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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

2022-04-04 12:49黃丹丹
椰城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李杜老板娘表哥

作者簡介:黃丹丹,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壽縣作協(xié)主席,安徽省文學(xué)院第六屆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小說選刊》《西部》《延河》《清明》《安徽文學(xué)》《詩歌月刊》《時代文學(xué)》《散文》《文學(xué)港》等文學(xué)期刊。

她坐在紅色的寶馬車里哭了許久。

天終于黑了。她把自己大衣擺和副駕駛座位上濕漉漉的紙巾團,攥了一手心,打開車門,下車,又“嘭”地關(guān)上車門。

高跟鞋叩在東門口的青石板上,“篤篤篤” “篤篤篤”,還帶著回聲。天上正飄灑著毛毛雨,那雨絲被風(fēng)扯亂,擲向她哭花了妝的臉,仿佛老天都看不得這副模樣,想幫她把臉洗干凈。她把手心里團得很結(jié)實的一團紙巾,丟進了一只綠色的敞口垃圾箱,騰出的手伸進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淡綠色的紙巾,抽出一張,邊走邊揩臉。

121步,她心里默數(shù)著這步數(shù)。從垃圾箱到東門甕城是121步。她不說話的時候,總喜歡默默地數(shù)數(shù)。

這是她離開小城的第3556天,差3個月就整整10年了。10年把一個人的光鮮磨銼,全讓一座城的光彩綻放了。今天到小城,循著導(dǎo)航下高速路口,經(jīng)過東津渡大橋,往城區(qū)方向駕駛時,她被驚得車速放慢到了每小時30千米,一輛輛車從她身后超過去,甚至連騎電動車的都從她車身旁越過去,再回頭狠狠地盯著她,然后揚長而去。

她走的時候,這里不過是一條兩車道坑坑洼洼的老路,東津渡大橋也不過是個搖搖欲墜的破橋墩子。

當年,李杜取笑她說:“你們那小縣城真是會騙,就這個破地方還能整出什么‘壽陽八景的 ‘東津曉月。”她憋紅了臉跟他振振有詞:“東津渡在古時候可繁華了,這里是淝水流入淮河的要津。當年這里商家云集,是一派清明上河的景象……”

李杜“嘎嘎”地笑著打斷她,說:“既然小縣城那么好,你干嘛跑出來?”

她不做聲了。

好在,東門一點兒也沒變,門樓子上還如十年前那般,生著一簇簇蓬勃野性的野菊花,它們把根扎在墻縫里,墻縫是古人熬了糯米漿兌了石灰灌的。她仰頭望著這節(jié)氣還開得頗有生氣的野菊花,撫著粗礪的墻磚,慢慢走進了城門。她的高跟鞋跟不時卡在青石板縫里,所以走得踉踉蹌蹌。

何止這一段,事實上,這一路她都走得踉踉蹌蹌。

10年前,她離開小城,飛蛾撲火般地去了光怪陸離的大上海。到了上海才知道,她兜里的3000塊錢,只夠上海女孩買身衣服的。而那,卻是她在小城工作一年多攢下的全部家當。

去上海之前,她在QQ里對嵐嵐說,她要去上海了。在對話框里,嵐嵐發(fā)了一大捧玫瑰花給她,說歡迎歡迎。她到了上海,給嵐嵐打電話,卻總打不通。

嵐嵐和她,是在一條小巷子里長大的,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都同級不同班。嵐嵐一直上的是重點班,但重點班的嵐嵐和讀普通班的她,最終還是殊途同歸,都沒考上本科。嵐嵐到外地的一所師專,學(xué)了幼師;她則進小城電大,學(xué)了會計。

高考過了四年多,春節(jié)時,家在小城的高中同學(xué)們從各地回到了小城。 這會兒,讀本科的那幫家伙們都上了班,有了閑錢,也有了閑情。不知是誰,閑得無聊建了一個QQ群,把城里的一幫同學(xué)都拉進了群里,說要聚聚。

