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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民

2022-05-13 10:05:22黃大鵬
安徽文學(xué) 2022年5期
關(guān)鍵詞:游民天橋新郎

黃大鵬

我一星期三次經(jīng)過天橋都見到那個男人,或許他一直在天橋上,只是我以前沒注意到。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這樣悠閑,從上午散步到中午,從下午散步到黃昏。我不太愿意回憶啃著面包踢踢踏踏快速通過天橋去乘坐早班地鐵的日子。過去和現(xiàn)在時常會形成對照,總會在彼時或此時滋生失落之情,日子就是日子,不該是舊日的延續(xù)或?qū)φ?。我這樣想,但不確定能做到。

男人五六十歲,穿一套皺巴巴的黑西服,腳上穿著白色運動鞋,鞋幫已經(jīng)發(fā)黑。他坐在地上,屁股底下鋪了一張報紙,頭發(fā)灰白稀疏,梳得很服帖,三七開,眼睛灰蒙蒙的,像患了白內(nèi)障,嘴上的八字胡輕飄飄的。他噗噗抽煙,不去理睬掉落在西服上的煙灰,他從邊上的黃色旅行包里拿出一本沒有封面的厚書,讀了幾頁,放回去,仰望天空。陰天,遠(yuǎn)處有霧氣,城市像是海市蜃樓。他看了一會過往的行人,站起身,把報紙往邊上挪了挪,睡到地上,枕在旅行包上,哼起含混的小調(diào)。

我對他沒有好感,這樣的人往往懶惰,不學(xué)無術(shù),擅長行騙,他們會算卦,表演街頭魔術(shù),推銷延年益壽的產(chǎn)品,鼓吹一個一本萬利的項目。父親被騙過,到城里做工,走在路上,幾個中年男人在爭吵,都想買對面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手里的方鼎。方鼎被銅綠包裹,男人說這可是商代的青銅器,兩千你們都不肯出,我不賣了。父親花了兩千買下了,電話里很激動,說給我買了件傳家寶。我特地找到一個做珠寶鑒定的同學(xué),同學(xué)戴著白手套,拿儀器照了照,把銅綠鏟下一片,露出灰色的水泥。

地鐵進(jìn)站語音播報的聲音把他喚醒了,他看到了我,我立刻把視線轉(zhuǎn)移到手表上。他開口了,聲音渾厚,時間對我來說不重要了。對我也一樣,我說。確實,我一度效仿學(xué)生時代的生活,揮霍不以為意的時光,看電影,上網(wǎng),踢足球,在圖書館發(fā)呆。但我知道我在刻意復(fù)制青春,不敢正視江河日下的歲月,從我坐在大學(xué)圖書館招來一群大學(xué)情侶好奇的目光起,就明白我是“濫竽充數(shù)”的那位,我的青春早就翻篇了。他說,你失業(yè)了還是失戀了?我笑了笑,遞給他一支煙。都是,我心里說。老板兩年前就公布了“換血”計劃,我這四十歲的大齡“碼農(nóng)”能茍延殘喘兩年,已是老板格外開恩。老板開導(dǎo)我,說他自己也后悔入錯了行,靠科技吃飯的一不小心就會被時代淘汰,諾基亞、柯達(dá)就是血的教訓(xùn)。他說他應(yīng)該去干房地產(chǎn),房地產(chǎn)經(jīng)久不衰,不會被時代淘汰。我并不悲觀,其實在裁員大潮伊始,我就為自己的未來做了諸多規(guī)劃,比較實際的是開一家電腦維修店,一個唱衰IT行業(yè)的同事五年前就辭職了,他靠翻新電腦和手機(jī),在上海郊區(qū)買了一套房。父親把水泥方鼎抱回家后,成了村里的笑料,他一蹶不振,沒日沒夜地喝酒,六十三歲那年腦溢血死在鎮(zhèn)上手套廠的保安室里。我沒有把失業(yè)的狀況告訴母親,雖然她對IT一無所知。父親出事后,她信了佛教,吃齋念佛,在家里敲木魚,在菩薩面前為我祈福。相比母親為我失業(yè)后的生計擔(dān)心,我更憂慮母親聽聞我窘境后質(zhì)疑起偶像的神力,菩薩都不可信,她還能信誰?

