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輝
動物保護運動的興起是人類文明進程中的重要事件。1822年,英國議會通過《禁止殘忍和不當(dāng)對待牲畜法案》(Act to Prevent the Cruel and Improper Treatment of Cattle,又稱《馬丁法案》)。1824年,動物保護主義者在倫敦創(chuàng)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動物保護組織“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簡稱SPCA)。1840年后,該協(xié)會被賜予“皇家”頭銜,簡稱遂改為RSPCA。以此為標(biāo)志,現(xiàn)代動物保護運動開始在英國興起。
現(xiàn)代動物保護運動之所以最早出現(xiàn)于英國,并非由于英國民眾相對其他地區(qū)人群天性更加仁慈、更為善待動物。恰恰相反,在18世紀(jì)和19世紀(jì)初的歐洲,反倒是英國人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最為聲名狼藉。及至1835年,英國博物學(xué)家愛德華·杰西(Edward Jesse)還在著作中寫道:“在所有歐洲國家中,我們英國人可能是最少對動物溫柔以待的?!雹貳dward Jesse, Gleanings in Natural History: Third and Last Series, London: John Murray, 1835, p.vi.著名動物史學(xué)者哈莉特·瑞特沃(Harriet Ritvo)也指出,“在19世紀(jì)初,如果英國人聽到有人說他們對動物特別關(guān)愛,那么他一定會特別錯愕”。①Harriet Ritvo, The Animal Estate: The English and Other Creatures in the Victorian Age,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125.因此,動物保護運動最早出現(xiàn)于英國盡管有多重原因,但卻與英國人的天性無關(guān),其主要原因還在于隨著近代以來英國政治、經(jīng)濟、科學(xué)、文化等的一系列發(fā)展,英國具備了動物保護運動興起所需的諸多因素,其中就包括英國著名歷史學(xué)家基斯·托馬斯所言的“新論點”“新感性”和“新條件”。②對英國動物保護運動興起所具備的“新論點”“新感性”和“新條件”的論述,參見基思·托馬斯:《人類與自然世界:1500—1800年間英國觀念的變化》,宋麗麗譯,南京: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譯林出版社,2008年,第146—185頁。而除此以外,隨著18、19世紀(jì)西方社會“文明”概念的傳播以及英國對自身“文明國家”身份的建構(gòu),英國也具備了開展動物保護的“新動力”:在越來越多的英國中上階層和知識分子看來,動物在英國惡劣的生存狀況不僅為他們的情感所不容,更有辱英國“文明國家”的身份。因此,19世紀(jì)英國動物保護運動的興起,一定意義上也源于英國社會對待動物的不文明狀態(tài)與英國自視文明國家身份間的落差;相對于其他因素來說,這更是推動19世紀(jì)英國動物保護運動興起的直接原因和導(dǎo)火索。
自20世紀(jì)80年代以來,動物史及人與動物關(guān)系史越來越受到西方史學(xué)界的關(guān)注,出現(xiàn)了歷史研究“動物轉(zhuǎn)向”的提法。在此背景下,西方學(xué)界對現(xiàn)代動物保護運動最早誕生于英國的原因進行了諸多探討,并產(chǎn)生了豐碩成果。近年來,隨著動物保護問題屢屢成為社會熱議的焦點,國內(nèi)學(xué)界對于這一問題也有一定探討。③相關(guān)研究代表作有:James Turner, Reckoning With the Beast: Animals, Pain, and Humanity in the Victorian Mind,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80;基思·托馬斯:《人類與自然世界:1500—1800年間英國觀念的變化》;Harriet Ritvo, The Animal Estate: The English and Other Creatures in the Victorian Age; Hilda Kean,Animal Rights: Political and Social Change in Britain Since 1800, London: Reaktion Books Ltd., 1998; Kathryn Shevelow, For the Love of Animals: The Rise of the Animal Protection Movement, New York: Henry Holt and Co.,2008;劉寧:《動物與國家——現(xiàn)代動物保護立法研究》,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年;郭欣、嚴(yán)火其:《動物福利在英國發(fā)生的邏輯》,《科學(xué)與社會》2015年第2期;Chien-Hui Li, Mobilizing Traditions in the First Wave of the British Animal Defense Movement,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9.但總體來看,國內(nèi)外學(xué)界忽視了18、19世紀(jì)英國自視“文明國家”身份與惡劣的動物生存狀況之間的落差,以及這個落差對于促使英國動物保護運動興起的直接推動作用。
