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祥輝 鄧 蕾
農村應急廣播在公共突發(fā)與危機事件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由于多處于暴雨洪澇、泥石流及山體滑坡等災害頻發(fā)地區(qū),我國農村地區(qū)受災情況嚴重。據統計,我國超70%以上的氣象災害與80%的因災損失發(fā)生在農村地區(qū),尤其是西部及西南部地區(qū),1989-2019年間(不含2008年),我國農作物年均受災面積達4020萬公頃,年均死亡人口870人。[1]為提高基層社會應急應災能力,2003年非典危機過后,農村應急管理工程建設便正式提上議程。除“農村安居工程”及房屋結構改造等工程以外,應急廣播等信息媒介建設也被列入國家應急管理條例。據央廣網報道,截至2018年,我國農村廣播已基本實現“村村講、村村響”的全覆蓋,農村廣播在信息傳播能力與在突發(fā)公共事件中的應急預警能力上得到大幅度提升。
農村應急廣播的身影也常常出現于各大災難發(fā)生現場,發(fā)揮著災害中人群疏散、應急救援、防災知識科普及災后重建等作用。如2008年汶川大地震與南方雪災中,地方應急廣播通過播放社會救援資訊,公布受災信息等營造良好的救災氛圍,有效地推進了救災工作,維護了社會秩序。中國之聲的《同在星空下》、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愛心守望,風雪同行》等節(jié)目在災情心理疏導及聲音陪伴上發(fā)揮了重大作用。與地震及雪災一樣,當下的新冠肺炎疫情也屬于公共衛(wèi)生事件。作為影響廣泛,持續(xù)時間較長的公共衛(wèi)生突發(fā)事件,2020年以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成為我們觀察農村廣播及其傳播功能的直觀而重要的窗口。
廣播作為世界上發(fā)展歷史悠久的聲音媒介,從村頭喇叭到無線廣播最后發(fā)展至今日的智能化融合廣播,不論是在聲音載體還是傳播方式上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有學者認為,在我國,聲音媒介的發(fā)展歷程大致可以經歷了“定著的聲音(1952-1996年)”“流動的聲音(1997-2019年)”與“智能的聲音(2019年-至今)”三個階段。[2]在中國廣播70多年的發(fā)展歷程中,其獨有的聲音媒介屬性與聲音傳播特征是其生存發(fā)展的根本。與文字與圖像等視覺符號不同,聽覺符號是時間性的,這賦予廣播情感陪伴與故事敘述等功能。在圖像與視覺為王的互聯網時代,廣播等聽覺媒介的崛起一定程度上填補了聲音的缺位,促進了人類感官的平衡發(fā)展。作為收聽的媒介,廣播的聲音傳播可以產生“異質”的收聽效果,喚醒人類對于非視覺世界的感官記憶。
我國自古以來便是農業(yè)大國,雖然近年來中國城市化進程加快,但農村戶口人數仍占比較高。截至2021年,我國農村居民占全國總人數36.1%,村民家庭戶主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初中學歷占比51.3%,小學學歷占比仍有32.3%。[3]鄉(xiāng)村地區(qū)村民受教育水平普遍較低,而如報紙、圖書等文字內容要求較高的閱讀與理解能力,難以真正抵達農村群眾。相比之下,廣播媒介的口語傳播更適配于文化水平不高的農民群體。也正因如此,農村廣播自1949年到21世紀初長達50多年的時間內,一度成為當時期農村地區(qū)最主要的傳播媒介。1949年后中國的“廣播下鄉(xiāng)”對于農村的社會主義改造、文化知識與科學技術的普及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通過農村廣播網,黨和國家的聲音可以迅速地傳達到田間地頭,廣大農民也因此被有機地整合進了1949年以來的國家政治議程中。[4]