失戀對我來說是一件久遠(yuǎn)的事了,最后一次失戀讓我對婚姻失去了興趣。那是三年前,我靠一己之力在城里買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公寓,女朋友杏子在私立銀行上班,到處打電話推銷銀行的金融產(chǎn)品。戀愛半年,我們同居了,我把母親接過來,初衷是照顧她,結(jié)果反之,母親為我們干起了洗衣做飯的活。杏子的爆發(fā)是在一頓晚餐上,我和母親把飯菜端上桌后,她沒有坐到桌子前,而是點了一份外賣,我說菜都做好了,你怎么點外賣了。她冷冷地說,天天吃辣椒,每個菜都放辣椒,叫我怎么吃?我們母子倆享受著家鄉(xiāng)口味,疏忽了杏子的感受,她的家鄉(xiāng)吃的是淮揚菜系。打那以后,母親像是魂不守舍,堅決不碰灶臺,杏子掌廚,母親小心地咀嚼,問她好吃嗎,她不敢看我們,直點頭,像是犯錯的小學(xué)生。過了一個多星期,母親要回去,說得忙秋收,我知道離秋收還有個把月時間,再說那點薄田,收不收無關(guān)痛癢。母親是急著要逃離我們的生活。母親的離開給我對婚姻的向往蒙上了陰影,我想象起婚后的場景:杏子掀翻了桌子,大發(fā)雷霆,母親瑟縮在沙發(fā)上。我和杏子開啟了無止境的爭吵,為各種瑣事,我承認(rèn)大多的爭吵是源自我的挑釁找茬,想通過爭吵去撕開甜蜜生活的偽裝,檢驗愛情的可信度,如膠似漆變成了水火不容。事后證明這種檢驗是可笑的,可怕的,好比一場酷刑,非要拷打出人性暴戾消極的一面。母親聽說我和杏子不歡而散,暗自流淚,后悔打擾我們的生活,挑起了我們的爭端,又批評我意氣用事。傻兒子,你媽能跟你們住幾天,日子是你們自己過??!我坦白,我卑鄙地以孝心為導(dǎo)火索,使得這場本被看好的戀情分崩離析,杏子收拾好行李離開的那天,一針見血地指出我的私心。你根本就沒打算挽救我們的感情吧?要是這樣,何必要大動干戈,你說一聲不就行了嗎?我無言以對,她關(guān)門之前,留下一句,沒人受得了你。

我說,看見你好幾次了,你是做什么的?他懶懶地說,無業(yè)游民。果真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人,他有手有腳的為什么不去找一份工作。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困惑,說,一輩子都在工作,想歇一會。他坐起來,理一理頭發(fā),談他自己。二十幾年前,他和一個合伙人在武漢做建筑工程,錢包鼓起來,人也就不安分了,包養(yǎng)了一個二奶。我說,飽暖思淫欲。他接著說下去,工程臨近竣工,老婆跟著合伙人私奔了,把工程款全卷走了。我笑了笑,心想一報還一報。他說,從那以后,我只有一件事可做,還錢,還銀行的錢,還工人的錢,我不分晝夜地干活,有一次鉆下水道替人找一枚貴重的戒指,差點被沼氣炸死。我說,你境界還挺高。境界?他說,我是贖罪。有幾次都想一死了之,農(nóng)藥瓶子都擰開了,想到老婆和合伙人在床上光著屁股嘲笑我,我就想,不能讓他們看扁,要死也把錢還清再死。我說,錢還清了嗎?他說,十年前就還清了,也不想死了,還沒享福呢,死了不值。我說,沒想過去找你老婆?他說,找到又能怎么樣?她不嫌棄我,我還嫌棄她呢,破鞋。他咧著嘴笑了,露出焦黃的碎牙,現(xiàn)在多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說,你結(jié)婚了嗎?我搖搖頭,跟你一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說,想不到我們還是同道中人,晚上跟我吃喜酒去。我說,喜酒?是你什么人?我想不到他這孤家寡人在城市里還有親友。他說,走吧,說了你也不認(rèn)識。我有點猶豫,一方面覺得去參加一個陌生人的喜宴十分造次,更多的是對他不信任,生怕他是一個殺人越貨的家伙,把我灌醉或者迷暈,要么把我賣到哪里干黑工,要么割去我的器官。我說,在哪個酒店?他說,哪個酒店?皇家花園吧?;始一▓@是本市的頂級酒店,我前老板在那給兒子舉辦過十歲生日宴。我更好奇了,哪個權(quán)貴會邀請這么一個灰頭土臉的大叔。出于成熟男人對誘惑和好奇心的本能警惕,我拒絕了他,不去了,晚上有約。

