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崇喆
(上海大學 文學院,上海 200444)
《紅拂記》傳奇創(chuàng)作于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作者為明代文學家張鳳翼。張鳳翼一生創(chuàng)作傳奇較多,據(jù)傅惜華先生《明代傳奇全目》[1],確為張鳳翼創(chuàng)作并得以流傳的有《紅拂記》《祝發(fā)記》《竊符記》《灌園記》《扊扅記》《虎符記》六種,總題為《陽春六集》。另據(jù)《曲品》[2]《古人傳奇總目》[3]《傳奇匯考標目》[4]等文獻,張鳳翼另有傳奇《平播記》《蘆衣記》《玉燕記》三種,均未得以流傳?!凹t拂女”本事最早見于唐代文言小說《虬髯客傳》。學界對于《虬髯客傳》的原作者和創(chuàng)作年代爭議頗多,現(xiàn)無定論。《虬髯客傳》主人公是義薄云天的虬髯客,紅拂女和李靖處于配角地位,其主要歌頌唐太宗李世民的文治武功,宣揚李氏的正統(tǒng)地位。張鳳翼《紅拂記》傳奇是第一部由《虬髯客傳》改編而成的戲劇作品。在張本《紅拂記》傳奇中,紅拂女和李靖成為劇中主角,并融入了唐人孟棨《本事詩·情感類》[5]中樂昌公主與駙馬徐德言之間的愛情故事。此后,凌蒙初根據(jù)張鳳翼《紅拂記》傳奇,將紅拂女的故事再次改編為《北紅拂》。
現(xiàn)藏中國國家圖書館《李卓吾先生批評〈紅拂記〉》,由容與堂于萬歷年間刊行,半頁十行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單邊,單魚尾,署名李卓吾評點。前有李卓吾序,該序收亦見于《焚書》[6]第四卷182中。該評本有眉批、旁批、出前后批等,在明清戲曲評點本中具有一定代表性。
對于《紅拂記》評語是否出自李卓吾先生之手,學術界頗有爭議。不少人認為容與堂本出版的一系列標署“李卓吾先生評點”的戲曲小說,都出于葉晝之手;但也有人持肯定態(tài)度。本文認為,在沒有確切證據(jù)的情況下,應當認可“李卓吾先生批評”的可靠性。
李卓吾祖上世代經商,后因家道中落,經濟狀況十分窘迫。李卓吾生活的福建泉州,是重要的港口城市。生長環(huán)境使得他親近底層百姓,且自幼受回教影響頗深,孔孟觀念較為淡薄。高則誠在創(chuàng)作《琵琶記》時,高舉戲曲藝術關乎“風化”的大旗,肯定戲曲的社會價值。而李卓吾則更進一步,他在《童心說》中指出“詩何必古選,文何必先秦。降而為六朝,變而為近體;又變而為傳奇,變而為院本,為雜劇,為《西廂曲》,為《水滸傳》”[6]第四卷30。進而在《紅拂記傳奇》序言中說:“孰詔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不可以怨?①本文所引《紅拂記》傳奇正文、批語等皆出自《李卓吾先生批評〈紅拂記〉傳奇》,明代容與堂刊行,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特殊說明的除外?!薄芭d、觀、群、怨”是孔子對詩的社會功用的整體概括??鬃诱J為,通過讀詩,可以抒發(fā)意志、引發(fā)思緒,可以觀察風俗盛衰,可以針砭時弊。甚至通過讀詩,可以上事君王,下事父母。李卓吾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傳奇亦可興、可觀、可群、可怨的思想,將傳奇“小道”的社會功能提升到與儒家經典同等地位,充分體現(xiàn)其對通俗文學的重視。李卓吾一生著述頗多,尤其在通俗文學的評點方面有突出成就和影響。
傳奇作為一種舞臺表演藝術,勢必要結合語言、動作等一系列方法塑造人物形象,從而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因此在一部傳奇的創(chuàng)作和搬演過程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尤為重要。張鳳翼在創(chuàng)作《紅拂記》傳奇時,塑造了一系列有真情、有俠氣的人物形象。李卓吾對人物形象進行評點時,最為崇尚人物自身的“俠義”和“真情”。
