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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小說的身影與氣息

2022-05-11 19:06:44楊邪
名作欣賞 2022年5期
關(guān)鍵詞:李爾王散點小說家

去年八九月間,我捧著2020年三、四、五月號的《作家》雜志,捧了八天,才把連載的薛憶溈最新長篇小說《“李爾王”與1979》細讀了一遍。接著,我前后用三個星期去撰寫一篇近三萬字的長文,完成了對這部長達四十萬字的巨著的梳理。如此花大量時間做的功課卻還僅僅只是一次粗淺的梳理而已——我說“粗淺”,沒有任何謙虛的意思,那是確確實實的粗淺——這部小說太豐富了,簡直是一個廣袤世界般的存在,而我作為評論者,所能夠置喙的地方,其實非常有限。

是的,我愿意用“一個廣袤世界般的存在”來形容《“李爾王”與1979》。在我心目中,它的“身影”就是這樣龐大和無垠的。

彼時我與這部巨著遭遇,它給我留下的“后遺癥”是,即便過去了那么久,我好像依然沒有走出它的世界,愿意一再沉溺于對它的反芻,并由此享受感官和心靈上的多重震顫。

此時此刻,我準備從另外的角度再一次對《“李爾王”與1979》進行嘗試性的闡述,我覺得本文既可以看作是對我前一次梳理的補充,也不妨看成是與那篇文章無關(guān)的一個新的詮釋。

巨大的“偽橫截面”

薛憶溈大多以橫截面的方式結(jié)構(gòu)小說,無論中短篇還是長篇小說。比如他眾所周知的成名作《出租車司機》,這個短篇小說講出租車司機把車開進公司的停車場,然后過兩條馬路去意大利薄餅店要了可樂和薄餅,吃完薄餅喝完可樂,小說就結(jié)束了——它的橫截面是某一天里約莫半小時或一小時的一個時間段。比如他享有盛譽的長篇小說《空巢》,它的橫截面是某一天,講的是一位老母親的整整二十四小時,“那一天的羞辱摧毀了他們一生的虛榮”。比如他獻給這個全球化時代的長篇小說《希拉里、密和、我》,它的橫截面是一個季節(jié),講某一個冬天的“童話”和“神話”。

皇皇巨著《“李爾王”與1979》,照樣以橫截面的方式結(jié)構(gòu)小說,它的橫截面是接近一年的時間,是生活在湖南省寧鄉(xiāng)縣歷經(jīng)鋪人民公社立新大隊第四生產(chǎn)隊的“李爾王”的“不可思議的1979年”。

薛憶溈式的橫截面,讓我聯(lián)想到一棵大樹的橫截面,橫截面上的年輪——這個鐫刻的密碼本,破譯開來,就是一個生命體經(jīng)歷過的所有的風(fēng)霜雨雪?!冻鲎廛囁緳C》的半小時或一小時,隱約可見出租車司機的十五年生涯;《希拉里、密和、我》的一個冬天,折射了主人公十五年的移民生活;《空巢》的一天,全方位、開放式地呈現(xiàn)或閃回了主角的一生。當然,不僅如此。《出租車司機》還記錄了我們的城市化進程,《希拉里、密和、我》還記錄了我們的全球化時代,《空巢》還記錄了這個命運多舛的國家以及我們幾代人曾經(jīng)的荒謬——這些作品里的主人公無疑都有標本意義。而《“李爾王”與1979》同樣如此,它詳盡、細致地敘寫了“李爾王”經(jīng)歷的當代中國歷史上非常關(guān)鍵的一年,借助“李爾王”這個標本式的人物,牽引出各式人等,好似運用一支如椽之筆,給“1979”這個關(guān)乎國家命運的轉(zhuǎn)折之年,繪制了一幅《清明上河圖》——當然,北宋畫家張擇端是采用“散點透視”的構(gòu)圖法,為東京當年的繁榮做了最好的見證,而當代小說家薛憶溈也是采用幾近于“散點透視”的方式,為1979年這一“不可思議”之年,為其時一窮二白與百廢待興的中國,也為1979年之前數(shù)十年做了最好的見證。

