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蓬
(陜西理工大學文學院 陜西漢中 723000)
古今文人行走蜀道,往往吟詩作文,記錄蜀道的艱難險阻,表達對山川名勝的贊嘆之情,這些是對蜀道風光的最好反映,也是開發(fā)蜀道文化資源的重要憑借。清代康熙年間,著名文人王士禛曾經(jīng)兩次入蜀,以詩文紀事抒情,留下《蜀道集》和《蜀道驛程記》《秦蜀驛程后記》等入蜀詩歌和游記。王士禛的入蜀游記,對蜀道沿線風光有非常細致的描繪,是了解清代前期蜀道山川地貌的重要素材,并且已經(jīng)將蜀道的地理景觀轉化為人文景觀,成為蜀道自然與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組成部分??疾焱跏慷G的入蜀游記,感受蜀道的山川雄偉、道路奇險、景色秀美,可以激發(fā)對蜀道的向往之情,從而推動蜀道旅游和蜀道申遺工作。
清康熙十一年(1672),王士禛奉命“典蜀試”[1](P2527),即作四川鄉(xiāng)試主考官。七月朔,自京出發(fā),閏七月朔,自寶雞渡渭水過益門,入北棧,至褒谷口出棧,到達漢中,所歷險要之地包括和尚原、鳳嶺、柴關嶺、馬鞍嶺、七盤嶺、雞頭關等處。在漢中稍事休息,隨后勉縣以西,又入南棧,所歷艱險之處則有七盤關、劍門關、牛頭山,蟾毒山等,至八月初三日到成都,歷時一個月之久。然后走水路從三峽順流而下,至沙市舍舟登岸,從陸路返回京師??滴跞迥辏?696),王士禛“奉命陜西、四川祭告西岳、西鎮(zhèn)、江瀆”[2](P3543),再次入蜀,本欲“取道三峽,諸公以盛夏川江方漲,不可,改而從陸”[2](P3854),遂原路返回。雖然并未經(jīng)過太白山和青泥嶺,但是其險絕之處,不遑多讓。曹操以“南鄭直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里石穴耳”[3](P458),誠為切身感受。
蜀道之險,在于山勢高聳,望而生畏。王士禛寫山勢陡峭高聳,采取不同的視角。有時候是俯視,“坪高出眾峰上,俯視四山云霧如沆瀣一氣,皆在足下?!盵1](P2542)在煎茶坪上可以俯視群山皆在腳下,可見其高。有時候是仰視,“登七盤嶺,每盤斗折而上,漸入天際”[2](P3571),七盤嶺的最高點是雞頭關,“雞頭關盤旋而上,去天尺五”[1](P2544)。有的時候,是仰視與俯視兼具,登牛頭山,“如是陟五六峰,四顧群山,皆在其下,猿鳥跡絕,風云通之,仰視白日,如可手捫,高埒鳳嶺而險峭千倍。”[2](P3575)俯仰之間,山之高聳在群山和白日的襯托間給人留下深刻的視覺印象。古人說起山的高度,沒有絕對性的概念,往往都是在相對比較中得到判斷,正是通過群山的對比,以及山與云霧以及天際的參照,才能更好地凸顯山勢。