聚會時間定在大年初二。她正愁聚會那天她穿什么衣服時,QQ上來了一條好友添加消息,備注顯示是嵐嵐。

我和嵐嵐居然不是QQ好友?她暗自驚嘆。也難怪,雖然她們在一條巷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但接觸還真不多。

嵐嵐家住在巷口,一進巷子就能看見一方有著厚重的朱漆大門的院落,大門兩邊各踞一只怒目圓瞪的石獅子;院墻上,攀著金銀花、薔薇花,還有迎春花枝、紫竹從墻頭上垂到院外。

這樣氣派又雅致的院子,成了那條小巷的標志性建筑。她家呢,則是從嵐嵐家直接往里走,走到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看見正對著巷口的一扇剝脫了油漆的老式鐵柵欄防盜門,那就是她家了。她家門前有口古井,有輛木板車。她那戴著比啤酒瓶底還厚的近視眼鏡的媽媽在井旁洗衣洗菜時,她爸就坐在板車上和她媽閑聊。她爸坐在正對著巷口的板車上,有時看見嵐嵐從那扇朱門出來,就往自家黑洞洞的堂屋吼一嗓子:“丫頭,上學(xué)嘍,人家嵐嵐都走啦!”

她不吱聲,默默在屋里收拾書包,磨嘰一會兒再出門。她明明算好嵐嵐該走遠了,可剛走到巷口,就看見嵐嵐要么邊走邊踢一顆小石子兒,要么在巷口賣棉花糖的老頭跟前看人家做棉花糖,她真煩嵐嵐那磨磨嘰嘰的勁兒,害得她們總免不了要碰面。碰到嵐嵐是件不愉快的事兒,對她而言。她不想被人比下去,但她知道,在嵐嵐面前,她只能甘拜下風(fēng)——她在語文課上一學(xué)到這個成語,第一個就想到了嵐嵐。然而,她不甘。雖然嵐嵐爸媽是當官的,她爸媽是下崗的;雖然嵐嵐上的是重點班,她上的是普通班;雖然嵐嵐穿得像花蝴蝶,她穿得像掃大街的;但是,她比嵐嵐漂亮。她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就是人們對她長相的贊美:這丫頭真俊,一點不像老李家兩口子;這丫頭真惹人疼,瞧這對眼睛水靈的;這丫頭哪家的,真是美人胚子……

上六年級,她就收到情書了,隔壁班那個胖小子放學(xué)后攔住她,硬是塞給她一封信,打開看了一眼,她就嚇壞了,她看見了一個寫得歪七扭八的“愛”字,趕緊把那封信給撕碎,扔到了巷口的公共廁所里。

她同意了嵐嵐添加好友的申請,嵐嵐問她:“你家還在巷子里嗎?”

“對。”她回。

“年初二聚會我去接你吧,順帶故地重游一下?!睄箥拐f。

“好?!彼X得自己的回答太簡略,所以在“好”字后面打了三朵玫瑰花表情。

嵐嵐緊接著發(fā)了個再見的表情,QQ頭像就黑了。

她那時,坐在公司狹長的辦公室里。天快黑了,沒有開燈,電腦屏幕發(fā)出的熒光把她的臉映得像明星一般美,只是她看不到。但被她老板看到了。他走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那張臭氣熏天的嘴像拱食的豬一般在她臉上亂拱。她順手操起鼠標,往那豬頭上砸,又用高跟鞋狠狠地踢那畜生……終于逃脫。gzslib202204051249

大年初二的下午,天晴得很好。小城里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兒,她坐在家門口曬太陽看書。她爸的板車旁擱了張舊木椅,她坐在椅子上,翻著《上海服飾》。

