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瓏韻 金 池 曹永康,2*
(1.上海交通大學建筑文化遺產(chǎn)保護國際研究中心,上海 200240;2. 上海交通大學設計學院,上海 200240)
螟巢園是上海市郊新場古鎮(zhèn)有記載的一處近代著名園林,為清末康建鼎所建。園林面積小但營造精巧,其中的“高閣晴云”被列為新場鎮(zhèn)的“筍山十景”之一,但該園已沒落消失。本研究基于方志、家譜、詩詞、報刊、畫作等各類文字和圖像史料,對園林存續(xù)時間、原址位置等信息進行考據(jù)。依據(jù)史料中對園林內(nèi)景觀名稱和空間關系的記載,參考清末江南私家園林的特征,以游園視角對園林平面進行推斷復原,分區(qū)分段設置景觀要素,重現(xiàn)新場園林的特色,從而展現(xiàn)清末該地區(qū)古典園林營造的一個側(cè)面,補充新場本土生活場景,豐富新場古鎮(zhèn)乃至上海浦東歷史景觀片段的多樣性。
古典園林;螟巢園;復原分析;新場
上海地區(qū)的園林不僅具有江南園林的某些共同特征,也蘊藏著本土深厚的歷史文化,對于中國古典園林的研究具有重要價值。上海地區(qū)園林從屬于江南園林圈,自唐以前開始萌芽,經(jīng)過宋、元時期的發(fā)展,到明中葉至清初達到鼎盛,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地域風格,至1843年上海開埠后,受城市經(jīng)濟發(fā)展與西方園林的影響,顯得更加多元化、世俗化[1]。但由于上海的古典園林長期處于江南園林圈的邊緣地帶,實物留存數(shù)量少、保存狀況一般,因此學界對其調(diào)查和分析相較蘇州等地較為匱乏,集中在數(shù)處較為著名、保存良好的古典園林中,如被稱為“上海五大古園”的豫園、曲水園、秋霞圃、古猗園、醉白池[2-3],以及頤園、上??h城隍廟內(nèi)園等[1,4]。除此之外的研究偶有涉及原上??h境內(nèi)的其他園林,或者上海郊區(qū)如南翔、嘉定的園林[5],但對于上海浦東地區(qū)園林的研究依然少之又少?!渡虾@林志》中對浦東新區(qū)及南匯縣境內(nèi)園林的記載僅有數(shù)處區(qū)域性綜合公園,并無私園、寺園的記載[2];學術期刊中另有對浦東新區(qū)已正式公布的各類不可移動文物中唯一的園林建筑——民國時期建造的橫沔古鎮(zhèn)翊園的記述[6]。近年來,涉及歷史上的園林傾頹乃至消失之后通過古籍、書畫等資料進行復原的案例研究以及方法討論多有見于期刊[7-9],為園林建筑的修繕利用提供了一定的理論支撐。本文參考類似研究方法,對上海市郊“螟巢園”的營造和設計進行考據(jù)分析,以期進一步挖掘上海古典園林的特色。
螟巢園在上海市浦東新區(qū)新場鎮(zhèn),是一處有文字和圖片記載,而現(xiàn)今已完全消亡的園林。“螟巢”意為小蟲的窩。這個別有趣味的名字充滿生命力,寄托著園主人對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園子的期許。詩有云:“螟巢園是康別墅,小小中庭異境逢。十笏山房觴詠地,天香閣外老人峰?!边@首詩為倪斗南①倪繩中(1845-1919年),字望遠,號斗南,新場人。同治年間(1862-1874年)秀才,曾任《光緒南匯縣志》采寫,長期開館授徒。參見《新場古詩集》,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50頁。所撰,收錄于民國八年(1919年)出版的《南匯縣竹枝詞》[10],說明螟巢園不僅是新場鎮(zhèn)的重要古跡,在南匯全縣范圍內(nèi),也是一座小有名氣的園林。然而時過境遷,現(xiàn)今螟巢園的痕跡已經(jīng)蕩然無存,關于其位置和形制,也是眾說紛紜。不變的是,它一直被視作“筍山十景”之一“高閣晴云”的原型,是當?shù)貢嬅?、文人墨客?chuàng)作中常見的主題。
