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恩
(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 100081)
“民族”是人類基于群居本能、最有生命力和凝聚力的社會組合形式。民族主義看到了這一點,從而認為人類只有依托民族才能更好地生存和發(fā)展,并把民族和國家結合起來,認為“民族和國家注定是連在一起的;哪一個沒有對方都是不完整的,都是一場悲劇。”[1]這無疑反映了一種規(guī)律。資產階級非常認可這一規(guī)律,所以他們以“民族”的名義打造市場,形成了“民族經濟”,以“民族”的名義發(fā)動革命,出現(xiàn)了“民族民主革命”,以“民族”的名義構建國家,出現(xiàn)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以“民族”的名義推動國民一體化,出現(xiàn)了“民族建設”。毋庸諱言,近代以來的民族觀念或理念都是資產階級的創(chuàng)造,民族主義始終是資本主義的伴生物。馬克思主義將之稱為資產階級在民族問題上的世界觀是絕對有道理的。[2]
既然是規(guī)律,馬克思主義也應該遵循。所以,全部的共產主義運動也是將民族規(guī)律結合其中的。歷史證明,馬克思主義離不開包括民族主義功能在內的民族規(guī)律的借助:沒有和民族主義的結合,就不能最大限度地動員人民、實現(xiàn)民族獨立和解放;沒有民族與國家結合的民族國家建設,就無從有效地凝聚力量,為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創(chuàng)造物質條件。無產階級完不成本國本民族的解放和發(fā)展,也就無從聯(lián)合其他國家和民族實現(xiàn)共產主義的理想。
然而,馬克思主義本質上是國際主義,“無產階級的解放只能是國際的事業(yè)?!盵3]這與民族的自守性是對立的。所以,資產階級可以固守民族,無產階級則必須超越民族。是否能夠超越又成為馬克思主義在民族問題上區(qū)別其他思想政治派別的根本標志。
馬克思恩格斯最先為民族主義的借助創(chuàng)造了實踐先例,奠定了理論基礎。
歐洲1848年革命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與舊的封建制度沖突的結果,同時由于拿破侖征服和歷史戰(zhàn)爭帶來的復雜民族關系,伴隨這場民主革命的也是一場爭取獨立和統(tǒng)一的民族運動,由此這場革命也被稱為“民族之春”。剛剛創(chuàng)立了共產主義學說的馬克思和恩格斯親歷了這場革命,并通過他們創(chuàng)辦的《新萊茵報》對發(fā)生中的運動做出即時的分析和指導。馬克思恩格斯深刻洞察了無產階級在此階段的歷史使命,為德國工人階級擬定了行動綱領《共產黨在德國的要求》,其中的首要任務就是推動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不可分割的德意志共和國。[4]馬克思恩格斯也對當時波蘭、捷克、匈牙利和意大利等國的民族運動給予了支持。他們在此表達的一個思想是,消滅經濟和政治上的分散狀態(tài)是各民族進一步發(fā)展的必要條件;不恢復每個民族的獨立和統(tǒng)一,那就既不可能有無產階級的國際聯(lián)合,也不可能有各民族為達到共同目的而必須實行的和睦的與自覺的合作。他們認為,1848年革命雖然不是社會主義革命,但它畢竟為社會主義革命掃清了道路,為這個革命準備了基礎。無產階級戰(zhàn)士“歸根到底只做了資產階級的工作?!盵5]在此,馬克思主義和資產階級基于民族主義的共同立場實現(xiàn)了合作,借助民族運動為無產階級革命準備了條件。
波蘭地處歐洲地緣中樞,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18世紀后屢遭沙俄、奧地利和普魯士的瓜分,有著100多年的亡國史。波蘭人民為恢復民族獨立奮勇斗爭,與歐洲各國革命呼應,成為1848年革命及前后民族運動至為突出的一支力量,因此馬克思和恩格斯寫了大量關于波蘭問題的著述。他們高度評價波蘭民族斗爭的意義,并領導國際工人階級為聲援波蘭做了大量工作,第一國際即國際工人協(xié)會就是在聲援波蘭的運動中成立的。
愛爾蘭是英國最早的殖民地,19世紀中期后出現(xiàn)了民族解放運動高潮。馬克思恩格斯高度關注它和英國工人運動的關系,先是認為愛爾蘭的解放只有依賴英國工人階級斗爭的勝利才能實現(xiàn),1867年后則修正了這一觀點,確信英國工人階級的解放有賴于愛爾蘭的獨立,只有在愛爾蘭才能給英國統(tǒng)治階級以決定性的打擊。而這對于全世界的工人運動來說也是有決定意義的。[6]出于同樣的理由,馬克思恩格斯也對意大利和匈牙利等國的民族運動給予了積極支持。
由歐洲資本主義的殖民侵略所激發(fā),19世紀中葉,中國、印度、伊朗等亞洲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也開始高漲。因此馬克思恩格斯在領導工人支持歐洲民族民主革命的同時,也對亞洲的民族解放運動給予了有力聲援。在中國問題上,他們強烈譴責英國發(fā)動的鴉片戰(zhàn)爭,無情揭露了侵略者的暴行和謊言,贊揚中國人民的抵抗是一場“保衛(wèi)社稷和家園的戰(zhàn)爭,一場維護中華民族生存的人民戰(zhàn)爭”,預言“過不了多少年,我們就會親眼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帝國的垂死掙扎,看到整個亞洲新紀元的曙光?!盵7]同樣,對于印度、伊朗、緬甸、阿富汗等地人民的抗英斗爭、法國對阿爾及利亞的統(tǒng)治、俄國對中國的侵略等,他們也都寫了大量文章,給予很大關注。1858年1月馬克思曾在信中對恩格斯講,印度的起義正使英國軍隊面臨極大困境,英軍的“死亡數(shù)比英國官場電報宣布的,大得不成比例。印度使英國人消耗人力和貴金屬,現(xiàn)在是我們最好的同盟者?!盵8]在此,馬克思初步表達了殖民地民族解放運動是無產階級革命同盟軍的思想。
