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鄒太龍 戚冠輝 賀久蘭 劉天琪
隨著5G、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新技術的迅猛發(fā)展和廣泛運用,人類社會邁入了全新的智能時代。2020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的《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明確指出“完善德育評價”,堅持科學有效,充分利用信息技術,提高教育評價的科學性、專業(yè)性、客觀性。[1]當前,各種智能技術正不斷嵌入教育領域,對德育評價也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評價者可以進行基于廣泛事實性數據基礎之上的價值判斷,一個人與機器優(yōu)勢互補、協同參與的人機共評時代悄然而至。為此,在智能時代,探究學校德育評價人機共評的變革趨向,既是學界面臨的一項重要而緊迫的時代課題,也是增強德育評價科學性、專業(yè)性和客觀性的內在要求,對于充分釋放德育評價的應然價值具有重要意義。
機器的有效介入和智能輔助正在不斷提升德育評價者的價值判斷能力,將從評價主體、評價過程、評價結果三個維度推動智能時代的德育評價邁向人機共評的新范式。
傳統的德育評價基本上停留在“以人為主”的單一評價模式階段,主要是以教師評價為主,以社區(qū)、學校、課任教師、學生和家長評價為輔,這些都是以人作為主體對學生進行的評價。然而,由于學生品德的復雜性、長期性、多因性和隱匿性特征,加之人腦先天的生理局限,致使“以人為主”的評價難免存在諸多弊端:其一,人容易受到主觀心理、環(huán)境情緒和個體經驗的影響,可能根據自身好惡作出有失公正的評價;其二,人腦記憶的局限性限制了其數據收集和信息加工的水平,難以全面獲取學生品德發(fā)展的信息,評價容易流于片面和偏失;其三,人腦中的暈輪效應和刻板印象會干擾評價,從而導致評價結果不夠客觀、科學。
隨著智能技術的飛速發(fā)展,人機協同將是德育評價的未來走向。第一,評價主體由封閉向開放轉變。在人工智能時代,“教師”的指謂已不限于人類本身,智能機器、AI教師、虛擬教師等均可在此范圍。[2]那么,評價主體也突破了人的局限,機器亦可參與到學生品德評價中來,“誰來評”這一問題的回答已經從單一的人類走向多元的人機共舞。第二,評價范圍從學校向社會敞開。在構筑的電子網絡之中,學生品德信息的獲取已經突破了學校圍墻的限制,延伸至家庭、社區(qū)、社交平臺和虛擬空間,德育評價可以實現多方匯集、兼聽則明。第三,評價依據從主觀經驗向客觀事實轉變。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型技術的出現讓德育領域各要素的可量化程度空前提高,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德育難以量化的難題,評價主體可以擺脫主觀經驗、個人成見的束縛,在海量復雜的事實性數據基礎之上作出科學的價值判斷。
從本質上講,評價過程是多方參與的深度互動和意義建構,互動的頻率和效果直接影響評價質量。然而,由于評價主體精力有限、數據的及時抓取比較困難,當前的德育評價在過程環(huán)節(jié)還存在兩方面的嚴重不足:一是靜態(tài)性,即評價過程缺少師生互動,更多表現出來的是由教師控制的單向輸入,學生本人則處于“不在場”的被評地位,無法從評價中找到自身道德努力的著力點;二是固化性,即評價往往是在某一時間節(jié)點進行的,對學生的品德評價只是某一階段的反映和賦值,評價沒有根據學生的品德變化發(fā)展進行實時跟蹤和及時更新,這種刻舟求劍式的評價缺乏發(fā)展的眼光和增值的思維,忽視了學生是“日新又新”的道德新人。
智能技術的賦能讓過去相對靜態(tài)固化的德育評價過程朝著動態(tài)反饋的方向前進,評價過程因數據的更新、信息的增減、人機的互動而充滿活力。一方面,評價過程的動態(tài)交互性明顯增強,教師、家長、學生、學校管理者和第三方評價機構都可以隨時登錄網絡平臺,對學生的品德發(fā)展數據進行實時更新和在線補充,智能系統也可以自動上傳學生的德育活動數據,這就擺脫了以往評價的靜態(tài)性弊端。另一方面,評價過程的反饋生成性愈加凸顯,借助智能技術強大的數據采集和信息分析能力,德育過程性評價可以落到實處,這不僅可以詳細記錄和分析德育實施過程中各種變動和不變因素的影響,還可以以此為參照分析學生道德素養(yǎng)變化的真實性。[3]此外,人機共評還可以實現評價信息的及時回流和反饋,教師據此可以對學生的心理動態(tài)、情感波動、價值取向、行為趨向等進行客觀精準的把握和預判,從而及時進行教育干預,防止學生失范行為的發(fā)生。
