘要:“傳記的根本悖論是:他只有通過選擇才能得到完整?!眰髦鞯囊簧荛L,傳記編寫時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這也造成了傳記文體的特點——“零碎的統(tǒng)一性”,即通過某個階段或某個方面的敘述,來構成傳記的完整性。因此,通過分期考察能夠較好的梳理和認識傳記這種被壓縮的整一。
關鍵詞:傳記 東北流亡作家 白朗 齊邦媛
心理學和生理學對于人的一生分為以下四個階段:初始期、學習期、活躍期、隱退期。本文據(jù)此對東北流亡作家群中重要作家白朗的流亡和革命生涯、齊邦媛的流亡和漂泊生涯作四階段分期,以期更為清晰的明確作家們的傳記創(chuàng)作及心理流變。
一.流亡與回歸:白朗自傳性散文
白朗在哈爾濱與沈陽的滋養(yǎng)下度過較為歡欣的童年,1935年與丈夫一同流亡。顛沛流離中白朗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自傳性的散文,緬懷遙遠的東北鄉(xiāng)同時也記錄了白朗本人在不同時期經歷的磨難與成長,見證了一位革命者從幼稚走向成熟的心理過程。
(一)初始期:東北鄉(xiāng)滋養(yǎng)成長的革命兒女
1912年,白朗出生于遼寧沈陽,隨后搬往哈爾濱,松花江幽深的江水使白朗著迷,大直街、石頭道的安寧的景象深深根植于白朗心中,哈爾濱自此成為白朗的第二故鄉(xiāng)。初始期包括傳主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這期間的人與事都會給傳主一生造成較大的影響。東北被日寇占領后,哈爾濱冰滿目瘡痍,屈辱與痛苦讓白朗產生了革命的沖動。1933—1934年,白朗開始創(chuàng)作,在《淪陷前后》中提到“我愛松花江,我愛它的偉大,把身心一投入它的懷抱,就會忘卻一切的悲哀與煩擾?!笨梢娫谥袊鴸|北飽受摧殘的時期,只有偉大而安寧的松花江能使白朗暫時忘記一切憂愁與煩惱,將她帶回黃金般的童年,使她得到片刻的安慰。
1934年,丈夫羅峰被捕入獄,在營救丈夫的過程中白朗被日寇多番騷擾,甚至目睹了日寇用囚車將同胞拉走,其中一位“犯人”的妻兒阻攔囚車卻被車輪活生生軋死的慘案,白朗意識到加入革命隊伍、捍衛(wèi)故鄉(xiāng)與家人的重要性。熊熊斗志促使她寫下《淪陷前后》:“我們不感覺疲憊,我拖著沉重的身子,腿和腳完全腫脹起來,但是,我也并不感覺痛苦,前面的光明正在指使著我興奮的心,雖然故鄉(xiāng)仍在虎口,松花江也將被吞噬,可是我們并不灰心,并不焦慮。我們相信:組織起來就是力量,如果我們堅決的奮斗到底,故鄉(xiāng)終會失而復得;而且,前面的光明,也正在向我們招手呢?!痹谕饨绛h(huán)境與內心情感的推動下,初始期的白朗愈發(fā)堅定革命的信念并且逐漸蛻變?yōu)橐幻锩撸@個身份也對她的人生造成了重大影響。
(二)學習期:流亡與生產中涅槃的母親
1935年白朗夫婦離開白色恐怖籠罩下哈爾濱,1935—1937年流亡至上海,短時間內搬了六次家,其中的顛沛流離可想而知。除了革命者的身份外,此時的白朗也是經歷過多次流產與幼兒早夭的母親,對故鄉(xiāng)東北的書寫中也夾雜著母子分離、流產時撕裂般的疼痛?!八苫ń钡拿篮貌粡痛嬖?,哈爾濱成為“滿染罪惡的城市”、“敵人鐵蹄下的血河”。