嵐嵐來了,踩著細高跟短靴,穿著墨綠色的皮草大衣,大衣擺若隱若現(xiàn)地露出一截藕荷色的緞面旗袍。

“嗨!”嵐嵐很洋氣地沖她打招呼。

她放下《上海服飾》,望向打扮得很有老上海風(fēng)情的嵐嵐。

她穿著大擺的白色羽絨服,一早照鏡子的時候,還暗自叫好,覺得這件羽絨服把自己襯得像白雪公主般清純而不失俏皮?,F(xiàn)在,看到嵐嵐這身打扮,她腦海里立馬浮出“甘拜下風(fēng)”這個成語。小時候,她還因為自己生得比嵐嵐美,而在心里不承認嵐嵐比她強。此刻,她真的甘拜下風(fēng)了。片刻,她又覺得不甘心,她想嵐嵐變美不過是因為她處在大上海那個時尚之都,被熏陶的。

嵐嵐活潑地鉆進她家臥室,那間臥室用笨重的老式衣柜隔成了兩間,里面那點兒只能容得下一張一米寬的小床的空間,就是她的閨房。外面擱了一張老式雙人高低床,床面前的空地上放了一堆紙箱子的,是她父母的臥室。這會兒,他們都去親戚家打麻將了。

她不喜歡嵐嵐打量她家的眼神,那眼神里明顯地寫滿了好奇與嫌棄。于是,對嵐嵐說:“走,一起去你家老房子那看看吧,現(xiàn)在這家人不喜歡花,把你家滿院的花都糟蹋了。”

嵐嵐似乎并不像她說的那樣,那么留念她家易主了的舊居。她一路都在抱怨老城的擁堵和這條巷子的逼仄,害得她只能把車停在北門口?!靶鲁菂^(qū)比這強多了?!睄箥拐f。她沒做聲,只默默地跟在滔滔不絕的嵐嵐身后。

晚上同學(xué)聚會,她依舊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著大家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嵐嵐轉(zhuǎn)。就是那晚,她有了主意,決定過完年就去上海。

過完年,領(lǐng)到工資后,她就炒了那個差點被她踢廢掉的色狼小老板。正月十五過完,她對爸媽說要去上海。怕爸媽阻攔,她靈光一現(xiàn),把嵐嵐拉出來,說過年和嵐嵐說好了的,去嵐嵐那里。

她爸媽一聽她說投奔嵐嵐,便沒多說什么?!芭蟛恢辛??!彼种皇沁@么嘟囔了一句。然后,她用手機登錄QQ,告訴嵐嵐,她要去上海。嵐嵐說:“歡迎歡迎?!钡诙?,她就到了上海。

她對上海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有一條《上海服飾》上常提的淮海路。誰知,她坐了近十個小時的大巴,終點卻是距淮海路很遠的奉賢南橋。下車的場景一派混亂,她穿著雪白的大擺羽絨服,背著一只小巧的雙肩包,在那群背著大包小包的灰暗人流中特顯眼。

所以,她剛下車,就有人過來,問她:“小姑娘,你去哪里?”

她說:“去淮海路?!?/p>

那人像電視里的外國管家似的,沖她躬身、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她看見一輛黑色的大眾汽車停在路邊,就知道是黑出租。她口袋里有那三千塊錢,所以放大膽子,問了車價,覺得并不離譜,就上了車。她一坐上車,就給嵐嵐打電話。她剛還看到嵐嵐在QQ空間里發(fā)了說說,說說里的配圖是她在一家精品店試衣服的照片。那間店正好在淮海路上,《上海服飾》上曾經(jīng)介紹過的。

誰知,嵐嵐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一路都打不通。

司機可能看出來她因聯(lián)系不上嵐嵐而表現(xiàn)出來的焦躁了,他問她:“來上海找工,還是旅游?應(yīng)該是找工的吧?”不待她回答,他就自己補充了一句。

“對?!彼?,說話簡略是她的風(fēng)格。

嵐嵐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她有點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恐懼了。如果找不到嵐嵐,她能去哪兒呢?過年時,嵐嵐倒是主動對她說過,去上海吧,工作好找得很,大不了去他們那兒,過完年,都缺人呢。