命名的焦慮,這可能是每個評論者都有的通病。我很想給薛憶溈式的橫截面命名,我想到了自己新造的一個詞——“偽橫截面”。

用“偽橫截面”來給薛憶溈許多小說的結(jié)構(gòu)方式命名,也許是一個小小發(fā)明。這里的“偽”,沒有任何貶義,只是一種似是而非,一種佯裝,一種策略,甚至有可能是一種習(xí)慣,或者世界觀。

我在那篇梳理文章里,自然也提到了薛憶溈的橫截面式,我在那里發(fā)明的說法是,《“李爾王”與1979》的“橫截面式”其實是“爆炸式”的,是一種“小說的爆炸”。我之所以有那樣的發(fā)明,是聯(lián)想到了“大爆炸宇宙論”。宇宙是不是起源于“大爆炸”,其實我們誰都不知道,無法證偽,但薛憶溈的小說起源于“大爆炸”,則不容置疑——寫作《“李爾王”與1979》這樣的巨著,需要長期的生活積累,積累屬于物理層面,但也有化學(xué)層面的意義,這些積累的東西不是單純的堆積,它們更會有發(fā)酵等復(fù)雜的變化,最終,導(dǎo)火索遇到了要命的火花。而我所謂“大爆炸”還有另一層意思——作為一位杰出的小說家,薛憶溈當然具有引爆自己生活積累的超強能力,與此同時,他還具備絕大部分作家不具備的能力,即借助“大爆炸”之后貌似一切都沒有定型,瞬間結(jié)構(gòu)并“定型”自己的小說世界的“超能力”。

“散點透視”下的人物形象

前文把《“李爾王”與1979》比作《清明上河圖》,并不恰當——從觀賞者的角度說,這兩幅“畫卷”,“畫風(fēng)”差別太大。但我既然做了不恰當?shù)念惐?,這里干脆將就一下,順勢用《清明上河圖》的“散點透視”構(gòu)圖法,再來談?wù)劇丁袄顮柾酢迸c1979》的人物形象。

與“散點透視”相對的是“焦點透視”。簡單講,“焦點透視”的缺點是觀察者立足點的固定,觀察者的視域是受限的狀態(tài),而“散點透視”則仿佛有多個或無數(shù)個立足點,觀察者可以對物象進行多角度的透視。

《“李爾王”與1979》里人物眾多,本文不再論及任何一個具體人物,只著眼于薛憶溈“透視”人物的立足點。我且采取隨機抽樣的方式——隨便想到哪一個場景就抽取哪一個場景作為佐證,點到為止。

父親站立起來的速度那樣慢,慢得連他身體四周的空氣都沒有反應(yīng),慢得連小燭臺上的火焰都沒有反應(yīng)……但是,坐在他對面的母親有反應(yīng):父親身體的重心剛一開始移動她就有反應(yīng)。父親站起來的細節(jié),觀察者是母親;母親的“有反應(yīng)”,又是父親感知到的,父親與母親互為觀察者。

就在小桃23歲生日之后不久的一天下午,父親正在自己的菜園里專心松土,一個他從沒有見過的年輕人走到他的身邊。

這是那個“知識青年”的第一次出場。這樣的描述隱藏了一個事實——年輕人在尚未靠近父親之前,顯然父親早就察覺到了,他是在父親的注目下走過去的。

從開工的當天開始,他每天都在工地上奔忙,而且每天都是第一個在那里出現(xiàn)又最后一個從那里離開。他起初還只是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比如為大人端茶送水或者將工具歸類擺好。但是兩個星期之后,他就完全加入了“愚公移山”的陣容,并且參與了大人們舉行的各種被稱為放“衛(wèi)星”的勞動競賽。不僅如此,他自己還放了一個沒有任何人與他競賽的別出心裁的“衛(wèi)星”:每次挖到死人的頭骨,除了參加過朝鮮戰(zhàn)爭的隊長之外,工地上所有的人都會發(fā)出恐懼的尖叫,而那個年僅13歲的“雜種”不僅毫無恐懼,還特別興奮。他將自己挖到的頭骨以及別人挖到卻不敢再碰的頭骨集中碼放在工地邊樹叢里的一塊巖石上,聲稱那是他的“衛(wèi)星”發(fā)射塔。