列寧更為清晰地展現(xiàn)了對民族主義從批判到借助的完整立場。他在領導俄國革命過程中一方面與黨內外的民族主義做了殊死的搏斗,堅決抵制和批判了“崩得主義”“民族文化自治”“黑幫民族主義”“大俄羅斯沙文主義”“小資產階級民族主義”“自由派民族主義”和“地方民族主義”等形形色色、不同階級、不同集團、不同種類的民族主義,全面演繹了馬克思主義對于民族主義的批判;另一方面則對民族自決權理論做了完美的發(fā)展和借助,成功地推進了俄國革命和世界革命。“民族自決”為民族主義的基本主張,以至于人們認為民族主義“其本身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民族自決學說?!盵9]然而早在1865年馬克思就將民族自決權的申張用于對于波蘭人民的支持,[10]其后恩格斯也講,被奴役的民族“具有民族獨立和民族自決的歷史權利?!盵11]而到了列寧這里,“民族自決”就已成為無產階級領導俄國革命推翻沙皇統(tǒng)治和建設新型社會主義政權的核心理論。列寧就民族自決問題發(fā)表了大量著述,主張“一切民族”都具有自決的權利,并明確指出:“所謂民族自決,就是民族脫離異族集體的國家分離,就是成立獨立的民族國家?!盵12]十月革命發(fā)生后,列寧代表新生的無產階級政權宣布,“凡是過去受沙皇政府和大俄羅斯資產階級壓迫的民族都享有自決權,直到這些民族同俄國分離的權利?!盵13]正是在列寧民族自決理論的鼓舞下,原為沙俄奴役的被壓迫民族紛紛獨立,首先建立起自己的獨立國家,然后在布爾什維克的領導下,與俄羅斯民族一道共同建立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
然而,不論根據列寧當時的完整表述還是100年來的時代變化,都已說明不能機械地套用民族自決來解決復雜多樣的民族問題。①但同時,也不能用時代的發(fā)展和理論的局限來否定列寧民族自決主張的時代意義。
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建立促進了人類歷史的大進步大跨越,也帶來了人類社會的嚴重分化。這種分化在各國內部是階級關系的對立和激化,在國際上就是宗主國和殖民地附屬國對立關系的形成。按照列寧的思想,進入20世紀之后,隨著帝國主義時代的到來,世界便被劃分為壓迫民族和被壓迫民族兩部分,因此推翻帝國主義統(tǒng)治成為世界被壓迫民族和無產階級的共同斗爭目標。同時由于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被壓迫民族的解放斗爭已由世界資產階級革命的一部分變成了無產階級革命的一部分。第三國際一成立列寧便宣布“我們現(xiàn)在不僅是全世界無產者的代表,而且是各被壓迫民族的代表。”他認為第三國際把《共產黨宣言》中的口號“全世界無產者聯(lián)合起來”,改變成“全世界無產者和被壓迫民族聯(lián)合起來”,“這樣的提法是正確的。”[14]所以,由于共同的歷史境遇和斗爭目的,使得馬克思主義領導的無產階級革命和被壓迫民族的解放斗爭成為一種自然的同盟關系。而正是這種同盟關系的形成和發(fā)展才導致了其后世界民族解放運動和社會主義運動的同步高潮。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和之后世界性的民族解放運動高漲,以及戰(zhàn)后中國、越南、朝鮮和東歐一系列人民民主國家的出現(xiàn)正是這種關系的集中表現(xiàn)。這些國家革命的成功,都是在反抗外來帝國主義侵略壓迫的過程中,在馬克思主義政黨領導下取得的。
借助民族運動和民族自決,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立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也構建起了覆蓋半個世界的社會主義陣營;同樣借助民族主義,馬克思主義在世界得到了廣泛發(fā)展,成為改造不合理世界的強大力量。
但馬克思主義畢竟不同于資產階級,它對民族的借助歸根結底要服從于無產階級革命的大目標和國際主義原則,背離了這個大目標大原則,就會被民族主義所俘獲,成為民族主義的附庸。第二國際成立于1889年,恩格斯為這一組織的成立和早期活動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但1895年恩格斯逝世后,第二國際便逐漸為機會主義所把控。他們先是美化帝國主義的殖民掠奪,稱其為“社會進步最有力的杠桿之一,”而至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他們便明確站在民族本位立場上,打著“保衛(wèi)祖國”的旗號,公開支持自己的國家參加戰(zhàn)爭了。英、法、德、奧地利甚至俄國等所有交戰(zhàn)國的社會黨和社會民主黨都在支持本國政府參戰(zhàn)。第二國際內只有列寧的布爾什維克、德國的羅莎·盧森堡小組以及其他的極少數(shù)左派堅持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和反對戰(zhàn)爭的立場。列寧認為,這場戰(zhàn)爭是參戰(zhàn)國爭奪市場、掠奪別國、力圖遏制革命的帝國主義戰(zhàn)爭。因此覺悟的無產階級“要刻不容緩地負起責任,維護自己的階級團結,捍衛(wèi)自己的國際主義,堅持自己的社會主義信念,反對各國‘愛國主義的’資產階級集團的猖獗的沙文主義。”提出當前“唯一正確的無產階級口號是變當前的帝國主義戰(zhàn)爭為國內戰(zhàn)爭。”②而不是去支持和參加這樣的戰(zhàn)爭。然而,列寧和其他左派勢單力薄、孤掌難鳴,“他們的呼聲不過是荒野呼喚、無人理睬。他們的領導人不是被流放,便是很快就被關進牢中:民族主義則處處取勝。”[15]第二國際失去了無產階級革命的大目標,沒有國際主義的原則堅守,已全然不是民族主義的借助,而是完全淹沒于民族主義之中了。
綜觀國際共運歷史,盡管有第二國際的挫折,馬克思主義在取得政權之前和取得政權過程中,對民族主義的借助和聯(lián)合總體上是成功的。這種成功保證了無產階級革命力量在各國民主革命中的積蓄、擴展,保證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建立和包括中國在內一批人民民主國家的形成。然而在無產階級建立國家政權之后,在如何聯(lián)合國際力量推進世界革命、如何進行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對于民族規(guī)律的運用和借助則要曲折和失敗得多。
