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兆偉

（沈陽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

《易》，亦稱《周易》《易經(jīng)》?！兑住は缔o下》：“《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1]87何謂像？明代來知德《周易集注·序》說：“曰像者，乃事理之仿佛近似可以想象者也，非真有實事也，非真有實理也?！盵2]8唐代高適《答侯少府》：“性靈出萬象，風骨超常倫。”[3]630觀象者需圣明而有靈性，則萬象皆出。而愚者、邪者觀象，亦得所需之道?！傍S飛戾天，魚躍于淵”[4]182，各得其象，各展其能，皆在大道之中。《易》義由象生，無象則無《易》。六十四卦皆由象立，象內(nèi)涵萬物萬理紛蘊，經(jīng)天緯地；人心真?zhèn)?，隱微大觀，無窮無盡，生生不息?！肚f子·天下》曰：“易以道陰陽。”[5]96陰陽之理，同性無應(yīng)相敵，異性相感相通。此乃最本初、最簡樸之原理，而陰陽互動、變化無窮，確為天地人萬世永續(xù)之大道?！兑住分呱睿兑住分椒?；《易》之廣遠，《易》之常邇；圣賢有不通，愚夫曉大體?！兑住分畩W妙，難可喻矣？既然是天道、人道，豈能使人不可喻！

程頤《周易程氏傳·易傳序》說：“易，變易也，隨時變易以從道也?！盵6]1《易》之根本意蘊，則在于無時無刻的變化，而其不斷變化的實質(zhì)，是天地人以萬事萬物平衡的需要，即從道的需要。《易》是大自然之綱領(lǐng)，《易》是天道人心之精華，《易》是中華文化之淵泉，《易》是中華道統(tǒng)之開端，《易》是《詩》《書》《禮》《樂》《春秋》等群經(jīng)之首，《易》是百家學術(shù)之源頭，《易》亦為八脈九流之濫觴?！兑住肥谴蟮溃前萏斓厝巳f殊之道，是置于各個方位時空而皆準之道。“《易》其至矣乎”[1]79之辭誠不謬矣！真識《易》者，自然為中華文化如此偉大高明而自信滿懷，且更加合群利群、謙誠篤行；屈伸張弛有度，皆利于大事也。

大道咸通，源于咸卦之咸，感也。大道處處感，時時感，感而遂通。

一、《易》的產(chǎn)生、演進及其作者

《易·系辭下》：“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盵1]86包犧，即伏羲。仰觀俯察天地諸象諸法，如鳥獸爪印、皮毛紋理，以及萬物生長變化的規(guī)律；就近觀察人類自身，擴展視野及于萬物。伏羲氏在其更古遠先達觀天察地經(jīng)驗基礎(chǔ)上，首先揭示了大自然中天地萬物是一個無邊際的整體，謂之太極，亦謂無極。而太極無非陰陽兩大方面，此即太極生兩儀。人類本身與天地萬物同理，即有男有女。正因為有陰陽、男女，天地間萬事萬物、人類才能不斷繁衍，生生不息。元始圣人伏羲“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采用了萬物、男女的形象標志，即“”“”，以最簡捷、最清晰的線條深刻而豐富地表明了天地的陰陽、萬事萬物的陰陽、人類的男女。明代來知德《周易集注·序》“：盈天地間莫非男女，則盈天地間莫非易矣。伏羲象男女之形以畫卦。”[2]7只有陰陽相交，才能產(chǎn)生萬物的變化發(fā)展，才能生生不息。于是陰、陽二爻需要合在一起，才能代表陰陽相交的變化內(nèi)涵，故以“”“”逐漸兩兩相合來探討萬物、人類之情，即“”太陽、“”少陰、“”少陽、“”太陰，此謂之四象，但有些單一。為使“”“”符號擺布、組合內(nèi)涵更豐富，于是產(chǎn)生了三個陰陽符號組成的卦，總共組成了八卦：，代表了天、地、水、火、山、澤、雷、風八大項，于是八卦始定。經(jīng)神農(nóng)氏、黃帝、堯、舜、禹、湯的發(fā)展，使八卦兩兩組合，構(gòu)成了六十四卦。這個漫長的歷史時期只是符號與口耳相傳，傳的過程就是發(fā)展的過程。其內(nèi)涵逐漸豐富很多?！兑住は缔o下》：“包羲氏沒，神農(nóng)氏作，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薄吧褶r(nóng)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盵1]86在人類社會不斷發(fā)展、圣賢不斷有所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情況下，《易》亦隨之發(fā)展變化，由八卦推衍而為六十四卦，內(nèi)容則發(fā)展為包括大自然天、地、水、火、山、澤、雷、風，人類社會的政治、軍事、法律、教育、哲學、祭祀、道德、倫理等。六十四卦對天地人間萬事萬物幾乎是無所不包，尤其人世間上下級之間、男女之間、同事同輩之間種種關(guān)系如何處理，《易》講得簡練而深刻，準確而便當。對人與自然關(guān)系、人與社會關(guān)系如何處理，《易》為人類確定了指針。如此豐盈而偉大的思想原則，從伏羲經(jīng)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到周文王，其間約二千年以上，是在口耳相傳中傳下來的，沒有系統(tǒng)完整的簡冊，即尚未定型?！妒酚洝ぶ鼙炯o》載：“西伯蓋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盵7]119唐張守節(jié)為《史記·周本紀》作“正義”說：“《乾鑿度》云：‘垂黃策者羲，益卦演德者文，成命者孔也?！兑渍x》云：‘伏羲制卦，文王卦辭，周公爻辭，孔子翼也?！矗禾饭浴w’者，乃疑辭也。文王著演易之功，作周紀方贊其美，不敢專定，重易故稱‘蓋’也?！盵7]119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盵8]209周文王為紂王所迫害，囚于羑里，尋天道以求生，于是推演其先祖留下的二千多年的智慧結(jié)晶——《易》，蒐集整理未成完整簡冊的《易》，修修補補，或有些以自己的理解彌補缺漏，于是形成了完整的六十四卦。此即“演《周易》”“益卦演德”，亦如《史記·日者列傳》所言：“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7]3218三處“演”皆為推演、整理之意。如此，則可說明六十四卦的形成，非出于一人，非確定于一時，即在多代圣賢推演八卦中，逐漸在擴展、迭加，廣博內(nèi)涵。在周文王以前已有之，但不成體系，乏于章法。周文王承《易》之大統(tǒng)，“獨旁蒐而遠紹”，又揉入了自己的一些理解，書之簡冊，才使六十四卦面世。由于周文王有歷史的擔當精神，唯恐口耳相傳有誤，寫了卦辭、爻辭。周公于其后，進一步整理文字，疏通潤色，使之成為可讀的中華民族最早的典籍。

《易》成書五百五十年以后，公元前551 年誕生了偉大的思想家孔子?？鬃訉ζ湟陨隙灏倌甑奈幕枰猿浞殖袀?。朱熹說，孔子“刪詩書，訂禮樂，贊周易，修春秋”。其對《易》既不是“刪”、不是“訂”，也不是“修”，而是“贊”。贊者，助也。助《周易》，幫助《周易》展示其大道理，即幫助《周易》更能使人看明白?？鬃訛椤兑住纷髁恕妒怼罚褪琴潯吨芤住?。朱熹的評價源于《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盵7]1937孔子以其高度的擔當精神，唯恐《易》因難解而誤讀，故作“十翼”以贊《易》展示本真?！墩撜Z·述而》：“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盵9]124諸多史料集中表明，“孔子晚而喜易”“韋編三絕”，皆為集中闡明孔子重視《易》道之根本在于改過遷善，在于使學者成為達觀的德者、智者。孔子作《十翼》，使《易》有了翅膀，也使更多的人便于理解《易》、借助《易》。