在流亡道路中白朗感觸良多,度過了她的學習期,此時期的白朗既是一名接受者,接受母親的身份以及此身份給她帶來的更加深刻流亡體驗,同時也是一名行動者,促使她創(chuàng)作大量的書寫流亡過程與心態(tài)的文章,得到心靈的升華。此時期創(chuàng)作的《獄外集》中記錄了大量白朗對東北土地上敵人的譴責,這一時期的東北在白朗心中變得罪惡、恐怖,故鄉(xiāng)土地上也遍布著日寇建造的吞噬身體與靈魂的監(jiān)獄以及敵人用來欺騙無知人民的“賣淫婦式的甜言蜜語和傳道士的說教”。除了對敵人的仇恨外,白朗的孩子因先天不足早夭,在《珍貴的紀念》中,白朗對戰(zhàn)火中早夭的孩子吐露出母親最深沉地懊悔與愛,“紅色的棺材代替了母親的懷抱,給母親留下的是一個永不消滅的悲痛的幽靈”這個代表著白朗夫婦十個月流亡生涯的天使,是白朗夫婦與故鄉(xiāng)東北的連接,在孩子與世長辭后,白朗的心境也變得灰暗慘厲。在“這溫暖的南國,冷起來,反而有些使我招架不住了,那陰暗的天,好像嫠婦的臉,悲凄而憔悴”等諸多文字中,也飽含著母子分離、遠離故鄉(xiāng)的傷痛。在多重痛苦的打擊中,白朗并未消沉,而是在外在打擊與內心折磨中更加堅定革命的方向,成為與東北故鄉(xiāng)一樣包容、堅韌、成熟的母親。
(三)活躍期:終覓歸屬的革命作家
活躍期是傳主成熟且有作為的一個階段,進入活躍期的白朗對故鄉(xiāng)有著獨特的書寫與想象。奔騰不息的長江讓她想起美好溫柔的松花江。“白銀般的松花江面和那穿行似的爬犁,多么爽暢呵……清新的風吹拂著裸露的面龐,會使你的頭腦特別的清醒?!?在人生苦楚的洗禮后,白朗變得愈加成熟,對故鄉(xiāng)也更為思念。戰(zhàn)爭總是將她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月夜到黎明》中,白朗寫道:“這時候,似乎不該是懷念故鄉(xiāng)的時候了,倭奴的炮火已經轟遍了中華的領土,烽火漫天起了,輾轉流亡的孩子們,還有什么資格與余暇永在臆想著蹂躪在敵人鐵蹄下的故鄉(xiāng)?!?939年在周恩來總理的關懷下,白朗參加了“作家戰(zhàn)地訪問團”,黨的關懷終于讓流亡已久的白朗尋覓到歸屬,革命的信念愈久彌堅。
革命的迫切戰(zhàn)勝了對故鄉(xiāng)的思念,白朗隨訪問團日夜跋涉,忙碌和疲憊使她無暇思索遠方,此時的東北土地在她筆下變作一個個具體可感的事物,“東北式的灰色的瓦房”、“樂于品嘗的家鄉(xiāng)菜”等書寫中透露出白朗心態(tài)的成熟,對故鄉(xiāng)不僅是單純的念想,更是將思念變作前進的動力、身邊一樁樁能為革命獻力的工作,這也標志著白朗告別脆弱的受難者和多災的母親形象,成為更加堅定的前行者。1941年,白朗來到了金色的延安圣地,她將自己比作易卜生筆下的娜拉,但是束縛她革命工作的卻是孩子。白朗在做絕育手術時,條件艱苦,連被子都沒有,毛主席知道后讓江青送去新棉被。領導人們的關懷讓白朗愈發(fā)堅定投身革命的信念,即使在延安整風運動中,白朗心中對光輝革命的崇拜也從未消解。
(四)歸隱期:歷經千帆的人民公仆
1942年,受“延安整風運動”的影響,白朗創(chuàng)作停滯?!霸镜那嘻惷嫒葑兊冒V呆麻木,口腔潰爛,一口潔白的牙齒竟全部脫落,那時她才31歲”是整風運動中白朗的寫照。即便在如此的境遇之下,白朗也并未喪失革命者的斗志。1945年,白朗終于得到平反并加入中國共產黨,次年回到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東北。返鄉(xiāng)后的白朗在創(chuàng)作上響應號召,積極創(chuàng)作服務大眾的文學作品,書寫東北土地上的人與事,為新中國的成立獻上一曲曲贊歌,譜寫愛國情懷,繼續(xù)在故鄉(xiāng)為人民服務。