除了短暫的巴黎公社之外,馬克思恩格斯沒有領導無產階級建立國家的實踐。列寧創(chuàng)建了蘇聯(lián),卻沒有經歷其后的社會主義國家建設,而由他設計的社會主義蘇聯(lián)最終走向解體,關鍵一環(huán)還是沒有處理好包括民族與國家的關系以及民族之間關系在內的民族問題。同樣,社會主義陣營解體的重要原因也在于沒有處理好國際主義和各國自身民族利益及特殊性的關系。
十月革命之后,俄國馬克思主義者接手的是一個有著100多個民族的沙俄殖民帝國。作為統(tǒng)治民族的俄羅斯族與其他民族有著很深的民族矛盾,各民族之間歷史文化各異、發(fā)展很不平衡,一些民族有著相同甚至高于俄羅斯族的發(fā)展基礎,一部分民族還有著自己獨立建國的歷史。在這樣一個基礎上建立社會主義,列寧的設想是,尊重各民族的主權獨立即自決權,在完全自愿的基礎上構建起一個國家聯(lián)盟。列寧在世時完成了這個國家聯(lián)盟的構建,這就是蘇聯(lián),即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lián)盟的出現(xiàn)。按照這個構想,蘇聯(lián)存在的前提是各民族的自主自愿,是在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立場和社會主義共同目標下的覺悟。蘇聯(lián)各加盟共和國具有“退盟權”就是這一原則的集中體現(xiàn)。1991年底蘇聯(lián)最后的解體,各加盟共和國的相繼退出都是在合法地行使這樣的權利。為了保證各民族具有平等的權利,繼而保證各民族能夠自愿地結合在一起,列寧在世時對大俄羅斯民族主義做了殊死的斗爭,甚至提出大民族要以“讓步”和對自己“不平等”來換取小民族的理解和信任,寧肯犧牲新建國家體制上的統(tǒng)一和權力集中也要換取非俄羅斯民族的真心合作。[16]現(xiàn)在來看,列寧通過反對民族主義來消除民族分化的決心不可謂不堅決,推動民族聯(lián)合和團結的愿望不可謂不真誠,但最終并沒有擺脫國家解體的命運。其中的原因可以追究列寧的意志沒有得到貫徹。但是否貫徹了就可以避免這樣一個結果?恐怕也不好說。因為蘇聯(lián)的疆域太大、民族太多、問題太復雜,僅憑真誠和愿望并不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根本辦法。遺憾的是列寧去世太早,在蘇聯(lián)正式建成時已基本失去了工作能力,沒有為蘇聯(lián)這個國家體制的完善做進一步的規(guī)劃,在如何彌補國家一體化和維護統(tǒng)一的制度建設上留下了很多空白。
斯大林在蘇聯(lián)建國問題上是和列寧有分歧的。斯大林的主張被稱為“自治化”,即讓當時已經成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烏克蘭、白俄羅斯、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和格魯吉亞“在自治的基礎上加入俄羅斯聯(lián)邦”。也就是說,新建的國家不是俄羅斯聯(lián)邦與烏克蘭等蘇維埃共和國的平等聯(lián)盟,而是由俄羅斯聯(lián)邦對烏克蘭等國的兼并,使其成為俄羅斯聯(lián)邦的自治單位。[17]應該說,斯大林這個方案是一種有利于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體制,但卻違背了民族平等和主權獨立原則,因而遭到列寧的激烈批評。因此,列寧在病中口述了《關于民族或“自治化”問題》的兩封信,將“自治化”的方案視為大俄羅斯沙文主義對異族人的嚴重侵害。③蘇聯(lián)最終是按列寧的構想成立的。但在斯大林和其他后來者的行政實踐中,蘇聯(lián)這個表面上的聯(lián)邦制國家“聯(lián)盟”,實際上仍是一個“單一性”的中央集權制國家,各加盟共和國的主權獨立和平等形同虛設。斯大林用高度集權和俄羅斯化來彌補蘇聯(lián)體制上的一體化缺陷,還是沒有避免分化和解體的結果。斯大林試圖在蘇聯(lián)國家層面來打造一個他理想中的“民族國家”,消解國內自治共和國、加盟共和國等自治單元與聯(lián)盟統(tǒng)一的矛盾,以至在他逝世之后不久,他的后繼者就宣稱建成了“蘇聯(lián)人民”這樣一個“新的歷史人們共同體”,但實際結果卻是一個“國家無民族、民族無國家的二元沖突結構”,仍然回歸了沙俄式的帝國屬性。[18]斯大林沒有在體制上處理好國內民族與國家的關系,也沒有搞好與此相連的民族之間的關系。蘇聯(lián)建立后的最初階段,斯大林堅持了列寧的思想,在民族政策上較好地貫徹了民族平等原則。但自20世紀30年代之后便逐步背棄了這一原則,在政策實踐中大搞民族同化,大俄羅斯民族主義盛行,甚至動用武力鎮(zhèn)壓少數(shù)民族。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以“背叛祖國罪”將德意志人、印古什人、韃靼人等十幾個少數(shù)民族遷移至西伯利亞和中亞地區(qū),并撤銷其自治共和國建制。[19]在大俄羅斯民族主義盛行的另一面,由沙俄時代留存下來的“地方民族主義”也從來沒有消失,而是在適當?shù)沫h(huán)境中不斷積蓄,直至將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lián)盟大廈瓦解。