這正如班固的《漢書·藝文志》所說：“至于殷、周之際，紂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候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之爻，作上下篇?？资蠟橹跺琛贰断蟆贰断缔o》《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歷三古’?！盵10]1704注釋《漢書》的唐代顏師古說：“伏羲為上古，文王為中古，孔子為下古?！盵10]1705兩漢普遍認可此說，且視之為當然。延及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對此說亦無異議。只是到了宋代歐陽修始漸啟疑古之風，尤其認為《十翼》非孔子所作。其《易·童子問卷三》：“童子問曰：‘《系辭》非圣人之作乎’，曰：‘何獨《系辭》焉，《文言》《說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眾說淆亂，亦非一人之言也?！盵11]1347繼之清人康有為?？涤袨樵凇缎聦W偽經(jīng)考》中，則進一步論證《十翼》非孔子作。其說膽大武斷。在根據(jù)不足、不確定的前提下，斷然說：“蓋《系辭》有‘子曰’，則非出孔子手筆，但為孔門弟子所作，高瞿之徒所傳授。至《說卦》《序卦》《雜卦》三篇，《隋志》以為后得，蓋本《論衡·正說篇》：‘河內(nèi)后得《逸易》’之事。”[12]22諸如此類妄斷妄論，不足為據(jù)，而對后來的疑古風氣頗有影響。當然，這僅為少數(shù)學者的看法。而從大局上看，《易》乃“人更三圣，世歷三古”之說，始終未從根本上動搖。歐陽修啟疑古說以來，疑者說疑的道理，且盡力論古說可疑、古說有矛盾云云。但世間傳承者多以兩漢定論為據(jù)。今日，社會安康，人心和順，自然對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遺產(chǎn)珍愛有加，盡心盡力、實事求是地對待經(jīng)書典籍，沒有十分把握地顛覆材料，是不能更改歷史的。如認為古人留給我們的資料不確切，但沒有充分理由，是不能否定資料原貌的，并且要維護它的真實存在。關(guān)于《易》為伏羲作卦，文王作卦、爻辭，孔子作《十翼》的歷史定論，在推翻它證據(jù)不足的情況下，有什么必要硬安在別人頭上呢？或硬說成集體創(chuàng)作呢？為了尊重歷史，傳承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按照漢朝定論“人更三圣，世歷三古”豈不更是尊重歷史？豈不更是維護中華文脈的源頭？以伏羲、文王、孔子為《易》的三代作者，豈不更有利于中華道統(tǒng)學說的厘清與傳承。正如古人所說：舍此三圣，誰能更有條件擔此大任？這樣既尊重歷史，又使我們民族無疑、無歧義地循著儒家道統(tǒng)傳承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不應(yīng)為逞示自己有所創(chuàng)見，就以不確鑿的材料或武斷說論制造波瀾，為定型的歷史文化脈絡(luò)蒙塵灑污。要尊重先圣先賢，要尊重自己民族偉大的文化遺產(chǎn)，不要制造歧途，不要脫離先圣先賢的正道、大道。如此而行，才能使我們遵循的正道、大道，代代相因。只有守正才有利于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不忘本來的路，故《易》的作者問題應(yīng)作如下結(jié)論：伏羲創(chuàng)作八卦，經(jīng)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逐漸演進為重卦、六十四卦，但未成形于簡冊；周文王被紂王囚禁于羑里，絕路求生之際，進一步推演八卦、六十四卦，使之成為系統(tǒng)，系之簡冊，而且為卦、爻分別寫了說明的話語，即卦辭、爻辭。周公繼而整理修訂之。五百多年后，孔子又唯恐后人看不懂文王、周公的卦爻辭，于是帶領(lǐng)弟子們共同研究，寫了《十翼》，以助《易》更有益于展示大道精華。無孔子作《十翼》，后世對《易》之真諦不得而知，對始圣思想不得而傳。孔子是上承二千五百年、下傳二千五百年，實為五千年文化的偉大圣人。

二、《易》名由來及其發(fā)展

《易》是先圣伏羲觀天地萬物之運行而生《易》理之感動，表之以象。象者，卦象、爻象也。觀卦爻象以思義理，思義理當察天地萬物之情。故《易》留給后世廣闊地思考空間?！兑住は缔o上》：“《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盵1]81后世各取所需，因此有卜者，說陰陽者，推測未來者，喜得《易》之占驗而擴其神，夸其效，愈走愈遠。守義者“尚其辭，尚其變”，漸導五經(jīng)出世。《易·系辭上》：“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粍t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設(shè)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盵1]82圣人立象所欲涵納之萬事萬物及其情義、真?zhèn)?、語言、思維變通萬端。鼓舞人心化人為善為能。故《易》本是源自大眾、大自然，又是大眾、大自然行為、運行綱領(lǐng)之書。正因為此，《易》實為天道之樞要，群經(jīng)之元首。

（一）《易》何以謂之《易》？

《易》之所以稱為“易”，先賢諸多講法，均不如“易”之源于蜥蜴隨四季、晝夜而體色多變之含義?！耙住笔球狎娴南笮巫?，毛公鼎“”即易，蜴之本字[13]1494。《易》之名源于蜥蜴，無疑。先圣先賢見蜥蜴隨四季、晝夜而變換顏色，以更有效地保護自己，感發(fā)對天地萬物的認識。天地萬物又何嘗不是時時在變化呢？日月不是天天時時都在變化嘛？日月如同蜥蜴的變化，萬物何嘗不是也如同蜥蜴的變化？于是，先圣先賢就把萬事萬物不停止的變化稱之為《易》。然而《易》也是永恒不變的道理，即天地萬物永遠變化的道理是不變的、永恒的?！兑住愤€是最為實際，最為簡易、最為普遍的大道理。尚秉和引吳摯父（汝綸）說：“‘于《大畜》（）云：凡陽之行，遇陰則通；遇陽則阻，故初、二皆不進，而三利往。于《節(jié)》（）云：易以陽在前為塞，陰在前為通，初之不出，以九二在前，二則可出可不出，故有失時之兇?！藢嵢字琛槎晁窗l(fā)。愚于易理粗有所入，實以此數(shù)語為之階。故特揭出，以尊師說。”[14]6即尚秉和承其師吳摯父說，揭示了全《易》之精髓，凡陽之行，遇陰則通，遇陽則阻。陰在前為通，陽在前為塞?！把矍笆挛铮詾橐桌?。俯取即是。例如：雄雞見雄雞則死斗。驢馬尤甚。若有宿仇者，是何也？陽遇陽也?！盵14]6諸如此類看似淺顯，不像什么理論，但推而論之，道理則深。一切事物皆然。由此可證，最簡易、最普通的道理，正是大道理，正是亙古不變的永恒的大道理。而《易》道則為最本初、最簡捷的大道理，就是人們身邊事，就是人己關(guān)系之事的本象，也是天下最大、最高的道理。陰陽相感、相通、相和。同陰不通，同陽不通。陰陽關(guān)系是天地間最大的道理、最簡易的道理；是不變的道理；陰陽此消彼長，又是永遠變化的道理?！兑住肥亲詈唵?、最真實的道理，其基本精神永恒不變，而不斷適應(yīng)萬事萬物時時在變化的大道理。故《易》之所以為“易”。

（二）《易》名演變

孔穎達《周易正義·卷首》：“案《周禮·太卜》：‘三易云，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鄭玄《易贊》及《易論》云：夏曰連山，殷曰歸藏，周曰周易?！嵭轴屧疲骸B山者，象山之出云，連連不絕；歸藏者，萬物莫不歸藏于其中；周易者，言易道周普，無所不備’”[1]9依鄭玄意，《易》傳到夏時稱之為《連山易》；傳到殷時稱之為《歸藏易》；傳到周初稱之為《周易》。“案《世譜》等群書，神農(nóng)一曰連山氏，亦曰列山氏；黃帝一曰歸藏氏。即連山、歸藏并是代號。則《周易》稱周取岐陽地名。毛詩云：‘周原膴膴’是也。又文王作易之時，正在羑里；周德未興，猶是殷世也，故題周別于殷。以此文王所演，故謂之《周易》。其猶周書、周禮題周以別余代?！盵1]9后世諸儒多認為《周易》即周之《易》，別于夏之《易》連山，殷之《易》歸藏也。少數(shù)學者認為，亦當有鄭玄所謂周乃周普之義。

其實，中華古文化簡約而豐厚，是《易》道的具體體現(xiàn)。那么，周代表周部族、周文武、周公、周朝、周普，本當無疑義。據(jù)環(huán)境、時間、人事的變化，周代表的內(nèi)涵可以因時因事有所選擇。其代周部族可以；其代周文王、周公可以；其代周朝可以；其代周普可以。中華文化豐厚的道理也在于此，不必苛求、固定、唯一、絕對。這正是中華文化的一個特點。

綜上而論，連山、歸藏也好，《周易》也好，原本皆為“易”?；蛘J為不同的歷史時期之不同稱謂也行，或認為不同學派對易之不同稱謂亦可。皆為“易”的歷史長河中之不同浪花，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歷史作用。但其如何推助的，憑現(xiàn)有史料不得而知，只能從《周易》中去體悟從伏羲到周文王二千年間諸多圣賢的貢獻。正因為諸多圣賢積累了多方面的《易》道資料，無論是口耳相傳，還是文化遺存，都為《周易》的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吨芤住吩谛纬蛇^程中，也會對雜蕪、偏頗資料有所淘汰。周文王、周公本著對中華民族道統(tǒng)負責的精神，把中華民族正氣、大道、智慧、方法集中彰顯于《易》，揚棄了迷信、愚昧、懶惰、消極的思想觀點。其后世的孔子“刪詩書、訂禮樂”也正是如此作為。

《易》實為經(jīng)書之首，這是歷史事實，非任何人之新發(fā)現(xiàn)。《易》是中華民族最古老的一部哲學書，在它的思想體系影響人們二千多年后，才逐漸出現(xiàn)《詩》《書》《禮》《樂》《春秋》。而后出的經(jīng)書思想內(nèi)涵，又皆以《易》道為綱、為核心、為主心骨。其非經(jīng)書之首，則誰可為經(jīng)書之首？故曰：《易》實為經(jīng)書之首。至莊周、荀卿將孔子作教材的“六書”稱為經(jīng)書后。《易》自然而被稱之《易經(jīng)》了，直至今日。

三、《易經(jīng)》是怎樣一本書？為何言其為群經(jīng)之首?