蜀道之險,在于溝谷縱橫,林樹茂密。柴關嶺上,樹林濃密,幽深難測,“幽篁叢木,蒙茸數(shù)十里,不見山巔,行人與虎豹蛇虺爭一線?!盵1](P2543)山高谷深,密林叢生,野獸出沒,行人步履維艱,可見艱辛。到了蟾毒山,已經(jīng)是日暮時分,“險惡殊甚,雨中望四山,林木鬖髿,暝色漸合,令人心悸?!盵1](P2555)天色已晚,樹林中更是陰暗,前路漫漫,不僅害怕,而且讓人絕望。在秋林驛一帶,“在深箐中,目前種種,如地獄變相,恐復吳生畫筆可辦?!盵1](P2556)密林之中,不見前路,視野所及,山石樹木,幻化為各種惡相,也讓人感到恐慌。
蜀道之險,在于峽深水急,氣勢逼人。王士禛經(jīng)過青羊河,正好趕上剛剛下過大雨,“河流挾雨益怒”[1](P2543),一個“怒”字,顯示水勢洶涌澎湃,不可阻遏。登上七盤嶺,腳下是最為險要狹窄的石門:“下臨江水數(shù)百丈,令人掉栗不已。”[2](P3571)五丁開山的典故千古流傳,五丁峽也最為兇險:“入五丁峽。峽水甚壯,雖入漾而勢足并吞之。峽口左右,石壁獰怪,狀若鬼神;水流其下,巨石縱橫,鱗甲飛動,水上馬蹄皆脫。自北棧來,惟觀音碥險怪相捋,然彼行棧上,此行水中,艱危不啻過之。”[2](P3573)五丁峽內(nèi),激流澎湃,怪石林立,人行水中,比之陸上,更為艱難。
蜀道之險,在于道路坎坷,崎嶇漫長。蜀道穿行在高山深谷之中,或鑿石為階,或碎石鋪路。人馬行走其上,高下深淺,不一而足;坎坷曲折,在所難免,自然十分艱難。登鳳嶺,“嶺直上二十里,人馬踏石稜上行。”[1](P2543)石稜坎坷,顛簸不定。登柴關嶺,“嶺上下二十里,石齒廉利如劍鍔。”[1](P2543)石齒則更為鋒利,只怕都難以下腳。蜀道沿線,多為羊腸小路,非常狹窄。“紫柏以南,石壁絕奇,至小留壩,兩壁夾澗,徑忽斷絕,從壁下徐得一徑如線,乃復通人。”[2](P3570)以“一徑如線”形容,其狹窄可知。二里關,“關隘險阻,蛇逕縈廻,峻坂上下數(shù)里”[2](P3569),用“蛇逕”形容,亦言其窄。有的地方,是穿行在山脊之上,不僅狹窄,而且兇險。經(jīng)龍洞背,“兩山夾峙,一山如獰龍奮脊,橫跨兩山之間。下有洞,似重城門,可通九軌,水流其中,下視煙霧蓊郁,不測尋丈。自是盤旋而上,騎龍背行,四望諸山,如劍芒戟牙。”[1](P2551)此處山勢險要,山形奇崛,雖行者歷盡艱辛,但是對讀者來說,則是充滿向往。有的地方,是雨后泥濘,難以行走?!白凿ㄎ鱽?,山險稍平,然泥淖特甚,人馬多蹶?!盵1](P2551)登天柱山,“盤折而上二十里,路峻泥滑,徒侶鮮不顛踣。”[1](P2551)在泥淖中不斷地摔倒爬起,可見路況之差,行走之難。
王士禛一路走來,似乎一山更比一山高,一處更比一處險,雖然讓人眼界大開,卻也令人氣餒。翻越秦嶺,以觀音碥為最險:“奇石插天,犀株林立,飛湍箭激,凝為深淵,其色黝黑,潭而不流,憑高下瞰,令人魂悸。有舊碑在道左,大書‘云棧首險’?!盵1](P2545)可是在翻越巴山過程中,從五丁峽到五丁關:“步步懸縆而上,下峽亦如之,則‘傴僂,循墻而走’矣。傳稱此峽為蜀道第一險,信然?!盵1](P2548)則又以此為最險。劍門天險,盡人皆知,兩山對峙,壁立千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人生有此經(jīng)歷,不知道是該感到悲哀還是幸運?