“哈爾濱,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大直街,仍然是不止走過多少遍的石頭道。松花江水依然像十年前那樣幽深、迷人”此時的故鄉(xiāng)滿目瘡痍、百廢待興,但是它在白朗夫婦眼中依然是溫暖的。美好的“松花江”給白朗帶來了無盡的欣喜,也促使她不斷為了故鄉(xiāng)的明天、為了創(chuàng)建新中國,付出全部的精力乃至生命。重返故鄉(xiāng),白朗欣喜中也隱含著擔憂,“回想起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沈陽,剛解放時,街上殘破不堪,處處有著被蹂躪過的痕跡,白朗一度對這座城市的恢復重建充滿懷疑,他的這種擔憂是多余的。三年多以后的沈陽完全是一副全新的面貌,街上人頭攢動、商戶林立……”除了書寫重回故鄉(xiāng)的喜悅、重建故鄉(xiāng)的決心外,白朗也在歌頌東北土地上革命女英雄的創(chuàng)作中高歌她對這片土地的熱愛。獻身與文藝事業(yè),為促進國際文化交流和維護世界和平做出了卓越的成績。
在急劇變化的時代里,與白朗相似的東北流亡作家們從無知走向覺醒。在國內的漂泊動蕩中,戰(zhàn)火中成長的白朗從普通的東北兒女蛻變?yōu)槟赣H、作家、革命者。諸多身份之下,不變的還是白朗對故鄉(xiāng)東北的熱愛還有對革命的向往。
二.離家與離國:齊邦媛回憶性自傳
齊邦媛1924年出生于遼寧鐵嶺,直至1938年她在東北土地上度過童年。而后,她隨父親前往重慶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流亡。1947年她大學畢業(yè),前往臺北開始在外文系助教,此后就一直留在臺灣。人生暮年,齊邦媛以《巨流河》回憶著她從“離家”到“離國”,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挫折性體驗。經歷構成了情感體驗和記憶,影響著作家的心理和情感結構,最終落筆于紙,表現(xiàn)在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國家不幸”大背景下的個人流亡經歷是齊邦媛《巨流河》作為自傳寫作的原材料,也是對東北原鄉(xiāng)展開回憶性書寫的情感原點。
(一)初始期:幽怨蒼茫的東北土地
鐵嶺齊家,至齊邦媛父親齊世英已經歷經八代,是當?shù)氐闹械却髴?。齊家雖然殷實,但卻充滿了封建家長制的壓抑,特別是對于家族中女性而言。男性在齊邦媛的童年中,要么是缺失,要么就是緊張氣氛的制造者。
“祖父母的莊園是祖母獨自撐持的家,由她與我母親,這兩個常年守望的寂寞女人,帶著三個幼兒、二十多個長工,春耕秋收過日子?!饼R邦媛的父親十三歲就流轉沈陽、天津、日本、德國各地讀書,緊接著有參加革命,少有歸家的日子。與獨子的分離以至于祖母一生都寂寞抑郁,而母親自十九歲嫁入齊家,長達十年都是在等待中度過的,“十年間沒有離開過那座莊院有形無形的門?!睋?jù)齊邦媛回憶,每當爺爺回家,“全家都似屏息活著,直到他返駐防地才敢喘氣”。長幼尊卑傳統(tǒng)規(guī)矩下的家庭關系也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年幼的齊邦媛總能在牧草中聽見母親的哭泣。
故而,齊邦媛在自傳中對于故鄉(xiāng)的書寫侵染著上一代女性幽怨,少有鮮活的色彩,整體呈現(xiàn)出一種蒼涼之感,描寫主要集中在那走不出的莊院大屋。這是影響她一生的少年時代,也是對東北原鄉(xiāng)展開回憶性書寫的情感原點。
(二)學習期:顛沛流離的受教者
戰(zhàn)爭血淋淋的大刀遽然切斷了齊邦媛的童年,作者“從有記憶以來,就沒有可回的故鄉(xiāng)。”在流亡路上齊邦媛開始了她的學習期,這不只包括齊邦媛從國立東北中山中學到南開中學再至武漢大學哲學系學業(yè)的完成,也包括流亡中生理和心理雙重挫折性體驗對她人格的塑造。動蕩年代,漂泊、流浪仿佛是一種常態(tài)。受形勢所迫一次次千回百轉,是為了到新的地方尋找希望,更是為了逃離上一處的苦難。六歲那年,齊邦媛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了她長達十七年的輾轉生涯。自從和母親去往南京后,東北變成為她一生思念卻再也回不去的原鄉(xiāng)。