《易》產(chǎn)生之時，是伏羲圣人在其先祖觀察天地、審視人類社會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做哲學思考、理論概括，而創(chuàng)制了八卦。史上定論其當時并未產(chǎn)生文字。而八卦本身就是易象表意記載傳述羲圣哲理，即八卦產(chǎn)生時與占筮無關(guān)。八卦不是就為占筮創(chuàng)造的，八卦是以象表達圣人之意、展示萬物情偽、教化人們守秩序、鼓舞民族精神之書，旨在記載先民、古圣認識天地自然、人類、萬物之道理。

《易》以垂教、《易》以施教，皆為六十四卦形成過程中開始的，直至六十四卦形成、三百八十四爻各具獨立內(nèi)涵時，《易》的教化體系方為成熟。故其后世稱太極分兩儀、兩儀分四象、四象衍八卦的歷史階段，《易》是揭示人類對大自然天道認識的偉大記錄。伏羲創(chuàng)立八卦時，只靠陰陽符號擺卦，并賦予其各自含義。此時，是樸素的記事、記經(jīng)驗，由《易·系辭下》“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所論可證。但在八卦演化成六十四卦過程中，占筮者則漸將預測吉兇思想揉入其中。從而，《易》披上了神秘的外衣。占筮者以《易》揚其神，圣者以占筮明其教。二者皆用占筮，皆談《易》理，而目的不同。明教與占筮混融為一，是《易》留給后世的混融狀貌。于是，占者以之為占，圣者以之化民，治者以之為治。而其擺布方式、方法與各自含義，周文王以前都是口耳相授、相傳的。到了周文王時，其本著迫切的使命感，唯恐《易》的內(nèi)涵失傳，于是集中整理了《易》，明確了六十四卦，且為每卦都寫了卦辭，每爻都寫了爻辭。未竟事宜，由周公完成?！兑住窂拇擞辛硕ū尽６对姟贰稌贰抖Y》《樂》《春秋》皆于其后五百多年才有了定本。僅就此而論，《易》確實是中華民族最早的書，是記載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源頭的書。

（一）《易》為垂教施化而創(chuàng)立，占筮非其初衷

孔穎達《周易正義·卷首》：“蓋以圣人作易，本以垂教?！渍撸笠?。物無不可象也。作易所以垂教者，即《乾鑿度》云：‘孔子曰：上古之時，人民無別，群物未殊，未有衣食器用之利。伏羲乃仰觀象于天，俯觀法于地，中觀萬物之宜，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故易者所以斷天地、理人倫而明王道。是以畫八卦，建五氣，以立五常之行；象法乾坤，順陰陽，以正君臣、父子、夫婦之義；度時制宜，作為網(wǎng)罟以佃以漁，以贍民用。于是人民乃治，君親以尊，臣子以順，群眾和洽，各安其性。此其作易垂教之本意也?！盵1]8《史記·太史公自序》：“禮以節(jié)人，樂以發(fā)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盵7]3297《易》就是闡發(fā)化民成俗、導民從善思想的書。朱熹雖然講“易乃卜筮之書”，但接著講上古人心愚昧，“故圣人作《易》以教之。卜筮吉則行之，兇者避之”[15]9。即朱熹認為，圣人以卜筮為手段而施教化之功。亦可見，原始的占筮是為說教，非為后世術(shù)數(shù)之功。

但由于先民、古圣認識宇宙有相當?shù)木窒扌裕渌浻幸欢ǖ牟淮_定性、模糊性，為其后違《易》道之占筮者、聰明而致曲者所利用?！斗ㄑ浴の灏佟罚骸笆芬蕴煺既?，圣人以人占天?！盵16]22由此論可證，《易》之產(chǎn)生非為卜占。而只有其中一個方面，即推測、推論，為卜、占所用。久而久之，《易》為卜、占所用的推測、推論范圍逐漸擴展，乃至于卜筮者中，整個《易》都成為其理論與決疑去惑說詞了。于是，秦始皇焚書坑儒時即認為《易》為卜筮之書,使之幸免于火。與此同時，《易》的儒家經(jīng)典源頭意義一直在發(fā)揮其正本清源的指導價值；而《易》更大的歷史貢獻則在于其大道理的圓融性，使極端化的思想家、政治家也能接受它；其所起的作用，則能使極端者，不至于太極端。假如走極端了，尚能回頭思過。所以，即使焚書坑儒之際，《易》的本真教化價值作用，一直散發(fā)著它的光輝。

（二）《易》的根本價值在于其為中華文化之源頭

正因為《易》的主流思想光輝，無論哪個朝代，即或南北朝時期，遼、金、元時期，清朝、民國，概莫能外，都能體現(xiàn)出中華道統(tǒng)。其統(tǒng)攝經(jīng)書以指導中華民族思維、道德秩序、生活。故《易》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源頭，其主要價值不在卜筮，而在引導中華民族的文化走向。當然，原始的卜筮只是以神設(shè)教，以神秘的手段去以正道化民醒民，督促人們向上向善。只有極少數(shù)人以之為謀生手段，不論社會效果，故爾將《易》過分神秘化、迷信化。對此，孔子、荀子均有批評?？鬃佑凇墩撜Z·子路》中講“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y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盵9]180孔子引恒卦卦辭論：“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辈缓愣ㄐ薜卤M性，一定要承受羞辱，這是無疑的。不用占，肯定如此。占得再好，不如修德盡性好。恒常地與人為善，善與人同，不用占，肯定是萬事亨通。故曰：善慮者不占?！盾髯印ご舐浴芬特哉f：“易之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咸，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下?！庇忠靶⌒蟆闭f：“《易》曰：‘復自道，何其咎？’《春秋》賢穆公，以為能變也?！盵17]326-333《易》道本身可以預測吉兇，但這是人道，非為神道?？鬃诱f、荀子說均系人道。荀子這兩句有關(guān)《易》的論說，顯然，用《易》道說明夫婦之道是倫理的基礎(chǔ)，非常重要，其乃君臣父子之本。知錯即改，復正道就不會再錯了。秦穆公之所以成為賢君，重要的是其知錯即改。此非常明確《易》是指導人生、行事的大道，非為揣摩吉兇的迷信書籍。故《荀子·大略》說：“以賢易不肖，不待卜而后知吉，以治伐亂，不待戰(zhàn)而后知克?！薄吧茷樵娬卟徽f，善為易者不占，善為禮者不相，其心同也?！盵17]326-333善易者通過天道人心，個人修養(yǎng)程度及其趨向，自然斷定其未來吉兇禍福。為什么離開實際去占筮、推測呢？這皆有力地說明了《易》的主流思想從古以來，就被認為是中華民族的大道理；是指導人生、求得順利安寧的大道理；是鼓舞、振奮中華民族精神的大道理；是指導人們順應(yīng)天道、尊重自然、天人共生的大道理。所以說，《易》本來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源頭，非為占筮而生，而被占筮所用。但古代原始占筮，是以神道設(shè)教，以占筮設(shè)教，對不易接受直接教誨者，通過借助鬼使神差方略之筮法使之接受教誨以達群體文明之目的，非為占筮而占筮。