蜀道險與蜀道奇是密不可分的,但是又各有側重,險側重強調(diào)蜀道的路途兇險,奇則側重強調(diào)蜀道的山水神奇。郭沫若曾反用李白《蜀道難》之意,而做《蜀道奇》,主要展現(xiàn)三峽一線的山水奇觀:“三峽全長二百四公里,雄奇秀逸冠環(huán)區(qū)?!盵4]其實在蜀道沿線,山水奇觀并不少見,在王士禛入蜀游記中幾乎每天都有記錄。
蜀道之奇,在于山勢雄奇,高出云表。王士禛行走蜀道中,從人與山的距離上看,遠望可只見山勢高大巍峨,令人心胸開闊。在鳳翔縣,遠眺秦嶺:“遙望陳倉山直插天漢,與太白、終南相連,亙秦蜀大阻也?!盵1](P2541)陳倉山高聳入云,與太白、終南共同構成了秦嶺山脈,先入為主,給王士禛留下深刻印象。經(jīng)過漢中,再進入巴山,“至金牛驛北望,見嶓冢山峩然云表,一小水自西東流,即所謂‘嶓冢導漾’者也?!盵1](P2548)嶓冢山是漢水的源頭,山勢高聳,上出云天,也令王士禛無限懷想。仰視可見山峰挺拔,形狀奇特。比如王士禛二次入蜀,從成都返回,記錄煎茶坪的風光,不言其險,而寫其奇。其奇在五峰羅列,如人的五指:“坪北五峰羅列,宛如佛手。”[2](P3591)“佛手”的比喻,既讓人感到親切,又有跳不出如來佛手掌的無奈。
蜀道之奇,在于懸崖峭壁,形態(tài)多變。在蜀道途中,很多地方兩山對峙,形若無路。在青橋驛以下,江水中有大石攔路,“過仙人關,食青橋驛。又二十里,夾江兩岸,石色如鐵,壁立千仞,時有大石,牴啎橫道,如巨丈夫,頹冠落佩;兩山忽合,疑若無路,從石罅螺旋而下,有橋跨水,才通人騎。”[2(]P3571)石壁峭立,巨石攔路,山重水復,增加了很多絕望與驚喜。有的地方是石磴斗折險要,石壁形態(tài)萬千,二十四馬鞍嶺的石壁,有各種形狀:“石壁如廠、如突、如墄、如磶、如步櫩,如堂皇,如,奇態(tài)殊狀,流玩不給?!盵1(]P2543)王士禛用鋪陳和比喻的手法,對石壁的形態(tài)進行了一連串的形容。這種比喻,還是具體形態(tài)的比擬。更有甚者,王士禛用奇鬼、鐵圍來形容怪石之奇特,給人以身處地獄、惡鬼吃人的驚悚之感,“過新江鋪,兩壁對峙,石勢如奇鬼攫人?!盵1](P2543)“過五星臺,寒甚,增重棉。登頓十里,行幽箐中,如墜羅剎鬼國?!盵2](P3591)以鬼神比喻山石,可見其形態(tài)已經(jīng)超過作者想象,也達到了語言模擬的極限。
在王士禛筆下,最為神奇的是地方是觀音碥和五丁峽,二處皆為山水相依,山勢雄奇,水勢迅疾,其險絕奇異之處與眾不同。王士禛每過觀音碥,必濃墨重彩地進行窮形盡相的描寫。在《秦蜀驛程后記》中初過觀音碥,以藺相如和樊噲的怒發(fā)沖冠、目眥盡裂來形容:“過橋,石壁益險怪,略如藺相如持璧睨柱,發(fā)盡上指,又如樊將軍擁盾裂眥,拔刀割彘肩,憤怒郁勃,不可殫形。予意必觀音碥,問之果然?!盵2](P3571)藺相如和樊噲面對大敵當前,皆奮不顧身,昂然屹立,凜然不可侵犯,以此形容觀音碥石壁之險峻。待返程的時候,再過觀音碥,王士禛又有新奇的比喻:“過觀音碥,雨大作,上下二十余里,怪石如金剛王劍,如羅剎面,如夜叉臂;江水受眾山瀑流,漩渦回洑,如雪車氷柱,如疾雷震霆,聞見駭人,毛發(fā)森豎;四山出云,又如亂絮,如曳練,如崩山。竟日行鐵圍中,遠游之苦,至是而極。食青羊驛。暮抵馬道驛,雨不止,江聲譽怒。”[2](P3590)觀音碥怪石嶙峋,則用寺廟之中的天王和惡鬼來形容窮兇極惡之態(tài),令人望而生畏,亦令人懸想不已。