20世紀末21世紀初,在經濟發(fā)展與農村民眾的自主選擇下,電視等聲畫并茂的媒介大規(guī)模下鄉(xiāng),成為風靡鄉(xiāng)村社會的主流媒介。作為占領家庭空間的媒介,電視在節(jié)目內容樣式以及感官體驗上遠比廣播豐富。但當媒介空間轉移至田頭菜園時,作為背景媒介的廣播的伴隨優(yōu)勢便體現出來,村民可以邊聽廣播便進行農業(yè)勞作,這是電視電影乃至手機視頻軟件都無法實現的,聲音媒介的特性使廣播在農村仍有其生存和發(fā)展空間。
近年來,在媒介技術與城鄉(xiāng)發(fā)展的推動下,以手機與互聯網為代表的移動媒體與網絡媒體由城市下沉至農村社會,與農村廣播、宣傳標語等農村原生媒介形式共生,組成了多元媒介共存的生態(tài)秩序。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部分城市媒體進入農村社會的不適配性顯現出來。首先,由城市頻道主導的電視節(jié)目進入農村,進一步擴大城鄉(xiāng)之間的數字鴻溝,加重了城鄉(xiāng)二元對立,農民的聲音被淹沒在城市話語體系中。其次,書刊報紙等印刷媒介在農村社會缺乏閱讀的群眾基礎,許多縣區(qū)級報紙無法及時分發(fā)至基層民眾,傳播效力低。再者,互聯網與手機移動媒體為鄉(xiāng)村提供文化娛樂產品,低俗娛樂等內容圈住了基層民眾。還有QQ微信等社交媒體在進入農村之初發(fā)揮了極大的聯絡通信與社會凝聚的作用,但過度使用也給地方基層治理帶來了嘈雜混亂等問題。如何發(fā)展鄉(xiāng)村內生性媒介,讓大眾媒介更加深度地參與農村社會互動,成為鄉(xiāng)村轉型與社會發(fā)展需要解決的問題。
1973年,施拉姆提出了大媒介與小媒介兩個概念,如廣播、宣傳標語、墻體廣告等造價低廉,結構簡單易操作的傳播媒介被歸為小媒介,而大媒介指電影、電視、電腦等操作復雜,體量偏大的媒介形式。在發(fā)展不發(fā)達地區(qū),由于經濟、技術與文化落后,造價低、易操作且收效快的廣播及標語等小媒介更符合不發(fā)達地區(qū)媒介選擇要求。在中國,“廣播下鄉(xiāng)”的歷史悠久,對基層社會的影響也十分深遠,“大喇叭”也成為今天上了點年紀的中國人的“集體記憶”的重要符號。
有學者指出,廣播媒介與農村地區(qū)有極高的適配性。一來廣播灌輸式宣傳、靈便應急傳播等特點與農村社會治理在信息傳播政策宣傳層面的要求一致[5],二來廣播的口頭傳播特性對農民而言更具親密性、鄉(xiāng)土味及參與感,十分契合農村人口分散,地形條件復雜且居民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社會環(huán)境,[6]在農村特定群體層面,對農廣播為農村生產所需的氣候預警與災害應對提供公共服務,伴隨性、背景式的傳播方式適配于農村安靜的聲音環(huán)境,同時兼顧農民勞作方式與娛樂需求。[7]
自新中國成立初期黨中央提出大力發(fā)展農村廣播到21世紀農村大喇叭工程與國家應急廣播建設時期,廣播的建設與使用始終作為農村地區(qū)發(fā)展的重要一環(huán)。隨著各地區(qū)農村廣播的建設工作逐步完成,截至2020年,我國農村廣播覆蓋率已達到99.38%,在基礎設施建設規(guī)模上遠超其他媒介,發(fā)展成為當之無愧的鄉(xiāng)村媒體。
