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名 李銀兵 文婧
“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1)毛澤東《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農民問題叢刊〉序》(1926年9月1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頁。。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對農民問題的認識轉變開辟了工人階級聯合和領導農民階級進行革命的新道路,為解決和研究“三農”問題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目前,學界對毛澤東農民思想的研究已經取得了不少的成績。在理論層面上,莫里斯·邁斯納、布蘭特利·沃馬克、胡繩、金沖及、王立勝、溫鐵軍等學者分別論析了毛澤東的農民思想內涵、本質和特征等相關論題(2)參見:〔美〕莫里斯·邁斯納《毛澤東的中國及后毛澤東的中國》,杜蒲、李玉玲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5-47頁;〔美〕布蘭特利·沃馬克《從〈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看毛澤東政治思想的發(fā)展》,都靜譯,《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6期,第23-34頁;胡繩《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再評價》,《中國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第4-19頁;金沖及《毛澤東傳(1893-1949)》,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第113-142頁。王立勝《毛澤東“組織起來”思想與中國農村現代化社會基礎之再造》,《現代哲學》2006年第6期,第46-52頁;溫鐵軍《中國的問題根本上是農民問題》,《學習月刊》2007年第1期,第17-18頁。;軍利、王新華、苗國強、張為波、王玉順、鄧世平、呂彥瑤等學者將毛澤東農民思想同歷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相關思想進行了比較研究(3)參見:軍利、王新華《論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農"思想的差異》,《求實》2005年第2期,第11-13頁;苗國強《毛澤東農民教育思想及其當代價值研究》,《理論月刊》2010年8期,第30-34頁;張為波《鄧小平農民教育思想與毛澤東農民教育思想比較》,《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4年第8期,第28-30頁;王玉順《毛澤東與彭湃農民運動思想之比較》,《中共黨史研究》1999年第3期,第76-81頁;鄧世平《〈關于農業(yè)合作化問題〉與毛澤東農業(yè)合作化理想》,《毛澤東研究》2017年第2期,第53-58頁;呂彥瑤、周新輝《習近平與毛澤東農民思想比較研究》,《延邊黨校學報》2017年第5期,第17-19頁。。在實踐層面上,肖貴清、錢守云、沈文慧、單孝虹、羅恢遠、董石桃、蒲麗娟等學者對毛澤東如何保障農民的政治權利、文化權利和經濟權利,調動農民主體能動性以及如何減輕農民的負擔進行了深入探討(4)參見:肖貴清、王力《試論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毛澤東保障農民利益的思想》,《思想理論教育導刊》2004年第1期,第37-39頁;錢守云《毛澤東保障農民利益思想研究》,河北師范大學2007年博士學位論文;沈文慧《賦予農民文化權利: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基本訴求》,《毛澤東思想研究》2010年第5期,第27-31頁;單孝虹《毛澤東關于保障農民土地權益思想及其當代價值初探》,《毛澤東思想研究》2009年第4期,第17-22頁;羅恢遠《延安時期毛澤東減輕農民負擔的思想》,《貴州社會科學》2001年第3期,第88-91頁;董石桃《論毛澤東農民政治參與思想及其現實意義》,《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10年第2期,第1-6頁;蒲麗娟、王偉《毛澤東農民養(yǎng)老思想及其現實意義》,《理論導刊》2010年第3期,第8-10頁。;賈鋼濤、李強、馬中全、尹小平、陳俊、陳國泳等學者則立足于教育與農民關系,從為什么做、如何做以及做的教育意義等方面入手對毛澤東農民教育思想進行了研究(5)參見:賈鋼濤《民主革命時期毛澤東農民教育思想形成的社會歷史條件》,《毛澤東思想研究》2013年第6期,第38-44頁;李強、馬中全《論毛澤東農民教育思想對培養(yǎng)新型農民的指導意義》,《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4期,第90-92頁;尹小平《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農民改造的思想研究》,湖南師范大學2002年博士學位論文;陳俊《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農民改造思想研究》,南京師范大學2015年博士學位論文;陳國泳、李琦《毛澤東農民教育思想及其時代意義》,《黨的文獻》2002年第3期,第43-48頁。??偟膩碚f,前期學者在毛澤東農民思想研究上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就毛澤東對農民階級的認知這一主題的研究而言,盡管解偉、馮肖貞、陳洪玲、蔣琴、謝鳳華等學者的研究已經有所涉及(6)參見:解偉、馮肖貞《毛澤東農民思想及其當代價值探析》,《河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第1-6頁;陳洪玲、蔣琴《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毛澤東的農民思想及當代價值探析》,《毛澤東思想研究》2019年第3期,第41-48頁;謝鳳華、岳欣《毛澤東農民思想探析》,《農業(yè)經濟》2013年第2期,第58-59頁。,但研究不夠系統(tǒng)、深入的問題尚存,因而當前學界亟需加強毛澤東對農民及農民階級認識的轉變、深化與拓展等方面的研究?;诖?,本文在繼承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緊緊圍繞毛澤東對農民階級認知的“轉變過程”、“轉變緣由”以及“轉變意義”三個方面,對秋收起義前毛澤東對農民階級的認知轉變及其背后潛藏的價值意蘊進行探究,以就教于方家。
農民階級是指占有或部分占有生產資料且主要從事農業(yè)勞作的階級。在不同民族、國家和社會制度中,基于農民階級的性質和地位的不同,他們在社會發(fā)展中扮演的角色和發(fā)揮的作用也就大不一樣,因而各國的理論家對他們在社會發(fā)展中的作用認識也就千差萬別。毛澤東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主要開創(chuàng)者,解決農業(yè)、農村、農民問題始終是他領導中國革命和建設思想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他對農民階級在社會發(fā)展中的作用認知而言,總體上呈現出了一個波浪式前進和螺旋式上升的發(fā)展過程。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早期的階級認知體系中,歐洲的農民階級是政治態(tài)度保守甚至反動的中間階級。他們的這種判斷主要來自以下兩個方面:第一,歐洲社會傳統(tǒng)的生產方式和閉塞的生活致使農民對土地有著根深蒂固的依賴,所以他們同資產階級的斗爭,只是為了維護他們中間階級的生存,“所以,他們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7)卡·馬克思、弗·恩格斯《共產黨宣言》,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2頁。;第二,農民對政治的冷漠助長了反動階級的統(tǒng)治,而“這種冷漠態(tài)度,不僅是巴黎和羅馬議會貪污腐化的最強大的支柱,而且是俄國專制制度的最強大的支柱”(8)弗·恩格斯《法德農民問題》,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9頁。。因此,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正是由于這種保守和短視,使得農民階級在革命的社會中只能處于中間的搖擺狀態(tài),甚至反動。