這個“雜種”就是五十麻子,五十麻子的這些“表現(xiàn)”,父親是聽說,而說起這事的是隊長。但隊長說起的未必全都是自己目睹的,也許有一部分他是聽別的目睹者轉(zhuǎn)述的。我認為,“聽說”也是一個隱性的立足點。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有人在高喊他的名字。他開始還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但是,母親在他的腳上輕輕地踢了一下。他抬起頭來,看到剛才坐在縣革命委員會領(lǐng)導(dǎo)旁邊的五十麻子已經(jīng)走到了舞臺的前面,用手里那頂寫著“漏網(wǎng)地主”的高帽指著父親這邊。

還是五十麻子。父親抬起頭來之前,是先聞其聲,然后才不由得用自己的目光給五十麻子進行了“特寫”。

正在這時候,三聲凄厲的尖叫打破了會場上的死寂。緊接著,五十麻子的瘋母親驚恐萬狀地沖進了會場。她沖到會場前面,站在父親和母親的身邊,看著驚奇地看著她的男女老少,突然指著他們說:“你們這些魚!你們這些魚!”

瘋子的進場,更是先聲奪人,而且這一次的觀察者是無數(shù)雙“眼睛”,它們從各個角度對瘋子進行了“透視”。

陳三刮不敢再編造其他的借口了。他絕望地舉起手里的推剪,將它伸近母親的頭發(fā)。整個會場上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這意想不到的死寂讓陳三刮痛苦的情緒變得更加扭曲:他突然覺得自己手里拿著的不是一把推剪,而是一把匕首,或者說自己不是準備開始剪發(fā),而是準備開始殺人。他的雙手都劇烈地抖動起來。

陳三刮被迫給母親剃“陰陽頭”,此時也是眾目睽睽之下,但中間插入了陳三刮自己的“突然覺得”——這種“內(nèi)視”,使得陳三刮也是自己的一個觀察者。

但是,那一天,他忍不住向他感嘆起了自己女人精神狀況的變化,說她最近變得“比更年期的那兩年還要奇怪”。丁算盤當然馬上就知道父親這不是想聊天而是想就診。他煞有介事地說人的精神狀況只是身體狀況的“征兆”,如果“她老人家”精神上真是出現(xiàn)了這樣奇怪的變化,那肯定就是身體上出了什么問題,而且應(yīng)該還是不小的問題。“到這個年齡了,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啊。”他最后說。他話音未落,父親就已經(jīng)開始后悔自己向他發(fā)出了那樣的感嘆。

丁算盤是“由縣供銷社扶持的當?shù)匚ㄒ灰患倚≠u店的店主”,他的小賣店“也兼任當?shù)氐泥]政代辦點”,他另有一個身份——出身于中醫(yī)世家,“號稱研讀過《黃帝內(nèi)經(jīng)》,也號稱私藏有祖?zhèn)髅胤?,當?shù)厝擞惺裁匆呻y雜癥,總愿意向他求助”,但父親“是一個例外”,對丁算盤的醫(yī)術(shù)“卻從來就不以為然”,還“在私下和公開的場合都笑他是‘庸醫(yī)’,自己更是從來沒有求過他‘望聞問切’”。但是那一天,父親“忍不住”了,而丁算盤馬上就“知道”了。這一個場景,丁算盤與父親兩個人仿佛是并置在一個無形的蹺蹺板上,面對面盯著,各自用盡了心思。

——行文至此,突然想到或許有人會疑問:所謂“焦點透視”或“散點透視”之說,只是適用于繪畫、攝影、攝像吧?小說家用文字符號描摹、敘事,難不成只是“焦點透視”,誰又沒有“散點透視”?我的回答是,我也很想贊同您的質(zhì)疑,但事實是,許多小說家慣于“焦點透視”,而像薛憶溈在《“李爾王”與1979》里這樣自覺地運用“散點透視”并達到爐火純青境界的,恐怕還是著實稀罕。

