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
在過去的150年里,只有英國和美國的實力——硬實力和軟實力,正式實力和非正式實力——觸及世界各地,讓它們可以自稱繼承羅馬的衣缽。
美國在1945年后繼承了英國的全球地位,成為民主的傳道者,在認為必要時不惜進行政權更迭。事實上,這個劇本可以追溯到美國總統(tǒng)威爾遜的時代。正如歷史學家尼古拉斯·穆德在《經(jīng)濟武器:作為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工具的制裁的興起》中所寫的,“威爾遜是第一個將經(jīng)濟武器作為民主化工具的政治家”。
根據(jù)民主和平理論,民主國家之間不會發(fā)動戰(zhàn)爭。因此,一個完全民主的世界將是一個沒有戰(zhàn)爭的世界。這是1990年代出現(xiàn)的希望。弗朗西斯·福山在文章《歷史的終結?》中提出了著名的期待——世界最重要的部分都會變成民主的。
這樣的論點在直覺上很有吸引力。它不否認國家追求自己的利益;但它假定民主國家的利益將反映人權等共同價值觀,并且會以不那么好戰(zhàn)的方式追求這些利益(因為民主進程要求就分歧進行協(xié)商)。
這種信念建立在兩個極有影響力的國際關系理論命題上,盡管它們在理論和經(jīng)驗上都缺乏基礎。第一個命題是,一國的對外行為由其國內(nèi)憲法決定——這種觀點忽視了國際體系對一國國內(nèi)政治可能起到的影響。正如美國政治學家肯尼斯·沃爾茲在其1979年出版的《國際政治理論》一書中所指出的,“國際無政府狀態(tài)”影響國家行為,甚于國家行為創(chuàng)造國際無政府狀態(tài)。
沃爾茲的“世界體系理論”觀點在全球化時代特別有用。你必須著眼于國際體系的結構去“預測”個別國家的行為,而不管它們的國內(nèi)憲法如何?!叭绻總€國家都保持穩(wěn)定,只想保證安全,對鄰國沒有任何算計,那么所有國家仍然會不安全,”他觀察道,“因為一個國家的安全手段,就其存在而言,就是讓其他國家受到威脅的手段。”
沃爾茲為民主習慣很容易從一個地方傳到另一個地方的輕率假設,提供了一種令人振奮的解藥。他建議與其嘗試傳播民主,不如嘗試減少全球的不安全感。
盡管不可否認,民主制度與和平習慣之間存在某種關聯(lián),但因果關系的方向頗可爭議。是民主在1945年后使歐洲和平了嗎?還是美國的核保護傘、勝利者確定的邊界以及馬歇爾計劃推動的經(jīng)濟增長,最終使東歐有可能接受民主作為其政治規(guī)范?
政治學家馬克·佩特爾齊克認為:“只有相對安全的國家——在政治上、軍事上、經(jīng)濟上——才能負擔得起自由、多元化的社會;缺乏這種安全,國家更有可能采用、維持或恢復集中化的強制性權力結構。”
第二個命題是民主是國家的自然形式,如果允許,世界各地的人們都會自發(fā)地采用這種形式。這一可疑的假設,使政權更迭看似容易,因為制裁力量可以依賴那些自由受到壓制和權利受到踐踏的人的歡迎支持。
但通過與戰(zhàn)后德國和日本進行膚淺的比較,民主化的倡導者嚴重低估了在缺乏西方憲政傳統(tǒng)的社會中建立民主制度的困難。在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敘利亞和許多非洲國家,都可以看到這一行為的后果。
民主和平理論首先是懶惰的。它為“好戰(zhàn)”行為提供了一個簡單的解釋,而不考慮相關國家的位置和歷史。這種膚淺使其自身過度自信,認為只要迅速采取經(jīng)濟制裁或轟炸,就可以治愈敵對政權的不幸苦難。
簡而言之,民主是“可移植的”的想法,導致人們嚴重低估了試圖將民主傳播到世界動蕩地區(qū)的軍事、經(jīng)濟和人道主義成本。西方為這種想法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且可能即將再次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