“文明”概念的演變在西方經(jīng)歷了一個復(fù)雜歷程?,F(xiàn)在通常使用的作為名詞的“文明”(civilization)18世紀(jì)中葉于法國最早出現(xiàn),其法語拼寫為civilisation,該詞傳入英國后被拼寫成civilization。“英語中‘文明’的用法似乎是受法語影響的?!雹蹵.L.Kroeber, C.Kluckhohn, Culture: A Critical Review of Concepts and Definitions, Cambridge, MA: Peabody Museum, 1952, p.37.但在傳入初期,也有不少英國學(xué)者仍習(xí)慣使用沿用已久的civility來表示“文明”的意思。1773年,英國著名傳記作家詹姆斯·鮑斯韋爾(James Boswell)曾建議正在編纂《英語大辭典》的塞繆爾·約翰遜(Samuel Johnson)將civilization一詞收入,認為在與“野蠻”相對的意義上來說,civilization要比civility更好。但約翰遜還是更愿意使用civility,并在編纂的辭典中將civilization排除在外。①A.L.Kroeber, C.Kluckhohn, Culture: A Critical Review of Concepts and Definitions, p.12.盡管在“文明”一詞的用法上英法兩國有一定區(qū)別,并且當(dāng)時西方知識界對于“文明”的確切內(nèi)涵也有很大爭議,但基本都認同“文明”是“野蠻”的對立面,代表人類的進步,是一種優(yōu)于“野蠻”的狀態(tài)。埃利亞斯在對“文明”概念考察后指出:“這一概念表現(xiàn)了西方國家的自我意識,或者也可以把它說成是民族的自我意識。它包括西方社會自認為在最近兩三百年內(nèi)所取得的一切成就,由于這些成就,他們超越了前人或同時代尚處‘原始’階段的人們。西方社會正是試圖通過這樣的概念來表達他們自身的特點以及那些他們引以自豪的東西,比如他們的技術(shù)水準(zhǔn),他們的禮儀規(guī)范,他們的科學(xué)知識和世界觀的發(fā)展等。”②諾貝特·埃利亞斯:《文明的進程》,王佩莉、袁志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年,第1頁。因此,“文明”概念的廣泛使用和傳播實際上反映出這一時期歐洲對其自身成就的自信。“對于當(dāng)時歐洲所取得的成就和以此為基礎(chǔ)的自我意識,似乎沒有什么概念比‘文明’一詞更能恰當(dāng)?shù)赜枰愿爬?。”③劉文明:《歐洲“文明”觀念向日本、中國的傳播及其本土化述評——以基佐、福澤諭吉和梁啟超為中心》,《歷史研究》2011年第3期,第67頁。
至18世紀(jì)下半葉,隨著政治、經(jīng)濟、科學(xué)、文化等領(lǐng)域的快速發(fā)展,英國的統(tǒng)治階層和知識分子已普遍將英國視為與蒙昧和野蠻相區(qū)別的“文明國家”或“文明社會”。而且,即使相對于歐洲其他國家和地區(qū),他們也往往認為英國要更加文明。1767年,亞當(dāng)·弗格森(Adam Ferguson)在其成名作《文明社會史論》中多次使用civilization,用以表示一種相對于粗野更加優(yōu)越和成熟的狀態(tài)。他在該書的第一段就寫道:“不僅個人從嬰兒成長為成人,人類本身也從粗野發(fā)展到文明。”④Adam Ferguson, An Essay on the History of Civil Society, Edinburgh: A.Millar & T.Caddel, 1767, p.2.1790年,亞當(dāng)·斯密在新版的《道德情操論》中也首次使用了civilization一詞,用來表示一種更為進步和優(yōu)越的社會狀態(tài)。在談到法律對親屬關(guān)系的影響時,亞當(dāng)·斯密認為,由于英格蘭的法律更加健全,足以保護哪怕是地位最低下的國民,因此其對遠房親戚的聯(lián)系和關(guān)注就更少。而之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是因為英格蘭達到“文明狀態(tài)”的時間更早而且也更加完善。“在每一個國家都是這樣,隨著這種文明狀態(tài)(state of civilization)已經(jīng)建立的相對更加長久和完善,因此,其對遠房親戚的關(guān)注也就越來越少。同蘇格蘭相比,英格蘭的這種文明狀態(tài)就確立得更為長久,也更為完善。相應(yīng)地,相對英格蘭來說,遠房親戚在蘇格蘭就更受到重視,雖然兩者之間的差別已經(jīng)日漸縮小?!雹軦dam Smith, 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 Leith: A.Allardice, 1790, p.259.