但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進一步地發(fā)展,馬克思也逐漸認識到,當“生產資料無止境地分散,生產者本身無止境地互相分離”(9)卡·馬克思《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過程(下)——超額利潤轉化為地租》,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12頁。,必然使得依靠土地生存的農民,尤其是小農,會淪為無產階級。恩格斯指出:“我們的小農,同過了時的生產方式的任何殘余一樣,在不可挽回地走向滅亡。他們是未來的無產者。”(10)弗·恩格斯《法德農民問題》,《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513頁。小農和工人同樣作為無產者就必然存在著共同的利益訴求,他們就有可能組成工農聯盟。而對于工農聯盟思想,在馬克思剖析1848年歐洲革命時的著作中就可以窺探一二(11)《第一卷說明》,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版,第8頁。。后來,列寧繼承了馬克思工農聯盟思想,提出了工農民主專政理論。他領導的十月革命“是世界上一切革命中第一次把中間階層問題首先是農民問題提到首要地位的革命”(12)斯大林《十月革命和中間階層問題》,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斯大林選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41頁。,也是馬克思、恩格斯希望看到的“無產階級革命”與“農民戰(zhàn)爭”結合的產物。
從1848年法國農民起義后,農民“在一瞬間扮演了革命劇中的活躍的主角,別人就再也無法強迫他們重新回到合唱隊的無所作為的、唯命是從的角色中去了”(13)卡·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116頁。。因此,在對德國和法國的社會革命發(fā)表意見時,馬克思、恩格斯強調無產階級政黨要爭取多數的農民,尤其是工人階級政黨在領導議會選舉時,一定要取得農民的支持才能取得最終且持久的勝利(14)弗·恩格斯《卡·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一書導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第550頁。。針對馬克思、恩格斯對農民階級在社會革命中的作用認知上的這個辯證的否定之否定過程,與馬克思、恩格斯同時代的巴枯寧等人認為,“普通農民,貧賤農民,是不被馬克思主義者賞識的”(15)卡·馬克思《巴枯寧〈國家制度和無政府狀態(tài)〉一書摘要(摘錄)》,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3頁。。后來也有學者指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對農民在無產階級革命中作用的看法一直不是正面的”(16)何麗野《馬克思在農民問題上的思想變化及其意義——從〈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的一段刪節(jié)說起》,《馬克思主義研究》2010年第1期,第78頁。。誠然,立足于歐洲社會現狀,對于馬克思、恩格斯來說,他們對農民階級在社會革命中的作用的重視程度確實遠不及工人無產階級,并且這種重視僅僅表現為理論層面的,并沒有大范圍付諸實踐。因此,在馬克思、恩格斯理論中,農民階級作為“中間階級”的地位和作用是十分明顯的。
而從經濟、政治和文化等方面的特性來看,由近代中國的社會現實和文化基因培育出來的中國農民,在階級性上與歐洲農民本應有著極大的差異性。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隨著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被介紹、翻譯到中國,在這些為數不多的著作中,《共產黨宣言》與《資本論》的影響是最大的(17)胡永欽、狄睿勤、袁延恒《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國傳播的歷史概述》,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恩室編《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國的傳播》,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60頁。。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當時中國的理論界并沒有條件全面認識馬克思、恩格斯的農民思想。那時多數的共產黨人,在馬克思主義農民階級思想影響下,也順理成章地將農民階級視作保守的中間階級,所以他們不會去,也不愿去做農民工作。其中,毛澤東就是一個較為典型的代表。在1920年春,毛澤東“已經在理論上和在某種程度的行動上,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18)毛澤東《毛澤東自述》,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9頁。。同年冬天,他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指導下第一次從政治上把工人們組織了起來(19)毛澤東《毛澤東自述》,第39頁。。后來,他在1925年11月填寫過一則《少年中國學會改組委員會調查表》,而在其中的“入會后的事業(yè)”一欄中他如是寫道:“教過一年書,做過兩年工人運動,半年農民運動,一年國民黨的組織工作。”(20)張允侯、殷敘彝、洪清祥、王云開《五四時期的社團(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版,第509頁。所以在革命早期,毛澤東主要的精力放在了領導開展工人運動。
也有學者認為毛澤東天生就會做農村工作和農民運動,因為“他出身農民家庭,對農村的一切有親身感受,為日后從事農村調查和農民運動準備了良好的條件”(21)莊福齡《毛澤東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2期,第6頁。。的確,從小在農村中一個比較特殊家庭里成長起來的毛澤東對農村和農民有一些感性認識——在他看來,農民是很勤勞樸實但也十分可憐。他從他父親發(fā)家的經歷注意到,幾乎所有的農民都希望自己能夠通過勞動而過上可以靠收租過日子的生活,但現實中絕大多數窮苦的農民必須靠租種別人的土地來維生,也并沒有太多的農民只靠勤勞就能致富。再加上毛澤東受他母親的影響——盡管他家里對于是否應該同情、施舍窮人存在相悖的意見,但據他自己說,他是和其母親站在一起的——他從小就對那些生活較為可憐的農民有著比一般人更多的同情(22)毛澤東《毛澤東自述》,第6-7頁。。在毛澤東開始讀書識字后,尤其是當讀到一些中國舊小說和故事時,他就注意到,為什么“沒有農民當主角”(23)毛澤東《毛澤東自述》,第10頁。。但后來,當農民遇到天災而不得不搶糧商的糧食以救命時,他卻又不是很贊同這種江湖式的做法了。從這一矛盾中可以看出,毛澤東對農民的關注是順其自然的。但那時的他對農民的認知是偏感性而非理性,他沒想過農民這一最普通的階級會成為推動社會革命的重要力量。因此,對于那時的毛澤東而言,雖然“農民問題在他腦子里,是從小以來就沒有一刻放松過的”(24)蕭三編述《毛澤東同志的青少年時代》,新華書店出版社1949年版,第65頁。,但他主要還是一位“那有空去做鄉(xiāng)村工作”(25)周恩來《關于黨的“六大”的研究》,《周恩來選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79頁。的工人運動領袖。