她后悔自己話少,至少該在去上海之前,在QQ上就和嵐嵐說清楚,她到上海是去找工作的。

司機又問:“看你不像鄉(xiāng)下出來的打工妹,你是城里人吧? ”

她說:“嗯?!?/p>

“城里人來上海干什么活兒,進商場賣衣服?”司機話倒多,但也虧他話多。她想,那就去淮海路上的服裝店去碰碰運氣吧。

謝天謝地,她就這樣在大上??颗鲞\氣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淮海路上,一家精品服裝店的導(dǎo)購小姐。包吃住,試用期每月基本工資2000元。

第二天,嵐嵐給她回電話,告訴她昨天自己在淮海路逛街時手機被扒了。她則輕描淡寫地告訴嵐嵐,自己已經(jīng)在淮海路上班了。嵐嵐在電話那頭驚呼了一聲,說晚上下班就來看她。

“下雪啦!”她正在東門的門洞里仔細地撫摸一塊墻磚時,聽到一個女孩子歡喜的呼聲。她抬眼望向甕城,果然,雪花紛揚了。

她走到甕城,仰著臉,雨夾著雪花落在臉上,很真切的一種冰冷感受,令她打了一個激靈。

“歪門邪道!”她想起李杜曾在這里評價東門。他自己邪性,便把什么好的都往歪里說。本來,東門的內(nèi)外兩門平行錯置,被稱為“歪門斜道”,是具有軍事防御與防汛抗洪功能的,體現(xiàn)出了古人的智慧??蛇@智慧到了李杜嘴里就變了味。

她很討厭李杜的邪性,但又必須得忍受,對他這類無聊而刻薄的言論聽之任之。因為,他是她的主人。是的,主人,李杜讓她這么稱呼他,哪怕是在親熱的時候。

她在雪地里只站了一小會兒就退回到了東門樓子里,往后退時,不小心一個趔趄,正好歪在那塊舊石刻上。李杜曾譏笑的“東津曉月”是壽州外八景之一,這石刻是壽州內(nèi)八景之一:“人心不足蛇吞相?!边@是她從小就聽熟的故事,說的是人若貪心不足,就會被自己的欲望所害。

現(xiàn)在,她歪在這方石刻上的時候,突然心頭一顫,不由得想:難不成這有什么寓意?

她趕緊站直了身子,逃也似的離開了東門,鉆進了風(fēng)雪中那匹忠貞的“馬”。

發(fā)動車子,打開車燈,燈光把雪照得像一團撲燈的蠓蟲。她輕踩油門,從東內(nèi)環(huán)往北駛?cè)?。?jù)說,她那個在小巷盡頭一年四季黑洞洞的家,一年前已拆遷。那條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巷子與她許多熟悉的場景一樣,也被夷為平地了。gzslib202204051249

十年漂泊,回來后,她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其實,她早沒有家了。下崗后,靠拉板車把她養(yǎng)大的父親,在她去上海不久,接到一個搬家的活兒,東家就在巷口那棟樓的頂層。他背著冰箱下樓時,腿一軟,人和冰箱一起骨碌碌地從樓梯滾了下來。她接到媽媽的電話后從上海連夜趕回家。

在縣醫(yī)院,她看見頭上纏著繃帶,臉像抹了油彩般青青紫紫的父親閉著眼睛,插著導(dǎo)管躺在病床上,突然想起小時候,她和媽媽在臺下,看臉上涂滿油彩的父親在簡陋的舞臺上唱戲。

人生真像一場戲呀。

父親在病床上躺了一個禮拜,就走了。是腦出血,可他們家住不起ICU,連在普通病房都上不起24小時心電監(jiān)護。早上,護士長通知她欠費了,得盡快繳費。她在病房里盤算著可以借錢的人。盤出了七八個人,逐個打電話、發(fā)短信過去,除了嵐嵐之外,其他人都或直白或編理由拒絕了她,包括她在銀行工作的表哥,父親最疼愛的外甥。