公共媒介通常定義為連接政府、社會組織與民眾,并使其產生互動的媒介形式。在我國農村,以縣廣播站為中心,依靠有線廣播為線路串聯起縣域內鄉(xiāng)鎮(zhèn)廣播與村落居民的公共廣播網覆蓋了廣大農村地區(qū),是基層社會常見的公共媒介形式。不論是20世紀末的“廣播電視村村通”“村村響”工程,還是近年來新建設的農村大喇叭與應急廣播體系,無一不由各級政府及村民自治組織直接管理與運營,帶有非營利性、公共性的特性?;ヂ摼W傳播時代,廣播早期的政治宣傳屬性弱化,其公共服務屬性得到突顯。
麥克盧漢曾將媒介演變劃分為“部落時代”“脫部落時代”與“重新部落時代”三個階段,分別對應口頭傳播、文字傳播與電子傳播。廣播媒介作為電子傳播時代的產物,其聲音傳播特征一定程度上可視為口頭傳播的回歸,從聲音傳播與信息接受角度來看,廣播傳播在受眾環(huán)節(jié)與傳統的口頭傳播相類似,也具有“眾”的特點。一方面,廣播作為大眾傳播媒介,采用均等覆蓋、無差別傳播的方式,信息面向覆蓋范圍內所有大眾;另一方面,在信息制作與傳播過程中,農村廣播內容也偏向走“群眾路線”,提供公共服務。
從廣播在農村安裝的物理空間來看,它也具有一定的公共媒介屬性。從1949年至今,農村廣播總是安裝于農村路口及村中廣場等公共區(qū)域。一旦村口廣播響起,村民都能聽到喇叭播報聲。相比之下,安裝在每家每戶客廳的電視與隨身攜帶的移動手機在獲取內容的選擇與媒介使用上都帶有濃重的私人性質。作為聲音媒介,廣播天然以空間為傳播中介,以固定的廣播大喇叭為中心建構的“村頭廣場”是電子媒介影響下新型農村傳播空間。當廣播聲音響起,聚集在喇叭聲中的村民自動進入由廣播聲音與廣場空間組成的聲音空間中,接受廣播媒介帶來的信息。憑借在地化傳播與聲音空間的建構,廣播有效地聚合原子化分散化的農村受眾。智能化時代的農村廣播不只與農村廣場等實體空間相關聯,也借助互聯網平臺與網絡公共空間產生了互動。例如此次疫情期間,在互聯網視頻的二次創(chuàng)作與傳播下,農村廣播的聲音在網絡空間里形成了新的傳播鏈。在地化與在線化傳播使得廣播媒介在構建聲音空間時形成線上與線下互動的效果,讓不同信息空間的非本地受眾產生參與感與在場感,構建起立體的公共化的媒介空間。
2020年1月,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圍內暴發(fā)。疫情的突發(fā)性、傳播廣泛性與高風險性使之演變成為一次重大的社會危機事件。為了更好地開展防疫工作,2020年疫情伊始,中央多次強調要加強預警和管控,防止疫情蔓延。但農村人口流動現象較為復雜,大量進城務工的青壯年涌回農村地區(qū),春節(jié)期間互相拜年、走親訪友的傳統極其容易產生人口集聚現象。由于人力不足、地區(qū)分散等現實狀況,村部工作人員無法精確管控,如“連夜翻山回老家”“家中聚集打麻將”等新聞層出不窮。根據全國人口普查數據,我國農村常住人口老齡化嚴重,多數為老人與小孩的“留守”組合,居民文化程度不高,健康衛(wèi)生素養(yǎng)也相對較為缺乏。加之這一群體對手機、互聯網等新媒體的接受程度不高,電視、報紙等信息傳播方式不但到達率和時效性都不高,地區(qū)針對性也極弱。如何迅速改善基層民眾對于疫情的認知與重視程度,穩(wěn)定公眾恐慌情緒在這一風險的治理中顯得極其重要,而這首先離不開高效且有力的傳播媒介。作為集聲音媒介、鄉(xiāng)村媒介與公共媒介屬性一體的農村廣播,在處理社會安全事件中具有提供預警平臺與充當信息傳播及危機治理媒介的作用。