我回到家,從冰箱里拿出中午吃剩的酸菜魚,放在微波爐熱一熱,撕開一包花生米,打開一瓶冰啤,邊吃邊喝,沒有胃口。我洗了頭,換上白襯衫牛仔褲和皮鞋,決定去皇家花園看一看。做一個窺伺者總比被人牽著鼻子走有安全感。況且,獨居生活太乏味了。

皇家花園金碧輝煌,廣場上有一座噴泉,立著一個張開翅膀的天使雕像,兩個穿著制服的迎賓向每一個客人鞠躬問好。大廳里環(huán)立著羅馬柱,正中間放著一排指引牌,有婚宴,有生日宴,共八家,我望著層層疊疊的樓梯,像陷入了浩大的迷宮。我找到第五家,找到了他,是婚宴,司儀在臺上聲情并茂地介紹新郎新娘,他坐在靠門口的一桌,喝得紅光滿面,這桌應(yīng)該是備用桌,只坐了六個人。他看到我并不驚訝,招呼我坐在他旁邊,替我倒了一杯白酒,我看了一眼酒瓶,五糧液。我說,你是新郎的親友,還是新娘的親友?他說,你別這么拘束,吃菜,喝酒。吃了一會,新郎新娘過來敬酒,兩人很般配,新娘臉上星光點點,我擔(dān)心他們會問起我這個不速之客的身份,我多慮了,他們象征性地敬酒,匆匆去了下一桌。這么多人,他們未必每個都認(rèn)識。

我說,要不要出份子?他說,隨便你。我說,你出了嗎?他說,出了兩百。我說,那我也出兩百。吃完婚宴,夜空月朗星稀,清風(fēng)拂面,我喝得不多,他步履闌珊,我說,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是主家什么人呢?他說,我不認(rèn)識他們。我說,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你來吃什么酒?他說,你不是也不認(rèn)識他們嗎?我說,我以為你是他們親友,跟著你來的。他說,你可是自己找來的。我不說話,我沒辦法和他進(jìn)行推心置腹的對話,從在天橋上遇到他起,就不知道他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

第二天下午,我在天橋上又遇到了他,他在地上擺了一盤象棋殘局,自己跟自己下。他說,來兩盤?我說,來一盤,贏了你告訴我真相,輸了我賠你一包“中華”。他說,行。我上中學(xué)那會,在老家下象棋小有名氣,拿過市里少年組二等獎。他走了幾步,我看出他的棋藝很一般,中規(guī)中矩,不懂得留后手和欲擒故縱。走到十幾步,他就大勢已去,我并不著急“殺”死他,甚至還用緩兵之計,讓他誤以為困局已破,走到三十幾步,他把手中一顆“馬”一扔,說,你玩我呢,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高手。我說,誰讓你先玩我的,不說真話。他說,我說的就是真話,新郎新娘我都不認(rèn)識,告訴你,我吃了幾十場陌生人的喜酒了。我說,你專業(yè)蹭吃蹭喝。他說,這么說也沒錯。我說,就圖個飽腹?他說,不知道,沒想那么多。