圣者即具有靈性者，可以由易象煥發(fā)出大德大智，識天察地，明曉萬物之幾微，洞澈眾人之隱情，以利于治理社會，維護世道平衡。而智慧機巧者，則假其推測、想象，縱橫馳騁，神化無邊，有違中道。但隨著歷史的發(fā)展，人們文明程度逐漸提高，漸趨求真務(wù)實，《易》道的哲學思想及指導人生的價值愈加突顯，而卜筮的地位愈加狹窄。正因其影響愈加小，就愈加掙扎，愈加神秘化，創(chuàng)造的說辭也愈加形成了獨立系統(tǒng)。當然，卜筮之《易》在歷史長河中就愈來愈離《易》道本真愈遠。清代所編《四庫全書》即把占筮之《易》、迷信之《易》從經(jīng)書之《易》中分列出去，專作術(shù)數(shù)易一目，視其為另類，諸如《焦氏易林》《京氏易傳》[18]1-3。作為經(jīng)書源頭之《易》，其本質(zhì)精神大略如下。

堯、舜、禹、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孔子、孟子皆主張“中”，損也得“中”，奉也得“中”。只要損下益上本乎中，下養(yǎng)上、上護下，這也是天道人心。此即《孟子·滕之公上》所論：“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yǎng)君子。”[9]317人類社會自然形成的下民“養(yǎng)君子”，被奉養(yǎng)的君子應(yīng)正向地影響下民、教化下民、管理下民。

損卦認為，適當?shù)負p下奉上，守乎中，就會“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1]52。有誠信，大吉大利，不會有害處。堅守正道有利于前行。損下奉上之道，“曷之用？”守中的具體做法是什么？要細水長流，永遠事事守中?！岸捎孟怼?，二簋，即兩筐，比喻一定的取于民相對少的事例。兩筐食品就可以祭祀，以此喻指損下少許奉上即可，這就達到了養(yǎng)君子的目的，不可過分?！睹献印じ孀酉隆分忻献优u白圭的錯誤主張：稅收“欲輕之于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9]439。

孔子說：“損益盈虛，與時偕行?！盵1]52損益要隨時調(diào)整。不但損下益上，有時亦需損上益下。這才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源頭。不只是老子言“損不足以奉有余”，還要損上以補下，時而行。

今日，精準扶貧，對農(nóng)村各種補貼，對農(nóng)村60 歲以上老人發(fā)放養(yǎng)老金；對退休人員年年提高一些退休金。這都是絕好的以上益下的生動事例，也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愛人親民”的真實體現(xiàn)。

“汔至亦未繘井”，汔，庶幾?？?，循。汲水未遵循打水的規(guī)矩做法?！百淦?，兇”打破了陶罐，兇險。而井中淤泥要常掏，不能只顧抓蛤蟆，要共同維護井。井掏好了，沒人常食用不好；打水人越多，井水愈好喝。于是需要明白人主事，號召大家都用井水，這樣，大家都有利。好井不要用院墻圍起來，要方便大家，井水才更好。

周公以前的圣人，以井卦、井德教誨人要有群體思想觀念，要顧及大家，相互幫助。三千年前即能如此而為，真是偉大。

《易》道認為，凡事當節(jié)，凡欲當節(jié)，而不應(yīng)過節(jié)。“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是孔子、孟子高度強調(diào)守節(jié)的最高境界，只有少數(shù)修養(yǎng)到極高境界者才能做到，其為萬民的守節(jié)標桿、模范。而《易》道所倡之節(jié)，是能普遍踐行的。由此可見，孔子、孟子繼承發(fā)展了《易》道。清戴震《孟子字義疏證》：“性之欲之，不可無節(jié)也。節(jié)而不過，則依乎天理。非天理為正，人欲為邪也。夫天理者，節(jié)其欲而不窮人之欲；是以欲不可窮，非不可有。有而節(jié)之，使無過情，無不及情，可謂非天理乎！”[21]11戴震所論猶如為《易·節(jié)》卦作出的注釋?？梢?，先圣先賢更尊重自然基礎(chǔ)上的節(jié)制、治理。宋明理學被迂腐儒者極端化后的“節(jié)”是“苦節(jié)”，是有違人性天理的“節(jié)”。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源頭《易》本非如此。

以上由《易》的十二卦內(nèi)涵可見，《易》實為群經(jīng)之首、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源頭，其非為卜筮而創(chuàng)制，而為卜筮者所用而已。而圣賢以之為占，亦是為教化萬民。

《易》是涵納天地宇宙萬事萬物之大道理，其統(tǒng)攝中華所有“經(jīng)書”的思想精神。圣人倡導“舉一反三”“聞一以知十”，皆為《易》道使然。讀經(jīng)絕不能就事論事，其所及大事小事皆《易》道之一例而已，非其全貌也。故百家萬士所論所見皆其一部分而已，亦皆可以蠡測海，故誰得的結(jié)論也不會全對，也不全錯。只要心正德高，誰都可以從中獲得教誨、啟發(fā)，但又都不是《易》的全部。

任何大道理，再大，也沒有人心大，《易》道亦然。此人心即眾心也。

《易》道，是大道理，是天道，是自然之道，是萬物、萬事、萬民共有之道?！兑住返涝从谌f物、萬事、萬民。所以，所有事物所行之道就是大道。孟子說：“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生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盵9]44眾行之道為眾所用之道，民雖不察，不害其為大道。

（三）先秦占筮是《易》道主流思想之輔贊

先秦留下的占筮記載，可見先賢用占筮是為輔助、支持《易》道之主流思想。而漢代以后，尤其宋代以后之占筮多為脫離《易》道本真，而成了求玄求神的術(shù)數(shù)陰陽之道。而《左傳》《尚書》占筮尚具《易》道之一，“以卜筮者尚其占”，以卜筮施化行教。

1.《左傳》占筮例證及其《易》道思想

（1）《左傳·莊公二十二年》：“陳人殺其太子御寇，陳公子完與顓孫奔齊。顓孫自齊來奔。齊侯使敬仲為卿?！惫油旰苤t遜地說：“敢辱高位，以速官謗。”且引《詩》云：“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盵22]1774在此背景下，《左傳》又倒插筆寫道：“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后，將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與京?！盵22]1775此為早有預言，陳敬仲定有大前程，且能使后世昌盛。又回顧陳敬仲少時，周史見陳侯，“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曰：‘是謂“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贝似浯愑袊?。不在此，其在異國；非此其身，在其子孫。光遠而自他有耀者也?！盵22]1775此兩次說陳敬仲可到異國光耀大業(yè)，其后會更加光輝。兩次占筮皆是用來補充說明陳公子流亡齊國的必然性與自然性。《左傳》作者用此占筮材料時，是為其主導思想服務(wù)的，使其謹言慎行思想更符合主流社會之主流思想，必然有其傾向性、圓通性。這也是《易》的價值與意義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

（2）《左傳·閔公二年》秋八年辛丑，共仲使令卜齮在宮中小門殺了閔公?！俺杉疽再夜m邾，共仲奔莒。乃入，立之?！盵22]1787即魯國慶父殺國君閔公，成季即季友保護閔公的庶兄僖公，輾轉(zhuǎn)立為國君。逼迫慶父自縊，穩(wěn)定了魯國，季友功勞之大，魯人感戴。在此背景下，《左傳》作者照上例，又筆鋒一轉(zhuǎn)，寫“成季之將生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痹唬骸澳幸?。其名曰友，在公之右，間于兩社，為公室輔，季氏亡則魯不昌。”“又筮之，遇大有之乾，曰：‘同復于父，敬如君所?！吧形脑谄涫衷弧选?，遂以命之?！盵22]1787此仍然是重要人士成功后，回寫其當年之筮，如何附會，皆為圓通主流社會之主流思想，忠君愛國者必勝。

（3）《左傳·僖公十五年》秋，載秦穆公助晉夷吾返晉國為君，晉饑而秦輸之粟，所謂秦有“泛舟之役”。而秦饑，晉夷吾則閉之糴。故秦伯伐晉?！安吠礁阁咧?，吉。涉河，侯車敗。詰之。對曰：‘乃大吉也，三敗必獲晉君。’其卦遇蠱，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獲其雄狐。’夫狐蠱，必其君也。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歲云秋矣，我落其實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實落材亡，不敗何恃?！盵22]1805戰(zhàn)事未開，即成定局，“得人心者得天下”，晉違眾志，隨意違義去信，實力又不濟，當然秦勝晉敗。明達卜者無論遇上何卦，也必然是秦勝晉敗，這就是順天道、順正氣、安民心的《易》道?！兑住返乐畟ゴ笠饬x、功能正在于此。僖公十五年九月，當晉夷吾令韓簡觀察敵情，回復時說：“師少于我，斗士倍我。”夷吾曰：“何故？”韓簡曰：“出因其資，入用其寵。饑食甘粟，三施而無報，是以來也。今又擊之，我怠秦奮，倍猶未也?！盵22]1806與其說卜者據(jù)卦象而斷勝負，不如說卜者根據(jù)事實發(fā)展規(guī)律而斷勝負。高明的卜占者得出的占卜斷辭，絕不會違背事實及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總會使占卜結(jié)論與事物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相一致。