借助新場古鎮(zhèn)作為江南水鄉(xiāng)古鎮(zhèn)之一申請聯(lián)合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機會,本文結(jié)合史籍解讀、訪談、定性分析等多種研究方法,從建園時間、原址位置、景觀要素等角度對螟巢園進行營造考析,并初步進行園林平面的復原研究,希望能為古鎮(zhèn)風貌的恢復和后續(xù)設計提供更為準確的參考。
螟巢園所在的新場鎮(zhèn)位于上海市浦東新區(qū)南部,距上海市中心約36 km,清雍正四年(1726年)起至2009年南匯區(qū)撤銷前,隸屬于南匯區(qū)(縣)[11]。為了解螟巢園的歷史沿革,需要參照各年代修編的《南匯縣志》。據(jù)1992年出版的《南匯縣志》序言,南匯縣修志始于建縣之初的雍正年間(1723 - 1735年),在乾隆年間、光緒年間及民國初年,又先后續(xù)修3次[12]。這4個版本的南匯縣志(即《雍正分建南匯縣志》《乾隆南匯縣新志》《光緒南匯縣志》《民國南匯縣續(xù)志》)在2009年12月收錄于《上海府縣舊志叢書》的第二輯出版[13]。此外,本文補充參考了該叢書未收錄的《南匯縣新志稿》[14]。在這5個版本的縣志中,《雍正分建南匯縣志》雖有“市鎮(zhèn)—第宅園林附”一節(jié),但并無具體的園林名稱記載;《乾隆南匯縣新志》有南匯地區(qū)園林和新場名勝的記載,但并未有螟巢園的記載;《同治南匯縣新志稿》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螟巢園在新場”的記載;《光緒南匯縣志》同樣有“螟巢園在新場”以及園內(nèi)景觀的記載;而《民國南匯縣續(xù)志》僅有“筍山十景在新場鎮(zhèn)”的記載,卻沒有針對“螟巢園”的記載(圖1)。因此,螟巢園的興盛時期應在清末的同治、光緒兩朝。
圖1 地方志中所記螟巢園Fig. 1 Mingchao Garden recorded in local chronicles
其他詩文也側(cè)面印證了螟巢園的存續(xù)時間。從清末至民初,有多首古詩提及了螟巢園的景色,除了文初提及的《南匯竹枝詞》中倪繩中的詩作之外,還有徐嘉木②徐嘉木(1797-1857年),據(jù)《向觀橋徐氏世系家譜》(上海圖書館藏)記載,徐嘉木為徐光啟后裔向觀橋徐氏第十一世(嘉字輩),鳴岐次子,字棟吉,初號左書,又號月樵,晚號柘初,國學生。另據(jù)記載,徐嘉木字月巢,號蔗出,監(jiān)生,居向觀橋(現(xiàn)上海市閔行區(qū)浦江鎮(zhèn)魯匯正義村),著有《澄心書屋稿》(《新場古詩集》,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48頁)。所作《題康氏螟巢園》:“東江有名園,而以螟巢托。地如陶令居,圖擬謝安作。細雨漾青魚,斜風舞白鶴。始知峰泖外,別自成丘壑?!