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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訴狀一本主義:我國刑事案卷移送制度改革再思考

2022-01-01 00:54:00李子龍
清華法學 2021年3期
關鍵詞:爭點案卷庭審

李子龍

我國案卷移送制度經(jīng)歷了三次變革:1979確立全卷移送制度,1996年刑訴法將其修改為“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以及2012年全卷移送制度的恢復。隨著我國“審判中心主義”司法改革的不斷深入,法官庭前對卷宗的全面閱覽會形成預斷,不利于庭審的實質化。切斷法官與案卷之間聯(lián)系最有效的方式為起訴狀一本主義,即檢察機關在起訴書中,不得添加可能導致法官對案件產(chǎn)生預斷的文書及其他物品,也不得引用該文書及其他物品的內容(日本《刑事訴訟法》第256條)??疾炱鹪V狀一本主義在日本刑事司法領域的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起訴狀一本主義不只停留在案卷移送制度層面,其自身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訴訟模式,即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該模式下的審判兼具當事人主義與職權主義色彩,案卷移送的范圍以“法官預斷”為標準受到嚴格限制,庭前會議的重要性凸顯,成為庭審順利進行的保障。除此之外,檢察機關公訴權的行使,庭審的方式及內容等都在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的框架下構建。

然而,借鑒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而冒然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與我國現(xiàn)階段刑事司法現(xiàn)狀存在沖突。首先,我國司法實踐依然存在“案多人少”的情況,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下的庭審雖充實且精細,但同時需要投入更多的司法資源,實際操作層面存在缺失。其次,我國傳統(tǒng)審判方式為法官庭前閱卷,進而通過庭審做出判決,案卷在法官事實認定過程中起到強有力的輔助性作用。起訴狀一本主義使法官完全脫離案卷,徹底改變了傳統(tǒng)的事實認定方式,一定程度上會阻礙法官形成確實的心證。最后,主要證據(jù)復印件制度的失敗已表明,單純通過改變案卷移送方式切斷法官與案卷的聯(lián)系,不僅損害了辯方的知情權與辯護權,而且不利于案件的集中審理。因此,我國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應依據(jù)庭審程序類型,有限度地適用起訴狀一本主義。在實現(xiàn)庭審實質化的同時做到程序上繁簡有別,合理配置司法資源。此外,充分發(fā)揮庭前會議整理爭點的功能,幫助法官明確庭審的內容,轉變法官依賴案卷認定事實的方式。

一、我國三次案卷移送制度設定的利弊分析

無論是2012年與1979年實行的全卷移送制度,還是1996年實行的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對我國刑事訴訟有利也有弊。從每次改革利弊分析我國案卷移送制度,可以從中總結出制約案卷移送制度改革的重要因素。

(一)全卷移送制度的利弊分析

1979年與2012年的刑事訴訟皆實行全卷移送制度,主要區(qū)別在于2012年全卷移送制度的庭前審查為形式而非實質性審查。庭前審查內容的變化,避免了再一次出現(xiàn)因庭前實質性審查,導致法官庭審前已完結審理。全卷移送制度的優(yōu)勢表現(xiàn)在:首先,全卷移送制度有助于法官庭前做好充分的準備。與限制案卷移送制度相比,全卷移送制度能夠使法官在庭前閱覽到全部的案卷材料內容,了解案件事實,把握案件事實中存在的爭議,明確庭審的核心內容。其次,全卷移送制度成為辯方了解案件證據(jù)的主要方式。保障辯方能有效行使辯護權是實現(xiàn)庭審控辯平等的基本要求。全卷移送制度下的辯方通過庭前閱卷,掌握控方收集到的案件證據(jù),利用案卷材料中對被告人有利的內容,進行無罪或者罪輕辯護。在控方向法院移送全部證據(jù)材料后,辯護人可以到法院繼續(xù)閱卷,保證辯方閱卷的連續(xù)性。最后,全卷移送制度有利于法官及辯方憑借對卷宗的閱覽在庭前做好充分的準備,使庭審快速集中的查明案件事實

雖然全卷移送制度符合我國的訴訟模式,但其自身也存在弊端:其一,不利于防止法官庭前形成預斷。依照我國庭前閱卷的規(guī)定,開庭審判前閱卷的法官通常為負責該案件的庭審法官。案卷中充分記載了案件的事實與證據(jù),足以使法官在閱卷過程中形成初步的判斷,這種庭前通過閱卷得出的結論稱之為“預斷”。即使法官與一般人相比在分析問題方面更具有理性,也不能否認預斷本身已存在于法官的認知中,只能說該預斷的內容符合一定邏輯推理。其二,庭審形式化。既然法官已在庭前形成了預斷,基于對案卷內容的信任和依賴,庭審中的法官會更加關注符合其預斷的信息,難免遺漏有助于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的內容。即使有所遺漏,法官也認為可以通過案卷材料作出判斷。當庭審對法官心證影響力降低時,庭審的對抗難免流于形式。

我國2012年改革案卷移送制度,本應朝著審判中心主義方向發(fā)展,消除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的不足。然而為了保障辯護律師的閱卷權,改采卷宗移送主義,導致卷宗主義加劇和盛行,盡管強化了證人出庭作證等一系列改革措施,但由于沒有嚴格確立直接言詞原則,庭審虛置化的現(xiàn)象并未實質改變。(1)參見汪海燕:《論刑事庭審實質化》,載《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2期,第113-114頁。此外,我國司法實踐中,無論證人、鑒定人是否出庭作證,公訴方提交的證人證言筆錄、鑒定意見的證據(jù)能力都始終沒有受到否定,承載這些“傳聞證據(jù)“的案卷筆錄一直成為法院認定案件事實的基礎。(2)參見陳瑞華:《審判中心主義改革的理論反思》,載《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第37頁。全案卷移送制度的弊端,與我國審判中心主義的要求并不相契合,案卷材料在裁判中的重要地位,阻礙了庭審實質化及審判中心化的改革。

(二)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的利弊分析

與全卷移送制度相比,1996年所實行的主要證據(jù)材料復印件移送制度,希望通過僅移送主要證據(jù)復印件和庭前的形式審查消除法官預斷,改變法官庭前了解案卷材料的方式。按照主要復印件移送制度的要求,由于法官庭前只能了解部分案卷材料內容,法官為了全面查明案件事實,形成確實的心證,促使法官重視庭審中控辯雙方之間的對抗,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控辯雙方的對抗性及庭審的實質性。但由于改革的不徹底性以及片面性,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反而帶來了更多弊端。

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改革的不徹底性表現(xiàn)為,雖然刑事訴訟法要求檢察機關起訴時,除起訴書之外只能移送證據(jù)目錄、證人名單和主要證據(jù)復印件或者照片。但在“六部委”隨后頒行的《關于刑事訴訟法實施中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1998年已失效)中又要求檢察機關在法院開庭審理結束后三日內移送其他相關的案卷材料,導致幾乎所有的案卷材料在庭后都移交到了法院。(3)參見《關于刑事訴訟法實施中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1998年)第42條。這種檢察官庭后移送案卷材料的做法,本質上只是推遲了法官閱卷的時間點,法官心證的形成轉而依賴于庭后移送的卷宗,沒有解決法官心證形成于庭審之外的問題。

