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球君
2021年夏天,我買了一張話劇票《琥珀》。前去觀看時,本以為自己將在觀眾席看到大批情侶當(dāng)眾親密的“虐狗”場景,去了才發(fā)現(xiàn)觀眾中并沒沒有那么多情侶,我身邊坐著的都以年輕女孩居多。離開劇場一抬頭,看到兩個衣著時髦的年輕男性并肩走過,饒有興味地討論著劇情。
這不由得讓我浮想聯(lián)翩。
《琥珀》是當(dāng)年紅遍京城的知名“愛情圣經(jīng)”《戀愛的犀牛》的姐妹篇,由孟京輝執(zhí)導(dǎo),自從十多年前首演以來,已經(jīng)上演了多輪。在2021年的新版本中,最受觀眾喜歡的段落,已不再是編劇廖一梅筆下那些愛情金句,而是男主角的“卡通配音腔”和男女主角的一場打架戲份。當(dāng)時,有著“最萌身高差”的兩人在舞臺上互相按著對方的頭部,荒謬的場景,收獲了觀眾的哄堂大笑和全場最熱烈的一次掌聲。我也說不清,這種現(xiàn)象的發(fā)生,是由于話劇本身被注入了一些更加貼近時代精神的新氣質(zhì),還是如今的觀眾對笑點格外敏感的緣故。
曾在BBC北京分部就職的作家波比·塞拜格-蒙提費歐里,在他的獲獎非虛構(gòu)作品《觸碰》中,分析了中國作家朱文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小說《我愛美元》。他覺得,對于小說主人公父親那一輩人而言,性被強行升華為理想主義,而對于主人公自己,則是那些嶄新的、可能難以實現(xiàn)的理想被升華為性?,F(xiàn)在想來,確實如此。
時代在變,婚戀自由充分被解放后,新的社會理想開始逐漸形成。在古代,愛情是自由的代名詞,梁山伯與祝英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中,自由戀愛暗示著對社會不合理規(guī)則的反抗,因此才會不斷被后世傳頌。改革開放之后的20世紀80、90年代,愛情劇也是伴隨著改革開放后的文藝思潮流行開來的,表現(xiàn)此類愛情的代表作品有王志文、江珊主演的《過把癮》,女主人公在劇里略帶文藝腔又喜歡尋死覓活的舉動,在當(dāng)今的年輕人看來可能頗為瘋癲。
生活在21世紀的年輕人,生存壓力比前輩們更大。能夠享受愛情固然好,可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意味著相互付出與對個人性格意志的消磨,以及對工作時間的侵占。他們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的愛情婚姻可能并非影視劇作品中虛構(gòu)的那般美好,開始對愛情祛魅。
在他們眼里,愛情如張愛玲口中的生活,是爬滿了虱子的華美袍子,如果不能兩全,很多人會選擇把袍子和虱子一起扔掉,獨善其身。有位“00后”大學(xué)生最近對我說,她的同齡人中,很多人覺得單身最快樂,有不少成雙成對的,選擇對象時也是不限性別,還有些人熱愛嗑“CP”,把自己戀愛的心思花在圍觀別人談戀愛上。
當(dāng)維護愛情需要的成本太高,它的替代品——快樂就“上位”了。作為情緒宣泄的手段,喜劇可以讓人們不用考慮身份、地位、生存壓力,毫無顧忌地開懷大笑。就像脫口秀創(chuàng)作者李誕曾說過的那樣:欺騙自己可以開心起來,果然也就開心了起來。
笑的力量是巨大的,近兩年電視熒屏上最受歡迎的演員,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些古裝劇、偶像劇中的俊男靚女,而是為人們制造笑聲的人。比如“百搭”的沈騰和賈玲,比如不斷吐槽平凡人生活的喜劇明星李雪琴、張踩鈴,比如德云社的相聲演員,還有長壽劇集《鄉(xiāng)村愛情》的主演們。我的朋友小麗多年來習(xí)慣在加班的時候開著《鄉(xiāng)村愛情》作為背景音提神,久而久之,她這個南方人也傳染上了一口純正東北腔。
哪怕是最近火起來的電影《愛情神話》,也不是真的在講愛情,而是略帶反諷地展現(xiàn)城市里中年人真實而瑣碎的生活。劇場、影院和熒幕內(nèi)的幻境在不斷變化,我們總能在其中看到新的人物、新的關(guān)系,新的人類思想的投射。而這些新的投射,告訴我們,愛情早已不是剛需,快樂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