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 實

阿水是我的高三語文老師。阿水是我給他取的綽號，因為他的本名里帶“水”字。遠遠望去他其實更像一座山，綠樹蔥蘢，草木茂盛。但接觸多了，越發(fā)覺得他就是一汪湖水，閑暇時不起波瀾，偶爾有飛鳥掠過湖面，爪子觸及湖面時，才激起一圈漣漪。

高三第一次月考后的語文課，阿水拿著一摞試卷走進教室。茶杯和試卷往講臺上一放，冷酷的氣場就開始散發(fā)：“這是高三第一次考試，以前不了解你們的底子，這次算是簡單測試了一下。雖然這次難度比較大……”大家開始習慣性低頭，躲避他嚴厲的目光，“不過，這次考試，全校最高分在我們班。胡××這次考了全年級第一，作文也是年級最高分。”他說到我名字的時候，我剛好抬了頭。他望著我，眼睛里有一些贊許。

從他手里接過試卷時，他說了句“還不錯啊”。我看到分數(shù)旁邊用紅筆寫了一個很大的“好”字，翻到作文那一頁時，同樣也有一個很大的“好”字。后來，我保存了所有的語文試卷，因為每張試卷上總有“好”字。我高中時代從來沒有為了學習而廢寢忘食，挑燈夜戰(zhàn)，沒有365 天如一日努力堅持，更沒有為了高考奮不顧身。唯一的努力都給了語文，只是為了得到那個“好”字，為了得到他的一聲贊許。

許多人的求學生涯里都出現(xiàn)過這么一個老師，他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可能有點兒大腹便便。但他一定在某個時候鼓舞過你，不需要長篇大論的言語，也不需要語氣溫柔的表露，他可能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你不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應該比我想象中要好?！被蛘吒卑滓稽c兒：“你不像是考這個分數(shù)的人，怎么回事？”

高三那年的生日，好朋友送了我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那是一個簡單的本子，扉頁上有一段阿水寫的話：“一勺鹽放進一杯水中，咸得發(fā)苦；一勺鹽放進湖水中，根本嘗不出鹽的味道。生命的痛苦是鹽，它的咸淡取決于盛它的容器，你愿意做一杯水還是一片湖……”很長的一段話，占據(jù)了整整一頁。我一次次地打開合上，再翻開再合上。那個本子連同著所有的語文試卷，被我藏在課桌抽屜的最里面。

大學畢業(yè)后，我曾在某個教育機構教語文，臺下坐著十幾個學生，但一堂課下來，總有學生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他們似乎無所謂從我口中說出的是魯迅還是沈從文，更無所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是出自杜甫還是李白。這使我很受打擊，甚至一度要澆滅我的激情。直到我遇到了一個學生，在他的身上我看見了曾經的我。他跟我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胡老師，我以后要成為你這樣的人?！睅啄昵?，我也這樣跟阿水說過：“我要成為你這樣的老師?！?/p>

那晚夜色很美，我騎著電瓶車沿著江濱路一路往下的時候，月牙兒剛剛爬上象山寶塔的塔頂，天邊有幾顆星，閃亮又耀眼。我突然又想起阿水，他在我的生命里也扮演過星星的角色，還是最閃亮的那一顆。對于他來說，我只是他執(zhí)教生涯萬千學生中的一個，也許他早已忘記了我，但這些都不重要。他只管桃李滿天下，我只要做其中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