改革的不徹底性還表現(xiàn)在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的范圍認定上。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150條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在提起公訴時,不再向人民法院移送全部案卷材料,而只移送有明確指控犯罪事實的起訴書、證據(jù)目錄、證人名單和主要證據(jù)復印件或照片。至于何為“主要證據(jù)”,根據(jù)《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1999年,已失效)第283條以及“六部委”《關于刑事訴訟法實施中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1998年),第36條規(guī)定主要證據(jù)為對犯罪構成要件事實認定起著重要作用的證據(jù),但檢察院可以根據(jù)具體案件進行判斷。由于法律對“主要證據(jù)”的范圍僅作了原則上的界定,檢察機關解釋主要證據(jù)內涵時,逐漸擴大了主要證據(jù)的范圍,導致法官最終在庭前閱覽到幾乎全部的案卷材料。案卷移送方式改革之初所欲實現(xiàn)的預斷防止目的,最終沒有因“主要證據(jù)材料”移送方式的改革而實現(xiàn)。

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改革的片面性體現(xiàn)在,其雖然目的在于防止法官庭前閱覽到全部案卷材料,避免法官庭前形成預斷。但由于忽略了法官庭審中主動查明案件事實的審判方式,沒有相關程序保障法官庭如何做好庭前準備。同時也因缺乏重視辯方閱卷的方式,在保障辯方庭前防御準備的程序方面明顯不足。因此,1996年實行的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導致實踐中有相當一部分法官不適應在沒有做好庭前準備的情況下參與庭審,也損害了辯方庭審中的防御權。

(三)我國案卷移送制度改革的制約因素

從上述我國案卷移送制度改革的利弊中可以看出,我國案卷移送制度改革主要包括三個制約因素:

第一,檢察院庭前移送部分卷宗的方式無法防止法官庭前形成預斷。一方面由于哪些證據(jù)材料可以移送,哪些不能移送,難以通過客觀標準予以規(guī)制。況且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中扮演著控訴方的角色,雖然檢察官承擔著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的客觀義務,但由于個體的認知不同,案卷材料的移送必然受到檢察官個體因素的影響,難以保障移送至法院的案卷材料的客觀性。另一方面,若向法院移送的證據(jù)材料是為了幫助法官庭前了解案情,那么移送的材料要達到足以使法官明確案件的程度,這種要求將擴大案卷材料的移送范圍,最終與全卷移送的范圍無異。

第二,無論采取何種案卷移送方式,需保障法官庭審中能夠依職權查明案件事實。純粹的當事人主義訴訟將案件事實的查明委以控辯雙方的對抗,而從我國司法實踐來看,辯方在刑事程序中還難以形成與控方平等對抗的地位。法官依職權查明案件,是對辯護方權利的保障。因此,我國案卷移送制度的改革,還要考慮法官依職權查明案件事實的司法要求。單純切斷法官與案卷之間的聯(lián)系,不利于法官在庭審中行使訴訟指揮權。

第三,案卷移送制度的改革需要其他程序予以輔助。從上述我國三次案卷移送制度的內容和兩次改革的理由來看,僅對案卷移送制度進行改革,難以符合刑事司法的需要,在案卷移送改革的同時需要相關程序予以配合。例如,庭審前應確保辯護方能夠充分了解控方掌握的證據(jù)材料。對此,可以配合采用閱卷或證據(jù)開示制度,保障辯方庭前基于控方所收集的案卷材料作出充分的辯護準備。再比如,減少法官對案卷的依賴,需要徹底避免法官接觸到全部的案卷材料。庭審之后禁止案卷移送至法院,以及加強法官判決書說理等措施,都是配合庭前案卷移送制度改革的重要程序。

綜上所述,全卷移送制度使法官庭前形成預斷,無益于法官心證形成于庭審之中,庭審難以發(fā)揮實質性功能,與我國審判中心主義的司法改革目標相悖。而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的諸多弊端,不僅無法實現(xiàn)庭審的實質化,而且阻礙了庭審的順利進行。因此,需借鑒域外經(jīng)驗進一步反思我國案卷移送制度的完善路徑?;谌毡拘淌略V訟的改革歷程及訴訟模式與我國刑事司法相似,可立足于我國刑事司法實踐考察日本案卷移送制度。

二、日本司法:從“一件記錄”到“起訴狀一本主義”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之后,日本修改了舊刑事訴訟法時代所采用的“一件記錄”(4)日本檢察機關在舊刑事訴訟法時代提起公訴時,將其所收集的全部證據(jù)材料連同起訴書一同移送至法院,稱此方式為“一件記錄”。式案卷移送方式,規(guī)定檢察院提起公訴時,“起訴書中不得添附使法官產(chǎn)生預斷之虞的證據(jù)及書類文件,也不得引用該證據(jù)及書類文件的內容”(日本《刑事訴訟法》第256條第6項)。該法條的確立標志日本案卷移送方式發(fā)生了根本性改變,從“一件記錄”轉變?yōu)椤捌鹪V狀一本主義”。日本決定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徹底廢除一件記錄的案卷移送方式,主要受到外因(美國占領當局的推動)和內因(日本司法發(fā)展的需要)兩方面的影響。

(一)美國占領當局的推動

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為了回應新憲法關于刑事訴訟程序上人權保障的規(guī)定(日本《憲法》第37條),改革刑事訴訟法的案卷移送制度,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日本《刑事訴訟法》第256條第6項),該制度運作至今已形成完備的體系。然而日本理論及司法實務界曾在是否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問題上產(chǎn)生過爭議。

昭和21年(1946年)春到昭和22年(1947年)期間,日本法律界一直就關于新刑事訴訟法的制定展開激烈討論。主要是以憲法為基礎,圍繞舊刑事訴訟法的修改與新刑事訴訟法的適用問題,權衡性地修改與完善相關法律條文。在此期間,日方與總司令部(5)“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美國為執(zhí)行“單獨占領日本”的政策,在東京建立盟軍最高司令官總司令部。討論采用交叉詢問時涉及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問題,但在昭和22年(1947年)10月的日本政府最終草案(所謂的第9次提案)中,卻沒有出現(xiàn)具體規(guī)定。此外,日本政府在第9次提案中所設立的公判前準備階段,規(guī)定法院在公判之日前可以以對庭審中所要調查的內容進行準備為由,命令控辯雙方提交相關證據(jù),且沒有對提交的內容予以限制,這種做法可以說是對起訴狀一本主義理念的根本性否定。(6)松尾浩也「予斷防止の原則と起訴狀一本主義」法學セミナー322號(1981年)45頁以下。

之后在總司令部內部展開的日美合同委員會上,關于案卷移送方式的問題,總司令部相關官員給出的解釋為:“日本法院的法官通常是在查閱了偵查記錄之后對案件進行審理,是一種明顯對案件抱有預斷的審理?!睂Υ?,日方多數(shù)委員贊成起訴狀一本主義理論上具有合理性,但認為在日本直接實施會有些困難。主要原因仍是原先通過閱覽偵查筆錄的法院無法在起訴狀一本主義的狀態(tài)下對證人展開詢問,提出的詢問事項也會不充分。基于此有委員提出,法官暫時性的閱覽偵查記錄并不會產(chǎn)生預斷,為了確保其他人對此不產(chǎn)生懷疑,可以將避免法官產(chǎn)生預斷作為訓示性規(guī)定,同時加強對法官的教育培養(yǎng)。(7)橫井大三「起訴狀一本主義」法曹時報7卷5號(1955年)8頁以下。

