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育 紅

(湘潭大學 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國民黨的創(chuàng)始人孫中山在其早期的革命活動中，將希望總是寄托于舊式軍閥部隊和綠林會黨，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使孫中山認識到，他的革命，“只有革命黨的奮斗，沒有革命軍的奮斗；因為沒有革命軍的奮斗，所以一般官僚軍閥便把持民國，我們的革命，便不能完全成功。”[1]46為此，孫中山?jīng)Q定“師俄”組建一支靠得住的革命軍隊，實現(xiàn)“以黨控軍”，即實現(xiàn)黨對軍隊的監(jiān)督與掌控。大革命時期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制度的建立，就是為此目的而實行的。

對大革命時期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目前學界研究成果尚顯薄弱(1)對大革命時期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的研究，代表性成果有戚厚杰的《國民黨政府時期的軍事委員會》(《民國檔案》1989年第2期)，張建基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演變述略》(《軍事歷史研究》1988年第1期)，陳方南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演變》(《黨史研究資料》2001年第8期)，均有部分內(nèi)容涉及對大革命時期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的簡單介紹。徐有禮的《廣州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溯源》(《近代史研究》1989年第1期)，對廣州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來源作了考察。另外，一些研究國民黨軍隊沿革的專著也涉及對軍事委員會的簡單介紹。。本文擬對其在國民黨“以黨控軍”目標下的職能和效果作一考察，以拋磚引玉，求教于方家。

一、大革命初期的中央軍事委員會

1924年召開的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告了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實現(xiàn)，同時亦開啟了轟轟烈烈的大革命時期。

陳炯明叛變后，1922年秋天，孫中山運動楊希閔部下滇軍和沈鴻英部、劉震寰部桂軍，組織滇桂聯(lián)軍東下廣州，討伐陳炯明。1923年1月，滇桂聯(lián)軍驅(qū)逐陳炯明出廣州。孫中山于2月離滬返穗復任陸海軍大元帥。當時的廣州大元帥府旗下，軍隊成分非常復雜，勢力最大的是滇軍，其次是桂軍。打著革命旗幟的滇桂軍盤踞廣州，飛揚跋扈，討?zhàn)A索彈，爭權(quán)奪利，根本不聽指揮。沈鴻英在北洋軍閥的收買分化下叛變，仍在孫中山大元帥府旗下的滇桂軍表面上雖然接受孫中山的指揮，實際上把持財政，橫征暴斂。孫中山曾沉痛地對他們說：你們打著我的招牌，卻在蹂躪我的家鄉(xiāng)[3]49。除了滇桂軍，實力較強的是本地的粵軍。另外，還有北方各省湘、豫、鄂、陜等省的客軍，黃埔軍校及后來新成立的校軍(黨軍)，實力都較弱。

關于廣州政府軍隊，當時的蘇聯(lián)軍事顧問B·波里亞克報告說：“所有的軍隊，除一小部分外，都是由軍閥用各種經(jīng)費以雇傭方式收編而來的。只是最近，奉所謂大本營之命，并由大本營出資，才組建了若干直屬大本營的軍隊。軍閥經(jīng)討價還價受雇于這一派或那一派，其中多數(shù)人對于打仗的目的不聞不問。他們同自己的軍隊及雇主的關系，一概源于傳統(tǒng)、復雜的私人關系和私利?！盵4]31-32正如孫中山所判斷的，“現(xiàn)在在廣東同我們革命黨奮斗的軍隊，本來不少，我都不敢說他們是革命軍”，“如果和他們本身的利害相反”，可能“馬上便靠不住”[1]46-47。

為了統(tǒng)一軍事，1924年7月，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決定，成立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作為黨的最高軍事決策機關，負責各軍的改組工作。會議并委派許崇智等9人作為軍事委員會委員[5]268。同時設立軍事訓練委員會，以加強軍事和政治訓練工作。然因彼時政府的軍事、財政大權(quán)為滇桂軍閥所掌控，工作均無法實際開展。

1924年11月，孫中山應邀北上，此時的廣州正面臨來自東線陳炯明和西線沈鴻英部的壓力。1924年10月底到達廣州的新任蘇聯(lián)軍事總顧問加倫將軍分析了各條戰(zhàn)線的局勢，認為應“先解決國民黨牢牢控制廣東和肅清陳炯明的問題”[4]130。為了把廣州政府的軍隊集合在國民黨周圍，實現(xiàn)軍隊的統(tǒng)一指揮，加倫倡議，應建立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會所屬軍事委員會，并得到了廣州國民黨頭面人物許崇智、廖仲愷的響應。12月18日，加倫將軍和代理大元帥胡漢民進行了一次長談，決定立即將指揮權(quán)集中到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會軍事委員會手中。1924年12月24日，國民黨中央成立了軍事委員會，隸屬于執(zhí)委會之下。