币约包S協(xié)塤③黃協(xié)塤(1851-1924年),字式權,原名本銓,號夢畹,別署鶴窠樹人、海上夢畹生、畹香留夢室主。江蘇南匯(今屬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新場古詩集》,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70頁)。所作《螟巢園》:“西風金粟燦成堆,恰值江南蕊榜開。為是祝郎文戰(zhàn)捷,康園親折一枝回?!保ㄔⅲ嚎凳厦矆@天香閣下,木樨最盛。)
這兩首古詩都贊美了螟巢園的景色。徐嘉木的詩作將螟巢園與陶淵明、謝安的居所相提并論,并對照松江境內(nèi)著名的山水景色“九峰三泖”,代表了文人的最高理想。黃協(xié)塤的詩作則尤其贊美了秋天螟巢園的木樨(桂花)。徐嘉木卒于清咸豐七年(1857年),可見螟巢園的營建始于清末咸豐年之前,在同治、光緒年間盛名遠揚。
螟巢園傾頹和毀壞的具體年代,各方記載有較大出入?!缎聢鲦?zhèn)志》記載:“園清末戊戌年間毀于火,現(xiàn)閣園均無”[11],即認為螟巢園毀于清末戊戌年(1898年)。然而經(jīng)過檢索《申報》數(shù)據(jù)庫,發(fā)現(xiàn)民國七年(1918年)1月25日“自由談”版面“游戲文章”專欄發(fā)表的《消寒雅集圖序》中記載[15]:“士君子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若當憂而不憂,不當樂而樂,君子恥之。丁巳暢月,筍鄉(xiāng)諸名士作消寒雅集于螟巢園之拜石齋。園為康氏產(chǎn),筍鄉(xiāng)之名勝也。余得諸人之許可,亦與焉。時方嚴寒,朔風怒號,彤云密佈,日欲現(xiàn)而不現(xiàn),雪將下而未下?!蔽恼轮孛鑼懥斯S鄉(xiāng)(即新場)名士在寒冬相聚于螟巢園的拜石齋,飲酒作畫的場景。文中提及螟巢園為康氏家產(chǎn)、筍鄉(xiāng)名勝,可與《南匯縣竹枝詞》相互印證??梢娭辽僭诙∷葧吃拢垂珰v1917年12月14日至1918年1月12日)時,螟巢園仍存續(xù)于新場,且為當?shù)匚娜搜攀烤蹠闹匾獔鏊?。綜合兩種說法推測,螟巢園在1898年經(jīng)歷了一場火災,但仍有部分建筑幸存或遷址,改名為“拜石齋”等。螟巢園至遲始建于清咸豐年間(1857年),毀于1918年之后,應至少在新場鎮(zhèn)存續(xù)了60余年。
關于螟巢園原址在新場鎮(zhèn)內(nèi)的具體位置眾說紛紜,因此需要借助歷史圖像和對當?shù)孛说牟稍L進行確定。最早關于螟巢園的圖像記載出自清末民初新場籍書畫家康祖繩①康祖繩(1897-1930年),又名康祖丞,為康則之之父,字蔭軒,別號署“晚香齋”。其作品曾于2013年在浦東圖書館、周浦美術館舉辦的“康則之祖孫五代書畫作品展”中展出。。他通過具有寫實性質(zhì)的國畫《新場十二景圖》描繪了新場的特色景色(有時取其中十處稱為“筍山十景”),其中“高閣晴云”的原型就是螟巢園:“原老街中段西側(cè)有康氏螟巢園,園中亭臺樓閣典雅精致,其中尤以天香閣氣勢挺拔,晴云漂浮而過時,景色尤佳?,F(xiàn)園已毀?!盵16]對照現(xiàn)狀照片亦可明確,“高閣晴云”的原址與后市河的馬鞍水橋位于同一側(cè)(圖2)。根據(jù)圖像及其描述,可以大致認為螟巢園的原址范圍在老街(即新場大街)西側(cè)、后市河東側(cè)。