大概是經(jīng)受不住他的蠱惑,我循規(guī)蹈矩半生,對特立獨行有著補(bǔ)償性質(zhì)的迷戀,生活如一潭死水,需要泛起一絲漣漪。我說,我跟你去。他說,歡迎,有空教教我下棋。我說,好。我們互留了電話,他手機(jī)是雜牌的老人機(jī),沒有微信。他說,哪天想去打電話給我。我說,好。

我去了一趟上海,找那個靠翻新電腦手機(jī)發(fā)家的同事取經(jīng),他帶我在上海玩了幾天,我問起他的生意,他也是只言片語,遮遮掩掩。他帶著我去了好幾個公園的相親角,說,壯觀不,像選妃一樣,你不看看?我在他那待了三天,臨走時送了他女兒一個正版迪士尼娃娃。我打了天橋上的男人的電話,我在通訊錄里給他備注成“游民”,我說晚上跟你去吃喜酒。地點還在皇家花園,他還是穿著那套黑西服,說,這兩天沒看你來天橋。我說,有點事。他說,今天給你選。我說,選什么?他說,選在哪一家吃飯。我在指引牌上打量一番,選了一家婚宴,新郎新娘不太般配,新郎矮胖,看上去年紀(jì)不小,新娘高挑,正值妙齡。我們還坐在門口的備用桌,同桌有個戴眼鏡的男人問我們,李總這邊的還是新娘這邊的?游民說,李總的遠(yuǎn)親,你怎么稱呼?眼鏡男拆開酒桌上的中華煙,散給我們,說,免貴姓馬,李總的司機(jī)。他說,馬師傅好。我擔(dān)心眼鏡再問下去,我們會露餡,眼鏡男接了個電話,出去了,沒再進(jìn)來。新郎上臺,比照片上老很多,抬頭紋重,禿頂,單膝下跪有點費勁。司儀介紹了新郎的成就,說李總打拼多年,成了享譽(yù)海內(nèi)外的企業(yè)家,和新娘郎才女貌。新娘父母上臺,看上去和李總年齡相仿,司儀開玩笑說,叔叔,新郎該叫您爸還是哥,要不有人的時候叫您爸,沒人的時候叫您哥。臺下哄笑,游民說,你準(zhǔn)備紅包了嗎?我說,準(zhǔn)備了,兩百。他說,今天不出。我說,為什么?他說,這李總不缺錢。

這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我沒有出份子,白吃白喝了一頓,心有愧疚,游民沒心沒肺,吃了大半只澳龍,半盤藍(lán)鰭金槍魚片,喝了一整瓶茅臺,臨走還拎了伴手禮——一盒包裝精美的白茶。我覺得他有一套吃酒的原則,簡而言之,“殺富濟(jì)貧”。

接下來半個月,我參加了三場相親,女方是婚戀網(wǎng)站上的會員。我去相親更多是為了消磨時間,另外不想浪費我在婚戀網(wǎng)站上繳納的幾千塊會費。我無一例外地臨陣脫逃,我怕她們失望,更怕她們對我抱有希望,我不相信自己能藏起棱角,心甘情愿地向一個女人妥協(xié)一生,讓一個女人向我妥協(xié)一生,更是癡心妄想。試探,真性顯露,磨合,齟齬,劍拔弩張,一拍而散。我厭倦了。