此時的日本法律界認為起訴狀一本主義并不適合日本的職權式審判,且否定一件記錄會給法官帶來預斷,即使要避免預斷產(chǎn)生的可能性,也應當采取制定要求法官重視庭審,不應在庭前形成預斷等訓示性規(guī)定的方式,而不是改變案卷移送制度。相反,若限制起訴時移送的證據(jù)材料,反而會影響法官庭審時職權的發(fā)揮。存在這種觀點不僅是受到了日本長期以來采用職權主義審判方式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基于司法系統(tǒng)對法官個人能力的高度信賴。

到了昭和23年(1948年)春,日本召開了法律專家組協(xié)議會。同年4月至5月之間展開了約16次大規(guī)模意見交換及討論,稱之為“協(xié)議會議”,在協(xié)議會議中決定了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的大致內容。其中在昭和23年(1948年)4月17日協(xié)議會第四次會議中再一次全面探討了“記載檢察官和司法警察職員調查結果的書面材料,不應當作為供述筆錄在審判中提出,也不得記載在起訴書中,不得與起訴書一同提交至法院”的內容。(8)GHQ勸告第10問之3,橫井大三「新刑訴制定資料」刑法雑誌3卷3號(1953年)。對此首先遭到了檢察廳的強烈反對,檢察廳認為這種起訴方式將會產(chǎn)生訴訟遲延,實體法與訴訟法的不協(xié)調,沒有被害人犯罪的案件中追訴困難等問題。但是法務廳出席的委員認為,依據(jù)其二十年的辯護經(jīng)驗,起訴時應當只移交起訴書。一直以來將起訴書與其他證據(jù)材料一起移送至法院,會給法官帶來不正當?shù)挠绊?,庭審中證人被傳喚的幾率也很小,并不一定有利于發(fā)現(xiàn)案件真相。(9)同前注〔6〕,松尾浩也文,第45頁。

協(xié)議會議雖于昭和23年(1948年)5月5日閉幕,但從5月6日至5月20日為止,為了制定刑事訴訟法條文,雙方另以“刑事訴訟法小委員會”的方式相互展開研討。關于案卷移送方式的規(guī)定,日本最終在占領軍強烈的推動之下,以條文的方式改變了一件記錄方式,規(guī)定可能會對案件產(chǎn)生預斷的書類文件及其他物品都不得“添附”或者“引用”在起訴書中。

可以看出,從總司令部最開始向日本提出案卷移送方式改革方案,到昭和23年(1948年)協(xié)議會議召開時,日本法學界一直存在對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的批判之聲。批判者認為,起訴狀一本主義不適合日本刑事審判制度,與長期的司法方式不符。在這之后,對于是否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問題又經(jīng)過了幾次會議的激烈討論,最終,在占領軍不斷推動和對其制度的批評下,日本法務廳逐漸注意到“一件記錄”給庭審帶來的損害,一件記錄的案卷移送方式才有所動搖。

(二)日本司法發(fā)展的需要

從日本刑事司法的發(fā)展歷程來看,“明治維新”時期的政府在司法改革上關注和借鑒法國法。在明治時期,日本大量翻譯法國法典,招聘法國學者[例如1873年到日本的法國學者博爾索納特(G.Boissonade)]為日本法律的制定提供素材。在法國法的影響下,日本制定了當時的《治罪法》。此后,日本刑事司法的改革(例如起訴便宜主義的確立),又繼受了許多德國法的內容??梢哉f,日本從“明治維新”之后的刑事司法改革受大陸法系影響較多,日本刑事司法呈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職權主義色彩。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日本開始大量吸收當事人主義訴訟制度的內容,對其司法制度加以改革,主要表現(xiàn)為對美國刑事程序的引入。(10)例如:強制處分的令狀主義,沉默權的確立,一事不再理及正當程序原則等。為了配合當事人主義的改革,日本刑事司法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

1.保障被告人享有公平裁判權

日本昭和21年(1946年)制定的《憲法》第37條第1項規(guī)定,被告人在刑事案件中享有接受公平裁判的權利。(11)參見《日本憲法》第37條第1項。該條所稱之公平裁判,是否為訴訟制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訴訟模式是否應向美國當事人主義轉變,取決于如何理解“公平裁判”的含義。日本學者認為憲法中所稱“公平裁判”主要包含兩層含義:首先,法官不應在抱有預斷的情況下參加庭審;其次,即使法官在一般抽象的意義上暫時形成了一定的心證,也要避免存在使法官產(chǎn)生預斷的風險。法官與一般人的不同在于,法官具有一定的職業(yè)素養(yǎng),在審理案件時會受到法律及辦案規(guī)律的影響(從而形成某些“心證”),這一點難以約束,要避免存在其他使法官產(chǎn)生預斷的風險。(12)金子章「刑事手続におけるについて『予斷防止』としての位置付けの再検討」橫浜國際経済法學17卷2號(2008年)69-70頁以下參照。此外,在公平法院裁判要求下,需要區(qū)別對待控辯審三方的職能,若將檢察、辯護與審判的職能一體化而沒有嚴格區(qū)分,則與公平裁判理念相違背。(13)日本刑法學會『刑事訴訟法講座(1)』(有斐閣,1963年)47頁。防止法官庭前產(chǎn)生不合理的預斷,以及保障控辯審三方相互獨立性,是實現(xiàn)公平裁判的核心內容。

反觀日本舊刑事訴訟程序,團藤重光教授在1947年10月4日發(fā)表的論文《新刑事訴訟法的構想》中指出:“從《憲法》第37條所要求的‘公平裁判’角度來看,舊刑事訴訟法的訴訟制度存在著問題。起訴時將偵查筆錄與起訴書一同移送至法院,使法院依據(jù)檢察官移送的資料形成心證參與庭審,在這種情況下形成的實體判斷,可以說是審判繼承偵查,檢察官作為當事人也只不過是法官審理的協(xié)助者,法官仍是審判的主導者,檢察官與被告人處于輔助的次要地位。”(14)団藤重光「新刑事訴訟法の構想」法律タイムズ1卷1號(1947年)參照。日本舊刑事訴訟法時代的審判,就像是法官依據(jù)檢察官提出的案件筆錄和物證在庭前形成了心證,之后通過庭審聽取被告方的主張以及調查反證,驗證之前的心證是否存在錯誤。這種訴訟程序屬于庭審主導者法官繼承了偵查主導者檢察官的“工作結果”,心證的形成也必然是法官在庭前已經(jīng)先入為主產(chǎn)生預斷后的結果。(15)河村澄夫「起訴狀一本主義」判例時報編輯部編『刑事訴訟法基本問題46講』(一粒社,1965年)195頁。一件記錄的案卷移送方式不符合公平裁判的理念。