在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革命的理論中,工人無產階級才是推動革命的主要力量。當五四運動爆發(fā)后,中國工人階級積極響應并支援了學生愛國運動,他們進行的大規(guī)模罷工迫使反動政府停止了對學生的迫害,撤銷了賣國官員的職務。這讓不少先進人士看到了推動俄國革命的主要力量在中國也同樣存在(26)黎澍《十月革命和中國工人運動》,《歷史研究》1958年第2期,第3頁。。于是,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就按照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來領導中國革命,工人運動因此而在中國大地上如雨后春筍般地興起了。以毛澤東領導的安源煤礦工人大罷工為例,1921年12月,毛澤東到安源煤礦考察,他“以交朋友的方式與工人談心,深入礦井、工棚了解工人的痛苦和受壓迫的情形,隨后,派李立三在安源創(chuàng)辦工人補習學校,建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支部”(2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89頁。。1922年9月,在毛澤東的親自部署及共產黨的領導下,安源煤礦工人進行了大罷工并取得了勝利。當然,那時共產黨領導的工人運動多是以爭取經濟上的利益為目的的。1923年2月,共產黨領導的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使國內第一次工人運動達到了頂點,但遺憾的是,在北洋軍閥的武力鎮(zhèn)壓下,此次罷工最終以失敗告終。后來,毛澤東在對工人運動失敗的反思中,深深地注意到了中國工人和農民在數量上的巨大懸殊,以及一味地領導開展工人運動而不重視農民運動所帶來的局限。正如張國燾在回憶中共三大召開時的情景時寫道:“毛澤東向大會指出,湖南工人數量很少,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更少,可是滿山遍野都是農民,因而他得出結論,任何革命,農民問題都是最重要的。”(2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12頁。盡管當時的毛澤東已經認識到了“強調農民問題的重要意義”(2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12頁。,但“‘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對農運不感興趣’。陳獨秀甚至‘還反對農民運動’。張國燾也認為:‘在農民中發(fā)展國民黨的勢力和影響是無關宏旨的,因為中共在農民中尚無實力存在?!斎?,這是一個整體性認識的問題,毛澤東關于農民問題的認識也在形成之中”(30)歐陽湘、羅玲《毛澤東在廣州》,人民出版社、廣州出版社2020年版,第19頁。。
兩千多年的封建土地制度讓中國展現出了同世界絕大多數國家不同的民族特性。在近代中國,由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發(fā)達,農民階級始終是社會中最主要且數量最多的階級。后來,毛澤東在領導工人運動過程中又注意到,“在五卅運動中,上海與廣東的情況形成鮮明對比:上海工人階級的斗爭,因未得到農民的支持而陷入孤軍奮戰(zhàn);省港大罷工中廣東工人階級的斗爭,因得到農民的支持而長期堅持下來”(31)歐陽湘、羅玲《毛澤東在廣州》,第108頁。。可見,在中國共產黨領導工人運動的經驗教訓中,當時的毛澤東已經萌生了“工人是重要少數,農民是關鍵多數”的思想。因為在那時,農民雖然“保守”,其人數卻占到社會總人口的80%以上;工人盡管“先進”,其人數卻只占社會總人口的不到5%。并且與西方國家不同的是,當時中國的工人主要是農村進入城市的“農民工”,而不是由城邦手工業(yè)者轉變來的產業(yè)工人。所以,面對當時中國社會人口結構的事實,毛澤東進一步地去思考了農民在中國革命中的地位和作用,以及如何引導農民階級參加革命等問題。綜上,則是毛澤東對農民階級的認知轉變的現實基礎。也就是在對工人運動失敗結局的反思中,毛澤東對中國革命的性質、對象、任務、動力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后,提出了依靠農民來進行社會革命這一更加符合中國實際的觀點。
在國共第一次合作前后,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通過觀察當時興起的農民運動,對農民階級的認知有了進一步提升。特別是在1925年,回湖南養(yǎng)病的毛澤東在當地作了一些調查后,對農民的革命性有了全新認識。在調查過程中,為了批判當時黨內以張國燾為代表的只重視工人運動而否定農民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以陳獨秀為代表的只重視同國民黨合作,并認為農民落后、保守的錯誤傾向,毛澤東對中國社會各階級的現狀進行了系統(tǒng)分析。1925年5月,毛澤東到湖南安化縣調查時就鼓勵當地的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要組織秘密農協(xié)、發(fā)動農民,要進行維護農民利益的斗爭(3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30頁。。經過這一時期的調查研究,毛澤東進一步認識到了農民階級對于中國革命的重要性。因此,在《少年中國學會改組委員會調查表》中的“入會后的學業(yè)”一欄中可以看到毛澤東填寫的是:“研究社會科學,現在注重研究中國農民問題?!?33)張允侯、殷敘彝、洪清祥、王云開《五四時期的社團(一)》,第509頁。
1925年12月,毛澤東寫下了《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文。這篇文章成為了指導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綱領性文獻之一。首先,毛澤東不僅指出中國的農民問題主要是半自耕農和貧農的問題,而且看到了農民在中國革命中的重要作用。其次,毛澤東對當時社會各階級的政治態(tài)度和經濟地位進行系統(tǒng)闡述,明確誰是中國革命的領導力量、團結的對象和打擊的對象,闡明了領導農民革命的重要性。再次,毛澤東通過運用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的方法,初步形成了關于正確認識中國農民問題和中國革命的思想理論。因此,毛澤東在文章中明確指出,“中國無產階級的最廣大和最忠實的同盟軍是農民”(34)毛澤東《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1925年12月1日),《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版,第3頁。。但由于當時黨內大多數人仍然沒有意識到農民問題的重要性,毛澤東希望能在黨的刊物中發(fā)表該文的請求也就被陳獨秀拒絕了。在1926年5月后的半年時間里,毛澤東的工作重心在主辦廣州農民講習所以及參與領導全國農民運動(35)歐陽湘、羅玲《毛澤東在廣州》,第57頁。??傊?,經過對大量實踐經驗的總結,毛澤東從實踐經驗不斷上升到了理論概括,認識上產生了質的飛躍。特別是在1927年3月,毛澤東發(fā)表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在報告中,毛澤東總結了他在考察湖南農民運動過程中糾正的幾個主要錯誤:“(一)以‘農運好得很’的事實,糾正政府國民黨社會各界一致‘農運糟得很’的議論。(二)以‘貧農乃革命先鋒’的事實,糾正各界一致的‘痞子運動’、‘惰農運動’的議論。(三)以從來并沒有什么聯合戰(zhàn)線存在的事實,糾正農協(xié)破壞了聯合戰(zhàn)線的議論。”(36)金沖及《毛澤東傳(1893-1949)》,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第131頁。由此可見,那時的毛澤東已經將其工作重心以及對革命的期望徹底轉向了領導農民運動以及工農聯盟上。
在不斷的實踐過程中,毛澤東一方面受到彭湃領導海陸豐農民運動的巨大聲勢感染,認識到農民在國民革命中的巨大作用;另一方面他又從自己領導的湖南農民運動中得到啟發(fā),發(fā)現“湖南農民變得非常富有戰(zhàn)斗性”(37)〔美〕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董樂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版,第135頁。。在不斷地對實踐經驗總結后,毛澤東得出:中國的農民不是反動的,他們的革命積極性很高;農民不會反對公有制以阻礙社會發(fā)展,反而會成為推動社會向前發(fā)展的重要力量。正如毛澤東后來回憶說:“以前我沒有充分認識農村里階級斗爭的程度,但是,在一九二五年‘五卅’慘案以后,以及在繼之而起的政治運動的巨浪中,湖南農民變得非常有戰(zhàn)斗性。”(38)毛澤東《毛澤東自述》,第44頁。總之,從重視農民階級的革命作用到認識到農民階級是“關鍵多數”,再到為農民是無產階級的“天然同盟軍”正名,毛澤東對中國農民階級的這個認知轉變,是對馬克思主義農民思想在中國的進一步發(fā)展,是“實事求是”這一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精髓在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中的集中反映,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最新成果。至此,毛澤東關于正確認識中國農民問題的思想已基本形成。