初入五丁峽,王士禛穿行水中,看到怪石宛如龍象,令人畏懼?!八詬{中噴薄而出,人馬行水中,惡石如蠻像獰龍伏水中,時時嚙人?!盵1](P2549)行人不僅怕落入水中,甚至都害怕水中怪石化身猛獸吃人,內(nèi)心的恐懼都讓人恍惚。第二次入蜀,再過五丁峽,王士禛更是極言其奇:“峽口有滴水巖,石壁嶄然,飛沫濺流,壁镵‘天清風雨’四大字,溪聲如千兩車,甚可怖畏。自關東下十五里,石上刻‘洞云溪月’大字,即前所云人行水中者,峽黑水悍,如獰龍奮迅,如獅子嚬呻,如像王蹴踏,若有好事者,刜其灌莽,伐山開道,亦是一奇。作是想已,忘其怖畏,轉生歡喜?!督?jīng)》云‘三界唯心’,信夫!”[2](P3589)五丁峽不僅艱險,而且有前人題跋,可以暫緩精神,王士禛在跋山涉水備極艱辛之余,居然想到開發(fā)五丁關,可以供人游覽,由此“轉生歡喜”,實在是具有先見之明。
險峻的蜀道,自有神奇的風光,行人只覺鞍馬勞頓之苦,而游客則喜聞樂見其奇?!皯研碌擂D迥,尋異景不延”[5](P1242),一路的崇山峻嶺,常川大河,幻化為無窮無盡的風景;王士禛在為旅途所苦的時候,想到如果能夠稍加整飭,那么五丁峽就是難得的風景。
王士禛行走蜀道,登山臨水,天地盡入眼簾,自然會生出許多豪氣,許多詩情。王士禛入蜀游記,寫出了蜀道的壯美。登高遠望,山原平曠,自有指點江山的豪情。王士禛登上雞頭關,走出北棧,可以俯視漢中平原,千里沃野,近在眼前,讓人耳目一新,精神一振:“此地視鳳嶺僅及其半,然乘高南望,梁州沃野,川原曠然,褒水近縈,漢江遠抱,連日行鼠穴中,忽如負青天、睹白日,心目洞豁。”[1](P2544)目前,因蜀道改線,雞頭關已經(jīng)廢棄,如此山水勝地,還處于荒廢狀態(tài),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王士禛在蜀道中歷旬經(jīng)月,終于有機會出秦嶺,俯瞰關中平原,其心情也是百感交集:“將抵益門鎮(zhèn),兩山劃然中開,渭水橫流山外,渭北城堞樓櫓憑山而起,秦川曠然,別有天地,心目為之清朗。舟渡渭河,回望谷口,煙霧晦暝,不辨來徑,初離鐵圍,心魂猶惝恍也。”[2](P3592)王士禛回望蜀道,曾經(jīng)的艱辛都成往事,不由心生幾分欣慰,幾分悵惘。
蜀道沿線,山清水秀,平原沃野,亦有江南的風光。王士禛入蜀游記,寫出了蜀道的秀美。益門鎮(zhèn)以南,就是觀音堂,以山雄水湍為特點,但是僧舍清幽,尤其是溪水碧綠澄澈,讓人心曠神怡:“次觀音堂,假宿僧舍。舍后修竹數(shù)十,清泉一泓出石壁下,頗足流玩?!盵1](P2542)修竹清泉,正是江南的風光,不知王士禛是否想到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秦嶺山中溪水碧綠澄澈,是特有的現(xiàn)象:“過清澗河,水特澄碧?!盵1](P2542)過新江鋪,“一水自東山來,極清駛,巨石扼之,更作澎湃,石梁屢折,頗似人家林園?!盵1](P2543)江南園林仿照山水而見,以秀麗多姿見長。而自然造化,神奇靈秀,又比之園林更勝一籌:“又度虎頭、界牌二關,關南北石壁連屬數(shù)百丈,悉如人家園林,巧匠所營,下臨黑龍江,映帶如畫。棧中石壁,當以此地及紫柏山南為最。”[2](P3571)山水錯落有致,石壁千姿百態(tài),如畫卷,如園林,確實令人流連?!吧像R鞍嶺,歷屆牌關、鐵佛寺,嘉樹美箭,清泉秀壁,涼飔襲襟袖,頓失炎暑,棧中佳處,無過此矣。如是三十里許,過武關河,長橋跨水,在兩山間,亦一佳境?!盵2](P3590)山水之美,都在青山綠水的映襯中,撩撥人的無數(shù)情思。