在疫情暴發(fā)初期,應急廣播主要用于防疫信息的通告、防疫政策的傳播擴散等。不同的地方政府制定風險治理政策時有不同的側重點,對于多數低風險地區(qū)而言,在疫情初期及時播報新冠病毒傳播特征與現狀以預警危機,同時將地方防疫政策第一時間傳達至該地居民是應急傳播的重中之重。以江蘇省率先實現應急廣播“全村覆蓋”的漣水市為例,其縣域面積約1678平方公里,下轄12個鄉(xiāng)鎮(zhèn)、4個街道與1個省級經濟開發(fā)區(qū)。根據漣水縣第7次人口普查數據,全縣鄉(xiāng)村戶籍人口58.36萬,占總人口52.44%,同時鄉(xiāng)村常住人口36.47萬,僅占43.95%,全縣常住人口中0-14歲與60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43.6%,屬于鄉(xiāng)村人口外流與老齡化程度較高的縣城。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時,漣水縣官方迅速下發(fā)多條防疫政策,其中多次提到“要有小喇叭播放指揮部疫情防控一號文件(2020年1月26日)”“通過村事大喇叭、應急廣播向群眾宣傳不得參加家宴、集會,公布舉報電話接收群眾舉報(2020年1月29日)”等舉措。
在接到防疫通知時,漣水縣應急廣播播控中心迅速進入應急狀態(tài),實時監(jiān)控全縣域內控制臺與喇叭終端的在線情況,保證應急廣播的通響率。同時,縣政府與疾控中心等單位也將相關防疫政策與防疫手冊迅速下發(fā)給村鎮(zhèn)一級負責人,由村鎮(zhèn)應急廣播管理人員結合地方具體情況進行有針對性的內容二次制作與防疫宣傳。期間,漣水縣應急廣播8:30-17:30之間統一集中播報,全天滾動播放防疫內容。村部廣播負責人也可以利用統一錄制的音頻,分時段播放,讓疫情防控的知識科普深入人心。2020年1月25日漣水縣高溝鎮(zhèn)率先將295個應急廣播點全部啟用,通過村部應急喇叭終端告知鄉(xiāng)民新冠肺炎疫情基本信息并通知鎮(zhèn)上武漢返鄉(xiāng)人員及時上報進行健康檢測。
“從武漢回來的注意,自覺在家隔離14天,每天量體溫,對自己負責,對家人負責,對社會負責,我代表全村人民向你們致敬了!”
除去轉播市級書面化的防疫通知,各鄉(xiāng)鎮(zhèn)還用口語化的方式將本地的防疫政策進行了具體的本土化的解讀,通過更含人情味的漣水方言,拋棄往常機械的、男女生的文字復讀,各村支書、村主任等具有權威性的管理人員用帶有濃重地方口音的土話將防疫宣傳直接播出。
“庚子新年風云幻,疫情突發(fā)在武漢。病毒不斷在擴散,我們應當怎么辦?各位鄉(xiāng)親聽我講!少出門,不聚會,勤洗手,多通風,戴口罩”
“過節(jié)方式要改變,微信拜年互祝愿,宅在家里也過年,省錢!不信謠言不受騙,不走親戚不見面,不去上街不逛店,不討厭!……”
“必須出門戴口罩,把自己保護好;看到熟人點點頭,保持距離不握手,回到家中勤洗手。”
從訪談結果看,疫情期間5位受訪者對鄉(xiāng)村大喇叭發(fā)揮播報接收突發(fā)事件、疫情核酸通知等作用具有較強的認同感,并有較強的接聽廣播意愿并愿意配合防疫的相關工作。2020年2月14日西方情人節(jié)期間,大量青年因疫情滯留家鄉(xiāng),年輕情侶在這一天多選擇外出逛街看電影完成過節(jié)儀式,部分商家也躍躍欲試爭搶商機,如何通過信息宣傳與危機傳播讓這一部分人更加清楚地了解到風險的存在,從而避免聚集變得特別重要。漣水縣對此特意出動流動宣傳車,安排街道辦事處與鎮(zhèn)級管理人員進行街道巡邏,通過廣播反復強調疫情流動風險的存在引起居民重視。
“叔叔舅舅都不打麻將了,你還約起朋友來,去卡拉OK唱一支;看你朋友圈,講什么武漢加油中國加油,自己倒是跑去街上亂走,哎!”