毛澤東在《實踐論》中深刻指出:“通過實踐而發(fā)現真理,又通過實踐而證實真理和發(fā)展真理?!?39)毛澤東《實踐論》(1937年7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296頁。從消極的“中間階級”到積極的“天然同盟軍”,毛澤東在不斷的實踐以及對實踐的經驗總結過程中完成了對農民階級認知的根本性轉變。而這種轉變之所以能夠產生,源于毛澤東在中國革命實踐中主動地、實事求是地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際相結合。具體而言,毛澤東對農民階級認知轉變的緣由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針對當時內憂外患的中國,“各帝國主義國家重新加緊對中國的侵略,企圖進一步宰割中國;國內各派軍閥之間的矛盾和爭奪更加激烈”(40)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1921-1949)》第1卷上冊,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第2版,第74頁。。在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中國共產黨成立并開始領導中國革命。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也得到了共產國際的指導和幫助,但是,由于共產國際并不真正了解中國的實際情況,所以他們?yōu)橹袊伯a黨制定了一些不太切合具體實際、自相矛盾和難以執(zhí)行的革命策略。例如,在1922年7月,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馬林在給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的報告中說道:“農民群眾對革命完全漠不關心,并且尚未表現出政治上的重要性?!?41)《馬林給共產國際執(zhí)委會的報告》(1922年7月1日),孫武霞、許俊基編《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資料選輯(一九一九-一九二四)》,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68頁。但僅僅4個月后,共產國際代表卻又明確提出:“共產黨應當去領導農村勞動群眾反對統(tǒng)治階級的一切斗爭?!?42)《共產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所通過的土地綱領草案》(1922年11月30日),孫武霞、許俊基編《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資料選輯(一九一九-一九二四)》,第206頁??偟恼f來,“初創(chuàng)時期的中國共產黨人并未形成對革命局勢和國內各階級狀況的基本認識,共產國際的指示就是建黨的模板”(43)李亞男、王久高《國民革命前后中國共產黨對自身領導地位認識的歷史考察》,《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第14頁。,而教條式地接受共產國際的指揮也讓中國革命走了不少的彎路。
由于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受到了共產國際的幫助,所以年輕的中國共產黨人一開始就試圖走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即領導和依靠工人無產階級進行革命。從1922年1月到1923年2月,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人運動比較成功,“在此期間,爆發(fā)的罷工斗爭達100多次,參加罷工的工人達30萬以上。其中大部分是黨組織或黨領導的工會組織直接發(fā)動的”(44)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1921-1949)》第1卷上冊,第85頁。。但使第一次工人運動高潮到達頂點的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在反革命的武裝鎮(zhèn)壓下失敗的事實,讓中國共產黨人意識到,在近代中國,工人階級雖有堅強的革命性,但他們的人數很少,單單依靠這一種社會力量不可能取得革命的最終勝利。
毛澤東在工人運動一次又一次遭遇挫折和失敗的事實面前,不斷地用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去總結運動失敗的經驗教訓,正確地認識到了在中國只重視工人階級的局限性,明確了農民階級在中國革命的地位和作用。正如毛澤東總結大革命失敗的主要原因時指出:“一九二七年革命的失敗,主要的原因就是由于共產黨內的機會主義路線,不努力擴大自己的隊伍(工農運動和共產黨領導的軍隊),而只依仗其暫時的同盟者國民黨?!?45)毛澤東《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1935年12月27日),《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156-157頁。事實證明,在中國革命道路上照搬照抄別國革命經驗是行不通的??紤]到當時敵我力量異常懸殊的狀況,毛澤東堅持認為,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力量必須要從敵人力量強大的城市退出,然后向敵人力量相對薄弱的農村進攻。正是源于這種判斷與堅持,毛澤東領導了秋收起義,開辟了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點燃了中國革命的“星星之火”。
同馬克思、恩格斯在實踐過程中完成了對農民階級屬性的認知轉變一樣,毛澤東也是在領導中國革命的親身實踐以及對實踐經驗總結中完成了對中國農民階級的認知轉變。1924年1月,在廣州參加國民黨一大的中國共產黨黨團舉行全體會議時,毛澤東在對農民的革命性發(fā)表意見時舉了這樣一個例子:“在湖南省長沙、浙江省杭州、湖南省衡山、廣東省惠州就發(fā)生過這種情況,在這些地方我們起先組織不識字的農民,然后領導他們同較富裕的、較大的土地所有者進行斗爭,結果怎么樣呢?我們的組織立刻遭到破壞,被查封,而所有這些農民不僅未認識到我們是在為他們的利益而斗爭,甚至還仇視我們,他們說,如果不把我們組織起來,就不會發(fā)生任何災難,任何不幸?!?46)歐陽湘、羅玲《毛澤東在廣州》,第38頁。此時的毛澤東對于農民階級在革命中的作用看法仍是相對保守甚至消極的,但這樣的判斷也是符合當時黨內外的客觀實際,特別是農民階級面對物質利益時所展示出的短視性,是毛澤東產生這樣想法的主要依據。
1925年2月,毛澤東同韶山的進步知識分子一起在當地創(chuàng)辦了20多所農民夜校,“通過教農民學認字、學珠算、學政治,進行文化知識和馬克思主義的啟蒙教育”(47)盧國琪《中國早期馬克思主義群體教育思想研究》,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39頁。。同年8月,毛澤東在韶山領導遭受天災的農民開展了“平糶阻禁”谷米斗爭,迫使當地土豪平價將糧食賣給農民。期間,韶山周邊各鄉(xiāng)各村的農民也進行了同樣的斗爭,均取得了勝利(4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33頁。。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革命中看到了農民階級的革命性以及農民的階級斗爭劇烈性。1926年6月初,毛澤東開始為第六屆農講所的學生講授中國農民問題,他“從人口、生產、革命力量、戰(zhàn)爭關系、革命目的五個方面闡明農民問題在國民革命中的地位,指出:‘國民革命的目標,是要解決工農商學兵的各階級問題;設不能解決農民問題,則各階級問題也無由解決。’‘可以說中國國民革命是農民革命’。解決農民的土地問題是革命黨的一個中心問題”(4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63頁。。
在國共合作時期,毛澤東在國民黨內任職期間對農民問題的認知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1924年國民黨一大召開后,國民黨就確定了領導農民運動的綱領。1926年國民黨二大召開時就有了對農民運動的具體議案:“本黨無論何時何地,皆當以農民運動為基礎,無論政治的、或經濟的運動,亦應以農民運動為基礎。黨的政策,首須著眼于農民利益之本身,政府之行動,亦須基于農民利益,而謀其解放?!?50)《全國農民運動概觀》,人民出版社編《第一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農民運動資料》,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頁。1926年1月16日,毛澤東同汪精衛(wèi)等人在起草《關于宣傳決議案》時指出:“凡是贊同中國農民的解放運動的,就是忠實的革命黨員,不然就是反革命派。”(5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50頁。同年1月18日,毛澤東同丁君羊、侯紹裘等代表受到國民黨二大主席團指定,修改農民運動決議案,更加強調農民的作用。他們在決議案中指出:“中國之國民革命,質言之即為農民革命。為要鞏固國民革命之基礎,亦唯有首在解放農民。”(52)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51頁。
