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禺
歌 唱
在一棵大樹之下呼吸、嘆息,試著
放聲,試著哼出一段歌曲——試著
唱出一支歌,從肚里、腳下,從樹的
根部吸氣,吸入山川時序,拔踵
灌頂,行過血管,就像金龜子突然展翅
面朝近野和遠穹,打開上腭和下頜
打開胸腔、咽喉和鼻竇,打開天靈蓋
喝下清風和朗月、云絮和大空
并無阻滯,沒有惱人的忘卻和遲疑
沒有羞澀的怯場、追光燈的趔趄
在持久或瞬間沖動時放歌;在
長期蘊蓄或驀然充滿的心氣下詠嘆
比雀鳥自在,比號哭和暢笑更形無忌
比寂靜還顯寂靜,勝過河床的落差
如同陽光無可爭議地刺破云層
在一棵大樹之下呼吸、嘆息,試著
放歌,試著揮動如詩的兩臂——當你
覺得,有什么同自己的細肢合成一體
江 心 島
一個加號:十,是何物的代表
一橫為江心島,一豎是懸索橋
橋上有暢滯交替的車流和日月
橋下有長生不老的蒹葭和雎鳩
當你時而俯瞰,時而仰視,多有
江山移位、門窗重置的疑惑嗎
當綠樹和綠水刮起綠色的風
也讓時光變綠,吻過車轍嗎
是誰,讓款步和疾馳如此交媾
我不知炙熱的鐵流能否
接受一絲清涼的水紋;陽光的
背面,又是否留有揣摩的空間
就像一對青年腳下的滑板
并不抹去那個老者步履的蹣跚
那一處新建的虛構(gòu)碼頭,為何
要把昔日景象模仿?它毋寧
是提示了更多的記憶和夢幻
我來此公園漫步,卻有沿著橋墩
攀爬的沖動——一種自我證明的快感
但假如我從橋上跌落,定有
魂歸綠野變身蜻蜓的狂想
兩顆心,一顆仔細地放入另一顆
就像鳥巢裝飾的樹燈相互映射
當我遲疑,總有個精靈在身后跟隨
對我耳語:盡管沿岸風光不變
江水啊還是朝向東海浣洗時日
沒有什么會在海底失眠
母龜早把波濤的影像帶進了龜卵
蛛絲尚且沿著橋腹下的青藤下墜
光 明 港
伸入城市腹地的這條河
是一管竹笛,吹出濕潤的曲調(diào)
榕樹和三角梅各具指法
風,則調(diào)控著四季的章節(jié)
濱水步道因其長,使心悠遠
使灰云,緊緊銜住落日這
紅色圓粿,讓綠色添其濃郁
河面刷其金黃
沒有什么需要量度,唯有
及物的眼波、貼地的鞋紋,能把
情思還原,如歸鳥的一聲提醒
然而這以一當十的光明港,假如
高樓和碧水分屬兩個地界
誰又能把明與暗的爭議裁決
君不見藍花楹已飽含寧謐、深遠
臘腸花卻垂下黃金雨的熱烈
既有華燈共把彼此裝點
晚空又怎不合攏暮色
誰去管“小河溝”的過往
毋寧隨機挨近親水碼頭
等待優(yōu)游的明月一輪
靜中,還得止住那許多陳詞泛涌
故事的漏洞
——一個老者的夤夜自白
故事的漏洞,出自孩子的想象
你沒有理由把太陽的斜暉矯正
大橋的建造,或從那頑童的積木開始
車與船,又何嘗不可在橋洞下同行
潮汐來了又去,飛船早已輕松往返
老街區(qū)尚可把高樓的縫隙擠占
大雁啊,也還能被地平線彈射
唯有時間之矢,條條在天邊消逝
我啊,攥緊自己的身體如同墜箭
每日由夕陽點燈完成一次驚恐
而清早也還要打一回生命句號的伏筆
除此依然接受花開的聲音敲打神經(jīng)
孫孩異想的奔馳能趕上高鐵的速度嗎
祖父因此把氣息調(diào)勻,把衰老
放慢,即便閻王老兒明察此中破綻
小鬼們也還把,稟報的說辭盡力補圓
有誰在深夜放出樂音
我還得在圍墻的內(nèi)外抓住游魂
責任編輯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