《紅拂記》傳奇作者張鳳翼雖出身于商賈世家,但卻學品深厚又酷愛武俠。據(jù)張鳳翼《處實堂集·與徐侍讀公望書》一文中記載,張鳳翼“撲自弱冠即有意用世,占畢之暇,每索《陰符》《六韜》《孫》《衛(wèi)》諸書,究其端緒,且鍛煉筋骨,開張膽氣,冀一旦為邊疆之臣,庶可效用一割?!盵7]22在其《斗蟋蟀對》一文中,他自述“張子少慕劍術,喜騎射,尤好讀孫吳諸家書。思得知我者俾為封疆之臣,當效御侮之用?!盵7]35但現(xiàn)實生活中的張鳳翼屢試不第,仕途無望,因此他將人生理想置于文學創(chuàng)作中。與《虬髯客傳》不同,張鳳翼將《紅拂記》傳奇的主人公改編為李靖、紅拂女。運用大量筆墨描寫李靖得李世民重用,南征北伐,遠征高麗的英武俠氣。作者這樣的設計與其自身的生活經歷息息相關。
李卓吾在評點《紅拂記》傳奇時,對這部傳奇作品中的俠氣思想十分重視,在“李評本”《紅拂記》傳奇中,李卓吾多次運用“俠”“豪”“豪杰”“大丈夫”等語肯定《紅拂記》傳奇中的人物形象,體現(xiàn)了李卓吾自身崇尚俠義的思想。
《紅拂記》傳奇主要講述了李靖從不受重用到投奔李世民,最后榮華富貴的故事。李靖作為第一主人公,張鳳翼運用大量篇幅描寫了其英勇俠氣。李卓吾在評點時,也使用了大量筆墨對李靖的形象表示贊賞。
李靖是《紅拂記》傳奇中第一個出場的人物。在傳奇第二出《杖策渡江》:
【瑞鶴仙】(曲)少小推英勇,論雄材大略,韓彭伯仲。干戈正洶涌,奈將星未耀,妖氛猶重,重幾回看劍掃秋云,半生如夢。且渡江西去,朱門寄跡,待時而動。(眉批:潔?。?/p>
【纏綿道】(曲)我有屠龍合劍、釣鰲鉤、射雕寶弓,又何須弄毛錐角技冰蟲。猛可里氣沖沖,這鞭梢兒肯隨人調弄。(眉批:英雄)
【普天樂】[生](曲)最堪憐是秋江寂寞芙蓉。(眉批:帶英雄氣)
整個第二出是李靖的自述,李靖開場便喊出豪言壯語,以韓、彭自比。一個威武雄壯,全身披掛的神偉漢子躍然紙上,李卓吾在評點中連用“潔俊”“英雄”“帶英雄氣”三個詞語表達了自己對李靖渾身俠氣的鐘愛。
第四出《天開良佐》:
【西地錦】[作拜科](白)倘三問不對,亦何神之有靈,我便當時斬大王頭,焚其廟。(眉批:英雄)
【前腔】[卜卦科](白)大王,我李靖若果有天子之分,乞明賜一卦。呀,如何卦不好。我既無天子之分,終不然天生李靖何用?只得再求一卦,擇一賢主輔之,立功如何?(眉批:偉男子)
【前腔】(白)方才朦朧睡著,分明是大王叮囑我一番。言語中間,雖有難解處,且待將來,必有應驗。(眉批:英雄,若是村措大定,當細細猜度。如何金卯,如何弓長矣)
此處寫李靖渡江投效楊素半路,恰好走進西岳大王神廟,西岳大王奉玉帝敕命點撥李靖。李靖進廟后便想卜卦,欲問西岳大王三個問題,若回答不對,即便是神靈,李靖也要斬下他的頭顱。而后李靖勞累睡著,夢中遇西岳大王點化,西岳大王道李靖無天子之命,卻是將佐良才,指點他去尋“金卯”“弓長”和“紅絲”。驚醒的李靖雖不知夢中讖語何意,卻毅然決定聽從西岳大王,向西尋找前途。李卓吾此處又連用“英雄”“偉男子”形容李靖。
李靖投效太原李家,在李世民帳下聽用,官拜行臺兵部尚書后,奉旨東征高麗時,作者進一步描繪李靖的智勇雙全和渾身俠氣,如第二十七《奉征高麗》一出:
【前腔】[生領眾軍士上](曲)二卵棄干城,救張蒼幸藉王陵,自夸才略誰應并??雌嬷\六出,戰(zhàn)功百勝,還須萬里專征。(旁批:偉)(白)我答曰,善用兵者無不正,無不奇,使敵莫測。故正亦勝,奇亦勝。三軍之士,止知其勝,莫知其所以勝。非變而能通,何以至此?(眉批:通得通得)
此處寫李靖與主上討論東征高麗的謀略,主上“大悅稱善”,李靖又請命領兵出戰(zhàn)。李卓吾評點此出時,使用“偉”和“通得”兩個詞語,表達了自己對《紅拂記》傳奇中李靖俠肝義膽、有勇有謀的肯定。