《左傳》一書共涉卜事三十處、占事二處、筮事七處，多以卜占佐證自己欲行之事之正確，或以卜占說明自己不欲行之事之不可行。由此可知，春秋、戰(zhàn)國時期卜占只是闡明自己思想觀點、主張的一個有力助輔。本文引《左傳》三處有代表性的卜占，可以說明秦漢以前明白人卜筮也只是自己決策的一個助力，或是用以說服教育愚暗權(quán)勢者。而決策依據(jù)之主體，一直是民心向背、道義、信譽。這從一個側(cè)面進一步說明了《易》的主流思想絕非占筮，只是主流思想的一種輔助而已。先圣先賢用卜筮之形式，實質(zhì)仍是在講《易》道，而非《易》術(shù)。

2.《尚書》占筮例證及其《易》道思想

（1）《尚書·大禹謨》：“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墼唬骸恚僬?，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共依，龜筮協(xié)從。卜不習吉?！戆莼坠剔o。帝曰：‘毋！惟汝諧。’”[19]136此講禹對堯之任命謙謹退讓。堯帝說：“禹，重要占筮，先決定自己的主張，而后以占筮附和它。我的想法已定，商量謀求眾人擁戴。然后，通過鬼神輿論、卜筮協(xié)從，以調(diào)動大家同心同德。”帝先斷，有了已定思想觀點，再與眾人商量，以鬼神調(diào)動統(tǒng)一認識。卜筮只能是協(xié)從，不能以卜筮結(jié)果作決策的定論?！安凡灰蚣保凡荒芤驗椴返慕Y(jié)果就下結(jié)論。需與主事者的判斷、群眾的傾向、社會的輿論結(jié)合起來下斷言。

（2）《尚書·盤庚上》：“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率籲眾慼，出誓言，曰：我王來，既爰宅于茲，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臺?！韧跤蟹?，恪謹天命，茲猶不常寧，不常其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顛木之有由孽。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yè)，厎綏四方。”[19]168盤庚遷殷，乃至其祖上五遷其都皆因水患天災，不得已而為之。這是先定其志，后動員其民眾、官員，尤其盤庚曉民以義，動之以情，說以不遷之利害，而后再以卜筮勸誘威脅之。“卜稽曰：‘其如臺。’”占卜者稽說：“其如怡?！奔大咿o說，當如王的美好主張?？梢姡敷呤菫榱素瀼赝醯囊鈭D。

（3）《尚書·洪范》：“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身其康強，子孫其逢吉。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nèi)吉，作外兇。龜筮其違于人，用靜吉，用作兇。”[19]191顯然，周時也不盲目信卜，五個條件完全吻合，才可以安然地信卜，缺一、缺二，相信也不放松警惕；缺三，只能靜待，不能動作。很顯然，卜筮本來是決疑的一個方面，不是代替一切可做決斷，可以促使決策者慎重多思，綜合判斷。這本與《易》道是一致的，但后世有些人用偏了，則違《易》道而趨迷信邪道只重卜筮了。

除《尚書》《左傳》外，《周禮》《儀禮》《禮記》《公羊傳》《谷梁傳》《詩經(jīng)》等經(jīng)書中多有卜筮之說，但皆為正道之輔助，非為迷信預測之類。卜筮雖非《易》之主流思想，然而當初并未與主流思想分道揚鑣，而是幫助主流思想的流傳。后世卜占逐漸別為一家，事實上已不完全是源頭上的卜占內(nèi)涵了。當然，卜占輔助主流思想也好，脫離也好，均不能影響《易》道之光明偉大。圣賢的占、卜皆為以神秘外衣設(shè)教，容易使眾人接受一般律己寬人、孝親敬長、少私寡欲、合群利眾等教誨而已。皆不礙《易》為中華文化源頭大道正脈之價值。

四、《易》的傳承與發(fā)展脈絡(luò)

前文已闡明伏羲創(chuàng)立八卦，經(jīng)神農(nóng)、黃帝、堯、舜而禹、湯近二千年傳至周文王、周公；周文王、周公作卦爻辭。又過五百五十年以后，孔子作《十翼》，揭開了《易》的本真，使《易》之真諦，道之大端得以面世。

（一）孔子至漢代傳《易》之流派

《史記·儒林列傳》：“自魯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得易。六世至齊人田何，字子莊。而漢興，田何傳東武人王同子仲，子仲傳菑川人楊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徵，官至中大夫。齊人即墨成以易至城陽相。廣川人孟但以易為太子門大夫。魯人周霸、莒人衡胡、臨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然要言《易》者本于楊何之家?！盵7]3127這是司馬遷據(jù)所掌握的歷史材料而記載的，其得出結(jié)論，楊何是漢代傳《易》的代表人物?！妒酚洝ぬ饭孕颉罚骸疤饭ㄋ抉R談）學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楊何?！盵7]3289

《漢書·儒林傳》：“自魯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醜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子莊。及秦禁學，《易》筮卜之書，獨不禁，故傳授者不絕也。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號杜田生，授東武王同子中，雒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皆著《易傳》數(shù)篇。同授淄川楊何，字叔元，元光中，徵為太中大夫。齊即墨成，至城陽相。廣川孟但，為太子門大夫。魯周霸、莒衡胡、臨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要言《易》者本之田何。”[10]3597班固《漢書·儒林傳》在司馬遷《史記·儒林傳》基礎(chǔ)上進一步研究把漢朝初年傳《易》之師上推至楊何之師田何。

《漢書·儒林傳》：“丁寬字子襄，梁人也。梁項生從田何受易，時寬為項生從者，讀易精敏，材過項生，遂事何。學成，何謝寬，寬東歸。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寬授同郡碭田王孫。王孫授施讎、孟喜、梁丘賀。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學?！盵10]3598施家有張、彭之學。孟家有翟、孟、白之學。梁丘家有士孫、鄧、衡之學。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壽。延壽云嘗從孟喜問易。會喜死，房以為延壽易即孟氏學；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至成帝時，劉向校書，考易說，以為諸易家說皆祖田何、楊叔元、丁將軍，大誼略同。唯京氏為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托之孟氏，不相與同。房以明災異得幸，為石顯所譖誅，自有傳。房授東海殷嘉、河東姚平、河南乘弘，皆為郎、博士。由是易有京氏之學?！盵10]3601

“費直字長翁，東萊人也。治易為郎，至單父令。長于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系辭十篇文言解說上下經(jīng)?，樞巴蹊街心軅髦??！盵10]3602

“高相，沛人也。治易與費公同時，其學亦亡章句，專說陰陽災異，自言出于丁將軍……由是易有高氏學。高、費皆未嘗立于學官?！盵10]3602

以《史記·儒林傳》《漢書·儒林傳》為據(jù)，今天所見《京氏易傳》，班固認為其“唯京氏為異，黨焦延壽獨得隱士之說，托之孟氏，不相與同?！边@與孔子、高瞿傳五代后到田何，再傳楊何與丁寬、田王孫、施讎、梁丘賀等的傳《易》主渠道不同。班固且說京房同黨焦贛詐稱受《易》于孟喜，而與孟喜《易》又非一路，且孟喜兩個主要傳承人白光、翟牧一致表示焦贛非其同門。正因為如此，有力地說明了焦贛《易林》思想是西漢《易》之異類。據(jù)《京氏易傳》的《四庫全書提要》載，京氏《易傳》三卷，雖以《易》傳為名，卻不解釋卦辭爻辭，而拋開易之本義?！吧暇?、中卷以八卦分八宮，每宮一純卦，統(tǒng)七變卦，而注其世應(yīng)，飛伏，游魂，歸魂，諸例。下卷首論圣人作易揲蓍布卦；次論納甲法；次論二十四氣候配卦，與夫天地人鬼四易、父母兄弟妻子官鬼等爻，龍德、虎形、天官、地官與五行生死所寓之類。蓋后來錢卜之法，突出于此。故項安世謂，以京易考之，世所傳‘火珠林’即其遺法。以三錢擲之……乃于周易六十四卦之下，悉注某宮一世、二世、三世、游魂、歸魂諸名，引而附合于經(jīng)義，誤之甚矣?！盵23]1-2