第三國際是在第二國際破產,失去了領導國際工人運動資格和條件的背景下成立的。1919年3月當?shù)谌龂H在莫斯科成立的時候,列寧就滿懷信心地講:“全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勝利是有保證的。國際蘇維埃共和國的建立已經為期不遠了?!薄暗谌龂H即共產國際的成立是國際蘇維埃共和國誕生的前兆,是共產主義在國際范圍內即將勝利的前兆?!雹艿谌龂H成立不久后的1922年,蘇聯(lián)即告成立。所以,按照列寧的設想,蘇聯(lián)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國家,而是“國際蘇維埃共和國”的雛形和先導,各國無產階級將在共產國際領導下通過建立自己的蘇維埃,然后加入蘇聯(lián)這個“國際蘇維埃共和國”而建成世界社會主義。鑒于民族主義對于第二國際的致命傷害,第三國際高舉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大旗,堅定地反對民族主義,大有徹底蕩滌“民族”危害之勢。然而,事實卻從反面演繹了民族規(guī)律的無從回避。
第三國際的確發(fā)揮了無產階級革命堡壘和領導中心的作用,包括中國在內的許多國家共產黨組織的建立,革命運動的發(fā)展都是在第三國際領導、指導和影響下取得的。但后來的實踐證明,第三國際也至少在兩方面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造成了損害。其一,沒有處理好國際統(tǒng)一和各國特殊性的關系。第三國際是世界共產黨的聯(lián)合組織,各國共產黨都是它的支部,都要按照它的決議和指示精神開展工作,而這些決議和指示的制定者大都遠離各國本土和革命實踐,所以出現(xiàn)問題很多。毛澤東評價第三國際“做了許多錯事。第三國際前后兩段還好,中間有一大段不好。”認為中國共產黨“過去的王明路線,實際上就是斯大林路線。它把當時我們根據地的力量搞垮了百分之九十,把白區(qū)幾乎搞垮了百分之百?!?942年開始的延安整風運動,批評王明路線,“實際上也是批判斯大林和第三國際在指導中國革命問題上的錯誤。”[20]列寧曾為共產國際的斗爭策略做出了避免“千篇一律、死板劃一、彼此雷同”的嚴肅告誡,斯大林為其概括的第一個原則就是“在共產國際給各國工人運動作出指導性的指示時,一定要估計到每個國家的民族特殊的東西和民族獨有的東西。”[21]理論聯(lián)系實際,革命斗爭統(tǒng)一性和各民族特殊性的結合,這是一條馬克思主義的勝利法則,可惜斯大林領導的共產國際在實踐中并沒有真正得到貫徹。其二,助長了不正常的黨際關系和國際關系。由于蘇聯(lián)具有的“國際蘇維埃共和國”身份,使得蘇聯(lián)共產黨自然也就成了第三國際的領導核心。表面上第三國際是各國共產黨的國際組織,實際上它的思想、政治、組織和財政都在“聯(lián)共(布)”中央政治局的嚴密掌握之中。聯(lián)共(布)中央政治局“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代替了共產國際的職能”。[22]這樣,蘇聯(lián)黨和其他共產黨就不是平等的黨際關系,而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維護蘇聯(lián)的利益也就成了全世界無產階級及其政黨的共同責任。更嚴重的是,由這種關系做出的“指導”和“幫助”越往后越不再是脫離實際的“好心辦壞事”,而是出于民族利己主義的大國沙文主義和強權政治,為各國共產黨的團結和革命事業(yè)造成了更大損失。
第三國際于1943年5月宣布解散,但由蘇聯(lián)黨和國家表現(xiàn)出的大國沙文主義并未結束。在和中國的關系上,從二戰(zhàn)結束時的外蒙古獨立、新疆分裂主義的形成、旅順港的“租借”,再到新中國建立后在意識形態(tài)上打壓、經濟技術上封鎖直至挑起武裝沖突、戰(zhàn)爭威脅,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都深受其害。還在第三國際期間,蘇聯(lián)就對南斯拉夫共產黨的民族立場施以責罰,1948年又操控“情報局”開除南斯拉夫,致使南斯拉夫共產黨和國家始終被視為國際共運中的“另類”。1956年蘇共二十大引發(fā)東歐國家局勢震蕩,蘇聯(lián)強力干預、甚至出兵鎮(zhèn)壓波蘭、匈牙利國內“動亂”,1968年又聯(lián)合其他東歐國家全面侵入捷克斯洛伐克。[23]由蘇聯(lián)表現(xiàn)出的大國沙文主義已完全抹殺了自己的社會主義性質,成為赤裸裸的國際霸權主義。鄧小平講:“我們一直反對蘇共搞老子黨和大國沙文主義那一套。他們在對外關系上奉行的是霸權主義的路線和政策?!薄案鲊氖虑椋欢ㄒ鹬馗鲊狞h、各國的人民,由他們自己去尋找道路,去探索,去解決問題,不能由別的黨充當老子黨去發(fā)號施令。我們反對人家對我們發(fā)號施令,我們也決不能對人家發(fā)號施令。這應該成為一條重要的原則。”[24]這是對國際共運史上教訓的深刻總結。
第二國際的民族主義瓦解了國際主義,第三國際又以教條主義抹殺了各國的民族立場和特殊性,蘇聯(lián)則發(fā)展出了大國沙文主義和霸權主義,最終都是利己的民族主義戰(zhàn)勝了國際主義。馬克思主義不但沒有能夠借助民族主義,反被民族主義所羞辱。在此,無產階級能否把握好、借助好民族規(guī)律,成為決定革命和建設成敗的一個根本問題。
中國共產黨僅用了28年的時間便取得“天下”,從一個幾十人的小黨一躍而為世界上人數(shù)最多的執(zhí)政黨,可值稱道的經驗很多,而對民族規(guī)律的成功借助無疑是最為值得重視的亮點之一。如果說,無產階級取得國家之前對民族主義借助是成功的,那是包括著中國共產黨的實踐的,而且其經驗更具典范意義。
正確認識中國近代社會的性質,將中國革命置于民族解放運動范疇之內,是中國革命取得勝利的首要前提。對此中國共產黨的認識非常清楚。毛澤東曾詳細分析了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認為,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一方面使中國封建社會解體,把一個封建社會變成了半封建社會;但另一方面,它們又殘酷地統(tǒng)治了中國,把一個獨立的中國變成了半殖民地和殖民地的中國。這樣,帝國主義與中華民族的矛盾、封建主義與人民大眾的矛盾是近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而帝國主義與中華民族的矛盾,乃是各種矛盾中的最主要矛盾。因此,中國革命的主要對象和主要敵人就是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而帝國主義又是中國人民的第一個和最兇惡的敵人?!暗蹏髁x和中國封建主義相結合,把中國變?yōu)榘胫趁竦睾椭趁竦氐倪^程,也就是中國人民反抗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過程?!笔恰爸袊嗣竦拿褡甯锩窢帯!盵25]帝國主義與中華民族的主要矛盾,決定了中國民主革命的民族解放性質,決定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借助民族主義或與之結合的必要性。