進入19世紀(jì)后,英國社會各界對civilization一詞的使用越來越普及,不僅知識階層,許多政治人物也開始紛紛使用。托馬斯·科里維(Thomas Creevey)是較早在英國議會使用civilization一詞的政治人物。1804年,在下院一場有關(guān)與荷蘭爭奪錫蘭的辯論中,他用civilization一詞為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辯護:“自1795年我們第一次從荷蘭人手中奪取錫蘭島,一直到1802年底,我們在錫蘭的政府所追求的似乎都是一些恰當(dāng)?shù)哪繕?biāo):將控制范圍限于海岸和開闊地帶,為管轄內(nèi)的土著引入健全的法律和文明,以及其他等。我相信,在我提到的這段時間里,諸多事宜都有明顯進展,并前景可期?!雹貶ansard, 14 March 1804, Vol.1, c855.查閱英國議會網(wǎng)站,在1803至1807年間,civilization一詞共被使用了 23次;到30年代,1831—1835年的5年間,該詞已有多達173條的使用記錄。②參見英國議會網(wǎng)站,https://hansard.parliament.uk/,2021-12-05.在具體使用時,civilization一詞往往如托馬斯·科里維一樣被政治人物們用來表達英國相對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全方面的進步和優(yōu)越,不僅只是軍事和技術(shù),道德和社會方面亦是如此。關(guān)于對civilization的使用,埃利亞斯也說道:“在英法語言中,‘文明’這一概念既可用于政治,也可用于經(jīng)濟;既可用于宗教,也可用于技術(shù);既可用于道德,也可用于社會的現(xiàn)實。”③諾貝特·埃利亞斯:《文明的進程》,王佩莉、袁志英譯,第2頁。這一概念被越來越廣泛使用的背后,表明至19世紀(jì)初英國社會對其成就已愈發(fā)自信,自認為方方面面實現(xiàn)了文明化和對其他國家及地區(qū)的全面超越。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中,英國社會開啟了對其自身“文明國家”身份的建構(gòu),但是,這期間動物的悲慘境遇卻與其文明取向形成反差。
至18世紀(jì)下半葉,英國的統(tǒng)治階層和知識分子雖已普遍自視比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更為文明,但與這種自得不相稱的是,動物在英國的生存狀況極其糟糕。以倫敦為例,隨著工業(yè)革命的發(fā)展,英國的城市化進程突飛猛進。至18世紀(jì)末,倫敦人口已達百萬之多。而與此同時,也仍有大量的動物遍布倫敦大街小巷。這些動物不僅充當(dāng)和滿足了整個城市對肉食和奶制品的巨大需求,同時也是交通運輸和體育娛樂行業(yè)的主力。然而,相對于動物為當(dāng)時的倫敦民眾所做出的巨大犧牲和貢獻,它們所遭受的待遇卻悲慘至極?!?9世紀(jì)中葉前,倫敦的動物受到人們無休止的剝削。人們對待動物的方式在今人看來完全無法接受?!薄俺鲇诮?jīng)濟需要,工作動物、表演動物和家畜被壓榨至最后一口氣;寵物要么被過度放縱,要么被無情遺棄;競技動物被用來滿足人們的嗜血欲和賭博的需要;野生動物也遭到了系統(tǒng)性屠戮?!雹蹾annah Velten, Beastly London: A History of Animals in the City, London: Reaktion Books, 2013, pp.8, 9.1825年,一名記者在目睹英國動物的悲慘狀況后坦承:“我們衷心熱愛自己的國家……但不得不承認,這一說法恐怕是真的——英國是動物的地獄?!雹貶arriet Ritvo, The Animal Estate: The English and Other Creatures in the Victorian Age, p.126.
動物的悲慘狀況在英國流行的動物競技活動中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當(dāng)時,除斗雞、斗狗等普通活動外,英國還特別盛行以各種動物為誘餌,然后引誘犬只與之搏斗的Baiting類運動,比較常見的有逗牛、逗熊、逗獾等。②由于該類引誘或驅(qū)使犬只同牛搏斗的方式與我們通常了解的西班牙式“斗牛”有所不同,且學(xué)界在翻譯英國這種Baiting類動物競技活動時曾經(jīng)使用過“逗牛”這一用法(見基思·托馬斯:《人類與自然世界:1500—1800年間英國觀念的變化》),因此,筆者在此沿用“逗?!薄岸盒堋钡葋肀硎驹擃悇游锔偧蓟顒?,對于其他一些有共通性的動物競技活動則仍然沿用“斗”字,如“斗雞”“斗狗”等,在此特作說明?!八^逗牛和逗熊,就是把它們綁在柱子上讓狗攻擊,通常是一個接一個的來,但是有時也會一哄而上。狗總會沖向牛的鼻子,常常撕掉它的耳朵或皮肉,而公牛會盡力把狗甩向觀眾。如果被綁的動物掙脫了,繼發(fā)的場景會相當(dāng)暴力。”③基思·托馬斯:《人類與自然世界:1500—1800年間英國觀念的變化》,第139頁。此類以某種動物為誘餌,然后驅(qū)使犬只與其撕咬搏斗以博人娛樂的動物競技在英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并廣受各階層歡迎。1562年,一名威尼斯商人游歷倫敦時對動物斗戲描述如下:
競技場建在一條河邊……場主養(yǎng)了大約200條狗,還有許多熊和野牛。每到周末,附近的觀眾就身著盛裝匯聚到圓形競技場觀看動物搏斗。演出從傍晚一直持續(xù)到深夜。站立的觀眾每人收1便士,看臺上的收2便士……工作人員先是帶進來了一匹馬,上面有一只猴子騎在馬鞍上。隨后,有五六條狗被放了進來,它們開始追著馬和猴子撕咬。馬雖然不停奔跑和踢打,還是被咬的血肉模糊,猴子也受了傷并不停嘶叫。最后馬往往會被咬死。這時,工作人員就會將死馬抬出,并放進熊與狗搏斗。這些狗往往不是熊的對手。最后,他們帶進了一頭野牛,并用一根兩步長的繩子把它拴在圍欄中間的一根木樁上。用牛作誘餌比較容易發(fā)現(xiàn),而且對狗來說也比其他的動物更危險。這些狗最后基本都受重傷或死了。這種表演會一直持續(xù)到深夜。④Giles E.Dawson, “London’s Bull-Baiting and Bear-Baiting Arena in 1562”, Shakespeare Quarterly, Vol.15, No.1(Winter, 1964), p.98.