除李靖外,紅拂作為《紅拂記》傳奇中另一主要主人公,李卓吾亦對其形象進行了大篇幅點評。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李卓吾不僅注意到了傳奇中的這樣一個女子,并且在第一出《傳奇大意》中評點說“妓字不可以目紅拂”,充分肯定了紅拂女追求愛情且敢于私奔的豪爽行為。紅拂的名字就體現(xiàn)了她的俠士精神,“紅拂”意為“欲待拂除煙霧,拭卻塵埃,打滅蜉蝣”。紅拂“情耽書史,性好談兵”。李卓吾第二次對紅拂女的形象進行點評出現(xiàn)在第十出《俠女私奔》中。在本出總評中,李卓吾只用了一個“奇”字,就完全表達了自己對紅拂形象的肯定。在第十二《同調相憐》一出中,虬髯客看紅拂梳頭,李靖大怒。在即將發(fā)生沖突時,紅拂向李靖“搖手科”,李公在此評點說紅拂“具眼”。此處是說紅拂慧眼識英雄,看虬髯客氣象不凡,日后必當成為李靖一大助力,因此暗示李靖不要與虬髯客發(fā)生沖突。這說明紅拂不僅眼光獨到,甚至在識人方面要比李靖這個偉男子更勝一籌。再看第十八出《擲家圖國》中,李靖欲離家投效李家,以圖前路,紅拂鼓勵他說:
【玉交枝】(曲)他擒月兔中謀已就,怕從龍下心難死。又未知他改圖甚的,這期間也隨他意兒。(眉批:此婦人亦通)
在第二十二《教壻覓封》一出中,當李靖不忍拋下紅拂只身尋找前途時,紅拂勸他說:
【桂香枝】(曲)你看四方鼎沸,群雄蜂起。若還不出展經綸,恐怕你置身無地。況有張兄呵,把家財贈伊,資深有具。何須縈系,漫遲疑,試看龍虎紛爭日,豈是鴛鴦穩(wěn)睡時。(旁批:俠女)[旦](白)官人豈不聞不疑何卜,行李已備完了,我今日就送你登程。(夾批:是)
紅拂作為一介女流,在丈夫立志圖國時,不僅沒有哭哭啼啼,做小女兒姿態(tài)。反而鼓勵丈夫并為丈夫整理好行裝送丈夫上路,李卓吾說紅拂“通達”,是“俠女”,一個“是”字包含了李卓吾對紅拂形象的全部評價。如此,一個俠肝義膽,大仁大義的“偉”女子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在讀者和觀眾面前。
在第二十六出《奇逢舊侶》中,當紅拂看到徐德言沉浸在兒女情長卻不想建功立業(yè)時,紅拂說道:
【桂香枝】[旦](白)你徐官人才貌兩全,況聲名素著,檔次立功之秋,若不出去圖些事業(yè),可不枉了這般人品。(旁批:好個聰慧婦人,停當停當)
【三學士】[旦](曲)看你才華真出眾,更兼眉宇豐隆。若還不展鯤鵬翅,可不負了生平錦繡胸。(旁批:一妹畢竟是個奇人,不唯成就自己丈夫,并徐姨父,也成就了他)
紅拂的俠義精神不僅成就了丈夫李靖,還成就了駙馬徐德言。
在《紅拂記》傳奇序言中,李卓吾先生說“紅拂智眼無雙”。在傳奇故事中,紅拂為愛私奔,支持丈夫建功立業(yè),成就好友丈夫徐德言,最后被封為衛(wèi)國夫人。在第一出《傳奇大意》中,李卓吾說“妓自不可以目紅拂”,經過以上論述,紅拂當然不可能只是俗人眼中的“妓”,而是一個聰明機智,大仁大義的奇女子。
除李靖和紅拂外,《紅拂記》傳奇中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即仗義疏財,資助李靖的虬髯客。虬髯客第一次出場是在第十二《同調相憐》一出中,虬髯客的形象一出場便不同:
【哭相思】[外扮虬髯上](白)店主人與我看了(驢)兒,待我歇息一回,起來吃飯。(眉批:氣象便不同)
虬髯客與李靖剛剛相見時,兩位英雄相互試探,更體現(xiàn)了虬髯客的豪俠本色。依然是在第十二出中,李靖拿出酒肉招待虬髯客,虬髯客卻說下酒菜肴不美,要將自己的下酒菜取出:
【前腔】[外](白)我也有些下酒之物,取出來下酒如何?[生](白)甚好甚好。[外取出人頭并心肝科](白)此是何人,張兄為何斬取其首?(眉批:奇)[外](曲)這是負心人行短才喬,轉眼處把人嘲誚,更爛翻寸舌,易起波濤。果是腹中懷劍,笑里藏刀。對面情難料,十年今始得。肯相饒,斷首刳心絕獍梟。(眉批:十年方得,害人多了)
【節(jié)節(jié)高】[外](白)既如此,李郎可在汾陽橋等我。(旁批:是個直截爽利性子)
二人相見互相試探,虬髯客便從包裹中拿出負心人的人頭下酒,是真英雄,真豪杰。二人通過試探后,一見如故。當李靖欲將虬髯客介紹給劉文靜,投李世民帳下聽用時,虬髯客沒有絲毫推辭,而是直接與李靖相約。李卓吾直說他是“爽利性子”,便看出李卓吾對虬髯客形象的肯定。