焦贛《焦氏易林》的《四庫全書提要》載，“舊本《易林》首有費直之語，稱王莽時建信天水焦延壽，其詞蓋出偽讬。鄭曉嘗辨之審矣，贛嘗從孟喜問易，然其學不出于孟喜。”“考《漢書·藝文志》所載《易》十三家，蓍龜十五家，不及焦氏。《隋書·經(jīng)籍志》始將其著錄于五行家，唐王俞始序而稱之，似乎后人所附會。”“朱彝尊《經(jīng)義考》備列焦、京二家之書，蓋欲備易學宗派，不得不爾，實則以《隋書·經(jīng)籍志》列五行家為允也，今退置術(shù)數(shù)類中，以存其真。”[18]1-3焦贛《易林》、京房《易傳》二書，以《漢書·儒林傳》《漢書·藝文志》、舊本《易林》卷首之費直語、《隋書·經(jīng)籍志》《四庫全書提要》、朱彝尊《經(jīng)義考》等為證，有力地證明了京房《京氏易傳》、焦贛《焦氏易林》二者非主流文化師承所傳，被認為是陰陽五行、數(shù)術(shù)方技類著作，是術(shù)非道也。

（二）三國至唐代傳《易》之流派

漢代認為，主流文化傳承的《易》，傳下來的有誰呢？大體上看，漢、魏、西晉、東晉、宋、齊、梁、陳的《易》注，只有王弼《周易正義》完整地傳承下來，其他各注皆沒有完整地保存下來。而唐代的李鼎祚在他的《周易集解》中蒐集了散逸之諸家說。其中，蒐集材料較完整者有：東漢鄭玄和荀爽、三國孫吳虞翻、晉代干寶等。鄭玄、荀爽、虞翻的《易》注，各有特色，但其共同之處，則為輕視卦辭、爻辭，而只是要從卦象中尋求答案。將所得之解，與卦爻辭對應(yīng)，對應(yīng)不上者，則設(shè)法對應(yīng)，在設(shè)法對應(yīng)中則采取了牽強附會的作法。這就違背了《易》之本義。但鄭玄、荀爽、虞翻等尚未完全扭轉(zhuǎn)《易》的面貌。而焦贛、京房則另行己路，非但獨創(chuàng)解卦途徑，簡直是另起異端，再造一套仍以《易》為名的神秘邏輯。應(yīng)用了陰陽五行家、數(shù)術(shù)家的理論，對卦爻解不通時，就妄改陽爻為陰爻，陰爻為陽爻，或?qū)⑸舷仑辰粨Q，強使自已觀點落在卦、爻象上。這就有冒天下大不韙之嫌，甚至影響了《易》的本質(zhì)，但頌京房、焦贛者皆以重易象為口實。

西漢、東漢、三國等時期的《易》學，基本上注意易象，注重經(jīng)文與易象的緊密關(guān)系，被稱為“象數(shù)《易》”。凡事有度，什么事過，都會走向反面。研究象數(shù)在系辭中早有闡述，用之必要，當然可以?？梢磺薪韵?，為象而轉(zhuǎn)，那就走向了極端，不但把象數(shù)搞得過于繁瑣，且拋掉了《易》的精氣神。久而久之，就失去了《易》之立象垂教的本義。

王弼《周易注》正是應(yīng)時代需要而產(chǎn)生的，所謂王弼掃象，掃的是象數(shù)泛濫無章的狀態(tài)，掃的是離開《易》的思想精神而任意擺布卦象之現(xiàn)象。王弼對兩漢的“象數(shù)《易》”泛濫無邊、大違經(jīng)傳的局面深憂失道，于是，力挽狂瀾著《周易注》。

《三國志·魏志·鐘會傳》載，“初，會弱冠與山陽王弼并知名。弼好論儒道，辭才逸辯，注《易》及《老子》，為尚書郎，年二十余卒”[24]795。隨之附載，西晉人何劭為王弼作傳行于世?！板鲇锥旎?，年十余，好老氏，通辯能言。父業(yè)，為尚書郎?！盵24]796王弼幼時，即得到吏部郎裴徽的充分贊譽。吏部尚書何晏“甚奇弼，嘆之曰：‘仲尼稱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與言天人之際乎！’”[24]795何晏將其薦于曹爽大將軍。與言多時，只是直論道，而不及擁戴語，曹爽視其無用，于是排除了他。

王弼處世，只慕俊才，不敬權(quán)勢者?！笆鹿σ嘌欧撬L”[24]795，且不留意功名，豈能久居官位？“太原王濟好談，病老、莊，常云‘見弼易注，所悟者多?！诲鰹槿藴\，而不識物情?！盵24]795王弼只活了二十四歲，“為人淺，而不識物情”是自然的。

東晉時，與王導、陶侃同時的良史孫盛說：“易之為書，窮神知化，非天下之至精，其熟能與于此？世之注解，殆皆妄也。況弼以傅會之辯而欲籠統(tǒng)玄旨者乎？故其敘浮義則麗辭溢目，造陰陽則妙頤無間，至于六爻變化，群象所效，日時歲月，五氣相推，弼皆擯落，多所不關(guān)。雖有可觀者焉，鞏將泥夫大道?！盵24]7

《博物記》載，“初，王粲與族兄凱俱避地荊州，劉表欲以女妻粲，而嫌其形陋而用率，以凱有風貌，乃以妻凱。凱生業(yè)，業(yè)即劉表外孫也，蔡邕有書近萬卷，末年載數(shù)車與粲，粲亡后，相國掾魏諷謀反，粲子與焉，既被誅，邕所與書悉入業(yè)。業(yè)字長緒，位至掲者仆射。子宏，字正宗，習隸校尉。宏，弼之兄也”[24]796。

《魏氏春秋》記：“文帝既誅粲二子，以業(yè)嗣粲?！盵24]796

以上各書所載，說明王弼學有源淵。一是劉表學脈，尤其劉表治《易》心得經(jīng)王弼祖父、父親傳授于他；二是蔡邕的圖書經(jīng)其父傳授于他。劉表、蔡邕治《易》難道不能影響王弼嗎？故王弼雖年輕，然學脈有宗，《易》道有源?！吨芤鬃ⅰ方^非青年莽撞之作。雖有些方面顯得“為人淺，而不識物情”[24]796。但瑕不掩瑜，其《周易注》實為研《易》領(lǐng)域中扭轉(zhuǎn)乾坤、捍衛(wèi)民族文化源頭、撥亂反正之力作。如無王弼之功，《易》只能以數(shù)術(shù)、陰陽形態(tài)流傳，則丟掉了圣人的精氣神，丟掉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源頭。王弼《周易注》直承孔子“十翼”之《易》道，使泛濫二百多年的有失根本的諸多《易》說，有了圣人《易》道精神的約束。至于“王弼掃象”之批評說，應(yīng)這樣看待：第一，王弼沒有全面丟掉象，其對諸多卦爻的注釋很注重象，以象求證卦爻辭；第二，有些是不顧象，所謂“掃象”，掃的是泛濫無邊的假說臆斷和脫離實際的捏造；第三，使《易》的本真精氣神得以復位。在撥亂反正過程中，王弼有些不老道。其矯枉過正之處也是有的，后世恰當?shù)呐u也是對的，但對王弼的功勞全面否定是錯誤的。王弼之功簡言之：使其后世在強調(diào)象的同時，也不能公然反對《易》的思想精神；使晉以后各代研究《易》者不能絕對偏于漢《易》，逐漸使研究者重視象義，也重視思想精神。

其實，王弼《周易注》也并非首創(chuàng)以孔子《十翼》解說《易》之卦、爻辭。而據(jù)《漢書·儒林傳》載，費直“徒以彖象系辭十篇文言解說上下經(jīng)”[10]3602。但費直《易》說未傳下來。

王弼《周易注》被唐代編修的《五經(jīng)正義》所采納，可謂應(yīng)了中華文化發(fā)展之需要。這是國家意志的體現(xiàn)，是對王弼《易》的充分肯定。唐代孔子裔孫孔穎達主持編寫的《五經(jīng)正義》就是唐代官方確定的經(jīng)學教科書。王弼《周易注》在孔穎達整理闡發(fā)后被稱為《周易正義》，作為五經(jīng)《易》的教材。其道理則在于漢《易》以來，能見到者皆無王弼《易》與《詩》《書》《禮》《左傳》之釋一致，使五經(jīng)互通，義理精神渾然一體，使中華民族文化經(jīng)典指導思想一以貫之，形成不可分之體系，使五千年中華文明一以貫之。不但王弼功不可沒，孔穎達亦功不可沒。這個層面的重大意義，歷史上，研究者大有忽略。今人當重視之。

