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慧娟 陳亞杰
近代以來有許多學者對毛澤東詩詞進行了翻譯,不同風格的譯本體現(xiàn)出譯者對原作的不同理解。在眾多版本中,筆者選取我國翻譯大家許淵沖先生的譯作與著名美籍華裔學者歐陽楨(Eugene Eoyang)先生的譯作,對比分析兩位譯者在翻譯時對文化信息的不同處理方法,從而探討詩詞翻譯的不可譯性,進而嘗試尋找一些翻譯補償方法。
這首《沁園春·雪》是以中國革命為背景創(chuàng)作的,翻譯時應充分考慮文化負載詞。在此過程中必然面臨翻譯的不可譯性,有時是因為詩詞的文化內(nèi)涵具有鮮明的社會特征和特定的歷史背景,這是漢語文化特有的概念和事物;有時是因為語言文字本身的獨特性,譯者很難將漢語特色詞匯在英語環(huán)境中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來。
詩詞的不可譯性
從古至今,中西方無數(shù)學者都對翻譯的可譯性、不可譯性進行過論證,雖然至今尚無定論,但其仍促進了翻譯的不斷發(fā)展。詩詞的靈魂是意境。譯者需充分領(lǐng)悟原文意境,了解原文文化背景,把握原文的情感,重視上下文的連貫與對應,并將自身理解與感受準確表達出來,讓譯文讀者獲得與原文讀者相同的閱讀體驗。
《沁園春·雪》兩譯本的淺析
譯文1、2分別選取了許淵沖先生和Eugene Eoyang先生的譯本作為研究對象。許淵沖先生是北京大學教授,從事文學翻譯長達六十余年,翻譯作品集中在中國古詩英譯領(lǐng)域,形成了韻體譯詩的方法與理論,被譽為“詩譯英法唯一人”。Eugene Eoyang先生在香港嶺南大學任英文、人文學、翻譯、基礎(chǔ)教育榮譽教授,亦在美國印第安納大學任東亞語言文化比較文學榮譽教授,他作為美籍華人,更多的是從外國人的視角去翻譯原作。將兩位譯者的作品進行比較,引發(fā)更多的思考,從中發(fā)現(xiàn)譯者對不可譯現(xiàn)象的處理及對文化信息的解讀與詮釋。
文化負載詞的不可譯性
英漢文化負載詞是指英漢語中那些負載著豐富的民族文化信息,代表著各自民族中特有事物或行為的詞匯,它們分屬于不同的語言系統(tǒng)并根植于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原文中的詞匯、語言形式是源語文化所特有的,在譯語文化中無法找到完全對應的表達,因而造成了語言上的不可譯現(xiàn)象。譯者在翻譯時通常力求譯本能夠與原作形神皆似,但詩詞的不可譯性使譯文的形神很難兼顧。在筆者選取的兩譯本中,兩位譯者采取了不同的翻譯方法,帶給讀者的閱讀感受也不相同。
例1.
原文:江山
譯文1: Our motherland
譯文2: The rivers and mountains
分析:“江山”是典型的文化負載詞,有時也稱“河山”,該詞采用提喻的修辭手法,如今經(jīng)常被用于喻指祖國的土地。譯文1選擇意譯,將“江山”喻指“祖國”譯了出來,簡潔明了,也使譯文讀者能明白原意,理解作者此處所指。但如此翻譯失去了原文所具有的氣勢與美感,用普通詞代替充滿文學色彩的詞,也舍掉了提喻的修辭手法。譯文2選擇直譯,把“江山”譯為“江”與“山”,更多保留了原文的結(jié)構(gòu)與修辭,完整地保留了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譯文讀者能夠借此領(lǐng)會原文中的意味。但在英語中沒有這樣的固定搭配,因此容易使讀者把此處“江山”的理解范圍縮小為“江河”和“山川”,造成誤解。
例2.
原文: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譯文1: But alas! Qin Huang and Han Wu
In culture not well bred,
And Tang Zong and Song Zu
In letters not wide read.
譯文2: Pity the First Sovereign and the Martial Emperor
Had small talent for literature,
And the founding fathers of T’ang and Sung
Lacked both grace and charm.