除以上三位英雄人物之外,越國公楊素在《紅拂記》傳奇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許多評點者只看到了楊素剛愎自用、沉迷美色,驕奢淫逸的一面,便批駁楊素的形象。但李卓吾先生在鑒賞時,卻看出了與前人不一樣的楊素。當楊素發(fā)現(xiàn)紅拂私奔李靖而去時,楊素沒有發(fā)怒,而是后悔沒有早點將紅拂贈與李靖,以此留下李靖為自己效力。李公評點說“不怒紅拂去,而惜李靖去,如今那得如此偉人!”楊公完偶后,李公又稱贊楊素“真善人”“真菩薩”“真英雄”,充分體現(xiàn)出李卓吾對楊素這個仁義俠士形象的極高評價。
李卓吾對“俠士”氣質的推崇,并不只限于他對戲曲作品的評點上?!皞b士”思想是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理論,更是他的人生信條。關于他的“俠士”情結,卓吾先生在其評點《昆侖奴》時已經有了十分明確的論述:“俠士之所以貴者,才智兼資,不難于死事,而在于成事也。使死而可以成事,則死真無難矣;使死而不足以成事,則亦豈肯以輕死哉!貫高之必出張王,審出張王而后絕吭以死者是也。若昆侖奴既能成主之事,又能完主之身,則奴愿畢矣,縱死亦有何難?”[6]第四卷180
李卓吾在評點《紅拂記》傳奇時,除對其中幾個人物形象身上所蘊含的“俠士”精神表示了肯定,還對幾個主要人物間大膽追求愛情的精神表示了極大的贊揚。《紅拂記》傳奇中的愛情主要發(fā)生在紅拂和李靖、樂昌公主和徐德言之間。
紅拂與李靖之間的愛情。在古代封建社會,婚姻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性毫無愛情可言。紅拂出身楊府歌妓,地位極其低下,在越公府第一次見到器宇軒昂、談吐大方的李靖,便被李靖的氣質所吸引,不覺“神魂飛動”。在夜黑風高之時,紅拂喬裝打扮,騙過層層守衛(wèi),上門找李靖私奔去了。在古代,女性尚且連婚戀自主的權利都沒有,更何況是私奔。而在《紅拂記》傳奇中,身為奴籍的紅拂私奔而去,李卓吾作為評點者,不僅沒有唾棄紅拂這種“淫奔”的行為,反而肯定了紅拂大膽追求愛情的精神。在第十出《俠女私奔》中,紅拂說:
【前腔】[旦](曲)憐君狀貌多奇異,愿托終身效唱隨。(旁批:奇,這是千古來第一個嫁法)(眉批:即此一事便是圖王定伯手段,豈可以淫奔目之)
李卓吾之前的評點者們大力批駁紅拂“私奔”的做法,將紅拂視作“淫婦”,李卓吾先生不僅沒有反對紅拂夜奔的行為,反而在《紅拂記》傳奇中稱贊紅拂“可師、可法、可羨”,對紅拂夜奔尋求真愛的精神給予高度贊揚。
除紅拂女和李靖兩人的愛情故事外,《紅拂記》傳奇中還描寫了一對夫妻之間可歌可泣的愛情,即亡陳公主樂昌與丈夫徐德言間的愛情。
樂昌本是前陳公主,陳亡后沒入奴籍,成為越國公府上的歌妓。二人在分離之際將鏡子一分為二,各執(zhí)一半,并發(fā)誓流落民間后,憑此鏡相認。在第十七出《物色陳姻》中,越國公楊素閑來無事,便叫來樂昌閑談,聽樂昌說起她們之間的愛情故事后,楊素便答應幫助樂昌尋找丈夫徐德言,樂昌唱道:
【降黃龍】[占](曲)奴聞破鏡重圓難照,落花不上枝。那些個破鏡重圓,落花再發(fā)。(眉批:酸鼻)
樂昌自知流落后與丈夫相逢的希望十分渺茫,但還是將殘鏡珍藏,期望有朝一日能與丈夫重逢。這里李卓吾評點到“鼻酸”,一場愛別離,難再見的愛情故事感動了李卓吾,也感動了讀者和觀眾。當楊素差人將徐德言尋來,夫妻相遇之時,場景極其感人,在第二十《楊公完偶》一出中:
【囀林鶯】[外](曲)看他垂垂偷墮淚兩行,使人驀地心傷。他經年寂寞芙蓉帳,分明我拆散鸞鳳。把他青春虛曠,埋沒了畫眉張敞。漫思量,忍見這低頭輾轉回腸.(眉批: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旁批:真圣人,真菩薩?。?/p>
【前腔】[小生背科](曲)聽他言詞多慷慨,想他不甚堤防。只是檻猿籠鳥難親傍。料別來消減容光,愁心勞攮,怕眼下風波翻掌。(夾批:光景真,情懷真?。?/p>
【啄木鸝】[占頌詩](白)今日何遷次,新官與舊官。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難。(夾批:可憐可愛,道盡真情,妙絕?。?/p>