我?guī)Я艘桓便y質(zhì)的象棋來到天橋,這是我參加市里象棋比賽的獎品。游民躺在旅行包上打盹,拿小手指掏耳朵。我說,喂,教你下棋。他一骨碌坐了起來,說,年紀(jì)大了,不想學(xué)了,來兩盤消遣吧,讓我一邊車馬炮。我說,那不行,我沒那么高水平,再說,這么下你贏了也沒意思。他說,那好,讓一個車。我說,行,給你先走。下了三盤,一勝一負(fù)一平。他說,你放水了,哄我開心。我說,沒放水,少一個車,就像少一條腿,殘疾。他說,找我有事?我說,找你能有什么事?無非是去蹭飯。他笑了笑,那個李總,靠他老婆家資助發(fā)了家,發(fā)達(dá)后把他老婆踹了,新娘是小三。我說,你怎么知道的?他說,猜的。我說,李總說不定是鉆石王老五呢。他說,你觀察不仔細(xì),主桌上坐著一個小男孩,胖胖的,跟李總長得很像。我說,講講你混吃混喝的故事吧。他說,擺棋,不要你讓,邊下邊講。我擺好棋,他還是老路子,架起當(dāng)頭炮,說,我主要參加婚禮,大部分婚禮都一個樣,喜氣洋洋的。我說,說幾個不一樣的。他一個車跟我的車對臉了,我沒吃它,把車移走了,他說,五年前的冬天,雪下得很大,把汽車都埋了,那天晚上,我在小飯館吃砂鍋,桌子碗筷都是油膩膩的,幾個民工在另一桌猜拳喝酒,鬧哄哄的。我看到進(jìn)來一男一女,都很年輕,像高中生,穿著臃腫的羽絨服,臉上紅撲撲的。他們坐下后,脫下羽絨服,男的里面穿的是西服,女的里面穿的是婚紗。我們都看著他們,他們點了幾道菜,要了兩瓶啤酒,男的在西服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戴在女的手上,說老婆嫁給我吧。女的在羽絨服口袋里也摸出一枚戒指戴在男的手上,說老公娶我吧。兩個人抱在一起,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一個年紀(jì)大的民工穿著沾滿泥點的勞動服,說,你們兩個哭啥?你們跑這來結(jié)婚?男的哭哭啼啼,說他是孤兒,女的要跟他結(jié)婚,父母不同意,一氣之下跟她斷絕關(guān)系。民工說,沒事,我們做你親人,我做你爸。他在飯館掃視一圈,指著我,老兄,你做新娘的爸。那是我第一次參加陌生人的婚禮。

我一走神,露了破綻,被他吃了一個馬,我要悔棋,他打了我的手,說,落子無悔。他說,前年還是大前年,十月份,在威尼斯酒店,新郎叫游子豪,新娘叫朱雅婷,新娘家有權(quán)勢,來了一百多號親友,新郎家只來了一桌人,都是縮頭縮腦的,像沒見過世面。新娘家輪番向新郎爸爸敬酒,新郎的爸爸喝了幾杯就趴桌上了,新娘一個肥頭大耳的舅舅硬要把他扶起來,跟他喝酒,說不喝就是不給面子。我看不過去,走過去,對新娘舅舅說,你們這么喝有點欺負(fù)人了,來跟我喝,咱們一口一壺。他問我是誰,我說你別管我是誰,肯定陪你喝好。我將軍,雙炮連環(huán)將,他說,你什么時候把炮藏這的。我說,有幾步了,沒法悔了,新娘舅舅跟你喝了嗎?他說,沒喝,他不清楚我底細(xì),這種人就是看人下菜。

我又?jǐn)[了一盤,他抽走了我一個車,說,給你費點腦筋。我說,你一次都沒被識破過?他改變策略,飛起馬,說,有過兩次,他們問我是誰,我說這不是徐東勇的婚禮嗎?他們說什么徐東勇,你走錯了,我說不好意思,徐東勇跟我說是這里。他的應(yīng)對真是萬無一失,誰會在喜慶的婚禮上遷怒一個走錯宴席的陌生人呢。我吃了他的炮,他非要悔棋,說炮被吃了這一盤就玩完了。我說,悔棋行,徐東勇是誰?他說,瞎編的。我又把他的炮拿走,他急了,說,我那王八蛋合伙人。我心不在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偷奸?;?,我連失一車一馬,被他兵臨城下,我說,你恨徐東勇嗎?他說,不恨了,他死了。我說,死了?他說,吸毒吸死了,他婚禮我沒去,葬禮去了,本來是一個大胖子,吸毒吸成了一具干尸。我說,你是不是幸災(zāi)樂禍?他說,說不清楚,我在想,要是當(dāng)初卷款跑路的是我,會不會也是他這結(jié)局。我說,落子無悔。他笑笑說,對,落子無悔。