父親是在那天下午,她去銀行取嵐嵐的匯款時走的。

父親走后,她對媽媽說:“媽,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吧。”她媽不肯,說怕她爸回來,看家里沒人,會難過的——老人們都說,人走后五七三十五天內(nèi),魂都不會散,會?;丶铱纯础P〕抢锏囊?guī)矩是,去世的人在離世三十五天時,親戚朋友會很隆重地給亡人辦“五七”。

媽媽不肯走,父親“五七”也不過只有個把月時間,她決定留在小城,等“五七”后帶著媽媽一起去上海。

她給老板娘打電話請假,平素打扮得風(fēng)情萬種,和誰說話都甜得發(fā)齁的老板娘,卻在電話那頭如河?xùn)|獅吼道:“限你24小時之內(nèi)回來,不然算你自動離職,押金扣除!”

老板娘掛了電話,她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店里干了一個多月,只領(lǐng)到1500塊的工資,說好的月工資2000月,老板娘說她上班第一天就提前下班走了,扣50,還有她住店里得扣水電費150,另外還有七七八八的扣錢理由,剩下的就只有1500了。不過,她打聽過了,1500的工資也不算低,所以就忍了。但沒想到,她現(xiàn)在這種情況,老板娘卻說出這么一通毫無人性的話來,并要扣去她上班時交的2000元押金。那這一個月不僅僅是白干了,而且還是貼錢的白干??!她委屈得真想嚎啕大哭一場,但電話響了。

聽到嵐嵐的聲音,她的嗓子立馬哽住了,淚從她眼里泉眼似的往外涌,瞬間就覆了滿臉。嵐嵐說了什么,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窮人的葬禮很冷清。走了一個人的三口之家更清冷。那一年的三月格外冷。已經(jīng)到三月中旬,居然還下了場桃花雪。

她沒能欣賞桃花雪是怎樣一片一片從空中飄落的,她睡得晚,起得遲。下桃花雪那天的小晌午,她夢見自己向老板娘討押金,老板娘對她推推搡搡的,她順手從柜臺上抄起一個什么物品就往老板娘頭上砸,“啊”的一聲慘叫把她從睡夢中驚醒。

這慘叫不是老板娘的,而是鄰居在她家門口發(fā)出的。

“快來人呀,李嫂掉井里了!”伴著這聲呼救,她光著腳就跑到了門口,薄雪上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一直通到井沿……

桃花雪下得并不大,雪下了不到半天就停了,不到一天就化了。就像媽媽,這輩子安安靜靜地活了五十年,說沒就沒了,安靜得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包括她,都不是媽媽帶到這世上的。

這是媽媽去世時,她才知道的。是父親唯一的親外甥,她那在銀行工作的表哥來吊唁,把這個秘密說給她聽的。她在一周內(nèi)連續(xù)失去父母,成為孤兒,心痛得已經(jīng)麻木了。所以,當表哥告訴她這個秘密時,她幾乎沒有多余的想法,當事人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她找誰解密去?

辦完媽媽的后事,她就去了上海。徑直去了淮海路那間精品店。老板娘更加妖艷地坐在店里,店里多了一個看上去很乖巧的女孩,應(yīng)該是頂替她的新店員。那女孩居然看不出她的窮酸,殷勤地迎她進了門。

老板娘用那雙吊梢眼斜了她一眼,說:“呦,逛到這里來了!”

她把那在手心里攥了一路的押金條往柜臺上一拍,說:“還我!”

老板娘的嘴角立馬浮上了一絲譏諷。

她再一次低喝:“把押金退給我!”