樂昌與丈夫徐德言因國破家亡而失散,因楊公的大仁而得以團聚。李卓吾將楊素成人之美的大仁稱贊為“真善人、真菩薩”,而當樂昌公主明明心中思念丈夫,十分期望與丈夫團聚,但她地位卑賤,在“新官”與“舊官”面前又不敢多言,內心糾結的場面十分酷肖逼真,李公說“道盡真情,妙絕”。此處評點,將樂昌內心對丈夫的“愛”和對楊素的“懼”直接一筆點出,充分體現(xiàn)了李卓吾對這對有情人的認可。
通過李卓吾對紅拂和李靖、樂昌與徐德言之間愛情的評點,充分體現(xiàn)了他肯定真愛,肯定人的欲求,支持人們大膽追求愛情的精神,大膽為天下有情人發(fā)聲。
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無權自由選擇戀人。但李卓吾卻大膽為真愛疾呼,在其《夫婦論》中,李卓吾借用《易》中所言表達自己婚姻自主,崇尚真愛的觀點,“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同明相照,同類相招。云從龍,風從虎?!盵6]第二卷180李贄認為,男女雙方之間的真愛是結合的基礎,并且主張夫妻雙方互敬互愛,重視真情,不分貴賤。除此之外,古代中國社會對婦女的“節(jié)烈”十分看重,自漢代便有“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倫理道德觀念。特別是在宋明理學主導文壇之后,這種風氣愈演愈烈。丈夫死后女子不事二夫甚至追隨而去竟成為一時美談。而李卓吾卻對這樣毫無人性的封建倫理道德觀念大加斥責,認為“歸鳳求凰,安可誣也!”在《藏書·司馬相如傳》中,他大力稱贊卓文君與司馬相如之間不摻雜門第、富貴等因素的愛情,當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時,他認為他們二人的愛情值得大喜,而不是為他們感到羞恥。當那些理學的衛(wèi)道士大聲斥責卓文君,責備卓文君私奔的“失身”之舉時,李贄大罵衛(wèi)道士們是“斗宵小人”,鼓勵天下有情人“早自抉擇”,以“成就大計”。由此可見,李卓吾在進行《紅拂記》傳奇評點時,對兩對有情人彼此之間真情的贊賞并非心血來潮,而是其一以貫之的思想見誅筆端。
李卓吾大力提倡通俗文學,關注通俗文學的社會功用,并且提出不以孔、孟的觀點作為行動準則,因此在傳奇戲曲等一系列通俗文學中,李卓吾反對一切道學、酸腐的語言。如第十八出《擲家圖國》中,李靖將離開家投效李世民,虬髯客拿出財物資助李靖時:
【園林好】[生](曲)乍相逢歡同故知,許相邀不失故期。深自愧資深無計,空兩手造華居,乏執(zhí)贄效芹私。(旁批:秀才氣俗甚)
【江兒水】[生](白)小生受之無名,斷然不敢。(旁批:秀才氣俗甚)
李靖作為《紅拂記》傳奇中的俠士形象,當面對好友虬髯客的資助卻文縐縐的扭捏起來,一支曲和一句賓白全然不像那個豪放的大英雄,反而像個窮酸秀才言語,故此李卓吾說此兩段甚俗,說明李卓吾反對在通俗文學中用文縐縐的語言,而是應該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貼合人物形象,貼近底層群眾。
由此可見,李卓吾在對《紅拂記》傳奇一書中的人物形象進行評點時,最看重人物身上所蘊含的“俠士氣質”和“真情真愛”,并反對使用酸腐的語言進行創(chuàng)作。為此不僅可以豐富李卓吾先生的戲曲批評理論,對研究李卓吾先生的思想,也大有裨益。
除了人物形象的塑造,語言結構在戲曲表演方面的重要性不容忽視。對戲曲作品中語言結構設置的討論由來已久。李卓吾評點《紅拂記》傳奇時,最看重的是關目的設置和語言、情節(jié)是否符合情理的問題。
“‘關目’之成為常用戲曲術語,大約始于元末明初。視不同的曲論家和不同的使用場合,分別包含細節(jié)、情節(jié)、情節(jié)性。”[8]在李卓吾批評《紅拂記》的序言中,他指出“此劇關目極好,曲好,白好,事好”。李卓吾在批評《拜月亭記》時亦言“此劇關目極好,說得好,曲亦好,真元人手筆也?!盵6]第一卷167由此可見,李卓吾在批評戲曲作品的語言結構方面,最看重的首先是戲曲的“關目”設置,在《紅拂記》傳奇中,李卓吾多次對關目進行批評,甚至加以修改。
在第六出《英豪羈旅》一出劇中,李靖風塵仆仆趕到楊素所在之處,欲在越公府附近租住,等待時機進見楊素,此處有一處賓白,李卓吾在評點時認為不妥,并加以刪改:
【夜游湖】[生上](曲)匹馬長途愁日暮,時未遇自嘆馳驅。趙壁山中,隋珠海底,求售可憐無主。[生云](白)若官人往月宮里去,千萬帶了我去。作成我看看桫欏樹與那搗藥的兔子。(眉批:可刪)
這一出主要描寫李靖風塵仆仆,披星戴月投效楊素的英雄氣概。但是當李靖與店家對話時,店家將“越公”(即楊素)打諢為“月宮”,欲讓李靖帶自己去看月宮的桫欏樹和搗藥的兔子。這樣突然的插科打諢顯得十分突兀,放在此處非但沒有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還使得李靖的英雄形象大打折扣,因此李卓吾對這句賓白十分不滿,主張將此出刪去。
第八出《李郎神馳》主要描寫李靖在楊府進見楊素時,見紅拂對自己的顧盼之意。離開后感嘆紅拂的美貌,不禁心猿意馬起來。作者張鳳翼創(chuàng)作這出戲的本意是起到過渡的作用,為下文《紅拂夜奔》一出做鋪墊,埋下伏筆。李贄也認為這出戲的關目極好,但是李卓吾也同樣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見,認為“有此一出關目極好,若是刪去更為奇特。蓋此時紅拂有心而李郎何自得知,出于不意方大奇”。李卓吾認為雖然這出戲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但是如果將此出劇刪去,使紅拂有意而李郎不知,當紅拂夜奔私會李靖時,更能帶給觀眾和讀者意外之喜,可以使情節(jié)更加奇妙,更具趣味性。
在第十二出《同調相憐》一幕劇中,當李靖與虬髯客剛剛相見,相互介紹時:
【一江風】[外背介](曲)意優(yōu)閑禮度從容,似得閨中教,何緣到草茅,何緣到草茅。(白)你丈夫在何處?[生](白)小生姓李名靖。[外](白)原來是李藥師。(夾批:不必知道)[生](白)足下上姓?[外](白)我姓張名仲堅。[生](白)莫非是虬髯公否?(夾批:都少關目)(眉批:李靖虬髯各不相聞姓名更妙)
這幕劇中,李靖與虬髯客互道名姓,雙方已然聽過對方的大名,李卓吾卻認為這樣設置十分不妥,認為雙方應當互不相聞。這樣一來,當雙方通過相互試探,一見如故,成為至交的情節(jié)才更加真實有味道,使讀者和觀眾更加深刻地體會到李靖與虬髯客的俠士之氣和二人同生共死的真摯友情。
第十四出《樂昌懷伴》講述紅拂私奔李郎去后,樂昌深夜懷伴的情節(jié)。在此出總評中,李卓吾指出“此出似少得,實少不得,點綴得冷艷妙絕”,這幕劇看似無用,但是對下文“楊公完偶”以及征高麗等情節(jié)都至關重要,在樂昌懷伴時:
【前腔】(白)我知道了,若還他此去,老爺差人追尋,便知老爺不是輕賢重色之人,我的心事就好對他實說了。(夾批:好關目)
樂昌國破家亡后與丈夫離散,心中思念丈夫,想借楊素的勢力尋找丈夫。但世人皆知越國公楊素驕奢淫逸,不問國事。因此樂昌欲借紅拂夜奔一事,試探楊素是否果如世人所傳那樣不堪。果不其然,楊素并沒有因紅拂出走而憤怒,只是因為沒有留下李靖這個人才而惋惜。如此,樂昌知曉楊素實是一個惜才、憐才的豪杰善人,這樣才能夠對楊素坦誠相待,毫不突兀地引出《物色陳姻》《楊公完偶》兩出,使以后的情節(jié)得以順利展開。因此李卓吾在評點時,對這幕劇情節(jié)的評價十分之高。
作者在第二十出《楊公完偶》一幕中,多次對這出劇的關目進行點評:
【繞地游】[占](白)他原是文士,求老爺禮貌他些。(夾批:妙)(眉批:好關目)
楊素幫助樂昌尋到丈夫。在夫妻即將團聚時,樂昌害怕楊素輕視徐德言,對他做出無理的舉動,于是提前向楊素說明,請求楊素對徐德言“禮貌些”,這雖是一處語言描寫,但通過樂昌的語言,可以透視出樂昌的心理。樂昌既思念丈夫,期望與丈夫盡快見面。但又忌憚楊素位高權重,盛氣凌人。故此,通過寥寥數(shù)語,就將人物的心理活動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因此李卓吾評點時說此處“好關目”。
此出第二處關于“關目”的評點:
【二郎神】[小生背科](曲)空相望,似隔河牛女,對面參商。(旁批:好關目)
