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飛

無法入內的教堂。

駕車在德國東部鄉(xiāng)間穿行，駛過一條林蔭大道，突然豁然開朗。眼前正是邁森老城和最高處的邁森大教堂。緊跟著有一座橋梁倚著山谷橫跨易北河，過橋時可以更清晰看到邁森老城全貌。

停車在老城廣場旁，便可開啟邁森徒步之旅。廣場四通八達，一條路通向易北河，可盡覽一河兩岸風光，我來時之路則通往城市主干道。還有幾條上坡路，沿山向不同方向發(fā)散。

廣場被三至五層的各種建筑簇擁，它們形態(tài)各異，多半紅瓦斜頂，有雅致山墻。還有一些建筑在歲月變遷中“縫縫補補”，頗有混搭風，一間小店的一樓是花崗巖的古希臘神廟式廊柱，二樓是紅色墻身，三樓則是紅瓦斜頂加閣樓，呈不規(guī)則的梯形，層層風格相異，卻不突兀。

廣場與停車場之間的路旁是圣母教堂，土黃色外墻配紅瓦，教堂鐘塔有37個瓷器小鐘，是為紀念邁森建城1000年而造，每天于6個時段奏樂，也是世界上第一座教堂瓷鐘。教堂側門前的長凳上坐著一位母親和兩個孩子，晚冬天氣吃著雪糕，看起來十分愜意。

這種愜意氣氛蔓延在整個廣場，有老人坐在長凳上讀報、聊天或發(fā)呆，還有幾個放學的孩子，一邊坐在路邊吃雪糕，一邊四處張望。

這里是邁森老城的中心，邁森橫跨易北河兩岸，目前有3萬多人口。它最早是斯拉夫人聚集之地，公元929年，德意志國王亨利一世將之建為市鎮(zhèn)，并修筑城堡。如今，邁森仍然保留著中世紀的模樣。

站在廣場上，抬頭便可望見山頂?shù)倪~森大教堂。但我一開始走了彎路，鬼使神差地選擇向易北河畔走。這是因為我之前開車經過時，眼見大教堂和旁邊的阿爾布雷希茨貝格要塞都位于易北河畔的峭壁之上，便一廂情愿地認為有山路可以走上去。

沿河而行是件幸福事，一棟棟建筑在對岸沿河而建，五顏六色如調色板。在我身處的這一側河岸，大片草地上點綴著黃色小花。只是走了一陣就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這里都是住宅區(qū)，哪有上山的路？

恰好有一群少年經過，問過路才知道上山的道路其實就在廣場旁，我趕緊走回頭路。從廣場向上緩行，腳下的石板路越走越寬，在一個三岔路口形成一個有坡度的別致小廣場。繼續(xù)前行，彎道一個接一個。路旁建筑互相緊挨著，大家都長著斜頂?shù)摹澳X袋”，不少還是“眼睛”房子——閣樓窗戶如大大小小的眼睛，緊緊盯著我這個路人。

路的盡頭是一道石墻，細看走向才發(fā)現(xiàn)是舊時城墻，旁邊有窄窄階梯通往城堡廣場。站在階梯上回望，來時所經過的石板路蜿蜒向下，大片紅瓦延綿至遠方。這樣的景致讓我迷戀，只因它像極了我兒時所居住的青島老城。當年在外婆家扒著紅瓦頂上的天窗向外望去，眼中的世界也是這樣。

步入廣場，眼前便是阿爾布萊希特城堡和大教堂。因為二者都“擠在”山頂，地方自然顯得逼仄，這也使得邁森大教堂成為德國境內占地最小的大教堂。

教堂正在維護，中央掛著大大的帷幕，上面印著教堂的照片，周邊還搭著棚架。無法一窺全貌，而且游客不能入內，殊為可惜。它建于13世紀，正是哥特式建筑的極盛期。作為薩克森地區(qū)最知名的哥特式教堂，它也是韋廷王室家族的埋骨之所。

哥特式教堂以林立尖頂和復雜結構著稱，加上久經歲月，墻身發(fā)黑，如今看來自然沉重陰郁。不過邁森大教堂的特別之處是門廳位置上方的紅瓦斜頂，以及再之上的綠色塔尖，塔尖處還有個小小的觀景臺，高度大概在整座教堂的中間位置。這一紅一綠，給陰暗的教堂增加了一點暖意。即使天氣并不晴朗，這亮色也顯得跳脫。教堂還有兩座并不對稱的塔樓，西側的建于20世紀初，東南側的則建于14至15世紀。