為了消除刑事司法中與公平裁判理念不相符的現(xiàn)象,避免法官在庭前接觸到證據(jù),最直接的途徑為要求檢察官在提起公訴后,不得將全部證據(jù)材料移送給法官,直到庭審階段法院才開始調查檢察官提出的證據(jù)?!度毡拘淌略V訟法》第256條第6項的確立就是為了使法官可以在對案件沒有產(chǎn)生任何預斷的情況下,以一種“白紙的心理狀態(tài)”審理案件。(16)佐伯千仞「起訴狀一本主義」団藤重光『新刑事訴訟法綱要』(弘文堂書房,1948年)246頁。促使法院在庭審中調查控訴方證據(jù)的同時,也調查被告方所提出的證據(jù),使法官所形成的心證并不僅依據(jù)控辯雙方一方提出的案卷材料。由于法官形成心證的依據(jù)需要通過法庭調查,這種審理在一定程度上依賴被告方在庭審中的辯論,提高了被告在審判中的主體地位,保障被告享有公平審判的權利。

2.改變法官對偵查筆錄的依賴

在日本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之前,刑事裁判一直依賴于偵查筆錄,導致審判流于形式,法官沒有充分注意到被告人的主張,之所以存在這種現(xiàn)象,是因為檢察官起訴時將偵查筆錄與起訴書一同移交至法院。(17)同前注〔7〕,橫井大三文,第9頁。檢察官所提交的證據(jù)材料,尤其是偵查筆錄部分極大影響了法官的心證,甚至成為法官做出判決的重要依據(jù)。對于起訴書中僅記載一方當事人主張的公訴事實的審理,在檢察院起訴時向法院提交其掌握的證據(jù)資料后,該庭審就像是再現(xiàn)偵查筆錄的內容,不具有正當性。(18)長沼範良「事前準備と予斷の防止」月刊法學教室266號(2002年)117頁以下。受偵查筆錄的影響,庭審中的被告人實際上是進一步強化了法官在庭審外通過相關證據(jù)和筆錄形成的有罪心證,并不是公平證據(jù)調查的參與者。(19)鈴木茂嗣「予斷排除の原則」法學セミナー341號(1983年)87頁以下。此外,偵查記錄的移送以及其他材料的添附,其內容相當于僅表述一方主張,對方缺少辯論的機會。(20)同前注〔7〕,橫井大三文,第9頁。尤其是偵查筆錄中記載的前科,由于法官對檢察官提起公訴的案件,本身就會傾向性地認為被告人存在極大的犯罪可能性,案卷材料中關于被告人前科的記載,起到強化法官有罪認定心理的作用,更容易使法官做出有罪推定。

基于上述原因,日本決定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分割偵查與起訴階段,改變偵查筆錄內容左右心證的審判狀況。在法官無法依賴案卷材料的情況下,為了查清事實將重視庭審中控辯雙方的對抗,從而削弱了偵查筆錄對法官心證的影響,加強庭審對判決的作用,實現(xiàn)日本所稱之“公審中心主義”(21)日本“公審中心主義”強調將審判作為案件事實認定的中心,實現(xiàn)庭審的實質化。的司法改革目標。

我國雖不存在外部力量的推動,但就日方與美方關于一件記錄問題的探討內容,與我國全卷移送制度所暴露出的弊端頗為類似。即在檢察機關起訴時將案卷全部移送至法院后,法官通過庭前閱卷形成的預斷,削弱了庭審對法官心證的影響,導致庭審形式化,與審判中心主義(日本稱“公審中心主義”)的司法理念相違背。而我國之所以沒有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與日方起初反對確立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原因相同,皆受到職權主義這一傳統(tǒng)訴訟模式以及法官查明案件事實方式的影響。因此,日本刑事司法最終在案卷移送制度上采用起訴狀一本主義并得以順利運行,為我國案卷移送制度的改革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

三、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及其基本特征

除日本和美國之外,韓國(《韓國刑事訴訟法》第254條)、挪威(《刑事訴訟法》第252條)以及加拿大(《刑事法典》第2條)等國也都采用起訴狀一本,規(guī)定起訴時檢察官僅提交起訴書。而在法條中專門規(guī)定不得記載可能使法官產(chǎn)生預斷內容的國家主要為日本(《刑事訴訟法》第256條第6項)和澳大利亞(《2011年聯(lián)邦法院規(guī)則》第16.02條第2項)。

雖然實行起訴狀一本的國家不僅僅是日本,且日本確立起訴狀一本主義是對美國法的移植,但“起訴狀一本主義”本身帶有日本本土化色彩,對其研究應更多立足于日本刑事司法制度。之所以認為日本的起訴狀一本主義與美國等國家存在不同,是因為從詞源上來講,“起訴狀一本主義”(或稱“起訴書一本主義”)一詞本身并不存在于法律之中,是學者對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抽象概括,而且該詞產(chǎn)生于學界對日本制定刑事訴訟法第256條第6項規(guī)定的討論中。(22)“起訴狀一本主義”一詞最初出現(xiàn)在野木新一的論文「新しい刑事訴訟法について」警察研究19卷8號(1948年)中。隨后在同年出版的由野木新一、宮下名義、橫井大三所著的『新刑事訴訟法概説』(立花書房,1949年)143頁對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含義進行了詳細的解釋,自此“起訴狀一本主義”一詞被引用到學術討論中。

在訴訟模式方面,日本引入美國起訴一本主義之后,其訴訟模式并沒有變?yōu)榧兇獾漠斒氯酥髁x,而是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增加了當事人主義對抗的色彩。例如:庭審依舊保留了法官依職權查明案件事實的審理方式,事實認定上也沒有采用陪審員制度。正如日本學者所稱:“日本的當事人主義起源于美國法,繼而又發(fā)展成日本獨特的當事人主義。”(23)[日]松尾浩也:《日本刑事訴訟法的發(fā)展和現(xiàn)狀》,載[日]西原春夫主編:《日本刑事法的形成與特色》,李海東等譯,中國法律出版社1997年版,第43頁。因此,日本的起訴狀一本主義是當事人主義與職權主義混合的產(chǎn)物,運行的基礎與美國存在差別,可以將起訴狀一本主義及其相關的訴訟程序稱為“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

(一)起訴時不得移送可能使法官產(chǎn)生預斷的材料

可能導致法官產(chǎn)生預斷的材料包括兩部分:案卷證據(jù)材料與起訴書記載的內容。其中,案卷證據(jù)材料是導致法官產(chǎn)生預斷的主要因素。因為在庭審前接觸到案卷材料的法官,會基于材料中對案件事實的描述,通過一定的思維方式形成具體確定的判斷并導入至最終判決中。而法官依照案卷材料作出的判斷時常出現(xiàn)偏差,因為案卷材料所記載的客觀事實是一種已經(jīng)消失的現(xiàn)象,主觀性的書面描述可能使得客觀事實成為一種假象,案卷材料具有掩飾某些“內部”信息和特意顯示某些“外部”表達兩種功能。