正由于這一點,中國共產黨積蓄力量最成功、也是推進中國革命最顯著的是兩個歷史時期:一個是國民大革命時期,另一個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兩個時期的共同特征是高舉民族主義旗幟,喚起了中華民族的民族意識,實現(xiàn)了各階層各民族人民的聯(lián)合和廣泛團結。
1924至1927年期間的國民大革命是共產黨和國民黨合作發(fā)動的。共產黨和國民黨是兩個階級性質和社會基礎完全不同的政黨,而能夠聯(lián)合在一起的政治基礎是他們共擔了“打倒列強,除軍閥”的歷史責任。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以英國為首的歐洲列強卷土重來,與日本帝國主義爭奪資源和市場,加緊了對中國的經濟和政治壓迫。而國內軍閥統(tǒng)治則危機重重,以皖、直、奉為主的各路軍閥專橫跋扈、相互征戰(zhàn),致使哀鴻遍地、民不聊生。1922年7月中國共產黨二大首次提出了自己的民主革命綱領,將其奮斗目標的前兩項明確為“消除內亂,打倒軍閥,建設國內和平”;“推翻國際帝國主義的壓迫,達到中華民族完全獨立?!盵26]其后,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中國共產黨做出了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的決策,幫助孫中山重新改組了國民黨,以1924年1月的國民黨一大為標志,實現(xiàn)了第一次國共合作。孫中山重新闡釋了三民主義,將其中民族主義的內涵確定為“一則中國民族自求解放,二則中國境內各民族一律平等?!盵27]這里把反對帝國主義,爭取中華民族解放在第一位,和中國共產黨的民主革命綱領是一致的。此后,以“打倒列強,除軍閥”為號召的大革命席卷全國。歷時三年的國民大革命雖然由于國民黨右派的反共、“清共”而失敗,但它鞏固了廣東根據地,推動了全國性的工農運動,通過北伐終結了北洋軍閥的統(tǒng)治,其規(guī)模之大、范圍之廣、影響之深遠卻是中國近代史上前所未有的。中國共產黨是這次革命的發(fā)起者、參與者、推動者,也在運動中大大增強了自己的組織能力和廣泛影響力。改組后的國民黨設工人部和農民部,主要負責人和主要工作都由共產黨人所承擔,工農運動的高漲也主要是由共產黨人所推動。黃埔軍校是國共合作的產物,為國民黨同樣為共產黨培養(yǎng)了大批的軍事人才。大革命也為中國共產黨組織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1923年6月中共三大時只有黨員420人,1925年1月中共四大時發(fā)展到994人,而到大革命高潮時就已將近6萬人。[28]
國民大革命是中國民主革命的重要一環(huán),它立足于中華民族的獨立解放,旨在打倒外國列強和受其支持的北洋軍閥,體現(xiàn)了一種廣泛的國民性或民族性。而這個“民族”不但是漢族,也是將中國境內少數(shù)民族包括在內的。華北地區(qū)的蒙古族,西北的回族和藏族、南方的苗、瑤、黎和壯等民族中革命運動的開展,中國共產黨及相關組織的出現(xiàn)和發(fā)展等都是從大革命時期開始的。陳獨秀在1922年《向導》第2期上發(fā)表的《造國論》一文,將“國民革命”標注為英文“National Revolution”,提出“以國民革命解除國內國外的一切壓迫”,其中表達的國民性和民族性是一致的,對其后大革命的性質做了準確反映。
大革命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陷入低潮,但并未消沉,而是在抵抗國民黨的鎮(zhèn)壓中重聚力量。1931年的“9·18事變”使日本帝國主義與中華民族的矛盾再次突顯,也推動了中國共產黨與民族主義再次結盟并成為領導中華民族實現(xiàn)民族解放的中堅力量?!?·18事變”剛一發(fā)生,中國共產黨即發(fā)表《為日本帝國主義強暴占領東三省事件宣言》,揭露了日本帝國主義掠奪中國、變中國為完全殖民地的罪惡目的。當日本勢力繼續(xù)南進,1935年華北危機發(fā)生時,中國共產黨駐共產國際代表團以中國蘇維埃中央政府和中共中央的名義發(fā)表“八一宣言”,呼吁:在當今我亡國滅種大禍迫在眉睫之時,“無論各黨派間在過去和現(xiàn)在有任何政見和利害的不同,無論各界同胞間有任何意見上或利益上的差異,無論各軍隊間過去和現(xiàn)在有任何敵對行動,大家都應當有‘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的真誠覺悟,首先大家都應當停止內戰(zhàn),以便集中一切國力(人力、物力、財力、武力等)去為抗日救國的神圣事業(yè)而奮斗?!盵29]“西安事變”發(fā)生后,中國共產黨審時度勢,著眼民族大義,力促事件和平解決,推動建立起了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成立,為中國革命開辟了新紀元,對于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產生了決定性作用。因為“我們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不但是國內各個黨派各個階級的,而且是國內各個民族的?!边@是一個“民族戰(zhàn)線,不是人民戰(zhàn)線”。[30]在“中華民族”的旗幟之下,除了極少部分投敵的集團和個人之外,中國的幾乎每個階級、階層和民族都加入到抗日行列之中了?!霸谄D苦卓絕的抗日戰(zhàn)爭中,全體中華兒女為國家生存而戰(zhàn)、為民族復興而戰(zhàn)、為人類正義而戰(zhàn),社會動員之廣泛,民族覺醒之深刻,戰(zhàn)斗意志之頑強,必勝信念之堅定,都達到了空前的高度?!盵31]