此類動物競技中所使用的犬只均經(jīng)過專門培育和選育。著名的英國斗牛犬即為此類活動專門培育,它的許多特征就是從血腥競技上承襲而來。在1790年出版的一部動物科普著作中,作者托馬斯·比威克(Thomas Bewick)對斗牛犬作了這樣的介紹:“它攻擊牛時的勇氣眾所周知,它撲向公牛時的狂暴,死死咬住公牛時的固執(zhí),真是令人吃驚!”⑤Thomas Bewick, A General History of Quadruped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9, p.334.為了證明斗牛犬的這種特性,該書還專門提到了一則駭人聽聞的事例:“幾年前,當(dāng)逗牛還非常流行的時候,在北英格蘭的一場逗牛活動中有個青年對他的斗牛犬非常自信。他打了個賭,說他有時會把狗的四條腿全砍下來,而每次他的狗盡管沒有了腿,卻還是會繼續(xù)撕咬公牛。這個殘酷的實驗開始后,他的狗果然還是繼續(xù)緊緊咬住公牛,就好像它們的身體還是完整的一樣。”①Thomas Bewick, A General History of Quadrupeds, pp.334-335.在1798年的一本著作中,英國著名科學(xué)家、學(xué)者托馬斯·楊(Thomas Young)也引用了這個事例,②Thomas Young, An Essay on Humanity to Animals, London: T.Cadell, jun.and W.Davies, 1798, p.63.并認為“英國人在體育運動中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相較他們所有的鄰居都要殘忍”。③Thomas Young, An Essay on Humanity to Animals, p.69.為了滿足這種血腥的娛樂,英國人還不停尋找一些新奇的動物來進行這種斗戲。1716年,一只美洲豹在倫敦被用來進行搏斗。1717年,一只老虎被引誘與6只獒犬搏斗。1747年,有一只北極熊被不遠萬里運至倫敦圓形劇場進行這樣的表演。④Hannah Velten, Beastly London: A History of Animals in the City, p.101.及至1825年,還有一只名為尼祿(Nero)的獅子被帶至英國與犬只搏斗,“這場奇特的比賽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原定入場時間為下午1點,但入口處早就擠滿了人(盡管門票高達7先令6便士)。門一打開,人們就蜂擁而入”。在這場搏斗中,先后有6只犬被放至籠中與獅子尼祿搏斗,結(jié)果這些獒犬很快就死的死、傷的傷,最后“在觀眾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尼祿獲得了勝利”。⑤Nero and the Dogs, Globe, Apr.02, 1825, p.3.
觀看動物斗戲并非下層民眾的專屬娛樂,上層社會一些人士也樂在其中,甚至還義正辭嚴(yán)地為其辯護,認為用動物的鮮血和生命換取人類短暫的笑顏無可厚非。1762年,出生于蘇格蘭的詹姆斯·鮑斯韋爾訪問倫敦,“他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英國人,并在圣詹姆斯公園附近的皇家競技場參加一個五小時的斗雞節(jié)。他為那些可憐的公雞感到難過,但當(dāng)他環(huán)顧四周,想看看是否有其他觀眾為這只雞的遭遇而感傷時,結(jié)果他沒有看到任何人臉上流露出哪怕絲毫憐憫的表情”。⑥Hannah Velten, Beastly London: A History of Animals in the City, p.106.1800年,在一場建議廢除逗牛的議會辯論中,后來曾擔(dān)任英國首相的喬治·坎寧(George Canning)認為,逗牛無論對公牛還是犬只來說都算不上殘忍,反倒“是一種極好的娛樂,它不僅激發(fā)勇氣,而且能夠培養(yǎng)高尚的情操,并提高思想境界”。⑦William Cobbett ed., The Parliamentary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Earliest Period to the Year 1803(以下簡稱Cobbett’s Parliamentary History of England), Vol.35, Hansard, 1819, p.211.他還認為反對逗牛的提案十分荒唐可笑,有損議會尊嚴(yán),并認為利用動物的天性取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如果議會從來沒有摻和過諸如公雞和公牛的事,它的尊嚴(yán)會得到更好保護?!薄皠游锏奶煨院拖嗷ラg的厭惡一直是人類的笑料。而且,即使對所有相關(guān)事宜都加以立法限制,這種情況也會持續(xù)下去。”⑧William Cobbett ed., Cobbett’s Parliamentary History of England, p.212.