談?wù)撗洔康恼Z言時,應(yīng)該談些什么

2006年,薛憶溈“用十八年時間完成”的中短篇小說集《流動的房間》由花城出版社出版后,他接受責(zé)任編輯申霞艷的采訪時聲稱:“我有太多其他的‘焦慮’,比如對語言的焦慮。有時候一個副詞的選擇會讓我徹夜難眠?!碑斘以谌A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薛憶溈對話薛憶溈》這部訪談錄里讀到這一句時,不由得莞爾。我想到的一點是,如果推己及人,也許有人會覺得他說得夸張,但推己及人是危險的——薛憶溈是薛憶溈,而我們是我們。七八年前,我與薛憶溈在江西宜春的一次筆會上結(jié)識,期間有過幾次交談,并且我對他做過“散點透視”,我認為他確實是一個非常焦慮的人,他說可以為一個副詞的選擇而徹夜難眠,我覺得這是很真誠的陳述。

同樣是上述那部訪談錄,另一篇《在語言中尋找天堂》里,薛憶溈說:“對緩慢的迷戀和對語言的苛求是長期困擾我的心理障礙?!倍€有一篇《“朗讀是我驗收自己寫作的方式”》,里面更是有頗為詳細的經(jīng)驗之談:

除非是在讀詩歌或者讀喬伊斯的作品,我平常讀書的時候并不讀出聲來。但是,朗讀是我自己寫作過程中的最后一道工序。更明確地說,朗讀是我驗收自己寫作的方式。驗收不合格,我不會將自己的作品傳出去。有不少的讀者注意到了我的隨筆和小說有詩意,讀起來就像是韻文。在我看來,聲音是語言的第一特性,是文學(xué)美感的根基。在這方面,我的寫作的確深受喬伊斯的影響。他的全部作品都是“讀”出來的,而且也只有通過“讀”,讀者才能夠充分感受那些作品的魅力。甚至我寫作的邏輯性和數(shù)學(xué)性都與我對聲音的苛求有密切的聯(lián)系。語音的和諧往往直接導(dǎo)致了語義的精準。這種奇妙的“因果”關(guān)系令寫作充滿了驚喜。

“對語言極其癡迷”的薛憶溈,總是在“力圖將數(shù)學(xué)的精密與濃密的詩意融為一體”,他確實是“中國文學(xué)最迷人的異類”——當代漢語作家中,對語言如此具有工匠精神的作家,實屬罕見。

父親上完茅廁回到里屋的時候,兩個女兒已經(jīng)和她們的母親一起在大床上躺下。父親本能地瞥了一眼五屜柜后面的單人床。那是小桃出嫁前睡的床。每次只要二桃在家里過夜,按照二桃自己的說法,那就成了他“下放”的地方。現(xiàn)在,他的棉被和枕頭果然又都已經(jīng)移到了那里,而枕頭邊還擺放著已經(jīng)消失將近三天的收音機。二桃稍稍坐起來了一點,調(diào)侃說盡管父親今天的政治地位提高了,“下放”的待遇卻還是得不到改善。父親笑了笑,說他今天睡在哪里都一樣,因為他睡在哪里都睡不著。說著,他將蠟燭吹滅,將煤油燈調(diào)到最小光亮的位置,然后和衣在床上躺下,并且意味深長地長舒了一口氣。