中國共產黨發(fā)起和推動了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成,也在抗日戰(zhàn)爭中勇于奮斗、不畏艱險,得到人民群眾的廣泛支持和擁護,實現(xiàn)了自身力量的發(fā)展壯大。戰(zhàn)后,人民解放軍只用3年時間便粉碎了國民黨發(fā)動的內戰(zhàn),大大加快了中國革命勝利的進程,沒有黨在抗日戰(zhàn)爭中民心的凝聚、根據地的發(fā)展和革命武裝的壯大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民族規(guī)律的借助不但在于和民族主義的結合,也在于國內民族問題的正確把握。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處理好民族問題始終都是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中的重大課題。早期,受共產國際和蘇聯(lián)經驗的影響,中國共產黨的民族綱領也主張民族自決權,提出“用自由聯(lián)邦制,統(tǒng)一中國本部、蒙古、西藏、回疆,建立中華聯(lián)邦共和國?!盵32]然而隨著對國情認識的深入,中國共產黨逐漸放棄了原來的主張,將民族區(qū)域自治作為解決民族問題的基本政治制度。這一制度既維護了國家統(tǒng)一,也體現(xiàn)了各民族的權利平等,是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與中國國情的正確結合。此外,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也在發(fā)展民族經濟和文化、培養(yǎng)使用少數(shù)民族干部等方面做了很多有益嘗試,針對不同情況的民族工作機構也初步形成。至新中國成立后的20世紀50年代,隨著民族區(qū)域自治和各項政策的全面落實,以及為配合政策落實而開展的民族識別和民族政策教育等,我國民族關系便展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新氣象。各族人民衷心擁護共產黨、擁護社會主義。中國共產黨正確民族理論政策的推行為團結少數(shù)民族參加反帝反封建斗爭、實現(xiàn)中華民族解放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也為新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展開、國家統(tǒng)一的維護奠定了基礎。而這一切的背后,正是中國共產黨對于民族關系規(guī)律和民族發(fā)展規(guī)律的正確把握。
國際共運在民族借助上的失誤和曲折在中國共產黨歷史上也有發(fā)生。這在民主革命時期主要表現(xiàn)在對中國國情認識、繼而在革命道路上的“左”右傾錯誤,而社會主義時期則是“左”的錯誤思想指導下階級斗爭擴大化,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毀棄和國內民族關系的損害。然而不同其他共產黨的是,中國共產黨始終有著堅定的民族立場,不論民主革命時期第三國際的錯誤指導,還是后來蘇聯(lián)霸權主義的“國際”干預,始終沒有動搖自己的中國化方向,在擺脫各種錯誤路線的干擾之后,就自覺回到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正確道路了。也正是有這樣一個基礎,改革開放開始后,中國共產黨對民族規(guī)律的借助也便日漸自覺化、明朗化。從“愛國主義”和“振興中華”口號的重新提出,到對“中華民族凝聚力”和“中華民族精神”的強調,再到十八大以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相繼寫進黨章和載入憲法,顯示了中國共產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不斷增強。與此同時,民族工作領域也清除了錯誤思想指導,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fā)展不斷展現(xiàn)出了新局面。更有意義的是,自2002年十六大開始,新的黨章明確宣布:“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同時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先鋒隊?!敝袊伯a黨明確而堅定的中華民族立場不但是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忽視民族規(guī)律錯誤的矯正,也是在新的歷史背景下對于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本身就是馬克思主義與中華民族的國情、特色和立場相結合的產物。
“民族建設”是現(xiàn)代國家建設中的民族借助[33]。中華民族建設是中國現(xiàn)代化國家建設的必然要求,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中華民族建設的核心內容。近代以來,各國民族建設的初衷都是以同質化的“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為理想追求。然而世界民族和文化的多樣性以及全球化現(xiàn)代化對這種多樣性的激發(fā),使得以民族和文化同質化為理想的民族建設成為泡影。作為對同質化或同化政策的取代,自20世紀后期開始,多元文化主義成為西方世界民族和文化政策的主流。然而這種貌似平等的理論政策在經濟社會發(fā)展不平衡和全球化帶來的一波波移民浪潮沖擊下漸漸失去了光環(huán),以至于進入21世紀,多元文化主義已相繼被許多西方國家所放棄。與此同時,與民粹主義合流的種族主義、民族主義大行其道,不但成為西方世界新的社會治理難題,也在國際上成為單邊主義和保守主義抬升的內在動因。