“大家再忍一忍,情人節(jié)它不算節(jié),過七夕它不好嘛;出去亂跑干嘛呢?染了病毒怎么辦?女朋友都被嚇跑啦!”
類似情人節(jié)的還有春節(jié)期間特別是年初幾天。漣水居民有除夕野外祭祖、大年初一串門拜年,初二聚餐回娘家等年俗,而此時正處于疫情高峰期。為抑制人員流動,各地充分利用“流動喇叭車+應急廣播喇叭”的復合方式播放具體的防疫信息與政策,彌補因部分鄉(xiāng)村居民居住分散,定點廣播無法將內容清晰傳達的缺陷,保證應急信息傳播的到達率。一旦發(fā)生如出現疑似病例等緊急情況,各級控制臺可以第一時間通過喇叭向各地村民們公布信息并進行進一步的排查。此時,無論居民身處地里田間還是家中室內,都可以不借助耳機、收音機、電視機等其他外接設備直接接收這些具有極高時效性的應急信息。因此,廣播這種強制性的信息傳播方式雖然缺乏如直播間、微信群等新媒體的直接互動性,但對于突發(fā)事件中的應急信息傳播起著極大的作用。
除了及時的信息傳播與危機示警,廣播媒體還承擔著提供應急服務、整合資源以助力政府及社會救援的任務。大眾媒介的社會整合功能是指通過媒介搭建供各方主體互動的平臺,將社會系統中的各種要素、各個部分和各個環(huán)節(jié)結合成為一個相互協調、有機配合的統一整體,以增強社會凝聚力和社會整合力。在公共性突發(fā)事件中,廣播作為連接政府與社會、民眾的紐帶,是重要的信息傳輸平臺,為各主體提供了參與渠道。在突發(fā)事件特別是自然災害發(fā)生之前,廣播可以提前預警并組織人員有序轉移。突發(fā)事件發(fā)生后,廣播則可以起到組織零散人員,輔助應急救援等作用。2020年1月23日,由于病毒感染傳播速度過于迅猛,疫情態(tài)勢無法把控,武漢市宣布“封城”。面對物資匱乏、人力物力都不足的情況,武漢市應急電臺與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合作,發(fā)布了一條關于社會捐贈具體細則的通告,將捐贈信息及時透明公開傳播,及時規(guī)范了捐贈物資的運轉渠道與流程。隨后,湖北省隨州市應急廣播啟動應急直播預案,當日起全天滾動編播相關內容,以保證捐贈通告宣傳盡可能覆蓋附近地區(qū)。[8]各地區(qū)基層廣播也紛紛響應,聯合網絡在線文檔等方式及時發(fā)布救援信息,掌握救援信息積極實施救援行動,同時將政府及社會救援政策及進度實時跟進,保障捐贈救援工作的順利展開。
疫情期間,全國各地由于防疫需要,居民大多被要求“居家不流動”以減少病毒傳播風險,但隨之而來的物資短缺、疾病治療、突發(fā)事件等成為大問題。城市地區(qū)由于信息化水平較高,小區(qū)化管理水平相對完善,多數城鎮(zhèn)能夠借助微信群、QQ群等完成物資正常發(fā)放與突發(fā)事件提醒并實施救援等動作。但在鄉(xiāng)村地區(qū),人口老齡化嚴重且居住分散,加上地形條件復雜、封路封城方法粗暴等現實情況,“外面人進不來,里面人出不去”,救援無法正常開展。當緊急事件如孕婦生產、急病發(fā)作等意外發(fā)生時,需要各方同時行動,單靠微信群或者手機等單線通知顯然不現實。此時,廣播媒介“廣而告之”的應急服務功能可以起到組織協調作用。村部干部可以通過廣播播出實時救援消息,同時發(fā)動附近人員進行幫忙,如青壯年可以幫助清除路障,村醫(yī)等駐村醫(yī)護人員則可以第一時間趕往進行救援。