此處亦妙,當樂昌與徐德言夫妻相見之時,二人心中既激動,又畏懼。激動的是夫妻離散之后竟有一日還能相見;畏懼的是楊素位高權重,威名在外。因此二人雖相隔不遠,但只能像相隔萬里銀河的牛郎織女一般,不敢有絲毫表露。同樣也是語言描寫,卻將二人想要相認卻又不敢的心理表露無疑。
由此可見,李卓吾在對《紅拂記》傳奇的語言結構方面進行評點時,極重關目的設置。明代戲曲理論家臧懋循也重關目,但與李氏不同。在臧懋循看來,“關目”一詞大多指出目,而不指情節(jié)。如臧氏改訂屠隆《曇花記》,刪改、增加大量“關目”。原本屠氏《曇花記》共五十五出,情節(jié)冗長,經臧氏腰斬為三十一折,節(jié)奏更加緊湊、明快。臧懋循自云“境無旁溢,語吳外假,此則關目緊湊之難”[9],在此之后,臧氏又進一步提出了“做法”的概念,其目的是為了指導場上表演。由此可見,李卓吾和臧懋循雖都重視“關目”,但二者內涵不同。李氏所謂“關目”,更多的是為了指導創(chuàng)作,而臧懋循則是更多指導了表演。李卓吾認為在一出好的戲劇中,合理設置關目十分重要。好的關目不僅可以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使戲曲搬演時更有趣味性,還能夠增強情感的表達,給讀者和觀眾更好的情感體驗。
“童心說”是李卓吾思想的核心,“童心”即“真心”。李卓吾在其《童心說》中提到: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兒非真,全不覆有初矣……弟嘗謂世間有三等人……獨有一等,怕作官便舍官,喜作官便作官,喜講學便講學,不喜講學便不肻講學。此一等人,心身俱泰,手足輕安。既無兩頭照顧之患,又無掩蓋表揚之丑,故可稱也[6]第二卷167。
李卓吾認為,如果作文之人“不真”,那么其文必假;如果出于真心,那么所作文章必定是“天下之至文”。李卓吾的“真心”說體現(xiàn)在文學批評中就是“崇尚情理”,即文章不能脫離真實生活和現(xiàn)實邏輯;人物言行不得違背其身份。在《紅拂記》傳奇中,李卓吾對那些符合現(xiàn)實生活的情節(jié)給予了贊揚;對那些違背現(xiàn)實生活,違背人物身份的語言和舉動給予了駁斥。
首先在第二出《杖策渡江》中,李靖渡江欲投楊素,在江邊遇見漁翁打扮的劉文靜。劉文靜見李靖器宇軒昂,便起了結交之意,承諾幫助李靖渡河而不收取報酬,登船后的李靖唱道:
【普天樂】[生](曲)謝漁翁相欽重,暫許我仙舟。汀蘆畔,汀蘆畔驚起棲鴻。波心里隱見游龍,似馮虛御風。(夾批:恨他太象)
這里寫李靖登船后,想到自己即將投效楊素,建功立業(yè),不禁在舟頭意氣風發(fā)起來。李靖看到船槳驚起了一灘鷗鷺,水中好像有游龍隱現(xiàn)。李卓吾在這一曲下評點道“恨他太象”,這段曲準確生動地描寫了李靖目前的內心狀態(tài),將想要建功立業(yè)的急切心情和即將報效朝廷的激動展現(xiàn)地淋漓盡致。
在十七《物色陳姻》一出中,楊素閑來無事,便叫樂昌前來打聽亡陳之事。作為國破家亡,沒入奴籍的樂昌來說,她的內心應當無比凄楚,因此樂昌開場便唱道:
【獅子序】[占](曲)聽說罷,淚似麻,望江南天各一涯。自兵連禍結,社稷丘虛。若提起亡家國緣故,祗教人羞結綺,痛臨春,嗟望仙。心傷桃渡,斷腸聲隔江唯聽,玉樹商歌。(夾批:具象)(旁批:曲好,最似女子口吻)
“玉樹商歌”的典故來自陳后主及其大臣,《后庭花》《歌玉樹》是陳后主及其大臣們創(chuàng)作的曲調,并終日在大殿之中演唱。這類曲子哀婉幽怨,大多是贊美后宮嬪妃姿色的靡靡之音,陳亡后,這類曲調就變成亡國之音的代名詞。樂昌作為亡陳公主,當楊素問起亡國之故時,想起陳后主的荒唐行為,羞于啟齒,只得用“玉樹商歌”委婉點出,哀婉幽怨,十分符合樂昌的身世和當下處境,因此李卓吾說“象、具象”“最似女子口吻”。
與“象”相對的則是失真的語言描寫和結構設置,李卓吾先生在評點時也對這些問題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在第十一《隱賢依附》一出戲中,李世民與劉文靜甫一見面時:
【生查子】[小生](白)情篤神交,禮隆傾蓋。義合倒屣,罪切據(jù)床。先生請坐,先生上姓,何來?(眉批:姓也不知,神交怎的?)