她討錢的結(jié)果,是把自己送到了派出所。因為她模仿了夢中的場景,操起柜臺上的計算器狠狠地砸到了老板娘那雙俏麗的吊梢眼上。

她在派出所給嵐嵐打電話。

嵐嵐和一個留著板寸的型男到派出所把她給撈了出來。

“這下好了,別說押金要不回來了,現(xiàn)在5倍押金都打水漂了。”在回去的路上,嵐嵐坐在副駕駛上,回過頭對坐在后座上的她說。

“別說這些了,想想我們?nèi)ツ睦锍燥??!遍_車的型男說著,瞄了一眼后視鏡,突然來靈感似的說,“干脆,我們?nèi)コ远垢?!?/p>

車子開到“壽州大飯店”,型男回過頭,對她說:“這里有道菜不錯,那菜名和你名字差不多。”

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李小雪。她父母在世時,都喊她“丫頭”。父母都去世后,她才知道自己并不姓李。到底姓什么,不知道。即便知道了姓,難道僅僅改個姓就是她該有的姓名嗎?如果她姓自己原本的姓,就說明她的親生父母沒有遺棄她,那她就應(yīng)該有另外的生活,她親生父母會給她取另一個名字……

她坐在這家店,腦子還在胡思亂想之際,型男說:“來,嘗嘗這‘陽春白雪?!痹瓉?,這家店給蒸槐花取了名字叫“陽春白雪”。她吃了不少“雪”的同時,也喝了不少酒。

第二天醒來時,她覺得自己就像躺在雪地上,她轉(zhuǎn)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躺的床那么大,那么軟,那么白,白得像雪。

她起身,環(huán)顧四周,知道這是一間酒店。她警覺地掀起床上的被子仔細查看床單,那上面只有幾條被她壓出的褶皺。

她忙給嵐嵐打電話。嵐嵐說:“你霉運走盡,現(xiàn)在遇到貴人了,好好珍惜吧!”

原來,那型男也姓李,昨晚聽她喝醉后的哭訴,動了惻隱之心,主動說要她去他學(xué)校的財務(wù)室工作。他是辦私立學(xué)校的老板,嵐嵐說。gzslib202204051249

那天接到她說在派出所的電話,嵐嵐也沒主意,只好請老板出面。嵐嵐自打畢業(yè)就在他的學(xué)校里干,干了一年多,深得老板的賞識。

她和嵐嵐做了同事后,就變得形影不離了。學(xué)校給教職工提供宿舍,老板特意把嵐嵐和她調(diào)在了一起。她們工作日一起上班、吃飯、下班、聊天。周末一起去市里逛街。放假了,嵐嵐要回家,問她:“你說我們回老家是坐火車還是坐大巴呢?”她囁嚅著。嵐嵐突然明白,她已經(jīng)是個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孤兒了,于是趕緊走到她床前,捋捋她的頭發(fā),表示親昵與安慰。

嵐嵐走后,她一個人留在空寂的宿舍里。學(xué)校的食堂在假期就停止營業(yè)了,她每天出門買點吃的回來,就一整天都窩在宿舍里,她實在無事可做,就開始寫點小文章,發(fā)在QQ空間里。

那天晚上,她又靠在床上用手機在QQ空間里寫文章,門被人“嘭嘭嘭”地砸響了。她嚇得一縮身子,問:“誰?”

“我!快開門,都放假了干嗎還賴在我這兒不回家。”老板的聲音里有黏稠的酒氣。

她打開箱子,翻來翻去,翻出一條披肩,裹在肩上,然后打開門。

老板果然歪歪斜斜地撞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吩咐她:“快,給我倒杯水!”

她手忙腳亂地端了杯水放在床頭柜上。老板挪了挪屁股,又拍拍床,示意她坐過去。她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不肯動。

事后,她總想不起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她沒有反抗,沒有哭喊,沒有痛苦地交出了自己。而同時,一顆種子也默默地在她肚子里生根發(fā)芽了。

她替他生了一個兒子。懷孕三個月的時候,他開車帶她回了趟小城。下高速后,過東津渡大橋時,她說:“你看,這有壽陽八景的外八景之一,東津曉月。”結(jié)果,他狠狠地把她給譏諷了一番。

她氣得在心里罵:“李杜李杜,你也配叫李杜!哼,李白和杜甫的人都被你丟盡了,沒文化!”