園林原址的另一條證據(jù)則是結(jié)合地方報刊的記載,通過電話采訪的方式收集。新場古鎮(zhèn)文化研究會名譽會長沈申元老先生曾撰文稱[17]:“在新場大街中段原老政府處(今工農(nóng)居委),清代康氏人家建了‘螟巢園’……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筆者曾在該處一墻角見一塊長約四十公分,寬二十公分左右的磚塊,上面刻有‘螟巢園’三字,當時不在心上,現(xiàn)在不知去向,遺憾!”基于此文,于2021年2月23日對沈申元先生進行了電話采訪。他確認“曾在日照堂和老政府交界的圍墻下,看到刻字的磚塊”,認為園林原址應位于新場大街283號張小乙宅的位置。根據(jù)文物普查資料,新場大街281號的日照堂始建于清咸豐年(1851-1861年),而283號的張小乙宅建于民國初年。因此日照堂與螟巢園應同時存在,而張小乙宅應為螟巢園毀壞之后所建。故認為螟巢園原址位于日照堂北側(cè)的張小乙宅,是比較有根據(jù)的(圖3)。
圖3 螟巢園原址推測Fig. 3 Original site of the Mingchao Garden
綜合圖像上的證據(jù)和采訪依據(jù),研究認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確定螟巢園原址位于后市河東岸、新場大街西側(cè)、日照堂北側(cè),現(xiàn)“張小乙宅”范圍內(nèi)(圖4)。根據(jù)衛(wèi)星地圖測量可得,其范圍南北向面闊30 m左右,東西向進深44 m左右,總占地面積1 320 m2左右,是一處相當袖珍的園林,與“螟巢”之名相符。園林專家曹林娣曾指出:“在明清時期,士大夫們越來越醉心他們的‘芥子’式小園,但心靈的精神空間卻越來越大……蘇州歷史上有一枝園、鷃適園、半枝園、繭園、咫園、蝸廬等。今存者有曲園、半園、絸園、殘粒園、芥舟園等,都是這種精神的體現(xiàn)。”[18]咫尺之地之中的“螟巢園”同樣體現(xiàn)了園主人康建鼎自得其樂的精神世界。
圖4 螟巢園推測原址(張小乙宅)現(xiàn)狀Fig. 4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the presumed original site of the Mingchao Garden (Zhang Xiaoyi’s house)
綜合前述各種材料,可知對螟巢園內(nèi)具體的景觀要素描述最全面的是《同治南匯縣新志稿》:“螟巢園在新場康建鼎別墅。編修大興程沄有序:有怡安蜆巢、老人峰、挹翠巖、棲云洞、通幽處、邀月橋、聽泉亭、聽梧書社、戲魚舟、青嶂、晴云悠然、獅子巖、別有天、盤蝸步屧、十笏山房、乞花小筑、見天心處、凈意軒、天香閣、吟素月、觀濤處諸勝。”
由于目前所存文獻中對螟巢園內(nèi)景觀要素的空間定位、形式及尺寸并無記載,因此選擇依據(jù)文章的敘述順序,來設置繞園的游覽路徑以及景觀節(jié)點。而景觀的具體位置及景觀之間的空間連接關系,則需參考本地園林、蘇州園林及傳統(tǒng)意向進行合理推斷。
另外螟巢園為小園,小園多以環(huán)形線路連結(jié)空間,如蘇州暢園。而螟巢園東西向較為狹長,應設障景打斷,并設廣池為中心展開圖卷,圍繞水面設置景點,從而得到寬敞開闊的空間感受。
古代園林藝術興于文人造園,文人造園心中亦有書畫,而其構成均有中國古詩詞的“起承轉(zhuǎn)合”之脈絡。因此復原螟巢園時文章敘述的各景觀按照順序、氣氛及意向被自然劃分成“起”“承”“轉(zhuǎn)”“合”4區(qū),包括A、B、C、D、E、F共6段,通過借景、障景、圍合、隔斷等手法,使各區(qū)之間互為虛實對比又融為一體(圖5)。