大型突發(fā)性公共事件特別是疫情發(fā)生時,由于信息不對稱、公民健康素養(yǎng)水平不高等原因,往往會出現流言肆虐、社會恐慌等現象。此次疫情期間,由于流動不便,原有的生活秩序被打亂,民眾被較長時間限制在室內無法自由活動。許多居民由此產生了心理應激反應,出現擴大疫情威脅程度,恐慌失眠、反復查看疫情情況、嚴重化自身病情等心理狀況,嚴重時甚至產生抑郁、焦躁等心理疾病,嚴重影響民眾心理健康。2020年2月,“壹心理”聯合人民網發(fā)布了《疫情健康行李報告2.0》,報告發(fā)現,疫情期間居民心理健康狀態(tài)堪憂及狀態(tài)欠佳的占到了25.37%,易怒、恐懼與抑郁等負面情緒居于前列。同時,不同地域心理情緒的負面程度與當地疫情嚴重程度呈正相關,疫情越嚴重的地區(qū)社會心理健康情況越差,而進行情感連接、破除孤獨感可以輔助進行自我心理調適。[9]在中國心理干預機制尚未完善的背景下,視聽類媒體傳播的“輕信息”可以緩解高強度防疫措施下大眾的心理壓力。借助播放文藝作品、線上互動等方式,大眾媒體可以與公眾進行情感交流,以疏導社會不良情緒,引導公眾樹立良好心態(tài)積極應對公共危機事件。
廣播作為聲音媒介,在進行區(qū)域化傳播時天然帶有親近性,容易被當地居民所接受。同時,廣播媒介還具有較強的互動性,具有情感媒介的特質,在傳播方式上更趨向于人際傳播,適合與當地公眾進行情感交流。2020年,一項對新冠肺炎疫情期間農村廣播聲音傳播效果的研究報告中顯示,93%的受訪者表示廣播中播出的帶有明顯情緒的聲音讓聽眾產生了情緒共鳴。齊一放等《大喇叭與疫情防控:鄉(xiāng)村媒介與聲音媒介的雙重在場》分析廣播這一聲音媒介的在地化與在線化傳播效果,認為廣播服務社會心理,起到了寓教于樂、保證社會心理健康的作用。[10]通過村主任喊話等方式,廣播通過人性化的語氣與用詞將“憤怒”“歡快”“耐心”等情緒傳達出來,讓聽眾獲得了情緒上的共鳴,并由此產生情感層面的改變。[11]
2020年疫情初期,漣水縣漣水鎮(zhèn)大樓社區(qū)共隔離武漢返鄉(xiāng)人員9戶56人,由于隔離時間長且行動受限制,該社區(qū)居民一度情緒激憤。該社區(qū)黨總支書記了解情況后立即啟用喇叭與隔空交流,在了解居民訴求后完成了情緒安撫。隨后,為保障隔離工作的順利進行,該書記多次啟用喇叭喊話為社區(qū)居民加油鼓勁,疏導居民不良情緒。對于被隔離居民來說,喇叭聲響起不僅代表“沒有被社會忘了”,也代表一種情感聯系,對于公眾心理撫慰與信心重建有重要作用。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疫戰(zhàn)一定程度上彰顯和發(fā)揮了農村應急廣播村村響在打通基層應急傳播最后一公里中的角色和作用。這種角色在某種程度上是其他媒介所不能替代的。這與農村相對分散的地理空間和特殊的農村受眾息息相關。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我國農村60歲及65歲及以上老人的比重分別為23.81%、17.72%。全國流動總人口3.758億[12],絕大部分由農村流往城市地區(qū)。大規(guī)模的城鄉(xiāng)人員流動導致農村地區(qū)長期處于“空心化”狀態(tài),成為農村婦女、老齡人口及兒童群體等特殊群體的聚集地。面對農村特殊群體,農村應急廣播村村響在未來有望進一步發(fā)揮其引導和服務功能。借助于應急廣播,通過在地化播放,可以為農村地區(qū)開展老年健康知識科普、組織重大疾病檢查以及各種興農助農活動添磚加瓦。