我打開雜志里的《“李爾王”與1979》。以上是我閉眼隨手翻到一頁之后手指戳在右列中間的那段文字,而下面的是手指一劃拉,戳在下一頁中列的那段文字。

充滿激情地重讀完頭條新聞之后,父親感覺眼睛有點累了,而他的大腦卻還是極為亢奮。他將煤油燈吹滅,走回到床邊。猶豫了一下之后,他還是和衣躺下,因為他相信自己還是不可能睡著。他閉上眼睛,一邊聽著大床上那三個女人頻率不同的呼吸,一邊回想著自己與美國的“第一次”接觸。那是一盒里面裝有48個等大方塊的積木。那是他父親從上海的租界里給他買回來的積木。那盒積木里的每一個方塊代表美國的一個州,方塊上刻的那些花體字他直到高中的時候才全部認出來和背下來。那是當時已經(jīng)存在的美國48個州的名字,其中當然沒有包括他剛才在新聞里看到的阿拉斯加。那就是他與美國的第一次接觸,也就是他的美國夢的源頭,或者說他的出發(fā)。但是,他沒有到達。他花了整整60年的時間也沒有到達。他早就知道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到達。

我用這么奇葩的方式找引文,是因為我對薛憶溈的語言太信任了。好了,如此這般戳兩下,薛憶溈式的“數(shù)學(xué)的精密與濃密的詩意融為一體”就已可見一斑,這里我就不再做“文抄公”了。

對于一個作家來說,語言肯定是“得魚忘筌”的那個“筌”,或者說肯定是“過河拆橋”的那個“橋”,但這根本不是說“筌”或“橋”不重要,相反它們太重要了,沒有“筌”就沒法“得魚”,沒有“橋”就不能“過河”——沒有語言,就沒有載體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何況,語言又何嘗只是“筌”或“橋”?1987年,汪曾祺先生曾在哈佛大學(xué)、耶魯大學(xué)連續(xù)發(fā)表以“中國文學(xué)的語言問題”為題的演講,此后又以追憶的形式撰文,次年1月16日在《文藝報》發(fā)表。他說:“語言不只是一種形式,一種手段,應(yīng)該提到內(nèi)容的高度來認識?!庇终f:“語言不是外部的東西。它是和內(nèi)容同時存在,不可剝離的?!彼€說:“世界上沒有沒有語言的思想,也沒有沒有思想的語言?!比缓笏僖隽艘痪淞鱾魃鯊V的驚人之語:“寫小說就是寫語言?!?/p>

當然我認為,談?wù)撗洔康恼Z言時,“數(shù)學(xué)的精密與濃密的詩意融為一體”只是其一,而其二,則是它們散發(fā)出的獨特的溫文爾雅氣息,是那種溫文爾雅中透露出的深厚學(xué)識與切中肯綮的哲學(xué)意義上的深度思考。

2009年8月,花城出版社的“中篇小說金庫”曾推出薛憶溈的名作《通往天堂的最后那一段路程》,在這本以此篇名作命名的書中,另收錄有署名彭鋼的評論《反面的鄉(xiāng)愁》,該文有一段話讓我為之動容:

薛憶溈無法容忍口語進入他的小說。他寫作時使用的這種考究的西化漢語使他的小說顯得溫文爾雅。他有時候甚至認為這樣的語言仍然為表達設(shè)置了重重障礙。在《兩個人的車站》中他寫出一個“年輕的中國人”對自己的語言的懷疑“:一種動詞沒有時態(tài)變化的語言怎么能夠用來創(chuàng)作小說呢?”他的許多小說中都出現(xiàn)過對“言不盡意”的感嘆和絕望。薛憶溈“無法容忍口語進入他的小說”這一點,乍一看足以令我驚訝。一般認為,小說就是譜寫俗世生活的,小說使用口語,乃至有人專門提出“口語小說”的主張,都是有其公眾基礎(chǔ)和理論基礎(chǔ)的,并可能是顛簸不破的真理。但薛憶溈可否“無法容忍口語進入他的小說”?我相信這是一個“偽命題”。如果說所有的小說家都“無法容忍口語進入他的小說”,那么我絕對第一個舉雙手反對,但當絕大部分小說家都在擁抱口語的時候,薛憶溈“無法容忍口語進入他的小說”,這是他的刻意選擇,甚至這種選擇于他是一種必然——難道,這不是一種極其可貴的“建設(shè)”?綜觀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根據(jù)他至今所取得的那么高的成就,難道不能說,他是在深度示范一種“學(xué)院化”的小說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范式?

