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鐵牛 李和平 程元江
傳統(tǒng)太極拳(以下簡稱太極拳)又稱哲學拳。
意屬于哲學范疇,泛指人的思想活動,可以理解為人的意識、意念、心思、念想等等。太極拳所講之意,是特指在太極理念和規(guī)范要求的基礎(chǔ)上,通過長期訓練而形成的以技擊為主要特征的意念,也是習武人精神面貌、思維變化、意志品格的綜合反映。
意念來源于實踐,但又高于實踐,對實踐具有積極的決定性的指導意義。同樣太極意念對太極拳修煉也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對此老前輩都有過精辟論述。楊澄甫先生就說:“練太極,全身放松,不使有分毫的拙力。用意不用力,意之所至,氣流至焉。如是毛血流注,日日灌輸,周流全身,無時停滯,久久練習,則得真正內(nèi)勁?!庇终f:“勢勢存心揆用意,得來全不費功夫。”太極拳的拳道、拳理需要在平常修煉中去悟,去品,如同《道德經(jīng)》所說“道可道,非常道”那樣,只有找出其中奧秘,把握好太極意念生成、發(fā)育、變化的規(guī)律,才可練成上乘功夫。
現(xiàn)在我們所要探討的,就是太極意念在不同修煉階段,所表現(xiàn)出的不同特征及其活動規(guī)律。以下分三個階段探討。
對于初學者來說,剛?cè)胩珮O門,盡管讀過一些相關(guān)太極理論的書籍,也聽過名師的講課或動作指導等等,但對什么是太極拳、什么是太極意念這些最基本的問題,認識還是粗淺的。因為在這個階段中大多都處于感性認識時期,要學習的東西很多,比如需要學拳理、理解要點,需要練套路、記動作、調(diào)身架,無論練功還是練拳,總覺得手腳不協(xié)調(diào),呼吸不自然,總不能得心應手。即使經(jīng)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修煉,初學者可以把套路記得很熟,拳架打出來也很漂亮,但真正按照太極拳理來衡量,仍處于初學階段,其太極意念也還在萌芽之中。
眾所周知,修煉太極拳的第一要務(wù)是身體放松,沒有松就不能稱之為太極拳。但要身體放松,首先要思想放松。怎樣才能使思想放松呢?應從哪些方面入手呢?我認為必須在修煉中用意念來調(diào)理心境、安靜心神,心靜是全身放松的前提條件。
心靜就是心境安逸,不浮不躁。心靜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部分。如道家主論“靜修”,儒家提倡“虛靜無欲”。心靜并非生來具有,它需要長期的培養(yǎng)和修煉。靜以修心,靜以養(yǎng)性,是自古以來人們追求的一種精神境界。
修煉太極拳首先需要心靜。只有使心神慢慢安靜下來,才能不斷地清除各種雜念,排除外界干擾。小靜則小清,大靜則大清,一切雜念都需要在靜中清除。心之所安在于無私,越是無欲無求,越可心靜神安。人的心神安靜了,精神自然也放松下來,這樣在意念的引領(lǐng)下,慢慢使全身進入松靜狀態(tài)。心靜則神安,神安則形全;心浮則神躁,神躁則形亂。
心靜方可氣和。氣乃人的氣息,生命之象征。和既是和諧、相和。氣和也可以認為是心靜的必然產(chǎn)物。心與氣在人體內(nèi)的聯(lián)系最為直接,最為緊密,相互依賴,相互影響。中醫(yī)學認為,人體是以五臟六腑為中心的有機整體,而在這個系統(tǒng)中又以心為主,“心為君來骨肉臣”。心理緊張,呼吸自然急促;心理平和,呼吸自然流暢。太極拳就是把道家的有關(guān)呼吸與吐納的修煉方法植入其訓練之中,從而使肢體運動與呼吸吐納相配合、相統(tǒng)一。