隨著2020年全國脫貧攻堅戰(zhàn)的完成,農村留守人群精神文化需求也隨之增加。由于先天教育環(huán)境不足,部分留守婦女與老人還處于半文盲階段,農村留守兒童群體也天然缺乏閱讀學習的環(huán)境氛圍,而廣播的口語化與聲音傳播的陪伴性可以營造農村文化教育氛圍。農村廣播把啟迪民智的讀本內容以口語甚至方言的語言形式傳遞給地方村民,通過廣播劇、有聲讀物、三句半與順口溜等形式,廣播不僅可以傳遞良好科學的生活習慣,如“年節(jié)不鋪張,剩菜不過夜”“垃圾分類好,再利用環(huán)境好”等;也可以助力宣傳農村社會傳統風俗習慣中值得繼承傳播的部分,如宗祠文化、地方特色文化及美食文化等。農村廣播也可以發(fā)揮輿論引導和移風易俗的功能,如通過廣播批判鋪張浪費、亂扔垃圾、厚葬薄養(yǎng)、天價彩禮等文化糟粕,引導基層群眾分辨對錯好壞,可以起到移風易俗,提高道德修養(yǎng)的作用。除了語言宣傳與引導,運用廣播進行鄉(xiāng)土動員或組織鄉(xiāng)村活動也是廣播參與基層社會文化建設的重要途徑。通過組織留守婦女及兒童參與文化及親子建設類活動,不僅能傳播科學的育兒理念,也可以營造學習氛圍,提升農村文化教育水平。
為進一步支撐起農村應急廣播村村響在未來基層社會的傳播實踐,農村廣播現階段的基礎設施及體制機制建設在未來也需要得到進一步完善。
首先,廣播使用及監(jiān)管機制打通須得跟上廣播融合建設的步伐。打破機制體制壁壘,讓應急信息傳播通道通暢無阻,是保障應急信息傳播最后一公里的重中之重。需加快廣播電視播出體系與應急廣播體系深度融合,建立完善的緊急信息插播機制,消除各部門間互聯互通不暢產生的隔膜。同時,界定部門職能邊界,劃清權力歸屬,建立信息共享、內容整合的平臺與機制,減少重復性信息,緩解民眾信息接受的壓力。
其次,加快廣播媒介融合,處理好平臺建設的問題。面對時代變化,應急廣播不應只是聲音媒體,更應建設成為基層傳播和協作的媒介平臺。從媒介平臺搭建入手,聯通廣播傳播與社會治理各主體,構建一體化發(fā)展新格局是農村廣播發(fā)展的重要方向。農村廣播要實現從地方應急廣播頻率獨舞到全國各地廣播聯動,全國統一覆蓋傳播的轉變。廣播媒介與其他媒介技術的融合也需要加快進步,將融媒體手段賦能農村應急廣播村村響系統建設,要將農村廣播建設成為智慧型的信息制作及發(fā)布平臺。早在2019年,以河北石家莊為首個樣本落地點的“新農村大喇叭工程”就正式向全國推廣。“新農村大喇叭工程”以“黨管、民用”為宗旨,以“政府引導、專家指導、市場運作、農民受益”為運行機制,采用“互聯網+大喇叭”的云廣播技術,緊扣農民需求,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和實用性。顯然,這種“互聯網化”農村廣播對于“服務農村、服務農民”而言,具有更大的潛力和發(fā)展空間。[13]