分析:這句詩中包含大量的歷史文化信息。譯文1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用直譯的方式將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直接用拼音拼寫出來,保留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給讀者留下了仔細研讀的空間,譯文讀者在閱讀時需要查閱注釋與資料才能理解拼音拼寫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究竟為何意。比較之下,譯文2采用歸化的辦法,對“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加以簡單的解釋,使讀者明白指的是哪個朝代的哪個皇帝,便于讀者的閱讀與理解。由此可見,在翻譯時需要充分考慮譯文的受眾,如果讀者擁有相關(guān)的知識儲備,或樂于研讀、深究譯文的文化信息,可以考慮譯文1的譯法;如讀者只是泛讀,理解原文大意即可,則可考慮采用譯文2的譯法,簡單明了。
詩詞結(jié)構(gòu)的不可譯性
文學作品在傳遞內(nèi)容、思想、情感時,往往借助于特定的形式。詩詞的形式具有簡練、句式整齊、富有節(jié)奏韻律感等特征。詩詞借形以傳神,形損而神傷,格律體的詩詞最顯著的優(yōu)點就是形式美,音韻美,看去整齊醒目,讀來朗朗上口,翻譯中很難將其由漢語轉(zhuǎn)化為英語,從符號學的角度來看,這些僅依靠符號本身的結(jié)構(gòu)來產(chǎn)生藝術(shù)效果的部分是不可譯的。雖然如此,譯者依然可以憑借自身的文學素養(yǎng)及對詩詞的審美與理解,對不可譯的現(xiàn)象加以彌補。
例3.
原文:沁園春·雪
譯文1: Tune: Spring in a Pleasure Garden Snow
譯文2: Tune: "Spring in [Princess] Ch’in’s Garden" Snow
分析:“沁園春”是詞牌名,這是一首詞不可或缺的部分,它代表著詞采用的格律,規(guī)范與約束著詞的格式、聲律,決定著詞的節(jié)奏與音律,是詩詞結(jié)構(gòu)中極為重要的部分,帶有濃厚的中華文化特色,但在英語文化環(huán)境中沒有與之相對應的成分,因此不可譯。在譯文1中,譯者采用增譯的方法,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將“沁園春”意譯為“樂園里的春天”,盡量使解釋明了,使譯文讀者了解詞牌名的含義,并增譯“tune”,來解釋“沁園春”的作用是規(guī)范詞的韻律與節(jié)奏。譯文2則將“沁”音譯為Ch’in,但如此也怕不能使譯文讀者明了這是詞牌名,為讓讀者明了什么是詞牌名,譯者更在其中加入了“Princess”,其用意需要讀者仔細推敲。盡管兩位譯者如此用心良苦,但若讀者對于“詞”這一文學形式?jīng)]有一定的了解,在看到兩譯文時依然會有困惑,因為原文寫的是雪和冬天,并未提到“樂園”“春天”等內(nèi)容,這易給讀者造成困擾。
例4.
原文:望長城內(nèi)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譯文1: Behold! Within and without the Great Wall
The boundless land is clad in white,
And up and down the Yellow River,all
The endless waves are lost to sight.
譯文2: On both sides of the Great Wall,
I see vast wastes;
Up and down the Great River
Suddenly the torrents are still.