科學主義評價普遍使用的方法是德育課程的紙筆測驗和道德行為的次數記錄,[4]通常以數字形式對學生的品德發(fā)展狀況進行標識,所追求的是確定性、對比性和簡單性,所體現的是一種實證主義、管理邏輯和優(yōu)劣思維。這種看似一目了然、客觀精確的評價結果卻遮蔽了學生品德發(fā)展的復雜性、反復性和多變性,將活生生的學生淹沒在冷冰冰的數字之中。教師和家長無法獲取學生品德發(fā)展的詳細信息,也就無法給予有針對性的德育指導,進而更好地幫助學生實現道德成長;學生自己也無法有效掌握品德發(fā)展的真實情況和具體問題。而且,單一的數字標識還在無形之中易給學生貼上了“三六九等”的標簽,助長了學生之間的惡性競爭。
在智能技術的支持下,德育評價結果的呈現方式也不再限于數字、符號等結構化數據,而是以圖像、文本、音頻、影視等極其豐富的非結構化數據表現出來。第一,立體式呈現。傳統的結構化數據只限于學生道德認知和行為的量化記錄,折射出來的學生形象干癟抽象,而非結構化數據可以對學生的知、情、意、行進行多視角、全方位、立體式記錄,投射出來的學生形象鮮活飽滿。第二,可視化呈現。借助人工智能技術,學生的道德表現或日常行為被記錄成了多種形式的數據,并以非常直觀的形式呈現出來,如“班級梯隊”條形圖、“成長趨勢”折線圖以及“綜合素質”雷達圖等等,這讓德育評價簡單易行。第三,個性化呈現。線上檔案袋、全息影像技術可以全面準確地收集學生品德發(fā)展的所有數據,基于這些客觀數據可以自動生成高度個性化的品德發(fā)展報告單,呈現學生品德發(fā)展過程中的優(yōu)點和不足,有利于教師因材施“德”。
智能技術的迅猛發(fā)展為人機共評的德育評價范式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德育評價應積極適應時代變革和技術發(fā)展,不斷推進德育評價從人的評價、機器評價走向人機協同的智慧評價。
德育評價范式是德育評價共同體基于對德育評價的本質認識所形成的方法論和實踐操作模式,目前主要經歷了經驗范式、科學范式和人文范式三種類型。[5]其中,經驗范式主要通過察言觀行、印象積累、模糊感覺等方式對學生進行品德評價,這種范式存在主觀隨意的缺陷,且評價的工具性取向濃厚,主要是為了甄別和選拔學生;科學范式強調實證主義和量化手段,克服了經驗范式的主觀性缺陷,卻忽視了學生品德結構的整體性,將完整的人進行了片面“肢解”,陷入了只見數字不見人的泥淖;而人文范式凸顯人文情懷,具有人本性、多元性、開放性和建構性的特征,但美中不足的是,它在全面準確獲取學生的品德數據方面乏力,進而影響評價的客觀性和科學性。
德育評價范式會隨著時代發(fā)展、科技進步和評價理念轉型而發(fā)生轉化升級,通常是在吸收優(yōu)點、改進缺點的基礎上對前一代評價范式進行繼承性超越。隨著信息技術的迅猛變革,大數據、區(qū)塊鏈、VR以及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讓德育評價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變革,催生了一個嶄新的評價范式——智慧評價。智慧評價是借助各種智能技術對學生的品德發(fā)展現狀進行全方位精確反映的一種評價方式,它更加注重動態(tài)、全面、個性化的評價手段,旨在推動德育評價理念和技術框架朝著科學化、個性化和智慧化方向發(fā)展。具體而言,智慧評價秉持工具理性與人文理性的辯證統一,由以前的紙質檔案轉向全息數據的“云”共享平臺,由傳統的量化評價、經驗判斷轉向智能化大數據挖掘、精準測評、個性化反饋等數據技術。[6]可以斷言,智慧評價將是未來學校德育評價的趨勢,評價者需要與時俱進,主動求變,不斷革新意識,自覺掙脫傳統評價方式的路徑依賴,朝著智慧評價前進。
智能時代德育評價人機共評的變革趨向對教師素養(yǎng)結構提出了新的要求,需要朝著復合式的數智評價素養(yǎng)轉變。一是數據素養(yǎng),即教師具備對有關學生品德發(fā)展的相關數據進行識別和采集、組織和管理、處理和分析的能力,并遵循相應的倫理準則與行為規(guī)范,[7]它是教師勝任大數據時代德育評價工作的必備素養(yǎng);二是智能素養(yǎng),即在人機共評的智能環(huán)境中,教師掌握AI知識,充分認識各自的優(yōu)劣勢,讓AI智能在倫理規(guī)約的前提下為我所用,從而提高德育評價的智慧化水平,智能素養(yǎng)是確保教師在人機協同環(huán)境中不被邊緣化的核心能力;三是評價素養(yǎng),即教師能夠“科學、客觀、合理地對評價對象作出事實與價值判斷的最優(yōu)狀態(tài)”[8],這就要求教師要深刻把握德育評價的特殊性、復雜性和艱難性,對德育評價的價值定位、行為樣態(tài)和結果使用等非常熟悉。