第三,農村廣播的內容建設需要加強,進一步落實到“群眾路線”上來。在信息傳播與接收渠道多元化的今天,提供契合農村受眾生活且能引起農村受眾興趣的廣播內容顯得極其重要。目前農村應急廣播的利用率還不高,內容相對貧乏,“村村響”也還沒有真正落實和實現。對于農村廣播,村民的喜好度和認可度都有待提高。為了進一步發(fā)揮應急廣播“平戰(zhàn)結合”的特點,需要進一步探索應急廣播的內容生產,培養(yǎng)制作團隊,提高基層廣播的內容創(chuàng)作能力。通過應急廣播融媒體中心“中央廚房”式內容編輯流程再造,實現各層級協同聯動內容生產,是提升農村廣播傳播效力的重要途徑。農村廣播離不開廣大人民,在內容生產和團隊建設時要堅持“貼近鄉(xiāng)村,貼近農民”的理念,向下延伸吸引基層群眾參與到節(jié)目制作中來,發(fā)揮農民主體作用。目前,我國農村常住居民多由婦女、兒童及老人三大群體構成,現有的廣播內容多為政策宣講或轉播上級通知,即便有一些自辦節(jié)目,其城市色彩較濃,忽略了農村廣播受眾的特殊性。因此在內容建設上,農村廣播應更精準地針對農村群體,成為“鄉(xiāng)村之聲”“群眾知音”。只有從內容建設上下功夫,真正將農民作為主體,多推出農民喜聞樂見的、對農民有用的信息服務,農村廣播才能真正發(fā)揮引導輿論、服務社會的功能。
作為集聲音媒介、鄉(xiāng)村媒介與公共媒介多重屬性為一體的現代媒介,廣播傳播具有強制性、在地化、伴隨性及親密性等特質,傳播范圍廣泛且效果明顯。新時期的農村應急廣播,在經歷了智能化、數字化改造后,重返鄉(xiāng)村社會,形成了新時代的一道鄉(xiāng)村媒介景觀。農村應急廣播村村響是新時代既具災害預警、突發(fā)事件應對,又具宣傳服務功能的新媒介。在2020年以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應對和信息服務中,農村應急廣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以鄉(xiāng)村防疫廣播為主的應急廣播實踐展現出了農村廣播在賦能基層突發(fā)公共事件應對及社會治理中的強大潛力,在應急信息發(fā)布、救災資源整合及社會心理疏導等方面發(fā)揮出微信、手機、電視等媒體難以比擬的作用,廣播也進一步成為基層社會防疫宣傳的“空中陣地”。
抗疫實踐中的農村廣播也彰顯了其作為聲音媒體、鄉(xiāng)村媒體及公共媒介的屬性,是檢驗基層應急應災能力、打通基層信息傳播最后一公里的一次全新的媒介嘗試。實踐證明,農村廣播作為一種便捷快速、互聯互通的傳播媒介,對于突發(fā)事件應急處理有著高時效性、強在場感與親近性等優(yōu)勢。此次抗疫實踐中農村廣播的一系列用法及其創(chuàng)新讓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廣播這一傳統媒介的作用和效能。這次疫情成為我們觀察和評估農村廣播作用及效能的重要窗口,“抗疫”實踐也在一定程度上喚醒和激發(fā)了廣播這一傳統媒介的潛力。盡管當前的農村廣播還存在“響得不多”“響得不好”等種種問題,但只要不斷改進,在打通廣播使用監(jiān)管機制壁壘、搭建媒介融合平臺及完善廣播本土化內容生產等方面下功夫,相信未來農村廣播在疫情防控、突發(fā)公共事件預警和應對,以及“服務農村”“服務群眾”等領域還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