“息息相關(guān)”

簡明扼要地談?wù)摿艘环洔康恼Z言,其實本文大可以就此戛然而止,但是我考慮到了一開始寫下的題目,似乎應(yīng)該再明確地談?wù)劇皻庀ⅰ薄?/p>

是啊,氣息,多么重要或要命的氣息!

我由此想到了“息息相關(guān)”一詞。

再明確地談?wù)剼庀?,是由于我想起了前不久的話題——在一個小型講座中,我談到了中國當代小說的致命問題。

平心而論,中國當代小說還是涌現(xiàn)出了相當多的好作品的,但那些好作品有時候是比較尷尬的,就是甲小說家、乙小說家、丙小說家和丁小說家,他們運用的語言,幾乎沒有任何區(qū)別。換言之,甲乙丙丁都寫出了不折不扣的好小說,可假使捂住他們的署名,他們的小說就完全混淆了!這么一看,他們的“好”,不是太有問題太值得質(zhì)疑了嗎?小說家的語言,中國當代絕大多數(shù)小說家的語言,竟然可以沒有任何個人的氣息,這不太可怕了嗎?

在那個講座中,我無意中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斜刺里提出了上述問題,其實自己并沒想到去回答治病的良方,不過我在互動中脫口而出,我說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特殊氣息,我們在說話的時候,每個人說出的話、說話的風(fēng)格都是與眾不同的,然而為何到了我們的小說里,當我們寫下自己的文字的那一刻,就不約而同了?這是我們在自我修刪、自我審查,恰恰把最具個人氣息的東西給修改、刪除、審查掉了,我們不約而同、自覺地擠到一條標準化的庸俗之路上了!

現(xiàn)在,當我想到《“李爾王”與1979》,想到薛憶溈,突然覺得,我在講座中提供的治病的良方?jīng)]錯,但并不能放之四海而皆準。

對于薛憶溈來說,他哪有什么自我修刪、自我審查,他是在專屬于自己一個人的道路上一路奮力掘進的建設(shè)者。他的“數(shù)學(xué)的精密與濃密的詩意融為一體”和“無法容忍口語進入他的小說”,一下子賦予了他的小說以強烈的唯一的個人氣息,這是一種“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氣息”,絕對獨一無二的“氣息”。

談《“李爾王”與1979》,我夸夸其談從“身影”談到“氣息”,末了才發(fā)現(xiàn)有個問題——“身影”自然是《“李爾王”與1979》的,而“氣息”呢,卻是薛憶溈的所有作品的。文不對題怎么辦?也好辦的,《“李爾王”與1979》也是薛憶溈的作品嘛,這里就容我文不對題一次吧!

最后再說一句話,這句話一直如鯁在喉,我一開始寫作本文的時候它就在我心頭大咧咧冒出來,我好不容易忍到了這里作為點題——

我深信,無論現(xiàn)在還是將來的讀者、研究者與評論者,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李爾王”與1979》,都會是“一個廣袤世界般的存在”,也都會是一座令人驚詫和景仰的豐碑。

2022年2月13日至17日初稿

21日至22日二稿

23日修訂

作者:楊邪,先鋒詩人、小說家。出版有詩集《非法分子》(2004)、中短篇小說集《到金茂大廈去》(2013)、隨筆集《世界上第二個最愛你的人》(2022),另著有長篇少年小說《界址》(2021)。曾獲中國臺灣第二十三屆“時報文學(xué)獎”(2000)和馬來西亞第四屆、第六屆“花蹤文學(xué)獎·世界華文小說獎”(1997、2001)。曾應(yīng)邀參加《人民文學(xué)》首屆“青年作家論壇”(2002)與《詩刊》第二十二屆“青春詩會”(2006)。部分詩作被譯介至澳大利亞、美國、加拿大、越南、韓國;2019年,中英文對照詩集Dangling(歐陽昱譯)由Puncher&Wattmann于澳大利亞出版發(fā)行。現(xiàn)居家寫作,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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