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少上層人士對類似的活動仍然趨之若鶩。1821年,一只名為“雅克”(Jacco)的西班牙長臂猿成為倫敦風(fēng)靡一時的“明星”。據(jù)稱其可與兩倍體重的任何犬類搏斗而不落下風(fēng),并曾在一次比賽中殺死了14只狗。當(dāng)時倫敦的大小報紙爭相報道有關(guān)“雅克”的新聞,前去觀看搏斗的達官貴人也絡(luò)繹不絕。在回憶錄中,曾經(jīng)觀看過“雅克”搏斗的格蘭特利·菲茨哈丁·伯克利伯爵(Grantley FitzHardinge Berkeley)對當(dāng)時的情況描述道:“即將到來的搏斗的消息像野火一樣傳遍了整個倫敦,不少朋友紛紛向我咨詢,讓我安排去觀看?!薄耙苍S再也找不到比這里(競技場)更陰暗的地方了,然而,社會上的不少精英卻趨之若鶩?!雹貵rantley F.Berkeley, My Life and Recollections, Vol.II, London: Hurst and Blackett, 1865, pp.100, 101.被用于娛樂的動物之悲慘狀況,可見一斑。
在現(xiàn)代動物保護運動興起前,虐待動物是一件不光彩的壞事,這一觀念并非西方所獨有。但進入18世紀(jì)后,隨著英國經(jīng)濟、社會、科學(xué)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以及“文明”概念的傳播和英國社會對自身“文明國家”身份的建構(gòu),英國此時也具備了開展動物保護的“新動力”,越來越多的人士開始認為動物在英國的悲慘狀況與“文明”的理念和標(biāo)準(zhǔn)不相符合,不僅是英國的短板,也有辱英國“文明國家”的身份。至18世紀(jì)下半葉,一些政治人物和知識分子開始從文明和野蠻的角度檢討英國社會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和行為,認為殘忍對待動物是一種不文明的做法,希望通過立法杜絕虐待動物的行為。
1782年,曾長期擔(dān)任下院議員的索姆·杰寧斯(Soame Jenyns)在談及當(dāng)時社會上流行的斗雞等動物競技活動時說:“文明雖然減少了人類天性中的殘暴,但并沒有根除它。一些最優(yōu)雅的人士不僅不以那些殘忍的場面和人性的墮落而感到羞恥,反倒美其名曰‘體育運動’?!雹赗od Preece, Awe for the Tiger, Love for the Lamb, A Chronicle of Sensibility to Animals, New York: Routledge, 2002,p.179.威廉·瓊斯(William Jones of Nayland)牧師也認為:“殘忍對待不會說話的動物是低賤心靈的顯著罪惡之一。無論在哪里,它都是無知和卑劣的標(biāo)志;這一標(biāo)志不會因外在的財富、顯赫和高貴的地位而抹煞。它既不契合真正的學(xué)識,也不符合真正的文明?!雹踂illiam Youatt, The Obligation and Extent of Humanity to Brutes: Principally Considered With Reference to the Domesticated Animals, London: Longman, Orme, Brown, Green, and Longman, 1839, p.34.1800年4月2日,下院議員威廉·普爾特尼(William Pulteney)最先將這種認識付諸實際的立法行動。他向下院提交了一份關(guān)于禁止逗牛的法案,并在陳述中指出逗牛是一種野蠻的習(xí)俗,非?!皻埲毯筒蝗说馈?。④William Cobbett ed., Cobbett’s Parliamentary History of England, p.202.這是英國最早關(guān)于動物保護立法的嘗試。也就是在這場辯論中,喬治·坎寧卻為逗牛大唱贊歌,認為這一提案不僅“荒唐”,而且小題大做,完全沒有立法的必要。坎寧的意見得到了參會多數(shù)議員的支持,該提案沒有通過。1809年5月,托馬斯·厄斯金勛爵(Thomas Erskine)又向上院提交了一份禁止虐待馬、豬、牛、羊等家畜的提案。在陳述中,厄斯金特意強調(diào)動物的悲慘狀況與英國“文明國家”的身份不符,并對參會的議員戴高帽,希望能夠贏得他們的支持。他在陳述中說到,“如果我努力把這個國家每天發(fā)生的幾乎無數(shù)虐待動物的事例擺在你們面前,那將令人無比痛苦和厭惡。不幸的是,由于法律的缺失,目前卻只能通過個人的仁慈去集聚力量壓制它們”。接著他刻意強調(diào),英國是一個“高度文明的國家”,而在座的議員也“與那些荒野中的野蠻人完全不同”。而且,他確信,“如果法案獲得通過,那么這將不僅是英國的榮耀,而且也將開辟世界歷史的新紀(jì)元”。①Hansard, 15 May 1809, Vol.14, cc553-571.在半月后的另一場陳述中,厄斯金再次從文明的角度強調(diào)立法禁止虐待動物的必要性。他反問道:“難道還需要其他特別的信息嗎?我已經(jīng)寫了無數(shù)封關(guān)于這種殘忍行為事實的信。還需要其他證據(jù)嗎?我可以把最無可非議的證詞帶到法庭上,證明這種做法的存在是人類、文明國家以及每位道德和宗教界人士的恥辱?!雹贖ansard, 31 May 1809, Vol.14, c805.然而,該提案雖然在上院獲得了通過,但在下院卻遭到挫敗。1810年,厄斯金又再次進行立法嘗試,但也以失敗告終。