教師數智評價素養(yǎng)的提升是一個需要教育行政部門、科研人員、學校和教師個人多方參與的系統性工程。教育部門應在教師專業(yè)標準和教師資格證制度中增加對數智評價素養(yǎng)的相應要求和具體規(guī)定,要根據智能時代的變化在職前培養(yǎng)、職后培訓和專題研修中加大數據素養(yǎng)、智能素養(yǎng)的培訓比重;科研人員應緊扣時代脈搏,主動探究教師數智素養(yǎng)的重要理論問題,如數智素養(yǎng)內涵、特征、指標體系、測評方法及培養(yǎng)策略等,從而為教師數智素養(yǎng)的實踐落地提供學理支撐;學校應大力推進教育信息化和智慧校園建設,建立人機共評的一體化信息平臺,為教師開展智慧評價創(chuàng)造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同時,還應為教師提升數智評價素養(yǎng)提供多元化支持,包括但不限于開展專題講座、資助校外研修、購買專業(yè)書籍;[9]教師個人既要轉變觀念,革除技術遲疑和技術恐懼的畏懼心理,主動適應人機共評的時代變革,又要尋求多方合作,組建跨學科教師評價共同體,共同應對智能時代德育評價的挑戰(zhàn),從而在實際的評價活動中積累實踐智慧。
真正的德育評價是基于事實依據的價值判斷,如果缺乏強有力的數據支撐,教師是無法作出準確有效的價值判斷的。遺憾的是,以往的德育評價往往被主觀、片面、單一的評價理念所宰制,學生的品德發(fā)展狀況通常由教師單方面主導,但因缺乏相應的數據和材料支撐,致使德育評價的信度遭受質疑和詬病。事實上,有效的德育評價不僅需要教師的價值判斷和審慎思考,更離不開有效的工具和數據支撐來保證價值判斷的全面性、客觀性和科學性。
智能時代的德育評價是一種融合了人之判斷力與機器性能的人機共評模式,人和機器之間應該合理分工、揚長避短、匯聚合力,共同推動德育評價創(chuàng)新發(fā)展。一方面,智能技術擅長數據的捕捉、傳輸、計算和分析,可以為德育評價提供全面深入的事實性材料,而這恰恰是人腦所望塵莫及的,教師可以把這些低效重復的評價任務交給機器完成,自己則從事更高階的價值判斷活動。另一方面,人也具有機器無法企及的獨特能力和優(yōu)勢領域,尤其是“對思想、觀點和情緒的生理反應是機器無法擁有的能力”[10]。在德育評價中,只有人才能讀懂數據背后隱藏的信息,也只有人與人之間才會產生情感共鳴、思想共享、價值共振和人格共賞。所以,為適應智能時代德育評價的人機共評變革,應綜合運用人的價值判斷、邏輯思維、理性思考與機器所具備的數據挖掘與分析能力、可視化分析和云計算功能,從而實現德育評價應然性與實然性、價值性與事實性、主觀性與客觀性的辯證統一。
智能技術是一柄雙刃劍,它在賦能德育評價的同時,也存在倫理上的黑暗面,尤其是在倫理屬性更強和數據敏感更高的德育評價領域,智能技術的盲目使用和過度嵌入有可能引發(fā)多重倫理風險。首先,數據挖掘侵犯學生隱私。大數據被譽為“顯微鏡”,可以為德育評價提供更細膩的支撐材料,但學生的言談舉止也都暴露在“第三只眼”的監(jiān)視下,評價者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取有關學生思想動態(tài)和道德行為的數據信息。[11]其次,精準預測限制學生自由發(fā)展。智能技術可以實現對學生品德發(fā)展情況的全息把控,在此基礎上提前預測和精準謀劃學生的品德成長路線,這雖然是一種高度個性化的德育服務,但也是一種隱形控制,學生會在不知不覺中被牽著鼻子走,容易喪失自由意志和自主發(fā)展的權利。最后,數字化記錄束縛學生終身發(fā)展。智能技術幾乎可以網羅學生的所有品德數據,其中不乏一些學生的失范行為和負面評價,即便學生改過遷善,這些數字化記錄也無法徹底刪除,數據足跡依然有跡可循,這就為學生的終身發(fā)展埋下了隱患。
就本質而言,德育評價是一種價值判斷,雖然智能技術的嵌入構筑了一種人機共評的嶄新環(huán)境,用于支撐價值判斷的事實性材料空前豐富,但人始終是唯一的價值判斷者,必須挺立人的價值,防止評價權利的盲目讓渡。一方面,教師應正視和接受智能技術的介入和賦能,積極學習和掌握教育輔助技術,這些智能技術的有效參與不僅能夠將自身從龐雜的數據采集、繁瑣的數據分析中解放出來,實現有“評”無類,還可以讓自己在機器的幫助下作出更科學的價值判斷。另一方面,教師也必須將價值判斷權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不能因為智能技術的強大功能而盲目讓渡其評價權利,在人面前,技術只是工具,是幫助人作出更好判斷的輔助手段,無論如何技術也無法起到主導作用。此外,在關涉學生品德發(fā)展的德育評價領域,智能技術也存在固有缺陷,這就決定了它的適用范圍和合理限度,而這恰恰需要人的審慎抉擇和理性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