為了使案件事實更加明確,起訴書有時會記載盡可能多的與案件相關的信息,這些信息也會導致法官產(chǎn)生預斷。依照起訴狀一本主義的要求,這類有可能導致法官產(chǎn)生預斷的內容,原則上也不得記載在起訴書中,但需要結合具體情況加以考量。例如,在傷害案件中,起訴書記載被告人為某犯罪集團的成員,描述被告人品格或者經(jīng)歷。依照起訴狀一本主義的要求,這類信息本不應該記載在起訴書中,但如果是為了明確共犯的情況,屬于案件事實認定必不可少的部分,便可以記載。為了避免起訴書中記載的內容給法官帶來預斷,起訴狀一本主義對起訴書本身的內容也同樣加以限制。例如,日本采用訴因制度,將起訴書記載的內容限定為犯罪構成要件指向的事實,與公訴事實相比,依照訴因記載的內容更加簡潔。從案卷的移送到起訴書內容,起訴狀一本主義始終將預斷防止作為檢察官起訴時必須考慮的因素,目的在于使法官心證形成于庭審而非案卷材料中。

(二)當事人主義與職權主義并存的審判方式

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下的審判呈現(xiàn)出當事人主義與職權主義并存的現(xiàn)象。一方面,起訴狀一本主義迫使法官需要從庭審控辯雙方的對抗中了解案情,審判充滿當事人對抗的色彩,即使是庭審前整理爭點,以及開示證據(jù),都以控辯雙方的對抗為核心。另一方面,日本刑事程序之所以重視庭前整理爭點,就是為了讓法官能夠明確庭審的內容,可依職權主動查明案件事實,而非處于一個絕對消極的中立地位。此外,雖然訴因制度幾乎與起訴狀一本主義同時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得以確立,規(guī)制了起訴書記載的內容,但日本刑事司法程序既而創(chuàng)設了訴因變更制度,因此,起訴書中訴因所劃定的審判范圍并不具有絕對性,法院有權變更訴因。在法院變更訴因,并給予被告方準備的時間后,法院可以開庭繼續(xù)審理變更后的訴因。訴因的變更表明法官有權為了查明案件的真相,調整審判內容,體現(xiàn)了職權主義的審判方式。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下的審判,是兼具當事人主義與職權主義的混合式審判。

(三)法官指揮庭審的基礎——庭前的爭點整理

當事人審判中推動庭審的主體主要為控辯雙方,且采用陪審團認定案件事實,法官庭前對案卷材料的依賴性較低。相反,職權主義模式下法官的訴訟指揮權依賴于庭前準備,即庭前明確案件存在的爭議,為庭審制定計劃,集中庭審的內容。兩種不同的審判模式反映到案卷移送上則體現(xiàn)為,職權主義審判需要檢察官在提起公訴時將證據(jù)材料移送至法院,而當事人審判在檢察官提起公訴時只提交起訴書,即起訴狀一本主義。(24)平野龍一『刑事訴訟法』(有斐閣,1958年)5頁。

當起訴狀一本主義適用于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中時,由于法官無法在庭前閱覽到案卷材料,影響了法官庭前的準備工作。若不輔以相關程序幫助法官明確案件審理的內容,法官難以在庭審中主動查明案件真相。因此,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十分重視庭前的爭點整理,旨在代替法官通過庭前閱卷了解案情的方式,使法官在脫離案卷材料的情況下,亦能做好充分的庭前準備工作。例如,日本專門在刑事審判前設立了公判前整理程序,該程序的主要作用在于法官通過證據(jù)開示的方式,聽取控辯雙方各自提出的主張,明確案件的爭點。

四、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與全卷移送模式之比較

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與全卷移送模式相比,雖然在程序設置上存在明顯差別,但二者都與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相關聯(lián),對職權主義訴訟模式造成了不同的影響。

首先,在預斷防止效果上,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比全卷移送模式更加直接有效。由于起訴狀一本主義要求檢察院在起訴時僅移送起訴書,審判程序乃至整個法院的法官都難以閱覽到除起訴書之外的其他案卷材料,徹底將審判與審前階段相分離,切斷了偵查與審判之間的承繼性。相反,在全卷移送制度下,法官庭前閱覽到包括偵查案卷在內的全部案卷材料,偵查結論從庭前延伸至庭審,成為法官形成心證的主要依據(jù)。

即使在采行全卷移送的德國確立了中間制度,防止庭審法官閱覽全部的案卷材料,也有德國學者已提出德國現(xiàn)行的案卷移送制度和中間制度無法有效避免法官庭前產(chǎn)生預斷,損害了審判的公正性。在德國刑事訴訟程序中,從閱讀起訴書到審判程序最后做出判決的整個決定過程,可以被看作是“存疑時有利于被告人”的裁量空間一步步被縮減的過程,假設以虛構的數(shù)字表示檢察官在法官有60%做出有罪判決的情況下起訴,那么在法官閱卷且經(jīng)過中間程序之后,有罪判決率可能會提高到80%。(25)參見[德]貝恩德·許乃曼等:《案卷信息導致的法官偏見:關于與英美模式比較下德國刑事訴訟程序優(yōu)缺點的實證研究》,劉昶譯,載何挺等編譯:《外國刑事司法實證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99頁。

德國學者克勞斯·羅克辛也認為影響法官中立的因素主要有四個:第一,開啟審判程序的裁定。法庭裁定開啟審判的行為意味著被告人很有可能被定罪,在此前提下會有損審判法官的中立性。第二,偵查案卷。閱覽過偵查案卷的法官,會在調查證據(jù)時以案卷為基礎,然而案卷本身并不具有中立性。第三,法官與被告人的對立性。從心理上看,法官審判時多少會與被告相對,難以始終保持客觀性。第四,主持庭審的法官因長時間主持庭審,一心多用會損害其無偏見加工信息的能力。(26)同上注,何挺等編譯書,第76頁。上述幾個原因中對法官中立性影響最大的在于偵查案卷,因為在德國即使從法官手中拿走開啟審判程序與否的決定權,偵查案卷也會降低法官做出“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可能性。(27)同前注〔25〕,貝恩德·許乃曼等文,第83頁。

其次,從訴訟效率的角度來講,由于法官受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制約,在庭前只能看到起訴書,對案件內容的掌握有限,即使設置了庭前準備程序,也不如閱覽案卷獲得的信息直接有效。缺少案卷材料輔助的法官,在庭審作用不斷增強的影響下,為了查明案件事實難免增加庭審次數(shù)或延長庭前程序,降低了訴訟的效率。起訴狀一本主義在實行之初,日本法學界尤其是檢察院對此已提出過質疑。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引入,由于其在訴訟上重視技巧和形式,有礙實體真實的發(fā)現(xiàn);采用起訴狀一本主義之后,大多數(shù)案件中都會進行長時間的證人詢問,導致了訴訟的遲延;由于起訴狀一本主義嚴格限制了起訴書記載的內容,導致辯護方在審判中對一些與案件判決無用的地方進行爭辯,損害了庭審的效率。(28)三井誠「公訴提起の方式(1)」法學教室169號(1994年)99頁以下參照。即使日本現(xiàn)階段提高了庭審的效率,但從整個訴訟程序來看,訴訟效率依舊較為低下。(29)日本公判前整理程序的訴訟時間在逐漸延長,從起初的三個月到現(xiàn)在需要花費將近半年。