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后,毛澤東在各種場合繼續(xù)不斷地強調重視農民階級的必要性以及工農聯盟的重要性。1927年5月31日,在漢口召開的全國農協(xié)和湖北省農協(xié)歡迎太平洋勞動會議代表的大會上,毛澤東指出:“中國農民運動,是革命進程中主要之力量。”(5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98頁。同年9月,毛澤東總結了過去一段時間廣東湖南江西各地的農民運動,在《農民問題叢刊》序言中寫道:“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54)毛澤東《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農民問題叢刊〉序》(1926年9月1日),《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37頁。同年底,應邀出席湖南農民代表大會的毛澤東,在湖南全省第一次工人代表大會和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聯合舉行的歡迎會上再次重申了這個觀點(5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73頁。。
通過對一系列實踐經驗的總結,毛澤東已經認識到了農民階級十分具有革命性。他說:“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異常,無論什么大的力量都將壓抑不住。他們將沖決一切束縛他們的羅網,朝著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都將被他們葬入墳墓?!?56)毛澤東《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1927年3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13頁。此時,毛澤東不僅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農民階級的革命性,而且也深刻地體會到了加強工農聯盟的重要性。他甚至認為:“若無農民從鄉(xiāng)村中奮起打倒宗法封建的地主階級之特權,則軍閥與帝國主義勢力總不會根本倒塌?!?57)毛澤東《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農民問題叢刊〉序》(1926年9月1日),《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39頁??傊?,就是在對農民革命和農民教育的實踐經驗總結中,毛澤東認識到了農民階級在中國革命進程中的作用是其他階級無法替代的。
對于農民階級在革命中的作用,當時的共產黨內一直存在著兩種不同的認識,其中較為有代表性的是陳獨秀與鄧中夏之間的爭論。陳獨秀認為農民階級不是中國革命的革命力量。1923年7月,陳獨秀發(fā)表了《中國農民問題》一文,他認為在當時的中國,農民所受的壓迫,“不象地主強大的國家(如舊俄羅斯,印度)或資本主義發(fā)達的國家(如歐美各國)那樣利害,不容易發(fā)生社會革命的運動”(58)陳獨秀《中國農民問題》(1923年7月1日),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編《陳獨秀文章選編》中冊,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年版,第312頁。。同年12月,他又發(fā)表了《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認為中國農民人數多,自然是國民革命的偉大勢力,“但是農民居處散漫勢力不易集中,文化低生活欲望簡單易于趨向保守,中國土地廣大易于遷徙被難茍安,這三種環(huán)境是造成農民難以加入革命運動的原因”(59)陳獨秀《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1923年12月1日),《陳獨秀文章選編》中冊,第367頁。。但是,作為初步具有共產主義思想的鄧中夏卻較早地看到了農民階級在革命中的積極作用。當陳獨秀發(fā)表《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后,他當即發(fā)文駁斥了其對于農民革命性的低估。他說:“固然農民的思想保守,不如工人之激進;農民的住處散漫,不如工人之集中,在理論上講,農民革命似乎希望很少;但是我們如從實際上看,中國農民在這樣軍閥征徭,外資榨取,兵匪擾亂,天災流行,痞紳魚肉種種惡劣環(huán)境的當中,生活的困苦,家庭的流離,何時何地不是逼迫他們走上革命的道路,所以我們敢于斷定中國農民有革命的可能?!?60)鄧中夏《論農民運動》(1923年12月29日),《鄧中夏全集》上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30頁。因此,黨內陳獨秀與鄧中夏關于農民革命性認識的爭論對包括毛澤東在內的同志產生了重要影響。
對于黨內農民問題的辯論和思想交鋒,毛澤東在大城市一邊認真做著宣傳工作,一邊積極調查研究廣東、湖南等地的農民運動,以人民為師,向能者求教,向智者問策。1925年2月,毛澤東在韶山一邊搞農村調查和農民運動,一邊研究農村中的階級斗爭。他在韶山建立了黨支部,組織農民協(xié)會,對農民進行革命教育。這次在韶山做農運的經歷讓毛澤東看到了當地農民的革命性。同年9月,毛澤東在回廣州的途中會見了中國共產黨宜章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書記高靜山,一起“談對湖南農村階級狀況的看法,并征詢高的意見”(6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35頁。。經過親身實踐,此時毛澤東對農民運動的認識,和中央多數成員的認識已有所不同。他回到廣州后就“組織編印了一套《農民問題叢刊》,供全國各地從事農民運動的人參考”(62)金沖及《毛澤東傳(1893-1949)》,第123頁。。不久后,毛澤東就寫下了《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這不僅體現了他對中國社會,尤其是中國農村以及農民問題的深刻認識,解決了當時迫切需要解決的無產階級領導權和同盟軍問題,也是其對中國社會各階級,尤其是對農民階級和階層認知在理論層面上的深化表現。
1927年1月4日至2月5日,毛澤東再次回到湖南考察了湘潭、湘鄉(xiāng)、衡山等5個地區(qū)的農民運動,最終形成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他在報告中指出,中國的農民長期遭受自然因素的約束,近代后又要遭到政治的壓迫,所以“兩半社會”里的農民是很有革命意愿的。他高度評價了農民在中國革命中的偉大作用,正確分析了農民階級中各個階層的政治態(tài)度,充分肯定了貧農在革命中的偉大作用,并初步闡述了農民武裝斗爭和建立革命政權的必要性?!逗限r民運動考察報告》是毛澤東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分析中國農民問題的光輝著作,奠定了毛澤東農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中國共產黨優(yōu)良工作作風“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形成的邏輯起點。
總之,從對現實的反思到對實踐的總結,再到理論的深化,毛澤東充分運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完成了對農民階級認知的轉變。這種轉變不僅為中國革命新篇章的開啟奠定了理論基礎,也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現探尋到了一個新的階級力量和革命動力。
