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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8 01:37丁迎新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藥瓶檢查人員三腳架

丁迎新

顧阿姨,檢查的人來了!

技術(shù)員在大棚門口喊了一嗓子,顧阿姨正把一根圣女果的藤往鐵絲架上纏,手一松,也不管藤子有沒有搭好,轉(zhuǎn)身就跑。會開過幾次,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dǎo)也強調(diào)過好多回,公司在申請什么綠色食品認證,近幾天就有人來檢查,務(wù)必這樣,務(wù)必那樣,要求了一大堆。有的顧阿姨聽不明白,她不識字,領(lǐng)工資都得捺手印,哪搞得清那些名堂。這里里外外的瓜果蔬菜,哪一樣不是綠色的,還要認證?

顧阿姨一向是個聽話的員工,不懂不打緊,反正一切都按領(lǐng)導(dǎo)說的做。要不是因為她聽話,早就不要她干了。七十多歲的人,沒力氣,沒技術(shù),只能做些簡單輕巧的活。好在不簽訂勞動合同,也不要買什么保險,當臨時工用,一天五十塊錢,做一天算一天,還簽了承諾書,工作期間包括上下班路上,出了什么事,責任全由自己承擔。顧阿姨全都答應(yīng)了。

顧阿姨家離公司不過幾里路,步行不到一個小時,要是搭公司的員工班車,不要十分鐘。顧阿姨的老伴去世多年,就一個女兒,已經(jīng)出嫁了,小兩口在外打工,只留顧阿姨一個人在家,這份工作好歹能養(yǎng)活自己。顧阿姨一個人負責一個種植大棚,日常工作就是除草、松土、打蟲、攀藤……她每次一來就鉆進大棚里,中午到食堂吃過飯后又鉆回棚里,一直待到下班。在顧阿姨的眼里,這些瓜果蔬菜跟女兒小時候一樣嬌嫩,看著就讓人心疼,撫過來摸過去,看著它們一點點長大,然后像送女兒出嫁一樣依依不舍地與它們告別,再接著種下一茬。

公司上下精心準備了一個多月的綠色食品認證工作,終于迎來現(xiàn)場檢查驗收環(huán)節(jié),不出意外的話,成功在望。顧阿姨按照早先領(lǐng)導(dǎo)叮囑的,在大棚外沿清理雜草。在顧阿姨的地盤上,雜草是看不到的,她就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再平整平整,既顯示在干活,又不妨礙檢查驗收。

同時來的還有電視臺記者,肩上扛著攝像機跟著檢查人員走,手里提著三腳架,根據(jù)需要隨時安營扎寨拍上一段。一大幫人進入顧阿姨負責的大棚,有蹲有站有摳有摸有說有看有商討有比較,各司其職。三腳架扎在棚角顧阿姨偶爾歇息的地方,一塊平整的石頭上鋪了件舊衣服,緊靠著比腿肚子還粗的大塑料水杯,里面是發(fā)黃的茶水,旁邊的棚架上搭著洗臉擦汗用的毛巾,剪刀、噴壺等工具都擠在一起,攝像機的鏡頭將整個大棚盡收眼底。

一幫人要出大棚了,記者趕緊收攝像機和三腳架,一只腳架卡住了。記者一用力,從土里扯出了一只原本裹得緊緊實實的塑料袋,嘩啦一下,塑料袋里滾出幾個大大小小的藥瓶來。藥瓶吸引了檢查人員的目光,有人上前撿起來細看,邊看邊說。

驗收的事黃了,原因就是那幾個藥瓶,是禁止使用的藥物。顯然,罪魁禍首是顧阿姨。老板火了,檢查人員一走,立馬指示辭退她。面對所有的怪責,顧阿姨都低著頭認了。她收集瓶子,包了埋在那,打算賣兩個錢的,哪想到會被發(fā)現(xiàn)呢。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老鼠屎就老鼠屎吧。

顧阿姨沒有馬上走,她還像以往一樣,窩在棚里把沒干完的活干完。想著明天就見不著這些瓜果蔬菜了,還真舍不得。想到這,顧阿姨更精心了些,每一根藤都搭上,纏得牢牢的,葉捋平捋順捋舒坦,根上都培好土,支架綁緊些,溝槽理清爽,把能想到的都仔細認真地做了。

聽到外面有人喊下班了,顧阿姨這才直起身,走到歇息的地方,把石頭上的舊衣服和毛巾塞進塑料袋。剪刀是她自己帶來的,也放進去,再拎起大茶杯,回身又仔細看了看,才慢慢地走出大棚。

因為以農(nóng)業(yè)為主打項目的緣故,公司坐落在鄉(xiāng)下,距離縣城大約半小時的車程。為方便家在縣城的員工上下班,公司特意設(shè)置了班車,定時接送。辦公樓里的員工出來時,能坐十幾個人的中巴已經(jīng)停在樓前,車門大開。

車門口的座位上有一塊明顯的暗褐色污跡,像血,又像泥。上車的人個個都掃一眼,接著向后面走。有人忍不住嘀咕一句,這是誰弄的,也不擦擦。人還是往后走。一個部門主管向駕駛員發(fā)牢騷,你們車輛衛(wèi)生也不搞呀?駕駛員頭也沒回,說回頭搞。

需要坐班車的六七個人都上來了,關(guān)門,車駛向大門口。顧阿姨已經(jīng)站在那里等了,車停,開門,上車。顧阿姨一上來就看見了座位上的污跡,她掃了一眼車廂,后面還空著不少座位,可她還是站住了。她從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細地擦、抹,直到看不到臟了,才把手帕團成一團,裝回口袋,轉(zhuǎn)身坐了下去。以前,顧阿姨是很少坐在座位上的,太陽下干活,身上臟,還有汗臭味,她就自覺地和別人保持距離,經(jīng)常直接坐到駕駛室后的大蓋上。反正就十分鐘的路程。

已經(jīng)在車上的人,有看手機的,有瞇眼養(yǎng)神的,有看向窗外的,干什么的都有,仿佛都沒看見顧阿姨剛才的舉動,也不知道壞了公司大事的就是她,已經(jīng)被辭退的她。

從此再也看不到的她。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小說月刊》202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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