我繼續(xù)跟著他,參加各式各樣的喜宴,地點都在大酒店,淹沒在人海中比較保險。新郎新娘般配的,我們就出兩百塊份子;老牛吃嫩草的,小白臉傍富婆的,我們就不出份子,大吃大喝,走了還要拎一份伴手禮;男女方有一方明顯是弱勢群體,我們就前去助威。我看著帶回來的幾十盒伴手禮,像一堆戰(zhàn)利品,我發(fā)現(xiàn)自己離不開這種獵奇的活動了,它讓我獲得不可名狀的充盈感。直到有一天,一個朋友給我轉(zhuǎn)了一條朋友圈消息,標(biāo)題寫著:警惕,本市出現(xiàn)職業(yè)蹭飯黨。配圖是幾個婚禮現(xiàn)場,我和游民被紅筆圈了出來。朋友問是我不,我說怎么可能,是挺像的。當(dāng)天我去染了個黃毛,站在客廳里自拍一張,發(fā)給朋友,說我是宅男。

我低調(diào)了一段時間,沒有再跟著游民去蹭飯,倒不是害怕事情敗露,影響聲譽(yù),這件事本身像行為藝術(shù),我無法向別人解釋這詭譎的行徑。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到了臘月,母親問我什么時候放假,我說不知道,等通知。我不想回到家鄉(xiāng),空蕩蕩的村落,幾個衰朽的軀體坐在門口曬太陽,談?wù)撽愔ヂ闋€谷子,從城里回來的年輕人更像是游蕩在異鄉(xiāng),舟車勞頓,只為在幾天里釋放他們積攢了一年的親情。

游民打電話給我,約我喝酒。我突然發(fā)覺,他是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我對他依然知之甚少,他晚上睡哪?白天一直在天橋上嗎?他的家鄉(xiāng)在哪,過年會回去嗎?我說,我不想去蹭吃蹭喝了。他說,不去吃酒席,在小飯館吃羊肉。我不說話,他說,我請客。風(fēng)很大,刮斷了不少樹枝,路邊停著的車此起彼伏地發(fā)出警報聲,一群男孩追著一個被風(fēng)刮跑的足球。游民戴著雷鋒帽,穿著軍大衣,腳上還是那雙運動鞋,我們進(jìn)入飯館坐下,他脫下雷鋒帽,左邊耳根有一道血紅的傷疤,像一條蜈蚣,延伸到下巴。我說,被人發(fā)現(xiàn)了?這話白問,徐東勇是他的“免死金牌”。他搖搖頭,我說,那誰干的?他苦笑說,同行。他說一個月前參加了一場婚禮,他坐在備用桌上,同桌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悶頭吃飯,趁著全場滅燈,搬起墻角一箱五糧液,大搖大擺走出門。我說,你見義勇為了?他說,我喊有人偷酒了,我跟著七八個人沖出去,那人搬著酒,跑得不快,見我們追過來,就把酒砸向我們,橫穿了馬路。我說,后來你就被報復(fù)了。他說,三天后,我在天橋上打盹,臉上突然火辣辣的,行人尖叫起來,我一摸臉,黏糊糊的,天橋下有個人在撒腿跑。