在顛沛流離的環(huán)境中齊邦媛仍然弦歌不輟的求學,還受到朱光潛、吳宓等人的親自指導,這種戰(zhàn)爭下難得的機緣也為齊邦媛一生研究文學打下了基礎。而經歷著改名易姓、心驚膽戰(zhàn)的戰(zhàn)爭生活,目睹著炮火對人的摧殘以及戰(zhàn)爭中浴火奮戰(zhàn)的同胞,也造就了齊邦媛倔強執(zhí)著的性格和不屈的東北精神?!八恋刭Y源的豐饒,使她成為災難之地,但是大草原上世世代代騎射千里的倔強靈魂卻也無人能夠征服?!?/p>
(三)活躍期:自我放逐的執(zhí)教者
齊邦媛在大陸地區(qū)的漂泊輾轉是迫于時局不得已而為之,而前往臺灣繼續(xù)遠離故土的“流亡”正如作者自己所說,帶有自我放逐的意味。離開大陸對于齊邦媛而言是真正離開了中華文明的主體,獨自赴臺的前幾年更加重了她的流亡之感。大陸流亡的經歷是齊邦媛個人信念和理想塑成的階段,赴臺后齊邦媛才真正開始以她文人的情懷投入到自己理想的奮斗中,開始了屬于她的活躍期。齊邦媛自一九四七年進入國立臺灣大學任外文系助教,便將一生投入到臺灣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當中。她長期執(zhí)教于臺灣中興大學、臺北大學等知名高校,推動中學國文教材改革去政治化,主張以超越政治的態(tài)度來重編國文課本,減少意識形態(tài)的灌輸,加強對學生文學性靈的陶冶,矢志不渝地推動臺灣文學發(fā)展。
動蕩年代,漂泊、流浪仿佛是一種常態(tài)。受形勢所迫一次次千回百轉,是為了到新的地方尋找希望,更是為了逃離上一處的苦難。六歲那年,齊邦媛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了她長達十七年的輾轉生涯。自從和母親去往南京后,東北變成為她一生思念卻再也回不去的原鄉(xiāng)。
(四)隱退期:冷靜平和的書寫者
對于土地的眷念是東北人執(zhí)著精神最直接的體現(xiàn),《巨流河》直接以故鄉(xiāng)的河流命名更是具有著原鄉(xiāng)精神的象征意味。而經歷了流亡和漂泊的赴臺作家齊邦媛似乎更能體會到土地的深意:“她土地資源的豐饒,使她成為災難之地,但是大草原上世世代代騎射千里的倔強靈魂卻也無人能夠征服。”“九一八事變后,東北學生幾乎占軍校生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這些學生都成為抗戰(zhàn)的生力軍,血氣方剛,這是東北精神的不屈,帶著這樣的精神沉淀,齊邦媛進入隱退期成為了冷靜平和的書寫者。
晚年的齊邦媛在經歷了中國最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亂和遷徙,人生暮年以一本沉甸甸的《巨流河》完成了對個人和時代的追憶和再現(xiàn),訴說了對東北原鄉(xiāng)的思念和眷念。她以很大篇幅梳理與東北有關的家族與歷史譜系,書寫出歷史縫隙中被遺漏的故事,以“詩的真理”見證一個大時代的浮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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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朗文集[M].春風文藝出版社,白朗 著,1986
基金項目:大連外國語大學2021年度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項目:“‘東北流亡作家’傳記研究”,項目編號:20211017A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