氣在修煉中至少涉及兩個方面。一是要求呼吸平和、自然深長,與太極拳的以松柔、慢練、沉穩(wěn)、圓潤為特征的訓練方式相一致。二是氣與意和于丹田,然后運行于周身。以心引氣,乃能收斂于骨;以氣運身,乃能便利從心。這就是告訴我們練拳時要收斂心神,聚氣于內(nèi),然后潛氣內(nèi)循,為意所用。這是練拳練功最重要的部分。因為氣是一篇大文章,故不多贅述。三豐在《道言淺析說》中指出:“心止于臍下曰凝神,氣歸于臍下曰調(diào)息。”
習練太極拳只有在正確的理論指導下,在心靜、神安、氣和的狀態(tài)下,逐漸使自身進入放松,達到不僅骨節(jié)、肌肉、皮膚放松,而且內(nèi)臟、經(jīng)絡(luò)、氣血全部放松,這樣才為太極拳修煉打下基礎(chǔ),也只有從這個意義上講,才是在練太極功、修太極拳。在這個基礎(chǔ)上通過反復修煉,太極意念便會從之前的那種雜亂的、支離破碎的認知中逐漸清晰起來,并在之后的實踐中確立起來,這樣從明理,到招熟,一步步把太極修煉引向深入。
隨著太極修煉不斷深入的需要,其運動內(nèi)容也會不斷豐富,方式方法不斷復雜化、實戰(zhàn)化,從開始的站樁、練功、盤架,到之后的搏手、散打等等。在這個艱辛而漫長的過程中,人的意念會在實踐中汲取營養(yǎng),激發(fā)靈感,積累經(jīng)驗,從而使太極意念的活動特征朝著更加具有沉穩(wěn)性、技擊性、超前性的方向發(fā)展和提升。
意念的沉穩(wěn)性是人的膽略、毅力、品格的綜合反映,是習武人向高層次邁進的必備精神素質(zhì)。
膽略既人的膽量與才略。膽是人的精神支柱,有膽量才有自信,有自信才能堅持自己的選擇。中國古訓有“才學膽識膽為主”的說法。
天下有才華、有學識的人很多,但真正有膽量的人少之又少。太極拳修煉看似很輕松,但真正修煉到上乘絕非易事。“太極十年不出門”,真實地道出了其修煉過程更加漫長,道路更加坎坷,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膽量是承受人生一切艱辛、成就一番事業(yè)的根基。
僅有膽量還不夠,還需要有才略。修太極實際也是在修智慧,修涵養(yǎng),修定力,培育和磨煉自身那種深謀遠慮、心胸開闊、臨危不懼、遇險不驚的聰明才智。相反,膽怯、恐懼、激動、情緒消極等都會使其身心受挫,思維混亂,反應遲滯,不能成就大事,也不能修成太極。
品格,即人的品性與性格。習武人要有高尚的武德。武,止戈為武。德,以仁、義為核心的道德品質(zhì)。習武并非一味地爭強斗狠,而是要匡扶正義,主持公道,傳承好中國傳統(tǒng)文化。德與藝是相互匹配的,德修不好,藝也不會上身。
以上幾個方面的修煉,雖都屬于人的意志、精神、品格等意識形態(tài)的東西,但對于太極理念的提升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習武人只有重視上述方面的素質(zhì)培養(yǎng),經(jīng)歷長時間的磨煉,精神面貌必然會大有改善,持重內(nèi)斂,沉穩(wěn)淡定,即使在激烈的對抗中也能鎮(zhèn)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不為其動,千錘百煉而不畏其折。凡有所成就的大師,無一不具備這樣沉穩(wěn)的性格、莊重的氣質(zhì)、威嚴的神態(tài),骨子里透出那種堅定、自信、威武不可侵的英雄氣概。
技擊性是指修煉者對太極拳技擊的專業(yè)理念的形成與完善。修煉太極拳不論有多少目的,但技擊是它的本質(zhì)所在,失去技擊的特性便失去了靈魂。所以修煉中的一切活動,都要注重培養(yǎng)太極技擊的理念。所謂“八法五步”,都要符合“隨曲就伸、遇剛則柔、遇力則化、遇快則精、遇猛則智”的靈機變化之要求。同時也要熟知并接受其他武術(shù)技擊的特點,需要有肯、忍、狠、謹、穩(wěn)、準的理念,培養(yǎng)和強化機智多謀、不露聲色,笑里藏刀、暗藏殺機,詭異狡詐、出手冷絕,一招致命、果敢必勝的技擊信念。