羊肉湯翻滾了,我舀去浮沫,他在塑料杯里倒了兩杯二鍋頭。他說,你父母呢?我說,我爸死了,我媽在老家。他說,我有個兒子。我說,多大?他說,三十五了,要是沒出車禍的話。我沒說話,他也沒說話。我說,還是在小飯館自掏腰包放得開。他說,吃吧,肉不撈就老了。他耳根上的“蜈蚣”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我說,你過年回家嗎?他說,家?我哪有家?他說,別光顧說話,喝酒,干杯。他一口喝掉半杯,哈著嘴,從懷里掏出錢包,在票夾里找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眉清目秀,穿著白T恤,站在學(xué)校門口。我說,你兒子很帥。他說,聰明,動手能力強(qiáng),八歲就造出航模,拿過省奧賽一等獎。我說,好苗子,能上清華北大。他說,十七歲那年暑假,高二,來我工地這度假,想讓我開車帶他去長江大橋逛逛,我說等過陣子不忙了帶他去。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沒打通,就借了工人的摩托車,騎上街,在一個路口被渣土車撞了,就穿的照片上這件T恤。尸體,是鏟起來的。他眼圈紅紅的,我抓著他的手說,節(jié)哀。他說,兒子打我電話的時候,我手機(jī)關(guān)機(jī),和二奶在一起。他抓了一把蒜頭塞在嘴里,頓時淚眼婆娑。外面下起了雪,白茫茫一片,雪粒噼里啪啦擊打窗戶。他說,我在找一個人。我說,誰?他說,徐東勇。我吃了一驚,說,徐東勇不是死了嗎?他說,我希望他死,我聽說他來到了這里,還過得很滋潤,外面養(yǎng)著三四個女人呢。我說,要是哪一天你參加婚禮,發(fā)現(xiàn)新郎是徐東勇,你會怎么辦?他喝了一碗羊肉湯,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說,那我就把這王八蛋的好酒全喝光。我不知道是希望他盡快找到徐東勇,還是永遠(yuǎn)找不到,找到徐東勇之后,他又何去何從?

我說,你在這里有沒有參加過熟人的喜宴?他想了想,說,沒有。我說,來參加我的婚禮吧。他瞪大眼睛說,你要結(jié)婚了?我說,我媽催了,說她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再不結(jié)婚,她怕等不起了。他說,恭喜,什么時候辦?我說,開春吧。他說,新娘子干嗎的?我說,保持點神秘感,就當(dāng)參加陌生人的婚禮。他抹著眼睛說,好,到時候一定叫我。

三月份,春暖花開,婚禮定在周末,小范圍,總共八桌。我媽激動不已,緊緊拉著新娘的手,把一個大紅包遞給她,她把紅包轉(zhuǎn)交給我,司儀插科打諢,看來新郎主導(dǎo)經(jīng)濟(jì)大權(quán)啊,新娘子可要小心,男人有錢就學(xué)壞。他說,新郎,你有幾張卡?我支支吾吾,說有兩張卡。他說,新娘子,我剛才問新郎有幾張門禁卡,他說有兩張,你問問他有幾個家。我配合司儀,擠出笑容,我和游民在陌生人的婚禮上聽過各種各樣的橋段,對司儀的調(diào)侃早就無動于衷。

游民不愿意和我的朋友坐一桌,我理解他,他怕在我朋友面前演砸了給我丟臉。他坐在尾桌,和幾個小孩坐在一起,小孩們在玩手機(jī),他自斟自飲。

我關(guān)照司儀一切從簡,婚禮兩個小時就進(jìn)行完了,我厭倦連篇累牘的儀式。沒有鬧洞房環(huán)節(jié),我一個朋友把我遠(yuǎn)道而來的親友送到旅館,我媽對新娘戀戀不舍,我說,媽,回去歇歇吧。她上了出租車,向我們揮手。游民最后走的,拎了一份伴手禮,我說,兩盒堅果,檔次低了點。他擁抱了我,和新娘握握手,說,祝你們白頭偕老。我說,謝謝,電話聯(lián)系。他說,看吧。

沒用完的煙酒退給了酒店,剩菜由一幫親友打包走了,酒店服務(wù)員熟練地拆除舞臺,收拾桌子,熱鬧的婚禮現(xiàn)場轉(zhuǎn)瞬之間就變得冷冷清清。

新娘和我一同坐在轎車后座,她望著窗外,遠(yuǎn)處一片絢爛,不知道是煙花還是流星雨。我在想什么時候和她分道揚鑣,也許不必想,人生終歸分道揚鑣。月亮高懸,燈火闌珊,黑夜?jié)u漸柔軟,晚風(fēng)吹進(jìn)車廂,夾著玫瑰的香味。

責(zé)任編輯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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