沒文化怕什么,人家有錢呀。而她,在父親住院沒錢繳費時就發(fā)現(xiàn)了錢的好。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墒牵F人想有錢,真的很難。特別是和嵐嵐住在一起后,她更知道錢的好處了。周末和嵐嵐逛街,她簡直不敢看嵐嵐買衣服、買化妝品的標價,但她又忍不住在嵐嵐買單時,瞄一眼那小票。那上面的數(shù)字令她直咋舌。據(jù)嵐嵐說,這老板能在這里辦成學(xué)校,多虧了她父親的一個結(jié)拜弟兄,所以,老板就在薪資上對她格外優(yōu)待。還有,嵐嵐的父母都在小城里有份不錯的工作,倆大人工資花不完,寶貝女兒又獨自在大上海,所以,他們隔三差五打電話時,結(jié)束語都是問嵐嵐缺不缺錢。嵐嵐說缺,倆人就爭先恐后地去給女兒打款。

小時候,住同一條小巷讀同一所學(xué)校時,她就感覺自己在嵐嵐面前有點自慚形穢?,F(xiàn)在,這種感覺更甚。有一次,她趁嵐嵐不注意,偷偷把嵐嵐新買的一件連身裙穿在了身上,照鏡子時,她覺得這裙子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結(jié)果,她卻買不起。而買得起它的嵐嵐,每次穿這條裙子時,她都感覺很心疼,仿佛是嵐嵐霸占了她的所愛似的。

嵐嵐后來嫁了個上海本地男。嵐嵐辦婚禮時,她終于明白,原來那晚沒有拒絕李杜,是因為她一直覺得嵐嵐對李杜是有點意思的。她和李杜在一起,等于這么多年來,在她和嵐嵐的對抗中,她終于扳回了一局。

贏了一局的她,步步為營,給李杜生了兒子,把李杜學(xué)校的經(jīng)營權(quán)拿了過來,她也成了有錢人??梢缘交春B?,不不不,后來她壓根不逛淮海路了,她定期去香港、去臺灣,去韓國、去日本,甚至去澳洲、去英國,就為買一只限量版的包包,一件新款的衣服,甚至為一支在國內(nèi)總?cè)必浀目诩t,她也會飛一趟日本。

當她看著嵐嵐和她的上海小男人過著雞零狗碎的小日子,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時,她就會生出勝利的感覺。

但漸漸地,她覺得這種有錢的日子也并不快樂。錢在沒有的時候很重要,甚至有時候比命都重要,但錢在有的時候,就只是一種符號了。虛無的、毫無意義的符號。

每當過年過節(jié),她在自己這套裝修華麗的復(fù)式樓里,于水晶吊燈下,與燈光對飲成三人時,就忍不住悲從中來。她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最多余的人,她從不曾有過真正的親人,也沒有過真正的愛人,她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這次回小城,是嵐嵐告訴她,聽說她表哥用她家老房子的拆遷款在城外買了一套商品房,然后轉(zhuǎn)手一賣,就又賺了一倍。嵐嵐說,是她表哥自己到上海參加一個論壇時,和老鄉(xiāng)們說出來的。

父母過世后,她有十年沒有回過小城了,她想起當年表哥在她媽媽的葬禮上告訴她,她是他舅舅從東門口撿回來的棄嬰?!八裕?jié)哀吧。”表哥這么說時,她還以為表哥告訴她這個真相是為了安慰她,讓她知道自己不是這對夫妻的親生女兒,所以不要太傷心了。

雖然那是狗屁邏輯,但她還是覺得表哥是好心,在關(guān)心她、安慰她。

然而,真相卻是,他為了得到那房子的繼承權(quán)。她到上海后,表哥給她打電話,說姥姥,也就是她奶奶,在他們家樓上住不慣,要回老房子住。她沒多想,說:“讓奶奶去住就是了。只是她一個人住不太好吧?”