意念的超前性即“意在人先”。這一理念,是太極拳與其他外家拳相區(qū)別的重要標志。外家拳多主張以剛、猛、快、直、鉆、刁為主要特征的運動方式,以速度來縮短距離,用爆發(fā)力實現(xiàn)對目標的打擊。而太極拳則強調(diào)意在人先,通過探知對方的變化,改變思維方式,把自己所要做的動作提前來做。前者的想法更直接,往往在速度上、時間上下功夫求主動;而后者的想法更迂回更復雜,而是更多地利用空間尋找方式上的變化,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借力打力,見招拆招,從而有效地控制局面。
太極拳常講后發(fā)制人。后發(fā)之所以可破先發(fā),就是因為后發(fā)者的意在人先、神在手前。手起足落,心要占先,拳要勝人,意先勝人,身要攻人,步要過人,勢要逼人,神要欺人。這樣不僅可以后發(fā)制人,也可以同發(fā)制人、先發(fā)制人。正如太極拳論中所說“彼不動,我不動,彼微動,我先動”“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
意在人先還有一層含義,就是將意念無限向外延展,仿佛整個空間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在對抗中,有接觸點,又要忘掉接觸點,而是將意念超級向外擴展,欲外無邊,欲內(nèi)無小,有己體無形,無己形無體。
“虛靈”為道家哲學。虛者“空”,靈者“聰明”。恬淡虛無,臻于自然。虛靈原指宇宙世界最初的一種朦朧混沌的原始狀態(tài),反應在人身上,指人的返璞歸真,是人之天性。
太極意念的虛靈,實質(zhì)上是指在長期的修煉中,通過意念引領(lǐng)我們的肢體,接受特定的要求,使周身的氣息、血脈、經(jīng)絡(luò)、筋骨、關(guān)節(jié)、肌肉等等,進行有規(guī)律的積極運行,默識揣摩,精益求精,特別是要日復一日的重復,年復一年的積累,不斷刺激人體各個功能的作用,把人的靈性充分挖掘出來,從而使太極技擊產(chǎn)生一種自由意識,直至成為人的本能意識。人的意識一旦實現(xiàn)這樣的轉(zhuǎn)化,其意識便發(fā)生了質(zhì)的飛躍。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的思想處于無念、無相、無執(zhí)、無染的虛空狀態(tài)之中。由于意念沒了思維過程,從而使大量閑置的腦細胞被激活,形成更高的有序化、集效化,機體反應自然異常敏捷。
通透則是虛靈在人體運行狀態(tài)中的內(nèi)在表現(xiàn)。通者無阻,透者純凈。在這種狀態(tài)下,任督二脈、大小周天暢通,意念思維純正干凈。于是精神振奮,心胸豁達;存天地之浩然正氣,融萬物搏擊之靈性;開則無外,合則無內(nèi),靜若山岳,動如江河。
在這樣的境界中,一方面意念成為一切活動的總樞紐。而另一方面,由于這時的意念已成為人的本能,歸于自然,所以相對來說又沒了意念。拳無拳,意無意,有意無意是真意。四肢百骸蕩然無存,不知我之為身,身之為我,唯意念在流動,真正內(nèi)外合一,周身一家,縹緲欲仙,神明也。
太極意念在修煉中,經(jīng)過產(chǎn)生,發(fā)育,成長,直至成熟,似乎走過了從無意到有意又到無意這樣一個圓圈,回到了原點,但這絕非是原來的原點,而是有了質(zhì)的變化的原點,按照哲學原理,恰好完成了否定之否定的完美過程。
上述過程只是一個大的方向性探討,三個階段中意念活動的不同特征,是由修煉人的先天條件和后天修煉所決定的。這些特征不是截然分開相互獨立的,而是相互依賴、相互交錯、相互促進、相互轉(zhuǎn)化的。把太極意念單獨進行探討,一是填補之前的探討多以形體為主的缺憾,二是拋磚引玉,希望得到太極愛好者的批評與指正,以達共同提高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