雖然屢遭挫敗,但在動物保護主義者的不斷努力和動員下,英國社會的輿論氛圍已經(jīng)逐漸產(chǎn)生了變化。不僅越來越多的媒體開始為善待動物發(fā)聲,③Mike Radford, Animal Welfare Law in Britain: Regulation and Responsibi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 p.38.支持動物競技的陣營也發(fā)生了明顯分化。一些動物競技的支持者雖然仍認為斗雞、狩獵等是合理的,但同時卻也明確承認逗牛、斗狗等確實有辱文明。1818年,威廉·亨利·斯格特公爵(William Henry Scott)在其所著的《英式野外運動》中談到,近年來反對在野外運動中利用動物娛樂消遣的呼聲越來越高,“人們堅持認為,這種追求只適用于野蠻人,而不適用于人類的文明狀態(tài)”。④William Henry Scott, British Field Sports, London: Sherwood, Neely, and Jones, 1818, p.2.作者認為基于公平競賽的原則,應(yīng)該堅決禁止逗牛等活動:“就像拳擊比賽一樣,公平、有節(jié)制的追求和追逐,是正當(dāng)?shù)谋荣?,是理性人的合法特?quán)。但是,那些對動物身體施加強迫和故意的折磨,以動物為誘餌或?qū)游锝壴谀緲渡系男袨槎际求a臟和可恥的,也是一種恥辱,其根本和自然的目的是通過持久的痛苦去折磨動物的生命?!雹軼illiam Henry Scott, British Field Sports, pp.6-7.而與此同時,他卻仍堅持認為斗雞符合公平競賽的原則,并提出,“讓那些對斗雞懷有敵意的人把他們的仇恨發(fā)泄到斗狗者和逗牛者身上吧,那些人才是最邪惡、最野蠻的惡棍。”⑥William Henry Scott, British Field Sports, p.565.基于這種認識,在《英式野外運動》一書中他仍將斗雞列為章節(jié)之一,但卻沒有對逗牛、斗狗等進行介紹。
在此情況下,雖然英國社會對于何為虐待動物,以及什么樣的動物競技才是真正有辱文明等仍有爭議,但動物保護主義者們期待已久的曙光已經(jīng)越來越近,并終于在立法阻力較小、主要與下層民眾有關(guān)的役用動物上取得了突破。1822年,下院議員理查德·馬?。≧ichard Martin)與已退休的厄斯金勛爵及動物保護主義者約翰·勞倫斯(John Lawrence)吸取以前的教訓(xùn),共同起草了一份旨在禁止對大型畜類(牛、馬、騾子、驢等)施以任意、殘酷的鞭打等不良行為的法案(《馬丁法案》)。①Edward G.Fairholme, Wellesley Pain, A Century of Work for Animals: The History of the RSPCA, 1824-1934, London:John Murray, 1934, p.25.盡管在辯論中仍有議員提出反對意見,并質(zhì)疑:“為什么不對煮龍蝦或生吃牡蠣進行懲罰?”。②Hansard, 7 June 1822, Vol.7, c874.但法案終于還是在議會兩院獲得通過,并正式成為法律。由此,《馬丁法案》成為世界上第一部專門保護動物免受虐待的國家立法。此后,動物保護主義者們再接再厲,相繼推動了一系列動物保護立法的施行。1835年,逗牛、斗雞、逗獾等動物斗戲被廢除;1849年,法定保護的范圍擴大到所有家畜,而造成或縱容虐待的雇主和主人也有可能被起訴;1854年,使用犬只拉車的行為被禁止;1868年保護野生海鳥的法案獲得通過;1874年,除用于狩獵的動物外,野生動物也獲得了立法保護;1876年,旨在保護實驗動物,規(guī)范活體解剖的法律獲得通過;1898年,英國立法對運往歐洲大陸進行屠宰老馬的行為進行了規(guī)范;1900年,通過的《野生動物圈養(yǎng)保護法案》(The Wild Animals in Captivity Protection Act)規(guī)定,對動物施加任何不必要的痛苦都是一種刑事犯罪。③參見劉寧:《動物與國家——現(xiàn)代動物保護立法研究》,第48—61頁。