中國的民族建設也經歷了一個曲折的探索過程。從辛亥革命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的主要政治力量和學術精英都對之提出過不同的設想,反映了中國人在構建自己民族國家認識上的不斷深化。就民族國家的“民族”而言,兩個層次、多元一體是客觀存在。試圖將不同層次的“民族”單一化或同一化是失敗的構想,而在承認多元的前提下建構國家民族的一體化才是合乎規(guī)律的追求。而這種認識正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的不斷探索中,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在關于中國國情和民族工作的重要論述中不斷確立和彰顯的。習近平把一部中國史看做“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卑阎腥A民族多元一體視為“先人們留給我們的豐厚遺產,也是我國發(fā)展的巨大優(yōu)勢?!盵34]認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一體包含多元,多元組成一體,一體離不開多元,多元也離不開一體,一體是主線和方向,多元是要素和動力。這些論述既是對中華民族既有結構的科學概括,也為如何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指明了方向,是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在民族建設理論上的深刻體現(xiàn)。
所謂對民族的借助就是對“民族”名分和凝聚力的借助、對民族主義作用和能量的借助,本質上是對民族規(guī)律的借助。為此必須尊重民族的立場、民族的利益和特殊性,處理好民族之間、國家之間以及民族與國家之間的關系。
馬克思主義追求的是全人類的解放,因此它對民族的借助絕不是目的,最終著眼的還是超越。所謂國際主義就是這種超越的主張和境界,而借助的成功本質上也都是超越的實現(xiàn)。
超越,意味著立足高遠,放眼無產階級革命的長遠目標和人類解放的整體利益。馬克思恩格斯支持歐洲民族運動的邏輯是:各民族真誠的國際合作,只有當每個民族自己完全當家做主的時候才能實現(xiàn);不恢復每個民族的獨立和統(tǒng)一,就既不可能有無產階級的國際聯(lián)合,也不可能有各民族和睦的與自覺的合作。所以,無產階級必須支持旨在恢復每個民族的獨立和統(tǒng)一的民族運動。在此,馬克思恩格斯著眼的是無產階級革命大目標,看到的是資產階級民族運動與無產階級革命的內在聯(lián)系。同樣,他們支持亞洲民族解放運動著眼的也是殖民地及附屬國與資本主義宗主國革命的關系。列寧提倡民族自決權和“全世界無產者和被壓迫民族聯(lián)合起來”的基本邏輯是:每一個民族,不論大小強弱都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被壓迫民族只有獲得這種權利才能擺脫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壓迫,才能在自愿自主的基礎上實現(xiàn)各民族的聯(lián)合;帝國主義時代已將世界劃分為壓迫民族和被壓迫民族,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已共處于反抗世界資本主義壓迫的同一條戰(zhàn)線,只有聯(lián)合起來才能戰(zhàn)勝帝國主義和資產階級。這里,列寧著眼的是聯(lián)合世界被壓迫民族與無產階級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推進帝國主義時代的世界革命。是否具有這種眼界、是否明了民族運動和無產階級革命的內在聯(lián)系決定了是否能夠超越。
超越,也意味著摒棄民族的私利,甘于奉獻、勇于犧牲,團結各民族走向共同的未來。維護民族的正當利益,自尊自信是積極的民族意識,也是尊重民族、借助民族的當然內容。但馬克思主義也要求工人階級擺脫“民族偏見和民族優(yōu)越感”,希望他們“不僅僅是單個的、孤立的民族的成員,”而且“是認識到自己的利益和全人類的利益相一致的人,是偉大的人類大家庭的成員”。[35]馬克思恩格斯都熱愛自己的祖國,但也對自己民族的“狹隘性”和歷史罪過表達了憤怒和譴責之情。列寧既對第二國際“愛國主義的花言巧語”做了無情揭露,也對俄國黨內和國內“大俄羅斯沙文主義”做了堅決的斗爭。他對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解讀是:“第一,要求一個國家的無產階級斗爭的利益服從全世界范圍的無產階級斗爭的利益;第二,要求正在戰(zhàn)勝資產階級的民族,有能力有決心為推翻國際資本而承擔最大的民族犧牲。”[36]以此來觀照列寧之后的蘇聯(lián)黨和國家,從背離國際主義到走向大國霸權主義就不足為奇了。
中國共產黨從一開始就把反對帝國主義、爭取民族解放作為自己的奮斗目標,也從來沒有放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最高追求。即便在蘇聯(lián)解體、東歐劇變,社會主義遭遇世界性挫折的時期,中國共產黨仍然旗幟鮮明地高舉馬克思主義旗幟,堅持共產主義的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中國共產黨有著鮮明的民族氣節(jié),是最堅定的愛國主義者,但也為了國際無產階級的利益和人類的正義不畏艱難,英勇斗爭,甚至不惜做出巨大的民族犧牲??姑涝仁且粓霰<倚l(wèi)國的戰(zhàn)爭,也是捍衛(wèi)世界社會主義陣營的戰(zhàn)爭,是一種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結合的英雄史詩。