而全卷移送模式中的法官通過庭前閱卷了解案件事實,不僅能夠歸納出案件的爭點,而且法官依靠案卷信息和庭審的共同作用,便可更加迅速準確地對爭點做出判斷。因為對事實與罪名的廓清不可能僅僅依靠庭上雙方提供的材料,事實的查明與法律的適用最終還要案卷信息的輔助,只有經(jīng)過庭前的閱卷才能使裁判者在審判時做到心中有數(shù)。(30)參見孔祥承:《訴訟模式下案卷移送制度研究》,載《當代法學》2018年第5期,第116頁。此外,由于案卷材料在起訴時移送到了法院,即使法官在庭審中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也能夠通過庭外閱卷的方式對疑問的地方反復推敲。在法官無需將所有問題都通過庭審解決時,全卷移送制度下的庭審效率乃至整個訴訟的效率普遍得到提高。

最后,在查明案件事實方面,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下的庭審較全卷移送模式而言,存在積極與消極兩方面的影響。依前文所述,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更有助于法官心證形成于庭審之中,庭審中控辯雙方的對抗,對法官判決起著更重要的作用。當控辯雙方意識到庭審影響法官心證時,會促使雙方積極地展開對抗,控辯雙方為了獲得有利與己方的訴訟結果會努力收集證據(jù)。豐富、優(yōu)質的證據(jù)被集中并提交到法庭之上時,案件事實真相自然明朗。(31)參見董林濤:《日本起訴狀一本主義與預防規(guī)范》,載《政法學刊》2018年第5期,第76頁。也正因為庭審的作用有所增強,庭審現(xiàn)場的其他情況也會影響裁判者的心證。例如英美刑事審判中陪審團在庭前沒有接觸過任何案件信息,其判斷的依據(jù)幾乎都來自庭審中。庭審中的一切信息都可能影響陪審團心證的內容,例如以為初登證人席的緊張的證人在走下證人席時打了一個手勢、抹一把前額、寬釋地嘆一口氣、欣慰地咧嘴一笑,都可能削弱甚至摧毀其證言的可信性。(32)參見張建偉:《誰有權利寬恕兇手》,清華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39頁。這些與案件毫無關聯(lián)性的因素,也可能會誤導裁判者對事實的認定。

綜上所述,在有效切斷偵查與審判之間延續(xù)性,防止法官庭前形成預斷方面,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更具優(yōu)勢,也因此增強了庭審的對抗性與法官的中立性,有助于實現(xiàn)庭審實質化。但無論在訴訟效率還是法官庭前準備方面,全卷移送模式的優(yōu)越性更加凸顯。因此,借鑒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反思我國案卷移送制度改革時,需要考慮其固有的弊端,通過制度的構建彌補存在的不足。

五、案卷移送制度的改革思路: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之借鑒

依前文所述,主要證據(jù)復印件制度雖意在發(fā)揮庭審的功能,促進庭審實質化,卻因為自身的不徹底性及缺乏對我國刑事司法具體情況的考量而宣告失敗。全卷移送制度的回歸符合我國刑事案件的傳統(tǒng)辦案方式,庭審得以順利進行,但該案卷移送方式卻無助于審判中心主義的改革。1966年與2012年兩次案卷移送制度的改革皆缺乏制度之間的互動性,即案卷移送制度改革與相關程序對審判中心主義的共同作用力。因此,起訴一本主義模式的借鑒,應在考量案卷移送制度的基礎上,探索相關程序的構建與完善。

(一)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司法困境

雖然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下的審判更具實質化,但該模式在我國的運行存在一定的困境??陀^上的困境主要源于我國有限的司法資源。受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影響,庭審法官的內心處于相對的“白紙”狀態(tài),法官為了能夠通過庭審形成確實的心證,需要控辯雙方展開實質性對抗,充分聽取控辯雙方的主張。為了在庭審中獲得更多的信息,證人(包括專家證人)的出庭率將有所提高,控辯雙方的詢問會頻繁出現(xiàn)在庭審中。充實的庭審難免耗費更多的時間與司法資源,在“案多人少”的現(xiàn)實情況下,過于迅速的庭審反而不利于法官查明案件事實。因此,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引入首先要考慮其必要性與相當性。

主觀困境則基于法官傳統(tǒng)的事實認定方式,案卷材料在我國法官事實認定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法官庭前通過閱覽案卷材料,在其內心形成案件的爭點,明確庭審重點審理的內容。庭審對其預斷內容的強化,使法官能夠迅速形成確實的心證。即使法官庭審結束后對部分事實尚存疑問,庭后能再次結合案卷材料解答心中疑惑,做出判決。從庭前準備到判決書的形成,案卷材料始終輔助法官做出事實認定。起訴狀一本主義切斷了法官與案卷之間的聯(lián)系,將案卷從法官事實認定中剝離,法官事實認定的準確性與及時性難免受到影響?;诖?,通過其他程序代替案卷的輔助作用,是避免起訴狀一本主義阻礙法官事實認定的關鍵。

(二)起訴狀一本主義的應然性:徹底避免法官接觸案卷材料

我國目前實行的全案移送制度使得法官在庭審前得以直接查閱全案卷宗材料,法庭審判往往伴隨著對于偵控方在庭審前移送的大量筆錄證據(jù)的審查和認定,以書面審代替直接審的情況嚴重,“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程序改革的貫徹遭遇很大阻礙,“舉證、質證、認證在法庭”成為空談。(33)參見陳衛(wèi)東:《推進由“偵查中心”向“審判中心”轉變的刑事訴訟程序改革》,載《人民論壇》2019年第29期,第104頁。若要徹底消除案卷材料代替庭審的現(xiàn)象,需要將全部案卷阻擋在法院之外,像主要證據(jù)移送制度那樣僅限制起訴時移送案卷的范圍,顯然是隔靴搔癢。在案卷移送方式上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要求檢察官起訴時只向法院移送起訴書,不得移送案卷材料,也不能將可能導致法官產(chǎn)生預斷的信息引用在起訴書中。

至于如何避免庭后移送案卷材料左右法官的心證,日本《刑事訴訟法》第317條依照證據(jù)裁判原則規(guī)定:“事實的認定依據(jù)證據(jù)?!弊C據(jù)裁判原則包含兩層含義:一為歷史意義,即克服神判制度;二為規(guī)范意義,即對于犯罪事實的核心事實,必須有證據(jù)加以佐證,且該證據(jù)經(jīng)過適正的證據(jù)調查程序后,被認為具有證據(jù)能力。(34)參見[日]田口守一:《刑事訴訟法》(第七版),張凌、于秀峰譯,法律出版社2019年版,第437頁。故日本《刑事訴訟法》第317條所稱之“證據(jù)”為經(jīng)過法庭調查的證據(jù),來源于案卷或通過其他途徑獲得而非經(jīng)過法庭調查的證據(jù)不得作為定案依據(jù)。我國在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之后,同樣應嚴格遵守證據(jù)裁判原則,法官僅能依據(jù)經(jīng)法庭調查的證據(jù)做出判決。同時,為了進一步表明法官心證內容的公正客觀性,還需加強裁判文書的說理,將“心證過程”這一主觀內心認知呈現(xiàn)在裁判文書當中。