除立法外,在執(zhí)行層面,諸如英國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RSPCA)等動物保護組織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出來,并在動物保護法律的執(zhí)行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以最重要的RSPCA為例,雖然它只是一個民間性質(zhì)的公益自治團體,但實際上卻長期承擔(dān)了對違反動物保護法律者指控的責(zé)任,背后也有英國政府和皇室的鼎力支持,協(xié)會成員在初期也均為英國社會的中上層人士,因而在英國有廣泛影響力。在1824年6月SPCA的成立大會上,第一任會長托馬斯·福維爾·巴克斯頓(Thomas Fowell Buxton)講到協(xié)會“不僅要阻止虐待動物的行為,而且也要使底層民眾懷有慈愛之心,以迫使其能夠像上流人士那樣去思考和行動”。④“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 The Times, June 17, 1824, p.3.至1874年成立50周年之際,協(xié)會主席哈洛比伯爵(Earl of Harrowby)在年度報告中提到,“在過去一年里,協(xié)會史無前例地將2 679人被定罪”。他同時強調(diào),“這并不意味著在過去的一年里在英國虐待動物的殘酷行為有明顯增加”,而主要在于協(xié)會在英國各地成立了更多的組織,并且加強了執(zhí)法力度。報道顯示,在過去50年間,協(xié)會共將約25 000人定罪。①“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 London Evening Standard, June 23, 1874, p.3.而至1897年,當(dāng)年更是有多達7 545人在RSPCA的參與下被定罪。②“THE SHANGHAI S.P.C.A.”, 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 May 27, 1899, p.3.同時,系統(tǒng)的動物權(quán)利概念也被闡明。1892 年英國人亨利·薩爾特的《動物權(quán)利:與社會進步的關(guān)系》,被認為是19 世紀(jì)論述動物權(quán)利最杰出的著作。薩爾特認為,動物和人一樣,擁有天賦的生存權(quán)和自由權(quán)。③參見姜南:《近現(xiàn)代西方與古代中國動物倫理比較及啟示》,《天津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6年第3期,第6—7頁。由此,至19世紀(jì)末,不僅諸多種類的動物均已被納入保護范圍,動物保護在英國基本做到了有法可依。而且,在理論和實踐層面,英國也成為當(dāng)時世界上動物保護經(jīng)驗最豐富的國家。④有必要指出的是,盡管19世紀(jì)英國動物保護運動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在推行過程中也存在不少問題。運動雖然打著“文明”的旗號,但在一定程度上卻也忽視了文明養(yǎng)成的基本條件和城鄉(xiāng)差異,對下層民眾充滿了傲慢與偏見,在推行過程中強行對下層民眾加以規(guī)訓(xùn)。同時,運動推行中存在雙重標(biāo)準(zhǔn),一方面對下層民眾經(jīng)常參與的逗牛、斗狗等嚴(yán)加取締,另一方面卻對受到上層人士追捧但同樣也會給動物造成痛苦的狩獵網(wǎng)開一面。由于該問題并非本文論述的重點,故在此不再贅述。
1871年,達爾文發(fā)表《人類的起源及性選擇》一書,用進化論思想對人類起源和演化進行了闡述。在書中,達爾文認為文明社會的道德基礎(chǔ)源于一種自然產(chǎn)生的高度發(fā)達的同情能力。他特意指出,對動物的普遍同情和關(guān)愛是人類最近才獲得的道德進步?!俺饺祟惙秶酝獾耐?,即對低等的動物施以人道,似乎還是最近才獲得的道德成就之一。除了對他們的寵物,野蠻人顯然沒有這種感覺?!薄斑@是人類被賦予的最高尚美德之一?!雹軨harles Darwin, The Descent of Man and Selection in Relation to Sex, Vol.I, New York: D.Appleton and company,1871, pp.96, 97.達爾文談到的“對低等的動物施以人道”顯然指19世紀(jì)英國的動物保護運動。在此,他實質(zhì)上是將動物保護運動的發(fā)展視為英國文明所取得的最新成就,并認為這一運動拓展了人類同情心和美德的新境界,也是英國人優(yōu)越和區(qū)別于其他民族的明證。對于達爾文有關(guān)同情心的表述,有學(xué)者評價道:“這是達爾文論點的中心支柱,旨在證明達爾文所在的英國民眾普遍存在的優(yōu)越感是合理的。達爾文以一種高度文明的同情心、道德感和智慧的結(jié)合,解釋了白皮膚、中上層、受過教育的維多利亞時代男性的優(yōu)越性?!雹轗ob Boddice, The Science of Sympathy: Morality, Evolution, and Victorian Civilization, Urbana, Chicago, and Springfield: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16, p.1.