“道路決定命運,找到一條正確道路是多么不容易。”(63)習近平《在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2013年12月26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4頁。1927年9月毛澤東領導中國工農革命軍舉行了湘贛邊秋收起義,中國革命從此走上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光明道路,中國革命也隨之出現了新的高潮。而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夠找到這條偉大的革命道路,主要是與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早期共產黨人對農民階級的深刻認知、對農民問題認識的深化以及對中國社會洞悉的深入密切相關。時至今日,秋收起義前毛澤東對農民階級認知轉變的價值意蘊對新時代“精準扶貧”到“鄉(xiāng)村振興”有效銜接的實現,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實施,以及鄉(xiāng)村建設工作的實踐,還提供著諸多有益的經驗和啟示,具體來說體現在以下三點。
“從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看,階級斗爭理論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64)田心銘《論階級斗爭理論在歷史唯物主義中的地位和當代價值》,《馬克思主義研究》2014年第11期,第18頁。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歷程中,列寧于1902年正式地提出了劃分社會階級的標準,即“區(qū)別各階級的基本標志……是它們對生產資料的關系”(65)列寧《社會革命黨人所復活的庸俗社會主義和民粹主義》(1921年11月1日〔14日〕),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版,第30頁。。毛澤東在分析一個擁有數千年農耕文明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時,將馬克思主義階級范疇的運用同中國具體的實際進行了有效結合(66)王建國《〈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相關問題新探討》,《黨的文獻》2018年第4期,第108頁。。他將“農民分為自耕農、半自耕農、佃農、雇農、游民五種,從屬小資產階級、半無產階級、無產階級三個階級、十二個階層”(67)唐振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開端——毛澤東思想萌芽論析》,《毛澤東思想研究》2000年第3期,第3頁。,這種階級分析范式是馬克思主義階級斗爭理論在中國的具體應用,是中國化了的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法。后來的事實證明,毛澤東對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與中國現實相結合的產物。
“離開中國特點來談馬克思主義,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馬克思主義?!?68)毛澤東《論新階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5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651頁。從中國共產黨百年奮斗歷史經驗可以看出,沒有現成的馬克思主義能夠來指導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要將中國偉大的社會革命推向前進,必須以中國實際為出發(fā)點,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將事實判斷置于價值判斷之前是毛澤東進行農村研究的前提。經過以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尋烏調查為主的一系列調研后,毛澤東已經將調查研究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哲學高度,為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皼]有抽象的馬克思主義,只有具體的馬克思主義。所謂具體的馬克思主義,就是通過民族形式的馬克思主義,就是把馬克思主義應用到中國具體環(huán)境的具體斗爭中去,而不是抽象地應用它?!?69)毛澤東《論新階段》,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5冊,第651頁。毛澤東強調農民階級在革命中的巨大作用,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工農武裝割據”思想。這一思想既不同于法國巴黎公社起義,也不同于俄國十月革命,這是馬克思主義無產階級革命理論在中國革命實踐的偉大創(chuàng)新。在后來工農武裝割據的實踐中,毛澤東針對黨內的主觀主義傾向,提出了“反對本本主義”、“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以及“中國革命的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中國情況”等一系列閃耀著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思想。這些思想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步步地將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向前推進。
總之,毛澤東關于農民階級的認知轉變開啟了馬克思主義農民思想中國化,是中國共產黨人對農民階級認知的集體智慧結晶,也是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轉變,使毛澤東及中國共產黨最終克服了在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黨內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把蘇聯經驗絕對化和共產國際指示神圣化的錯誤傾向(70)沙健孫《毛澤東思想通論》,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4頁。。這一轉變,開創(chuàng)了中國革命的新局面和馬克思主義發(fā)展的新境界?!榜R克思主義總是強調自己不是教義,而是世界觀、方法論和行動指南,特別強調只有聯系實際,在實踐中創(chuàng)造新的理論,才能解決實際問題?!?71)李君如《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若干問題研究》,《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第6頁。歷史證明,只要將馬克思主義不斷與中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就能使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面貌煥然一新。
五四運動爆發(fā)后,中國工人階級逐漸開始登上歷史舞臺。因此,主動翻譯馬列主義、俄國革命和世界工人運動的著作,然后到工人中去宣傳無產階級革命思想,“向工人灌輸社會主義的自覺意識,便在五四運動以后形成為一個新的運動”(72)黎澍《十月革命和中國工人運動》,《歷史研究》1958年第2期,第3頁。。當時,絕大多數的中國共產黨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在大城市領導工人運動?!澳贻p的中國共產黨,一度簡單套用馬克思列寧主義關于無產階級革命的一般原理和照搬俄國十月革命城市武裝起義的經驗,中國革命遭受到嚴重挫折。”(73)習近平《在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2013年12月26日),第4頁。事實證明,“中國革命斗爭的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中國情況”(74)毛澤東《反動本本主義》(1930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115頁。。1920年始,毛澤東一直在研究實際的階級斗爭,在找尋斗爭中主要依靠的力量(75)毛澤東《關于農村調查》(1941年9月13日),《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22頁。。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毛澤東認為:“全國革命形勢的發(fā)展,需要培養(yǎng)更多的農民運動干部,以發(fā)展全國農民運動,配合即將進行的北伐戰(zhàn)爭?!?76)歐陽湘、羅玲《毛澤東在廣州》,第110頁。領導工人階級在大城市發(fā)動革命的屢次失敗,更讓年輕的中國共產黨人意識到,如果在中國不發(fā)動農民參加革命,那么革命是不會成功的。1927年8月,毛澤東在出席中國共產黨湖南省會議討論秋收暴動時指出:“秋收暴動的發(fā)展是要奪取政權、解決農民的土地問題。”(77)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208頁。后來,他在總結秋收起義的經驗教訓時指出,“我們要到敵人統(tǒng)治比較薄弱的農村去,發(fā)動農民群眾,實行土地革命”(78)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218頁。。到農村去,因為農民具有堅決的革命性;到農村去,因為那里有無產階級最可靠的“革命同盟軍”;到農村去,中國革命從此就走上了一條符合中國國情的道路。事實證明,毛澤東帶領中國共產黨找到的這條革命道路是無比正確的,“中國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是中國革命的最堅決的力量”(79)毛澤東《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1935年12月27日),《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144頁。。