(三)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適用對象:第一審普通程序

日本刑事訴訟雖然對審判程序亦作了繁簡之規(guī)定,但起訴狀一本主義原則上適用于所有提起公訴的案件,(35)日本《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289條規(guī)定:“檢察官請求適用略式程序時,在必要的情況下應當向法院移送書證以及物證?!睆陌妇硪扑头绞絹砜?,檢察官提起略式程序時,可以向法院移送全部的案卷材料。但略式程序中并不存在起訴書,因此,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不能講略式程序作為起訴狀一本主義的例外。而我國刑事訴訟中不同審判程序在訴訟效率價值方面有著各自的追求。為了平衡不同審判程序之間的差異性,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適用對象應當有所限制。

1.第一審普通程序

我國第一審普通程序審理的案件大多存在較多的爭議點,法官需要通過庭審進一步查明案件事實。為了保證審判的公正性,促使控辯雙方的對抗能夠實質性地影響到法官心證,采用第一審普通程序審理的案件應適用起訴狀一本主義。雖然起訴狀一本主義降低了普通程序的訴訟效率,但從我國司法實踐來看,大多刑事案件的審判方式采用簡易或者速裁程序,即使起訴狀一本主義適用于一審普通程序中,也只是降低了少部分案件的訴訟效率,不會對整個刑事程序的訴訟效率造成明顯損害。況且,之所以起訴狀一本主義延長了第一審普通程序的審判時間,是因為法官需要從庭審中獲得更多與案件有關的信息,使普通審判程序的審判比簡易、速裁程序更加精細化,契合了繁簡分流,疑難案件細審的思想。

除了公訴案件之外,適用第一審普通程序審理的案件還包括自訴案件,以及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36)《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高檢發(fā)〔2019〕13號)第8條規(guī)定:“從寬處理既包括實體上從寬處罰,也包括程序上從簡處理。”“可以從寬”,是指一般應當體現(xiàn)法律規(guī)定和政策精神,予以從寬處理。但可以從寬不是一律從寬,對犯罪性質和危害后果特別嚴重、犯罪手段特別殘忍、社會影響特別惡劣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認罪認罰不足以從輕處罰的,依法不予從寬處罰。因此,對于不適用從寬規(guī)定的案件,在審判程序上仍會采用普通程序審理。本文認為,對于被害人自訴以及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不應適用起訴狀一本主義。因為自訴案件由被害人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被害人作為控訴方則不存在法院對檢察院的強信任性,即使法院閱覽了全部的案卷材料,也不易形成較強的心證。而在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中,被告人已經(jīng)對事實的認定及量刑予以認可,表明案件并不存在較多的爭議,庭審中控辯雙方對抗性較弱,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與真實性成為庭審主要的審查內容,故無需通過起訴狀一本主義排除法官庭前對事實的預斷。

2.第一審簡易程序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14條規(guī)定:“基層人民法院管轄的案件,符合下列條件的,可以適用簡易程序審判:(一)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的;(二)被告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的;(三)被告人對適用簡易程序沒有異議的。 人民檢察院在提起公訴的時候,可以建議人民法院適用簡易程序?!睆脑撘?guī)定可以看出,適用簡易程序審判的案件爭議較小,案情簡單明了。而起訴狀一本主義之所以限制案卷材料的移送,主要原因在于一些案件的案卷信息量較大,爭議點較多,法官庭前閱卷而形成預斷之后,可能會忽視庭審中的一些重要信息。因此,法官庭前形成的預斷在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中,對庭審公正性的危害并不顯著。除此之外,簡易程序比第一審普通程序更重視訴訟效率,發(fā)揮其對案件進行繁簡分流的作用,使司法資源集中應用于重大復雜且爭議點較多的案件中。如果起訴狀一本主義適用于第一審簡易程序,那么,即使通過繁簡分流機制在審判程序上將案件予以區(qū)分,也會延長簡易審判程序的時效,有違簡單案件簡易迅速審理的思想。

3.第一審速裁程序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222條規(guī)定:“基層人民法院管轄的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被告人認罪認罰并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的,可以適用速裁程序?!币虼?,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一般以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為基礎,被告人認罪認罰案件中的事實及法律適用中的爭點較少,庭審中法官審查的重點為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與真實性,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預斷防止功能被弱化。此外,“兩高三部”頒行的《刑事案件速裁程序實施細則》第32條第4款規(guī)定:“……被告人當庭認罪、同意公訴人量刑建議和適用速裁程序的,不再進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但在判決宣告前應當聽取被告人的最后陳述?!边@意味著適用速裁程序的審判,將省略掉普通程序中的法庭調查與辯論環(huán)節(jié)。被追訴人根據(jù)自己的案情和自己對指控的態(tài)度,愿意放棄本可以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也就是不要求對其案件進行庭審實質化的審判,而是選擇自愿認罪認罰并希望自己的案件獲得從快、從簡、從寬處理,國家應該尊重他們的選擇。(37)參見顧永忠:《一場未完成的討論:關于“以審判為中心”的幾個問題》,載《法治研究》2020年第1期,第116頁。若此時在案卷移送方式上采用起訴狀一本主義,法官庭前需要做好充分的庭審準備,庭審也需要較為細致的庭審程序審查認罪認罰的真實性,反而導致速裁程序的審判變得繁瑣,“從寬”政策難以落實。

綜上所述,我國若要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制度,其適用對象原則上應為采用第一審普通程序審理,但不包括被害人提起自訴以及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對于采用簡易程序、速裁程序審理的案件,則無需適用起訴狀一本主義。限制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適用對象,一方面可以迫使法院為了查明案件真相而不得不在法庭證據(jù)調查上花費更多時間,推動我國普通程序的完善;另一方面,以普通程序細密、復雜為背景,簡易程序才可能具有現(xiàn)實的發(fā)展動力,普通程序與簡易程序的區(qū)分才具有真正的法律意義。(38)吳宏耀:《我國刑事公訴制度的定位與改革》,載《法商研究》2004年第5期,第110頁。

(四)起訴狀一本主義合理運行的相關程序設計——庭前會議制度

致力于發(fā)揮庭審實質性作用的主要證據(jù)復印件移送制度,之所以不利于庭審順利進行受到庭前因素的制約:第一,法官無法在庭前充分了解案件的爭點,難以把握庭審內容;第二,由于檢察機關沒有在庭前將全部案件材料移送給法院,律師無法全面閱卷;第三,法官和辯護方庭前準備不充足導致庭審的不充實,削弱了庭審對法官心證的作用。法官不關心法庭審理,將事實認定依賴于庭后全面審查案卷材料,沒有改變庭審形式化現(xiàn)象。

案卷材料是法官能夠順利做出判決的主要依據(jù),而我國刑事審判中法官對案卷依賴性較大的根本原因在于,案卷給法官提供的大量信息能夠讓法官在庭前做好充分準備,將不同訴訟環(huán)節(jié)有效地“串聯(lián)”起來。法官擺脫不了的并不是案卷,而是案卷中能夠幫助其審判的案件信息。若有其他方式能夠代替案卷材料,保障法官在庭審前做好充分的準備,庭審中能夠發(fā)揮職權探究案件的事實,那么即使檢察院在起訴時不移送案卷材料,也不會對法官的審判造成消極影響。概言之,在我國刑事訴訟模式下,若將案卷移送方式向起訴狀一本主義方向改革,需要輔以相關程序幫助法官做好庭審準備,否則法官庭審受阻,庭審時效難免將被延長,主要證據(jù)移送制度的弊端隨之再次暴露。