圖5 螟巢園復原平面Fig. 5 Restoration plan of Mingchao Garden
按照文章的敘述順序,設計首先確定入口處由怡安蜆巢堂與廊道圍合的小型院落,廳堂掛有怡安蜆巢堂之牌匾,述說園主造園時之立意——小小蜆巢,怡然自得。老人峰位于院落中央,開門見山,高聳挺立,引人注目。主廳突出的懸山抱廈正對挹翠巖、棲云洞假山群,可作為休憩觀景之所。廳堂為三間半開間,其半間為與山墻間的沿邊廊道,明代計成曾在《園冶》中記道:“須量地廣窄……再不能展舒,三間半亦可。深奧曲折,通前達后,全在斯半間,生出幻境也。”[19]通過這半間,廳堂與曲廊隔假山相互對望,空間層次宛轉(zhuǎn)多變。通幽處則被認為是曲廊一入口,預示之后草木的幽深與空間的曲折,而文章中其存在也暗示這一段是以廊道作為空間的主要連接手段。廊道延伸至湖中央為一六角亭,可觀湖中景色及亭臺樓閣,并分割較為狹長的基地空間,從而創(chuàng)造東西截然不同的氛圍主體。到此為園林“起”之篇章,內(nèi)部也有老人峰之“起”,蜆巢堂之“承”,以及通幽處之“轉(zhuǎn)”,觀濤處之“合”,空間層疊多變,引人入勝。
此后進入園林高潮前“承”之篇章,空間與水的曲折相互作用,直到園內(nèi)高潮——晴云悠然。前文通幽廊道的遠處設一邀月橋,“邀月”一詞多形容舉頭邀月,而觀月也多為由北向南看,因此邀月橋南北向居多。新場洪東街青龍橋東有一南北向廊橋,也名為邀月。因此此處邀月橋也設為一南北向單跨石梁橋,以連接南北兩區(qū),并與西區(qū)圍合成小的內(nèi)閉空間。廊道盡頭設有一歇山方亭名為聽泉亭,此處靠山墻設置泉眼及假山,叢植紫竹等觀賞竹類,供人觀泉飲茶。
聽泉亭對面有聽梧書社,參考網(wǎng)師園的五峰書屋及羨園的友于書屋,書屋前后都有小院,園主在此飲酒作詩,因此聽梧書社應為東西朝向以留出前后小院,并種梧桐樹。由于書社與亭正面相對距離較近,空間較為直白堵塞,因此在兩者之間設長條形青嶂用以遮擋視線。
跨過邀月橋,在南岸有“獅子巖”假山群,穿過其小口別有洞天,可看到十笏山房,而假山也可以遮擋南北岸之間一覽無余之景。獅子巖旁有石舫式戲魚舟,可在湖中央泛舟觀景,水面晴云悠然,園內(nèi)一覽無余,是整個園林的高潮。
此后進入園林高潮后“轉(zhuǎn)”之篇章,多以曲折廊道連接山房小筑,將重點景致曲而藏之,廊道間圍有天井和院落,并利用框景、借景等手法,增加景物層次,在較小范圍內(nèi)創(chuàng)造豐富的空間感受。十笏山房作為此篇章的焦點景觀,連接了盤蝸步屧廊,西側(cè)入口院落,并與乞花小筑共同圍合出一透光小天井,并置一小水缸可觀天心。所謂“十笏不為仄,諸峰無盡奇”,即如“十笏”的狹窄局促之地,也能創(chuàng)造出虛實變幻之景。乞花小筑參考網(wǎng)師園內(nèi)網(wǎng)師小筑,實為一主廳堂邊的過道空間。因此乞花小筑形制雖較偏向廳堂,但功能上確實為廊道空間。
最后進入園林“合”之篇章,通過寶瓶門、高低起伏的廊道可到臨水凈意軒,正對面是挹翠巖、棲云洞,在此可觀其南立面,到此假山各個角度之形態(tài)都已被展示。軒后院種竹叢,閑靜疏朗,滿院清幽,符合其“凈意”之意境。經(jīng)過一休憩方亭,終到園內(nèi)最高點——天香閣,為一雙層卷棚屋頂閣樓,登閣極望,園內(nèi)園外景色盡收眼底,重現(xiàn)新場十景之高閣晴云。