有了《五經(jīng)正義》后，又有了《十三經(jīng)注疏》，《易》仍是王弼之《易》。宋代理學大師程頤以自己著作《周易程氏傳》呼應(yīng)了《周易正義》，在國家主流文化中鞏固加強了《周易》義理之學的地位。顯然，唐宋以來，象數(shù)易不能作“教科書”，不能作為取士的標準，只能流行于民間。唐朝李鼎祚《周易集解》集兩漢至唐三十余家象術(shù)易注而成，延襲了王弼《周易注》及唐代官修《周易正義》的傳統(tǒng)形式，而又取法何晏的《論語集解》集眾說以解經(jīng)的方式?！吨芤准狻芳娂医庹f成一家之言，匯聚眾人之說以成書，使讀者覽一書而窺眾家大觀，在《易》學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其兼收并蓄，少有成見，包括卦氣說、消息說、爻辰說、升降說、納甲說等。明代《潘恭定公序》說：“羲、文、周、孔之易，辟則昆侖之源也；李氏之集解，辟則河之眾流也；程朱之傳義，辟則海之會歸也?！盵2]1事實證明，李鼎祚《周易集解》以象術(shù)《易》為主，尤以虞翻、荀爽為主，因為《周易集解》是在唐代官修王弼《周易正義》，且作為教科書背景下寫作的。李鼎祚認為，《周易正義》只重義理，拋離象術(shù)，是不可以的。于是，其努力提倡鄭玄等象術(shù)《易》學，意在糾王弼之偏。當然，李鼎祚于《周易集解·序》中講：“易之為道，豈偏滯于天人之道哉！”[25]7力爭將易數(shù)與易理結(jié)合得好。然而，未免偏于象數(shù)《易》學。此外，唐代還有陸德明《周易釋文》、史徵《周易口訣義》等。

（三）宋元傳《易》之流派

宋代著《易》者尤多。影響較大的著作有：程頤《周易程氏傳》、朱熹《周易本義》、司馬光《溫公易說》、張載《橫渠易說》、李覯《易論》、蘇軾《東坡易傳》等?！端膸烊珪浔尽份d宋《易》著作十二部：陳瓘《了齋易說》、耿南仲《周易新講義》、李光《讀易詳說》、都絜《易變體義》、林栗《周易經(jīng)傳集解》、馮椅《厚齋易學》、李過《西谿易說》、趙以夫《易通》、蔡淵《周易經(jīng)傳訓集》、李杞《周易詳解》、方寔孫《淙山讀周易記》、俞琰《讀易舉要》。此十二部《易》著多未廣布，僅于家庭、師生、親友中流傳者居多，多及象數(shù)，但多未脫離義理?？梢?，歷史潮流決定了《易》的歷史地位、《易》的擔當。盡管以《易》為數(shù)術(shù)者甚多，但一直也未能撼動《易》的義理、文化史源頭之地位。

宋代解《易》最具代表性，也最為有影響力的《易》學著作當推程頤《周易程氏傳》。《周易程氏傳》比王弼《周易正義》更全面徹底地強調(diào)《易》的義理作用及其意義，充滿了篤誠的道義感。朱熹評價說：“伊川易傳，明白無難讀之處。”[26]13清初王夫之評論說：“程傳‘詳于事理，乏于神秘’?！盵26]13顧炎武評價說：“自古說《易》者數(shù)百家，但未見超出程傳以上者?！盵26]13論者如是說，其意義則在于程氏在王弼基礎(chǔ)上進一步固化了《易》的經(jīng)書之首地位。亦可以如是說，歷代正統(tǒng)、主流知識分子幾乎皆以《易》為經(jīng)書之首，認定《易》為中華大道之源，非為小道小術(shù)之書。程頤的老師周敦頤主要著作《太極圖說》《易通》。其中，《易通》一書以孔孟之道為中心，闡釋《易》的卦辭、爻辭，認為《易》是講政治教化和道德修養(yǎng)的典籍，特別強調(diào)誠乃圣人的最高境界：“誠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盵27]116與程頤同時代的李覯認為《周易》乃人倫教化之典籍。其《易論》注重義理，講人事而避天命，通過訓解的卦辭、爻辭，而更有所本地闡述為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南宋楊萬里《易外傳》之旨頗同此道。

程頤《周易程氏傳》堅守義理之學，絕非獨行，亦非偶然。當然，小道小術(shù)者愿以大道之《易》為依托，而行小道、小術(shù)。故卜占之流口倡《易》道，多不識《易》道。聰明伶俐者將道、術(shù)揉合，用《易》語為外殼，玄惑其道，詭行卜占陰陽之術(shù)為實。竊《易》道之貌，而行推銷小術(shù)之實。此流名家有漢代焦贛、京房，宋代陳摶、邵雍等。小家不勝枚舉。所謂歷史上《易》書四千多種，大多是小數(shù)小道之《易》。

朱熹的《周易本義》語言簡煉。他在充分肯定程頤《周易程氏傳》的基礎(chǔ)上，認為《易》是卜筮之書，卦爻辭就是問卜的斷言。但朱熹說：“上古之時，民心昧然，不知吉兇所在，故圣人作《易》教之?！盵15]9即其認為《易》是以卜筮為手段而施教化的著作。朱熹在《易》的義理方面，幾乎是循《周易程氏傳》而無創(chuàng)見。而朱熹將程頤完全否定的邵雍、劉牧的“河圖”“洛書”“先天圖”說，收入《周易本義》之中。這些本為魏晉唐宋道士的附會之術(shù)，不知何以為朱熹所采用。這一點也為明清正統(tǒng)學者所詬病。但并未影響科舉考試依其所注《四書》為準，且《五經(jīng)》的標準也未離開其思想學說，只不過《易》兼用程朱觀點。因而才產(chǎn)生明代的《周易折中》類的《易》著。折中，就是折程朱二氏觀點之中。明成祖朱棣即開始如是而為了。

元代研《易》亦不乏其人?！端膸烊珪ふ浔境蹙帯份d保巴撰《易源奧義》《周易原旨》、趙采撰《周易程朱傳義折衷》、胡震撰《周易衍義》、錢義方撰《周易圖說》、趙汸撰《周易文詮》等。元代研究《易》學多為象數(shù)《易》，偏數(shù)術(shù)者居多。《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對義理《易》尚有所守。當然象數(shù)《易》、數(shù)術(shù)《易》也并未全然不講義理，只是指向、宗旨不同而已。

（四）明清傳《易》之流派

明代有重大影響的《易》著，有來知德的《周易集注》。其棄絕仕進，杜門謝客，二十九年窮讀廣納；暝思苦想，殫精竭慮，集漢唐宋明百家《易》說，條分理析。他自言治《易》情境說：“遂深思有得，頓悟易象，又悟文王序卦、孔子雜卦之意；后閱數(shù)年，始悟卦變之非”[2]2。他認為，所謂伏羲圓圖是錯的。王豐先《點校說明》：“專取系辭中‘錯綜其數(shù)’以論易象；以錯綜二字，極易象之變，發(fā)千古之秘。其所謂錯者，陰陽對錯，如乾錯坤，坎錯離，八卦相錯也。綜者，一上一下，如屯、蒙之類?！盵2]2坎上震下為屯，倒過來，即綜，則艮上坎下為蒙。來知德注《易》，皆先釋象義及錯綜義，然后解卦爻義，以象數(shù)為解卦之途徑，以義理為卦爻之宗旨，析象明理，歸于圣道。其解決了象數(shù)《易》與義理《易》之掃象與否之矛盾，象不必掃，理自能明。蓋伏羲、文王、孔子三圣之原旨乎！由此可見，來知德《周易集注》乃研《易》之千古絕唱，功夫使然，不受任何偏見、政見影響的二十九年功夫，不受功名利祿影響、不受世俗影響的二十九年獨立研究，澄明凝思、靜觀品味，其成果具有思想真淳、客觀、厚重之特點。