分析:兩位譯者對原文進行了“再創(chuàng)造”,不同程度地對其進行了調(diào)整,在譯文中呈現(xiàn)出原文的藝術(shù)美感。譯文1在句子開頭使用“behold”一詞,其有感嘆的意味,類似于“看??!”這樣的感情,在句子中是不及物動詞的用法,而原文中的“望”在句中應是及物動詞用法,這一翻譯雖在詞性上未達到與原文一致,但增強了譯文的氣勢。譯文2將“望”這個詞移到了下一句,第一句只強調(diào)了長城的兩側(cè),從句式上看,同樣與原文有所不符,但仍然保留了句子的整體性,且“on both sides of...I see...”的表達符合譯語的表達習慣,增強了譯文的可讀性。
原文中,第二、第四小句都用了疊詞,這種用法使句子朗朗上口,句式互相呼應,是詩歌文化的節(jié)奏性和韻律性的體現(xiàn)。對比兩篇譯文,雖然漢語中疊詞的使用在英文譯文中無法體現(xiàn),但譯文1中第一、三小句與第二、四小句分別押韻,同樣增強了譯文的節(jié)奏感與韻律感,使譯文更加流暢生動,彌補了譯文在疊詞和句式呼應上的不足。
修辭的不可譯性
原文中采用了大量的修辭手法,形象地描繪出祖國的大美河山,抒發(fā)了詩人的愛國情感與意氣風發(fā)的心情,使詞作更加生動,極具色彩與感染力。但修辭依賴于漢語本身的語言特性,往往不可譯,因此在翻譯的過程中便有賴于譯者對原文的不同理解,不拘泥于單一的形美或意美,而更側(cè)重于從不同角度傳達出詩詞的美感。
例5.
原文: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譯文1: Wait till the day is fine
And see the fair bask in sparkling sunshine,
What an enchanting sight!
譯文2: A sunny day is best
For watching the red against the white:
Extraordinary enchantment.
分析:原文使用了擬人手法,“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把景色當作女子來描繪,使事物人格化,賦予景物更多的感情,使景色更加生動活潑,描繪出了如女子般嫵媚動人的風景。兩位譯者分別使用了同一個詞的不同詞性形式,即“enchanting”和“enchantment”,這兩個詞都用于修飾人,同樣體現(xiàn)的是人的特征,用在這里也屬于擬人的修辭手法,體現(xiàn)了風景的美,與原文在修辭手法上契合,同時能夠抒發(fā)原作的情感,體現(xiàn)原作的文化意味。
例6.
原文: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
譯文1: Our motherland so rich in beauty
Has made countless heroes vie to pay her their duty.
譯文2: The rivers and mountains have this special charm
That inspires countless heroes to great deeds.
分析:原文中使用的“折腰”一詞通常含有貶義,如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比喻屈辱自己來奉承他人;梁代蕭統(tǒng)在《文選· 陶淵明傳》中也有“不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人”,指屈身事人。原文中將“折腰”用于體現(xiàn)無數(shù)仁人志士甘愿為祖國奉獻一切的精神,屬于貶詞褒用,能夠更好地表達作者情感,體現(xiàn)出作者熱愛祖國的高尚情操。貶詞褒用屬于廣義上的修辭,表達效果更加突出、生動,但在翻譯的時候則很難將其體現(xiàn)出來。譯文1和譯文2都選擇意譯的方法,舍棄“折腰”不譯,只將原文背后的涵義譯出來。我們可以采用回譯的方式,將譯文重新譯為漢語來對兩者進行對比。譯文1中的“Has made countless heroes vie to pay her their duty”,可以理解為“使無數(shù)的英雄甘愿為國盡一份力”;譯文2中的“That inspires countless heroes to great deeds”,即“鼓舞著無數(shù)英雄建立豐功偉績”。這樣看來,譯文1與譯文2雖表述不同,但表達的意思是契合原文的,但無論是譯文1還是譯文2,其涵義都不及原文的“折腰”二字凝練而意義深遠,這二字涵蓋了譯文1和譯文2兩者,內(nèi)涵卻比其更加豐富。
筆者通過對《沁園春·雪》兩個譯本的對比研究,分析了兩位譯者在詩詞不可譯時采用的翻譯策略,從文化負載詞、詩詞結(jié)構(gòu)、修辭三個方面討論詩詞的不可譯性,發(fā)現(xiàn)譯者可通過增譯、省譯、解釋、意譯、音譯、調(diào)整句子結(jié)構(gòu)等方法彌補翻譯時遇到的不可譯情況,從而對原作進行合理的“再創(chuàng)造”,使譯作能夠為譯文讀者帶來與原作讀者相似的閱讀體驗,解決不可譯的難題。詩詞具有鮮明的漢語文化特征,但語言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語言的不斷發(fā)展,不同文化間的深入交流與融合,詩詞的不可譯也會逐漸成為“可譯”,這也是文化交往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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