表哥說,他陪著姥姥住。于是,住著住著就臨到了那地方拆遷。

拆遷登記時,表哥都沒有通知她,直接登記了自己的名字。老房子的房產(chǎn)證都不齊的,再說拆遷任務(wù)那么重,遇到好說話愿意立刻交房的,也就囫圇登記上了。

她聽到消息后,越發(fā)咽不下這口氣,有人霸占她的孩子,有人霸占她的房子,她僅僅只是擁有了一些錢。她最終還是失敗者。她不要這樣的失敗,不要被人欺負。所以,她在天還沒亮?xí)r,就堵在了李杜家小區(qū)的門口。他老婆每天晨跑,跑完后到小區(qū)對面的早餐店給兒子買早餐。這是李杜告訴她的,為了證明她兒子在他們家倍受寵愛。

她終于等到了一個穿運動套裝的女人小跑著出小區(qū),從她車頭旁經(jīng)過,進了那間早餐店。她看女人顯得有點老,按說,那女人不過四十出頭,但看上去毫無風(fēng)情,瘦得像個干癟的老太太。她計劃是要攔著女人,告訴她真相:他們家那個虎頭虎腦的兒子,并不是通過試管受精花錢找人代孕的。她要讓女人看看,孩子他媽就在這兒呢,孩子他媽到現(xiàn)在還每周兩次與孩子他爸過規(guī)律的夫妻生活呢!gzslib202204051250

幾分鐘后,當女人提著早餐再次從她車頭旁跑過去時,她卻沒有一絲力氣打開車門。

她恨自己的懦弱。

她大腦一片空白,開著車,在清晨空闊的馬路上狂奔。奔著奔著,就奔上滬陜高速,她一驚,臨時決定回小城,要回自己的房子!

她從東門口上車,緩緩把車子開到北門口。熄火,關(guān)閉車燈,看雪花小精靈似的從天而降又躲躲閃閃,那些不小心撞在車前擋玻璃上的雪花,會緩緩地融化成一顆顆水珠,在玻璃上滑落。

她下車,往北街走。雪粒子很刁鉆地直往她脖子里鉆,害得她直打冷噤。身子因經(jīng)受寒冷而瑟瑟發(fā)抖,心里也抖作一團。她在想,要開門見山,第一句她就說:“多謝哥這些年的照應(yīng),我打算回來了,現(xiàn)在來取家里的鑰匙。”

表哥家就在離北門不遠的銀行家屬樓上,最東戶的三樓,她記得的。當初,表哥結(jié)婚,家里人都說,這戶型好,紫氣東來。那會兒小城還沒有電梯房,三樓是最佳樓層,四樓次之。而東邊又比西邊好,東為上,為吉,并且還可以避免西曬。那時候,表哥娶了行長的千金,正得意??蛇@得意的人在自己的親舅舅住院時,都沒空去看一眼,找他借錢時,他也沒給一分。

她走進樓道,樓道口橫著好幾輛電動車,車把手掛住了她的大衣擺,把她絆住了。樓道里漆黑,她伸進大衣口袋,拿出手機想打開手電筒照路,才發(fā)現(xiàn)一直靜音的手機里擠滿了未接來電……

“喂,嵐嵐……”

第二天,嵐嵐來了。令她感到無比心痛的,不是李杜出車禍,不是因砸表哥家的門被人帶到派出所,而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嵐嵐在看著她的難堪。

一見面,嵐嵐就走過去攬住她的肩,用手撫著她的頭發(fā),那種憐惜像十年前一樣。而她的心卻像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她狠狠地憋著,才沒讓一些話從嘴里噴出來。

嵐嵐喋喋不休,說李杜看到她在QQ空間寫的那段心情后就不安地打她電話,但打了幾十個電話始終不通。他只好求助嵐嵐。嵐嵐打,也一樣。嵐嵐分析,她可能是回老家了。他就邊電話邊往小城趕。半道上,出了事……

“你這是何苦?”嵐嵐繼續(xù)說,“明明知道那房里不是你表哥了,你干嗎還要發(f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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