以下為“起、承、轉(zhuǎn)、合”的游園順序。
A段“起”:開門即見老人峰,高聳入云,巉巖透空,頗多偉觀。兩側(cè)連廊通至怡安蜆巢堂,其為院中主廳堂,堂開淑氣侵入,可見假山挹翠巖、棲云洞,有連綿起伏之勢,各有峰、巒、嵌空穿眼,宛轉(zhuǎn)相通。出堂繞石進入曲廊,草木繁盛,蟲草鳴幽,恍若悠然之境,抬眼可見一匾“通幽處”,心下了然。此時聽聞水聲潺潺,不遠處一亭安于水際,亭內(nèi)憑欄觀濤,可望遠處高閣晴云。
B段“承”:沿廊漫步,可見一南北向石橋橫跨水面,名曰邀月。此時又聞叮咚水聲,信步前往,水池端處一歇山方亭連廊而立,于是坐石品泉,水清質(zhì)潔,竟不覺入想觀魚。
C段“承”:兩步跨過窄水石板,入眼所及為障錦山屏,雖為人做,宛若天開。穿洞而入,屋檐蔽日,竟是一硬山書社,周圍綠意濃郁,生意盎然,門外春流到澤,分香幽室。對面隱約可見方亭之飛檐,兩者之間竟被這青嶂遮擋仿若異界。書社內(nèi)幽暗深奧,樹影斑駁,推門而出有一小院,梧陰匝地,滿院清幽,煮酒飲茶,不亦快哉。
D段“承”:承接前面邀月橋,過邀月橋乃一假山群獅子巖及一石舫戲魚舟。戲魚舟上一掃小巧幽密之意,游目騁懷,晴云悠然,園內(nèi)全景盡入眼底,實屬“承”之高潮。一旁獅子巖高聳而立,奇形異狀,溝壑縱橫,猛氣逼人。穿過其洞口,竟別有洞天,乃是一三開間山房,名為“十笏山房”。
E段“轉(zhuǎn)”:十笏山房雖小,但也有十足趣味。連廊聯(lián)絡西側(cè)盤蝸步屧廊,蜿蜒曲折,不見其盡頭,拐角間夾有透光天井、茂植小院,游廊尋幽,醉心既是。山房外有一乞花小筑,其外種植山茶杜鵑之叢;其與山房共筑一內(nèi)向庭院,綠蔭當庭,一壇清水可偷天心。小小山房,北窗虛陰觀石,南軒寄傲飲酒,可謂小中見大。
F段“合”:出山房寶瓶門,有曲折內(nèi)環(huán)式連廊,中有小片水池,通過洞口可望山房及入口庭院,空間層疊延綿,令人頓足思索,浮想聯(lián)翩。連廊高低起伏通至一臨水軒榭,名為“凈意軒”,臨水豁然開朗,悠悠煙水,澹澹云山,可見對岸挹翠巖、棲云洞之景。凈意軒后院則是一片竹林,風生竹樾,聳翠連綿,深得山林之趣。沿連廊走到一落腳小方亭,又見泉水潺潺,皓月當空,舉杯自相邀。終是園中最高處,天香閣外盡是躊躇。登高望遠,園外園內(nèi)景色縱目皆然,冉冉天香,遠岫環(huán)屏,湖平無際,殘陽鋪水,竟不覺已落日孤霞,樂而忘還。各區(qū)設置如表1。
表1 各區(qū)景觀設置Tab. 1 Landscape in each area
螟巢園是清末民初上海浦東本地有名的園林。本文力求在考古資料、文獻資料都較為匱乏的情況下,結(jié)合方志、家譜、詩文、畫作,對其營造時間、營造地點、園內(nèi)景觀等進行研究,并提供可能的復原設計參考。園林的景觀是對地域文化和時代精神的反映。雖然未能查明園主人康建鼎的身份,但他在園中所寄托的志趣,已經(jīng)流傳至今。正如歷史學家李天綱教授所說的,浦東地區(qū)有自身豐厚的文化底蘊,可謂“海濱鄒魯”,絕非一般人所想象的“斥鹵之地”[20]。螟巢園以其曾擁有的景觀和所承載的文化說明,浦東的園林并非像人們想象中的一般粗糙、古樸,它們所反映的是高雅精致的人文情懷,蘊藏詩意人間、山水萬象。
注:圖1引自《同治南匯縣新志稿》《光緒南匯縣志》;圖2引自《古鎮(zhèn)新場》;圖3由上海交通大學建筑文化遺產(chǎn)保護國際研究中心季鑫焱攝;其余圖表均由作者自繪/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