日本在起訴狀一本主義實行之初,有學者也認識到強調檢察官當事人地位的同時,使法院的職權主義從顯在化變?yōu)闈撛诨?,這種變革對被告方來講有利也有弊。防治法官產(chǎn)生預斷給被告方帶來了利益,但是由于缺少了閱覽、謄寫偵查筆錄的機會,實質上卻給被告方辯護造成不利的影響。此外,日本舊刑事訴訟法要求檢察官在起訴時將偵查筆錄與起訴書一同移送至法院,起訴之后辯護人可以對案件予以全面了解,但改革后的刑事訴訟法改變了此狀況,在證據(jù)開示制度還沒實行的情況下,無法填補這方面不足。(39)団藤重光『新刑事訴訟法綱要』(創(chuàng)文社,1967年)373-374頁。為了消除起訴狀一本主義給被告方造成的不利,日本刑事訴訟確立了較為完備的公判前整理程序,借此程序中的爭點整理及證據(jù)開示,保障控辯雙方庭前公平地向法院提出主張,幫助法官整理出案件爭點,明確庭審內容。法官在把握案件爭點的前提下,不僅能夠明確庭審重點,查明案件事實,還能依訴訟指揮權避免庭審中討論與案件事實認定關聯(lián)不大的問題,從而提高了庭審效率。

我國刑事庭前會議亦具有日本公判前整理程序的爭點整理功能?!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法釋〔2021〕1號)(以下簡稱“《解釋》”)第233條第1款規(guī)定:“……(控辯雙方)未達成一致意見的事項,法庭可以歸納控辯雙方爭議焦點,聽取控辯雙方意見,依法作出處理?!薄度嗣穹ㄔ恨k理刑事案件庭前會議規(guī)程(試行)》(法發(fā)〔2017〕31號)第2條規(guī)定:“庭前會議中,人民法院……組織控辯雙方展示證據(jù),歸納爭議焦點……”因此,我國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之后,可以通過庭前會議整理案件的爭點,幫助法官了解案件信息明確庭審內容,使法官逐步擺脫庭前準備依賴卷宗的傳統(tǒng)。

充分發(fā)揮庭前會議爭點整理功能,首先要劃定爭點整理的范圍,即控辯雙方提出的主張哪些應視為爭點。從廣義的爭點范圍來看,凡屬當事人雙方提出的主張,且一方對該主張?zhí)岢隽朔磳σ庖姡敲创酥鲝埍憧梢砸暈榘讣廃c。刑事訴訟中的爭點為具有追訴權的檢察官與進行防御的被告人之間,對某一主張存在不一致的地方,即雙方對立的觀點。(40)山崎學『公判前整理手続の実務』(弘文堂,2016年)54頁。法院除了單純對爭點“整理”外,還應對提交庭審的爭點進行篩選,將與案件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相關的爭點提交到庭審中。其次,要明確爭點的內容。為了實現(xiàn)爭點整理的完整性、準確性,參加庭前會議的控辯雙方應當以對抗的方式提出各自主張,結合法官的審查明確爭點內容。最后,庭前會議整理的爭點,原則上應對庭審內容產(chǎn)生約束力,只有存在正當理由才能允許將其提交至庭審中,如新爭點的出現(xiàn)是由于庭審中出現(xiàn)了新的證據(jù)。畢竟庭前準備程序的實質是“失權效機制”,即未于審判期日前事先聲明的主張、申請的證據(jù)視為失去拘束效力,不得于庭審時再行主張或申請,除有證據(jù)證明確屬不可抗事由外。(41)栗崢:《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載《求索》2020年第1期,第17頁。借由此拘束效力才能夠激勵控辯雙方在庭前會議中充分整理案件爭點。況且《解釋》第233條第2款規(guī)定:“控辯雙方在庭前會議中就有關事項達成一致意見,在庭審中反悔的,除有正當理由外,法庭一般不再進行處理?!奔热豢剞q雙方達成一致的事項不得隨意進入庭審中,那么通過庭前會議整理出的爭點也應約束庭審內容,實現(xiàn)庭審的集中化。

關于庭前會議的主持主體,《解釋》第230條第1款規(guī)定:“庭前會議由審判長主持,合議庭其他審判員也可以主持庭前會議。”由此可以認為,庭前會議爭點整理的越充分,審判長或合議庭其他審判人員會在庭前接觸到大量的案件信息,這種做法似乎與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預斷排除功能相違背。但由于庭前會議審查方式及審查內容的特殊性,法官并不會因為參與爭點的整理而形成庭前預斷。主要原因在于,主持庭前會議的法官接觸到的案件信息與庭前閱卷的法官不同,庭前會議中的法官整理爭點聽取的是控辯雙方意見,且不對爭點做出判斷,僅僅為了庭審而歸納爭點內容,不會形成起訴狀一本主義所要排除的“預斷”。而庭前閱卷的法官無法同時聽取控辯雙方的意見,并通過閱覽案卷得出結論,需要防止形成該“預斷”。因此,法官庭前會議整理案件的爭點,與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預斷排除功能并不存在矛盾。

六、結語

刑事訴訟學界就我國是否引入起訴狀一本主義展開過激烈的探討,而之所以最終采用全卷移送方式,是因為起訴狀一本主義與我國傳統(tǒng)刑事司法辦案模式,尤其是法官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存在較大差異。這種從根本上改變庭審與法官心證之間關系的改革,難以適應司法實踐的需要,故起訴狀一本主義僅存在于理論探討層面。但從日本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的角度重新反思我國案卷移送制度,可以喚起對案卷移送制度與審判中心主義改革之間關系的思考。同時也有利于體系化地審視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具體運行方式,為我國案卷移送制度改革朝著有利于審判中心主義方向發(fā)展提供借鑒。

庭審實質化作為審判中心主義改革的核心環(huán)節(jié),法官心證形成于庭審是庭審是否實質化的重要參考。為了使法官心證依賴于庭審,需有效避免法官庭前形成預斷,對此起訴狀一本主義的優(yōu)勢更加明顯。一項制度的引入不得不考慮本國的司法現(xiàn)狀,在起訴狀一本主義能夠促使庭審充實實質化的同時,亦應注重我國“案多人少”的司法資源狀況。故將起訴狀一本主義的適用控制在一定范圍內,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及速裁程序形成良好的互動,便不會導致整個刑事訴訟程序效率大幅度下降,案件的繁簡分流及庭審方式多樣化是起訴狀一本主義得以運行的基本要素。

當然,起訴狀一本主義模式的引入也面臨著一定挑戰(zhàn),如庭前會議程序的完善,保障法官可以在脫離案卷的情況下明確庭審爭點,使法官能夠通過“純粹”庭審形成確實的心證。此外,法官庭后閱卷一直影響著庭審的實質化,需要通過證據(jù)裁判原則的約束,提高法官的綜合素質及加強裁判文書說理等方式,促使法官心證形成的理由來源于庭審之中,不斷提升審判的中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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