阿爾布萊希特城堡則由幾座建筑群組成。若在山下仰望，可以見到它倚崖壁建成，紅瓦藍墻加上外觀樸實的窗子，原本規(guī)整的橫截面在崖壁盡頭一改形貌，形成橢圓形的塔樓。但在教堂廣場上，我看到的是城堡的另一面，兩棟主體建筑一灰一白，呈L形布局，以一個小塔樓相連。前者古樸，密密麻麻的窄窗布滿墻面，小小拱門緊閉;后者的白色墻身上有多個尖頂，汲取了哥特式風格。我在山下所見的藍色墻身建筑則在廣場另一側，窗子雕花雅致，大門上方還有韋廷家族的徽章。與之相連的一排建筑，多半是咖啡館和酒店。其中最別致的一棟，青色外墻，紅色門窗，門有一大一小，都是拱門，緊緊挨在一起，小門上方還有雕飾，帶著幾分魔法屋的氣質。

阿爾布萊希特城堡從前是韋廷王朝的王室居所，建于1472至1525年間，也被認為是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德式宮殿。它在19世紀時重新裝修，繪上了一系列描繪薩克森歷史的壁畫。

大教堂與城堡之間有一段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巖壁處，形成一個觀景臺。向下望去，流經邁森的這一段易北河并不寬闊，河對岸是沿著小山坡而建的各種民宅，再遠處的山坡同樣是紅瓦斜頂，墻身顏色各異，高低錯落。

我背后的阿爾布萊希特城堡，不但是王室居所，也曾是邁森瓷器工廠的創(chuàng)辦之地。

行走在邁森街頭，常?？梢栽诘暾猩峡吹揭粋€雙劍交叉、劍身為藍色的商標。這是邁森瓷器的標志，也是世界上仍在使用的最古老的商標之一。

當年，薩克森選帝侯奧古斯都一世熱衷中國瓷器，甚至曾用一隊騎兵與波斯商人交換了48件中國瓷花瓶。他也讓煉金術士研究瓷器，并于1708年燒制成功。欣喜若狂的他隨后在阿爾布萊希特城堡設立邁森皇家瓷器廠，使得邁森成為當時歐洲唯一的瓷器出產地。鑒于瓷器的暴利和魔力，他派專人守衛(wèi)廠門，以免配方外泄。那個兩把藍色寶劍交叉的商標，也與這段“武裝保密史”有關。

城堡旁的建筑，頗有魔法屋氣質。

圣母教堂前吃雪糕的孩子。

也有人稱奧古斯都一世并未專門安排人研究瓷器，一切純屬巧合。當時有一位煉金術士吹噓自己能夠煉金，但兩年下來一無所獲，倒是偶然煉出了一種“白金”，成分與瓷器無異。顯然，這個無心插柳之舉比煉金更能刺激貴族們的神經。

邁森皇家瓷器廠在城堡里“待了”一百多年，1865年，它搬至邁森的一處河谷之中。瓷器廠旁的邁森瓷器博物館，開辦于1916年，是世界上最大的瓷器博物館。邁森制瓷三百年來的大量模具都保存在博物館中，三千多個圖案和一萬多種色彩配方也一一保存。這個號稱德國排名第二的奢侈品（第一是保時捷）、“瓷器界的勞斯萊斯”，果真名不虛傳。在博物館里，無論是瓷器成品還是模具與圖案，都令我眼花繚亂，并感慨于德國人的嚴謹。

據(jù)說，在歐洲的餐桌上，你能找到的精品餐具，其設計理念多半取自邁森瓷器，比如1730年誕生的藍色洋蔥圖案。

相比陶瓷，我對建筑更感興趣。邁森與青島另一個相似之處，是大部分建筑都依山而建，錯落美感之余，還形成了別致的空間感。比如你家的二樓與他家的一樓花園平行，他家的樓頂又與別家的二樓平臺相連，因此形成的各種空間都被住戶利用，極有情趣。沿著石階向下走時，在一個拐彎處居高臨下，恰好望見一戶住宅的小院，一對兄妹在花花草草間嬉戲，與童年時的我一樣。

此時天已黃昏，望向易北河畔，一棟棟民宅的燈光陸續(xù)亮起。屋外有人停車，也有孩子嬉戲，等待他們的是晚餐，還有一家人的相聚。突然想起年幼時的我，也曾在這萬家燈火亮起時，拍掉手上的泥巴，跟小伙伴匆匆告別，然后向家奔跑。跑著跑著，人便長大了，唯有一些舊時的景致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