蜀道沿線秀美的風光,以漢中平原為最。漢中位于秦嶺以南,平原沃野,稻田青青,物產(chǎn)與江南無異:“漢江自西來,經(jīng)城南東流,由興安入楚,帆檣相望,風土物產(chǎn)大約類江、漢間,多魚稻蓮芡梅桂柑橘棕櫚梔子之屬?!盵1](P2545)從南鄭到勉縣,一路的稻田,正是江南的景象:“自南鄭至此七十里間,水田漠漠,椏萬頃,畝可十種,古稱‘天漢’,不虛爾?!盵1](P2546)漢江水流平緩,一平如鏡,如山水畫一般清幽:“大安驛以東皆稻畦,沔流映帶如畫?!盵2](P3589)泛舟漢江,看漁舟往來,煙波浩渺,更是古人最神往的漁歌唱晚的景象:“泛漢江。沔合漢水,至此為漢,江流空闊,遠山并列,一葦中頭,清吹間作;漁舟四五,用白獺捕魚,捷如猿猱,頃刻得魚四五枚,大皆數(shù)尺。斜風細雨,極江山杳靄之趣?!盵2](P3572)王士禛雖然用的是散文,卻寫出了詩情畫意,讓人留戀向往。
王士禛入蜀游記,也寫出了蜀道的凄美。江山故國之嘆,自然容易誘發(fā)感傷情緒。行至馬道,夜聞褒水奔流,想到前路迷茫,油然而生悲涼的情緒,“客舍后枕江流,如百萬甲馬聲,使人悲壯?!盵1](P2544)王士禛第一次到漢中,曾參訪瑞王宮,瑞王為張獻忠所害,瑞王宮敗落,其西園,鮮花盛開,然帝子不在,讓王士禛生出許多故國之思:“觀所謂西園者,有庭榭四五,桂花漸落,紫荊數(shù)株工作花,凄艷動人。有關羊伏草中,驚人而起。因憶盛時鶴州、鳧渚之樂,而今臺榭已傾,曲池就平,不待雍門之琴乃泣下矣?!盵1](P2546)夜宿桔柏渡,“白水江自北來,與嘉陵江合,水色澄碧,二水合處,清濁劃然。”[1](P2552-2553)江水澄碧,本為美景,然夜聞笛聲,倍增凄楚:“入夜,夜色皎然,江聲激壯,舟人作渝歌,與柝聲斷續(xù),中夕不能成寐?!盵1](P2553)“暮抵雙漩子,泊舟見月。夜聞笛聲,甚凄婉?!盵1](P2553)王士禛行走蜀道,難免故園之思,因此渝歌、笛聲都激發(fā)其復雜的思緒,因此很容易情思無限,夜不能寐。
蜀道沿線,不僅山水讓人留戀,就連樹木,也以其獨特的形態(tài)也引人注目,“嘉魚出于丙穴,良木攢于襃谷”[5](P178),山谷中的良木,也以其秀美的身姿,成為山水風光的有機組成部分。在漢臺上,可以看見遠山如畫,也有桂樹錯落,是典型的江南風光:“臺上四望皆云山,登覽最曠,桂樹多至數(shù)十本?!盵2](P3571)勉縣虛谷菴的黃楊樹木以其高大俊偉讓人驚嘆,“菴有黃楊二樹,交柯攢葉,一本萬殊,高出檐霤,亦奇觀也?!盵1](P2546)鳳縣的垂柳以其婀娜柔美惹人情思,“昔傳鳳州三絕:手、柳、酒”,“三岔之東,瀕溪金絲柳一株,是百年物,長條拂水,婀娜可愛。”[2](P3570)劍門的石洞子以古柏形制千奇百怪而讓人贊嘆,“登石洞子,古柏數(shù)千株,形制怪絕,自此南抵梓橦界,百里間離立相望,皆明正德間劍州守李璧所植?!盵2](P3587)黃楊高大挺拔,楊柳搖曳多姿,柏樹形態(tài)萬千,都給遠行的旅人以新鮮的感受,和山水自然一起構成旅行中的特別的風景,既給予行人以審美的享受,也自然生出許多感觸,為艱辛的旅途增加些許慰藉。
王士禛所親身體驗過的“棧隴之崎嶇,江漢波濤之洶涌,陰雨云霧之淋霪詭變,時代歲序之推遷,猿鳥之啼吟叫嘯,草之蒙茸,木之薈蔚”[6](P419),現(xiàn)代人只能付諸想象,這未嘗不是一種遺憾。找尋蜀道遺蹤,體驗道路艱難,應該成為一種特殊的人生體驗。閱讀王士禛入蜀游記,既可以做臥游之具,想象萬里江山之雄奇壯偉,“將單純的蜀道山水幻化成蜀道文學景觀,使之散發(fā)出獨特的魅力”[7],更可以按圖索驥,親歷蜀道山水,指點江山,體會“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8](P1644)的感慨,當未來的游客,“實現(xiàn)從旅游者向旅行者的轉變”[9](P353),這就是不僅有助于深入解讀王士禛的入蜀詩文,更可以成為蜀道文化及旅游資源開發(fā)的文獻依據(jù),成為宣傳和感染世人做蜀道旅游推廣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