相較于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寧等多數馬克思主義者,毛澤東對于農民階級的重視程度是他們不可比擬的,所以就有學者認為他“不是馬克思主義者,而是俄國民粹主義者”(80)武文超《國外有關毛澤東思想之傳統(tǒng)文化淵源研究綜述》,復旦大學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編《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評論》,2018年第1期·總第16輯,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71頁。。最先將毛澤東同民粹主義相關聯的是美國馬克思主義學者莫里斯·邁斯納。他認為,毛澤東早年說過中華民族有著偉大的能力,而且在一個農業(yè)國家,“人民”這一概念幾乎就等同于農民,所以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他從城市走向了農村,去與農民為伍了,這就表明毛澤東思想中早就充斥著民粹主義思想(81)〔美〕莫里斯·邁斯納《毛澤東的中國及后毛澤東的中國》,杜蒲、李玉玲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5-47頁。。而這一觀點也影響了一部分國內學者。例如,胡繩也認為毛澤東早年染上過民粹主義的色彩(82)胡繩《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關系:世紀之交的回顧和前瞻——紀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二十周年》,《中共黨史研究》1998年第6期,第1頁。,但他并不認為毛澤東是民粹主義者,而且他認為毛澤東是我黨旗幟鮮明地在理論和實踐層面上反對民粹主義的第一人(83)胡繩《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再評價》,《中國社會科學》1999年第3期,第5頁。。因為毛澤東過于重視農民在社會發(fā)展中的作用就判定他是民粹主義者或者帶有民粹主義傾向的學術爭論主要發(fā)生在20多年前,近年來也一直有學者在討論這個問題。多數學者同意了毛澤東早年的思想中可能存在的民粹主義色彩的說法,甚至有人認為《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就是一篇帶有民粹主義的調查報告(84)〔美〕布蘭特利·沃馬克《從〈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看毛澤東政治思想的發(fā)展》,都靜譯,《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6期,第32頁。。但筆者認為,毛澤東作為新文化運動中的先進知識分子代表以及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雖然他在成為共產主義者之前了解或接觸過當時流行的民粹主義思想(思潮),但這并不能判定他就染上過這種思想的色彩。在一個農耕文化色彩十分厚重的國家中,僅憑其重視農民就將其同民粹主義相關聯是很難令人信服的。再者,中國作為一個東方文明型國家(Civilization State)并不同于西方的民族國家(Nation State),中華民族的訴求和目的同民粹主義是毫無關聯的。毛澤東認識到需要依靠而且必須依靠農民階級去干革命,是因為他看到了教條式遵循馬列主義在中國是行不通的。因此他主張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必須同中國現實相結合,這也直接影響了他對農民階級認知的轉變。毛澤東提出依靠農民不僅是革命的手段而且也是革命的目的,他希望將農民聯合起來,組織起來,創(chuàng)造出更大的社會生產力,實現人民當家作主。因此,毛澤東所主張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工農聯盟始終把農民階級視為最堅固的依靠力量。
鄧小平指出:“毛澤東同志確實把馬列主義的普遍原理同中國的實際結合得非常好,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農村包圍城市的戰(zhàn)略,走十月革命的道路,但采取與十月革命不同的方式?!?85)鄧小平《我們干的事業(yè)是全新的事業(yè)》(1987年10月13日),《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54頁。習近平也指出:“毛澤東同志創(chuàng)造性地解決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一系列重大問題……開辟了以農村包圍城市、最后奪取全國勝利的革命道路?!?86)習近平《在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的講話》(2013年12月26日),第4-5頁。從《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到《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再到《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毛澤東初步奠定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理論基礎,再后來經過《井岡山的斗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以及《反對本本主義》,毛澤東思想在農村中的“工農武裝割據”實踐中萌芽了。莫里斯·邁斯納也認為,毛澤東及其思想是在農村成長起來的,中國革命的勝利也是在農村鑄成的(87)〔美〕莫里斯·邁斯納《毛澤東的中國及后毛澤東的中國》,杜蒲、李玉玲譯,第21頁。。經過多年的實踐探尋和理論研究找到的這條革命新道路,就是讓農民階級在工人階級的領導下,充分地將全體人民,尤其是農民的積極性調動起來。在革命的理論與理論的實踐互動過程中,毛澤東最終找到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過程中實現工農聯盟思想的現實條件,開辟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新道路,豐實了中國革命道路走向最終勝利的依靠力量。
毛澤東在總結中國社會運動發(fā)展時曾指出:“實則吾國自秦以來二千余年推動社會向前進步者主要的是農民戰(zhàn)爭?!?88)毛澤東《致李鼎銘》(1944年4月29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書信選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208頁。但縱觀中國歷史上無數次的農民起義,并沒有哪一次從根本上改變過這個社會,直到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大眾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在這之前,農民在中國歷史中的作用都沒有得到應有的承認——知識分子瞧不起農民,“鄉(xiāng)下人在城里人眼睛里是‘愚’的”(89)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9頁。。20世紀早期,在試圖從改造農村開始以挽救中國的鄉(xiāng)建實驗中,無論是梁漱溟領導開展的“鄉(xiāng)村建設”,還是晏陽初領導實施的“鄉(xiāng)村平民教育實驗”,都沒能在積貧積弱的中華大地上徹底改變農民、農村的面貌。惟有毛澤東領導的“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成功才為農民翻身創(chuàng)造了政治和經濟條件。