此處李世民不知劉文靜姓甚名誰,從何處來,卻又說早與劉文靜“情篤神交”,十分失真,不符合現(xiàn)實生活邏輯,因此對此處描寫十分不滿。
在第二十八《寄拂論兵》中,紅拂女將自己的紅拂交與徐德言作為信物去投靠李靖,并親書家信一封作為憑證。但李靖不識徐德言,當徐德言拿出信物與家書時,李靖卻表示懷疑:
【下山虎】[生](白)一向西京擾亂,連我家室也未知如何,你緣何帶得我家信來此?(旁批:一聞家信,則合驚喜,何必猜疑,況家信真?zhèn)我娭员嬉?。)(眉批:好一對扯淡姨父)[生]你莫不是打聽了我家中事情,故把假書來哄我。(旁批:不象)
李卓吾認為當夫妻久別,李靖見到紅拂書信和信物時,應當驚喜,而不是猜疑,至于書信是否偽造,打開便知。此處情節(jié)與現(xiàn)實生活不符,因此李卓吾說這兩人是“好一對扯淡姨父”。
第二十九《拜月同祈》,紅拂與樂昌在夜晚拜月祈禱:
【征胡兵】[旦](曲)芳郊春老紅英墜,行人那些。沒來由為著功名,忍使向天涯??兆詾⑺季郎I,盡教人極目望魚書,魚書不至。(眉批:不像俠女規(guī)模)
【琥珀貓兒墜】[旦](曲)殘紅零落,苔徑點胭脂。流水飄香不待時,多情詠斷腸詩。[合]腰肢,擔不起一腔春恨,萬縷春絲。(旁批:不象俠女,亦不似夜景)
這兩首是寫紅拂在月下祈禱丈夫能夠平安歸來,并且描寫紅拂對丈夫思念的曲子。這兩首曲子中的紅拂開始哭哭啼啼,作小女兒姿態(tài),完全沒有之前那個俠肝義膽,巾幗英雄的樣子。因此李卓吾說“不象俠女規(guī)?!薄安幌髠b女”,此處是說這兩首曲子的語言與之前塑造的紅拂形象發(fā)生了沖突,使得這個情節(jié)失真。
從以上兩點來看,李卓吾在進行文學文本的語言結構批評時,十分重視“關目”的設置和情節(jié)真實性的問題。而這兩個問題也恰好是戲曲創(chuàng)作和表演的重中之重。好的關目設置可以引人入勝,讓表演更有趣味性;真實不脫離實際的情節(jié)和通俗的語言可以貼近群眾,使讀者和觀眾津津樂道。
明代中后期,由于資本主義萌芽和心學的發(fā)展,新的經濟形態(tài)和思想觀念迅速沖擊著原有的思想模式,新的文學創(chuàng)作模式和文學批評理論開始出現(xiàn)。李評《紅拂記》傳奇就誕生在新舊思想交替之際,李卓吾在評點《紅拂記》時也體現(xiàn)出了較之前人的獨到之處,如“崇尚真情”“反對道學”等觀點都是前輩評點者的禁忌,這恰好體現(xiàn)出明代中后期戲曲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理論的新形態(tài)。
此后,明代戲曲理論家陳繼儒亦點《紅拂記》,其批語多來源于李卓吾,當屬同一系統(tǒng),說明李卓吾對《紅拂記》的評點在當代影響較為深遠,陳繼儒則更著重于傳奇戲曲的“傳奇性”;湯顯祖也曾批點《紅拂記》,湯氏認為《紅拂記》兼取百家眾長,語言通俗而不鄙,簡短而又典雅,在“主情”方面給予了高度評價,可以說,湯顯祖在“主情論”的思考上,比李卓吾更近了一步。
李評《紅拂記》傳奇是明代傳奇戲曲批評史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不僅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研究李卓吾的文學思想,還能夠豐富明代文學的批評理論,為下一步的研究打下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