國際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原則,也是聯(lián)合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人民實現(xiàn)共同理想的偉大旗幟。但經典馬克思主義時代的“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已不再具有生命力,這不但是因為歷史的教訓導致這個提法不再好用,更是因為時代發(fā)展和國際共運大環(huán)境使得它不再具有實踐的條件。⑤對于當今的馬克思主義來說,國際主義的實踐對象不應僅是各國的“無產階級”和社會主義國家之間,更主要的應是在各種不同社會制度、不同發(fā)展水平的國家之間。而在這個意義上,從新中國建立之初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到其后的三個世界劃分理論,再到當今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想,都是不斷與時俱進的中國共產黨人的理論奉獻。這些奉獻不再被稱為“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卻仍然具有國際主義屬性、承擔著國際主義使命,是社會主義走向未來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內外相濟、相得益彰,完美地呈現(xiàn)了中國共產黨借助民族和超越民族的時代性發(fā)展?!爸腥A民族共同體”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提出,本質上就是用“民族共同體”的旗幟動員人民、凝聚人心,最大限度地團結各族人民和海內外中華兒女,為實現(xiàn)中國人民夢寐以求的富民強國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而奮斗。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提出,則是中國共產黨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共同應對人類面臨的各種難題和挑戰(zhàn)中號召世界各國共建新秩序的構想。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新時代的國際主義,因為它力促國家民族之間的團結合作,倡導平等公正的國際關系,反對一國獨大、唯我獨尊的沙文主義和霸權主義;但同時它也超越了國際主義,具有了世界主義的色彩。因為它已不僅僅是維護國家民族之間的團結和平,也不僅僅是維護平等公正的國際秩序,而是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共建共享共生共榮,探索建設一個新世界乃至新文明,放眼的是人類共同的未來。
新時代的中國人民也在努力踐行著“兩個共同體”理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正在全方位地實現(xiàn)著中華民族復興的偉大夢想,各民族人民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fā)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不斷增強。一帶一路建設不但將沿線國家的經濟文化緊緊聯(lián)在一起,也為正在受阻的經濟全球化打開新的出路。面對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在黨中央的統(tǒng)一領導下,全國各族人民同心抗疫,創(chuàng)造了令世界震驚的組織動員奇跡、建設奇跡,展示了強大的綜合國力,也顯示了中華民族的強大凝聚力。與此同時,中國及時向外通報信息、派出專家、提供物資,并打破壟斷向最需要的國家和地方提供疫苗。這是中國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做出的巨大奉獻和擔當,也是中國共產黨對新時代背景下國際主義和世界主義的生動詮釋。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正在繼續(xù)彰顯借助民族的偉力和超越民族的前景;未來的馬克思主義也必將在對民族的借助和超越中不斷得到發(fā)展。
注釋:
①列寧多次講到,我們支持爭取民族自決權的斗爭,“絲毫不意味著我們必須支持任何的民族自決的要求”,“不允許把民族自決權問題同某一民族實行分離是否適宜的問題混淆起來?!币姟读袑幦返谄呔?,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18頁;《列寧全集》第二十四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62頁。
②參見列寧:《戰(zhàn)爭和俄國社會民主黨》《關于變帝國主義戰(zhàn)爭國內戰(zhàn)爭的口號》等文章,《列寧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
③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所民族理論室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民族問題文選·列寧卷(下)》,社科文獻出版社,2016,第521頁注釋1。
④參見列寧:《關于共產國際的成立》,《共產國際第一次代表大會文獻·閉幕詞》、《爭取到的和記載下來的東西》,《列寧全集》第35卷,人民出版社,1992年。
⑤由于蘇聯(lián)霸權主義對國際共運的危害和分裂,自上世紀70年代中期起,各國共產黨和主要的共產黨國際組織便逐步放棄了“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提法,轉而開始強調各國共產黨的平等地位和獨立自主立場。中國共產黨也在其十三大之后,“國際主義”不再被正式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