動物保護運動的直接推動者對他們所取得的成就更加確信和自豪,并認為其所為重新定義了文明的標(biāo)準(zhǔn)。1874年,英國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舉行成立50周年紀(jì)念大會,維多利亞女王專門發(fā)來賀信表示祝賀,并捐款100英鎊。⑦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s, London Evening Standard, June 23, 1874, p.3.參加大會的近千名人員中既有小學(xué)生、王室成員、達官顯要,也有世界各地動物保護團體的代表,還有法國、德國、意大利、葡萄牙、奧斯曼土耳其等國的駐英使節(jié)。協(xié)會主席在發(fā)表演講時說道,協(xié)會取得的成就“定義了文明生活的標(biāo)準(zhǔn)”,使得人們認識到“進步不僅體現(xiàn)在居所中或馬車上奢侈品的增加”,更在于“人們激情的軟化和調(diào)節(jié),并喚起了一種保護我們力量所及范圍內(nèi)所有生靈的情感”。“我們高興地感到,正如英國的名字將與保護人類自身聯(lián)系在一起一樣,它在今后也必將與保護低于人類的動物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①Chien-Hui Li, Mobilizing Traditions in the First Wave of the British Animal Defense Movement, pp.331-332.社會民眾也開始普遍同情和關(guān)愛動物,并參與動物保護組織。
19世紀(jì)初,英國還被批評是“動物的地獄”。但至19世紀(jì)中葉,英國媒體已自豪地宣稱其對待動物的態(tài)度不僅無可指摘,且已冠絕世界。1860年,《泰晤士報》刊載了一篇名為《世界歷史上的美好時代》的文章,作者強調(diào),“無論我們作為一個民族在其他方面有什么缺點,但就動物而言,我們幾乎沒有什么可以自責(zé)。英國不僅是第一個,而且可能也是迄今唯一承認動物權(quán)利(動物可以免于遭受不必要的痛苦和錯誤的意義上)的國家”。②“What a Wonderful Period of the World’s History”, The Times, Oct.18, 1860, p.8.客觀來看,19世紀(jì)英國動物保護運動無疑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并在一定程度上實現(xiàn)了厄斯金設(shè)想的成為“英國的榮耀”,“開辟了世界歷史的新紀(jì)元”。但在運動開展初期,部分英國人士就馬上有意忘卻自身不久之前還在動物保護方面的斑斑劣跡以及在運動推動過程中所遭遇的諸多反對聲音,而將善待動物打造成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特質(zhì)?!霸缭?9世紀(jì)30年代,盡管周圍的證據(jù)與此相反,但英國的人道主義運動已經(jīng)開始聲稱善待動物是一種本土特征,并將虐待動物與外國人,特別是來自南方天主教國家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雹跦arriet Ritvo, The Animal Estate: The English and Other Creatures in the Victorian Age, p.127.哈莉特·瑞特沃認為這或許是運動推動者的一種策略——將英國國民性與善待動物互嵌的做法可以營造出一種輿論氛圍,即動物保護的目的不僅是要保護動物,更是對英國人卓越特質(zhì)的維護,從而可以減少運動的阻力。④Harriet Ritvo, The Animal Estate: The English and Other Creatures in the Victorian Age, pp.126-130.這樣的解釋確實有一定合理性,但事實可能也并不止于此。如若結(jié)合日后英國殖民者在對外擴張過程中屢屢以動物保護和文明之由,不顧印度、中國等國家和地區(qū)的具體國情而強行移植其國內(nèi)動物保護的做法來看,⑤參見 Shuk-Wah Pon, “Dogs and British Colonialism: The Contested Ban on Eating Dogs in Colonial Hong Kong”,Journal of Imperial & Commonwealth History, Vol.42, Issue 2, March, 2014; Janet M.Davis, The Gospel of Kindness: Animal Welfare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Americ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 pp.160-163;王曉輝:《跨文化互動視角下清末民初上海的動物保護活動》,《貴州社會科學(xué)》2018年第8期。則從動物保護運動的初始階段一部分推動者實際上可能就存在著這樣的意圖:為使英國的文明等級論和文明話語更為有力,有必要盡快改變英國動物惡劣的生存狀況這一文明短板。這樣,雖然我們相信絕大多數(shù)動物保護主義者乃是出于真誠的仁愛之心而主張善待動物,并支持動物保護運動,但在此之外,盡快彌補英國文明的短板,然后憑借文明之名以便對外擴張和文化輸出,則或許亦屬一些運動推動者的內(nèi)在考量。
因此,盡管19世紀(jì)英國動物保護運動的興起有著復(fù)雜背景,但我們亦應(yīng)注意到英國社會“文明國家”身份建構(gòu)與動物在英國惡劣的生存狀況對運動的直接推動作用。及至19世紀(jì)初,動物在英國的生存狀況都十分糟糕,英國人也以虐待動物而在歐洲惡名遠揚。進入18世紀(jì)中葉后,隨著“文明”概念在英國的傳播以及英國“文明國家”身份的建構(gòu),英國社會中上層愈益認為動物的悲慘狀況與英國“文明國家”的身份不符,是“文明”的恥辱。由此,在其他因素之外,英國社會對待動物最不文明的狀態(tài)與英國自視最文明國家身份間的落差,就成為大力推動動物保護的“新動力”和導(dǎo)火索。從這個意義上,我們也就更能理解1809年厄斯金勛爵在議會大聲疾呼虐待動物是“文明國家”恥辱的急迫,以及1874年皇家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主席認為協(xié)會所取得的成績重新“定義了文明生活標(biāo)準(zhǔn)”的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