明清研究《易經(jīng)》影響大者尚有王夫之《周易俾疏》、黃宗羲《易學象數(shù)論》、李光地《周易通論》、惠棟《周易述》等；《四庫全書珍本》載明代研《易》而未大刊行世者尚有胡居仁《易像鈔》。胡居仁號醇儒，道學正宗，其說《易》簡明確切，不涉支離、玄渺之談。逯中立《周易劄記》不載《易》經(jīng)文，但標卦名、篇名。隨筆記錄，選用諸家觀點居多，自己觀點十之四五。選用精當，態(tài)度鮮明，以義理為主，持守中正，客觀論《易》，不偏門戶。吳桂森《周易像象述》書中所注，一字一句皆究尋義理。陳祖念《易用》，其書不載經(jīng)文，但每卦條論其義，系辭諸傳，則各標章目而詮釋之。其每卦之論皆逐文尋理，務(wù)以切于人為主，故名曰用。清包儀《易原就正》，其觀點，《易》道不明，非不明于理之故，不明象之故也。圣人立象以盡意，固已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矣。而又設(shè)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言，是無一外象也。豈只廣八卦而已哉！若不明其象，雖滿口說理都是隔靴撓癢。清代魏荔彤《大易通解》，其說《易》之理原在天地，天地之理原在吾心及萬事萬物中，以吾心之理通于天地事物之理，其至一者。則《易》之為理與吾心必有相通之故矣。卦爻辭傳者，四圣人以天下事物之理著之于《易》。原使學者以心之理旁通曲喻盡得天下事物之理，而通之于《易》，方能遷善改過，知惠迪，必吉。從逆必兇也。不于心求有得，奚從學《易》乎？清程廷祚《大易擇言》，其著頗有特點，擇《易》之難解或史有多疑者釋之，對其后學《易》、研《易》者很有裨宜。清趙繼序《周易圓書質(zhì)疑》，其書以象數(shù)研究《易》，而不用陳摶、邵雍河圖洛書之說，其認為后世作河圖者本于《易》，而不是作《易》者本于河圖。其言鑿鑿。翟均廉《周易章句證異》，其對漢《易》以降至明清《易》學之文字、章句進行了考證，很有功力。以利幾千年來《易》文字、章句之規(guī)范。

清末以來，迄今尚有多家造詣頗深的研《易》大作，如朱駿聲《六十四卦經(jīng)解》、于省吾《易經(jīng)新證》、尚秉和《周易尚氏學》、金景芳《周易全解》、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李鏡池《周易探源》等。《周易尚氏學》之貢獻，研《易》者多有稱贊，其功績在于以下幾方面。1.尚秉和認為《易》辭皆觀象而系，所以要以象釋《易》，堅持“《易》者，象也”之古論。辭由象生，故《易》無象外之辭。2.尚秉和認為《說卦》只是圣人說象的綱領(lǐng)，僅是舉出的代表性例子，以引導人們?nèi)フJ識萬象乃至無窮象罷了。所以，《易》卦爻辭有諸多超出《說卦》所言象。尚秉和此發(fā)現(xiàn)，也為后世一些學者所發(fā)現(xiàn)，印證了尚秉和是正確的。3.尚秉和反對卦變、爻變等說，因為他認為一些學者不明白象之廣泛，僅守《說卦》象，解不通時就想去改變卦爻，愈改愈錯。4.尚秉和強調(diào)“易以道陰陽”，陰陽相通相應(yīng)，同性相敵，同陰、同陽皆相敵。5.對漢《易》用象予以肯定外，也揭示了一些錯誤，是非極為分明。但尚秉和對京房《易傳》與焦贛《焦氏易林》等著作所予以的充分而全面肯定，筆者不敢茍同，其緣由前文有論。

《易》學研究之書史上最多，但質(zhì)量價值高者較少。清人皮錫瑞著的《經(jīng)學通論·易經(jīng)》明確指出：“說易之書最多，可取者少?！盵28]43《四庫全書·經(jīng)部》指出，“惟《易經(jīng)》為最多”[28]43。而稱《易》之書，經(jīng)部之外，又有含于術(shù)數(shù)、陰陽類之書目中者。故史上《易》書最多是有實證的?！端膸烊珪肪幊芍螅芯俊兑住分畷妊芯科渌?jīng)書者，數(shù)量仍是居多。今人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孫玉祥《周易象義》是頗有成就的《易》學著作。

五、結(jié)語

《易》之任何卦象皆非只一個標準定義。任圣賢觀象結(jié)論多為不一，然其崇善去惡、尊陽抑陰、節(jié)欲謙慎、合群利眾之道都是一致的。只是觀象不同、角度不同、途徑不同，而傳道、弘道本質(zhì)內(nèi)涵與目的都是統(tǒng)一不二的。

《易》是大道，如諸象皆各有一個標準內(nèi)涵、皆各有一個專準解釋，那就顯得過窄，就不是大道了。故尚秉和認為，只有《焦氏易林》《京氏易傳》、邵雍易說是正確解《易》之作或近于正確之說，是不能茍同的。

《易》是歷代圣明之士皆可因時因勢而用之明善去惡，教人審謹、胸有全局、明確尊卑長幼、崇禮循法之正道。它的偉大就在于為歷代明白人所用時，都有利于社會進步發(fā)展。

對于《易》的諸象，古人理解掌握得再多，也不會到盡頭?！兑住芬赃m道，《易》以適變，《易》以適發(fā)展。古時未曾有的事物，今天有了，諸象之中的一些象也可以象今日出現(xiàn)的新物、新事。照樣能解得通、用得好，這才是《易》象的偉大之處，這才是“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圣人設(shè)八卦以盡其情偽”之真諦[1]82。

《易》乃圣賢誨人之大道，盡管得卦不同，解釋不同，卻皆可從不同角度針對不同側(cè)面教化人，指導人。故凡卦均能弘道傳道以化人?！抖Y記·中庸》：“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發(fā)育萬物，峻極于天。優(yōu)優(yōu)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茍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盵9]56道須圣賢去闡發(fā)，《易》是大道尤須圣賢以之化育天下。不同時、不同地之圣賢，其道一也?！睹献印るx婁下》：“舜生于諸馮，遷于負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jié)。先圣后圣，其揆一也。”[9]361凡大道皆非固定專解，尤其《易》道，無論古今、東西南北，圣人、君子、庶民、小人只要以圣者情懷去占筮，去解釋就好，皆不離大體。即使小人用之，謀利盜財，甚至是豪奪巧取，亦非全無助益?！兑住窞楸娪?，為各色人物存在、生活提供理由和方法。大道，誰都可以走，誰都有發(fā)言權(quán)，誰都可以從中找出相差懸殊的借鑒來。為此，史來《易》有研究著作四千余部，也不算多，不能只肯定一方，而否定另一方。誰都有自己的角度，誰都有自己的理解。四千多家，只要動心純正者，存善去惡，從其自身角度看，都有正確之處。因為《易》是大道，是天、地、水、火、風、雷、山、澤，與人人都有自然的關(guān)聯(lián)，人人都有各自的體悟。八卦、六十四卦只是一個道，人們的認識是多種多樣的，因為人本來就是多種多樣的。所以，《易》的卦象、爻位的內(nèi)涵不是專一、固定的，而是精神上、思想上、大原則上有個基本內(nèi)涵、基本象征。四千家乃至更多家，均可有自己的具象、自己的希望、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結(jié)論，最后百川千流歸于大道。這是《易》的本真，而不是每爻、每卦之象必須象什么？一定是什么？不然就是誤讀了《易》。但讀《易》、研《易》需不離《易》道之根本，諸如陰陽男女、相親相融、感而遂通等《易》道自然之真髓；剛健向上、龍騰張弛、自強不息之精神；柔韌和順、操守堅毅、厚德載物之情懷；節(jié)而不苦、損益有度、既濟未濟之智慧；謹慎謙和、合群利眾、善與人同之修養(yǎng)；天地恒變、順勢待時、龍蟄蠖屈之法則?！兑住返乐揪褪侵腥A文化之源頭。研《易》不能離象，這是原則，但怎么不離，不是拘泥一說，而是注重象的基本精神、思想的前提下，不能離象，不能忘象。離象忘象則非《易》也，則非大道也。而守象不茍者，無忘大道感通之本也。咸卦之咸，感也。大道咸通，源于陰陽男女交融相感，萬物生生不息，天地人恒感恒通，是謂大道咸通。

程頤《周易程氏傳·序》：“至哉易乎！其道至大而無不包，其用至神而無不存。時固未始有一，而卦亦未始有定象；事固未始有窮，而爻亦未始有定位。以一時而索卦，則拘于無變，非易也。以一事而明爻，則窒而不通，非易也。知所謂卦爻彖象之義，而不知卦爻彖象之用，亦非易也。故得之于精神之運，心術(shù)之動，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然后可以謂之知易也?！盵25]7

逝者如斯，卦無定象；萬物無窮，爻無定位。一時一事而定卦爻之涵義，則愚昧泥滯。只觀象而玩占，不用于倡善逐惡之行，非《易》道之大本也。惟明德誠善之士能因時觀天地，察萬物，感于人；運用卦爻展示《易》道之化育神明，而其必合天道人心，以利社會和諧昌盛。此乃《易》之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