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丹櫻
吃??花
五臟廟里的俗物
是我變成俗人的佐證
我曾對著花朵
張大嘴巴。模糊的黑白照片里
那個圓臉嬰孩就是我,嘴邊是朵什么花
已經(jīng)無從辨認。另一張照片是彩色的
六個月大的女兒捧著一朵玉蘭
半片白色花瓣已經(jīng)入口
鏡頭里她笑得無比燦爛
品嘗的機會越來越多
食物不再是提起興趣的首選
更不會握著花枝往嘴里塞
我們漫不經(jīng)心扒拉著碗里的俗物
照片里通體透明的小孩
我們都回不去了
她已經(jīng)學會抱怨生活
她的語氣不耐煩,我的目光
有擔憂
看雪的愿望
最大的愿望
就是看雪。每年她都這么念叨
每年雪的軌跡
都完美避開了這座西南小鎮(zhèn)
她嫁過來已經(jīng)十年
她想去下雪的城市度蜜月
沒能如愿
作為補償,結婚擺酒選在大雪節(jié)氣
寒氣入骨。雪紛紛揚揚
下在電視里
壓著斷橋,覆蓋雪山
他把她冰涼的腳捂在懷里
他說錢還得再攢攢
她中風臥床已有五年
他打著零工守在身邊
每個冬天,他都把她的腳捂在懷里
他從沒忘記她的念叨。她再也沒有提起雪
作為執(zhí)念
雪已經(jīng)融化了
九宮格里的蠟梅
站在蠟梅樹下的母親
舉起手機卻沒掌握聚焦技巧的母親
是我能想象的
骨朵是淺淺的鵝黃
香氣安靜又溫暖。母親的九宮格里
鏡頭語言描述不清晰的部分,是我能想象的
無需借助想象。同樣被寒冬雕琢
比起蠟梅一絲不茍的精致
母親的臉龐枯黃,斑點密布
更像作為底座
托舉蠟梅的樹葉
她用九宮格框住那些花枝
朵朵都形容模糊,被生活框住多年的她
就是這樣
北風的磨礪有多疼痛
沒有人動過聚焦的念頭,從來沒有
這些連她自己都不愿意清晰描述的部分
也是我能想象的
紙飛機與橡皮筋
街邊,矮花臺圈著一棵榕樹
小男孩圍著矮花臺轉圈
花臺砌成方的,紙飛機的滑翔跑道也是方的
小男孩拼命把紙飛機舉到最高
為了讓起飛過程更逼真
他不時模擬出飛機發(fā)動機的轟鳴
華燈初上,老板娘打包剛出鍋的糖炒栗子
交給老板稱重
寒風中路過的買主
從熱乎乎的紙袋獲取甜蜜和暖意
他們手腳麻利,配合默契
余光偶爾掃過榕樹方向
小男孩玩得熱火朝天
只有影子聽從他
路燈下我也有個忠實的影子
長長的橡皮筋繃在兩棵木槿樹膝蓋上
扎羊角辮的我埋頭
從木槿樹腳脖子那級跳起
我低聲念著童謠
踩,繞,勾,卷,蹦
往往全身而退,漣漪還在皮筋上流連
母親忙著做飯、洗碗、收床單、備課
全然顧不得望上一眼
很多小孩都是這樣長大的
那時我跳得滿頭大汗
目標是連升三級,把橡皮筋推到木槿樹腰間
那里有朵木槿
暗紫色的花苞蓬松極了
一封老鼠啃過的信
信封邊緣殘破不堪
布滿老鼠牙印的郵戳,日期依稀可辨
應該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
在初中二年級
執(zhí)筆者制作的“王”字風箏
曾在開滿野花生花的山坡上空高高飄揚
眾多目光里,也有我的艷羨與仰望
就像一個理想
那時以為努力就能實現(xiàn)
信紙發(fā)黃,折痕處已經(jīng)有了裂縫
有幾行字若隱若現(xiàn)
提及暑假,提及門口結得最好的一樹李子
更多深藍的字跡在時光里變淺
趨近于無
但一枚蜻蜓郵票
趴在牛皮信封上,沒有比這更讓我著迷的翅膀
為我停留,且永不飛離
什么都沒有改變
生活時不時老鼠般竄出來
對著安放我們命運的信封,啃出幾個豁口
我已能泰然處之
耿耿于懷的是那樹上至今不清楚滋味的李子
而嘴里生出些微清甜的回味
也許正源于這種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