“毛澤東在分析研究中國農村土地關系的基礎上,提出了土地革命是中國民主革命主要內容的思想,并從不同革命發(fā)展階段的不同情況出發(fā),制定了符合實際的具體政策和策略……最終廢除了統(tǒng)治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剝削制度,消滅了地主階級,使億萬農民獲得了土地,解放了農村生產力,改善了農民的生活,使全國農村面貌發(fā)生了根本變化?!?90)孫海林《毛澤東“三農”思想概論》,《湖南社會科學》2004年第6期,第54-55頁。中國共產黨從解決農民問題入手,開啟了中國革命新征程,最終贏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1926年8月,毛澤東在華農學會第九屆年會開幕大會上講道:“農民是農業(yè)的根本,也就是中國的根本!諸位今天參觀,最好就下鄉(xiāng)去,到民間去,直接去指導農民,喚醒他們守舊的劣根性,根本救治農業(yè)。”(9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卷,第165頁。后來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毛澤東對農民階級有了更深入的認識,他說農民是中國工人的前身,是中國民族工業(yè)的希望,是中國工業(yè)市場的主體,是中國軍隊的來源,是現階段中國民主政治的主要力量,是現階段中國文化運動的主要對象(92)毛澤東《論聯合政府》(1945年4月24日),《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版,第1077-1078頁。,所以“民主革命的中心目的就是從侵略者、地主、買辦手下解放農民”(93)毛澤東《給秦邦憲的信》(1944年8月31日),《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06頁。。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毛澤東就開始了對中國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道路的探索。到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他對社會主義農村建設作了大量的探索和思考,留下了十分寶貴的農村建設思想”(94)付春《試析毛澤東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初步探索》,《毛澤東思想研究》2007年第5期,第36頁。。在2002年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也說道:“中國農民占人口的百分之八十,這是我國的基本國情,要把中國的事情辦好,必須首先解決好農民問題。中國農民不但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是我們最可靠的同盟軍,為革命的勝利作出了巨大的犧牲,而且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是重要的依靠力量,為實現國家的工業(yè)化作出了巨大貢獻?!?95)溫家寶《以增加農民收入為目標,推進農業(yè)和農村經濟結構的戰(zhàn)略性調整》(2002年1月6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五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下冊,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179頁。無論是充當革命時期的同盟軍還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重要的依靠力量,黨中央對農民階級的認識理論都源自于毛澤東的農民思想,而這些思想都與毛澤東早年對農民階級的認知轉變密切相關。
當下,新時代鄉(xiāng)村建設正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如火如荼地開展。如今,以鄉(xiāng)村建設實現鄉(xiāng)村振興不僅是中國主動應對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壓艙石,更是通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由之路。而在開展鄉(xiāng)村建設的過程中,必須發(fā)揮農民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充分彰顯農民的主體性作用。換言之,就是要將農民組織起來,動員起來。而要真正做到這一點,必須了解農民真正缺什么,需要什么。因此,應當“跑到你那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鄉(xiāng)村中間去,夏天曬著酷熱的太陽,冬天冒著嚴寒的風雪,攙著農民的手,問他們痛苦些什么,問他們要些什么”(96)毛澤東《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農民問題叢刊〉序》(1926年9月1日),《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39頁。。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多次強調,在農村發(fā)展過程中要“尊重農民意愿、保障農民權益”(97)習近平《在中央城鎮(zhèn)化工作會議上的講話》(2013年12月12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習近平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64頁。。同時他也要求,“把選擇權交給農民,由農民選擇而不是代替農民選擇,不搞強迫命令、不刮風、不一刀切”(98)習近平《在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的講話》(2013年12月23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671頁。。尊重農民主體性地位、發(fā)揮農民主觀能動性是百年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中得到的寶貴經驗,而毛澤東對于農民階級認知的轉變則對這些經驗的形成及對當前農民問題的持續(xù)關注賦予了深厚的歷史底蘊。
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對農民階級在中國革命中的地位及作用的認知經歷了一個復雜的轉變過程。這種轉變,不僅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探尋到了一條正確的革命道路,也讓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無產階級革命實踐中煥發(fā)出新的生機活力,還讓農民階級從此成為了中國革命、建設及改革開放各階段中工人階級最為可靠的同盟軍。當下,伴隨著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順利完成,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已然成了我們當前最重要的目標。毫無疑問,越是在接近民族復興目標的緊要關頭,越是需要我們付出更為艱巨的努力。眼下,鄉(xiāng)村建設行動在黨中央的領導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而在這一過程中,我們當以毛澤東科學把握和認識農民階級的方法為指導,以習近平關于“三農”工作重要論述為依據,在充分看到農民群體于當今社會發(fā)展中的地位和作用的基礎上,著力培養(yǎng)農民集體意識,激發(fā)農民主體性意識,發(fā)揮農民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才是實施鄉(xiāng)村振興的正確路徑。只有這樣,農民才會在鄉(xiāng)村建設過程中有更多的獲得感和幸福感,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才能更好實施,美麗鄉(xiāng)村才會早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