關于這個軍事委員會的成員，《加倫在中國》一書給出了兩個不同的名單。一個說，汪精衛(wèi)、許崇智、廖仲愷、胡漢民、譚延闿、蔣介石、朱培德、加倫和伍朝樞，受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委員會委派，擔任軍事委員會委員[4]35。但在該書引述的加倫將軍1925年1月10日的報告附錄中則說，“(1924年)12月24日，舉行了有胡漢民、廖仲愷和我(即加倫將軍——筆者注)參加的三人會議，決定成立軍事委員會，其成員是：胡漢民、廖仲愷、許崇智將軍、蔣介石將軍，我本人、以及楊希閔”[4]126。從當時的情況來看，成立軍事委員會的直接目的是應付東線的問題，促成廣東革命大元帥府所屬軍隊發(fā)起東線的攻勢[4]90-91，而在此之前(12月22日)為“將指揮權(quán)集中到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會軍事委員會手中”而召開的擴大的將軍會議上，滇軍總司令楊希閔被推舉為東線總指揮，因此，楊希閔參加軍事委員會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而汪精衛(wèi)當時不在廣州，跟隨孫中山先生北上了。第一屆軍事委員中的譚延闿、樊鐘秀以及滇軍的朱培德時因北伐而身在江西，劉震寰已經(jīng)被孫中山任命為廣西省長(2)《加倫在中國》引述加倫的報告稱任命劉震寰為廣西督軍，見122頁。，被令回桂，只是為廣西割據(jù)勢力所阻[6]842。因此，可以推測，第二個名單的組成情況比較合理，且有其他材料可以佐證[7]149。而第一個名單似乎是誤用了1925年6月國民政府籌建中發(fā)布的軍事委員會成員名單。

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會軍事委員會的成立，直接目的是實現(xiàn)軍隊的統(tǒng)一指揮，促成對陳炯明的攻勢，讓廣州政府在廣東站穩(wěn)腳跟。為此目的，12月22日，廣州先召開了擴大的將軍會議，吸收所有的師長參加。在穩(wěn)固軍隊方面，會議的任務包括：弄清各主要將領之間現(xiàn)有矛盾的原因，研究解決矛盾的辦法；通過一項關于無條件地服從政府命令的決議；選舉最高指揮部成員。結(jié)果，會議推舉滇軍司令楊希閔為東線總指揮，并決定各部隊要無條件服從楊希閔的命令[7]149。軍事委員會成立之時，要求楊希閔絕對服從軍事委員會。

從軍事委員會成立的過程來看，該會力圖通過國民黨中央最高權(quán)威機構(gòu)的名義來約束國民黨旗下勢力較大的軍閥頭目，使之服從黨的指揮，利用國民黨名義的政治優(yōu)勢，來制約軍閥頭目的“個人的狹隘利益”。此可由1925年1月18日召開的軍事委員會第五次會議得到佐證。本來在加倫將軍“不厭其煩地把東線問題提到日程上來”的做法下，軍事委員會已經(jīng)采納加倫關于東線防御和進攻的各項建議，但在會議上，劉震寰和楊希閔借口西線戰(zhàn)況惡化，突然要求對討陳的問題重新加以研究。

滇桂軍不肯進攻陳炯明，主要是出自他們的私利。加倫將軍曾分析說：“進攻陳炯明，對于他們(滇軍和桂軍)特別是對于滇軍主力，反而不利。打敗陳炯明，滇軍在物質(zhì)上無利可圖，不但如此，他們遠離廣州東進，就得冒喪失來自廣州的一大筆稅收的危險；其次，打敗陳炯明，勢必壯大粵軍實力，加上廣州人的門戶之見根深蒂固，這就不能不對滇軍構(gòu)成實實在在的威脅。”[4]152因此，加倫在會上對劉楊的要求作了駁斥，并指出如果遷就他們的主張，無異于背叛孫中山，為虎作倀，這是與軍事委員會委員在黨內(nèi)的地位不相稱的。最后，加倫提議：吁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對楊希閔及劉震寰提出的方案從政治上加以審議，并由軍事委員會不經(jīng)討論而加以否決，把它視之為軍事上的拙作。最終軍事委員會否決劉楊提議，堅持了出兵討陳的計劃[4]36-37。

二、廣州國民政府時期的中央軍事委員會

第一次東征并鎮(zhèn)壓了劉震寰楊希閔的滇桂軍叛亂后，以許崇智為總司令的粵軍在革命政府中占據(jù)了優(yōu)勢。許在同陳炯明殘部訂立了協(xié)議后從潮汕回到廣州。此時，國民黨中央、廣東革命政府正在籌組國民政府，新的軍事委員會也在籌建中。許崇智似乎表現(xiàn)出了對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會政治委員會的政策持異議的態(tài)度，拒絕了政治委員會對他出席政治委員會會議的邀請，而委員會的目的是要在會上逼其贊同會議的決定[4]196。

以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生為骨干新組織的教導一團及教導二團，被視為符合黨的革命宗旨的可靠武裝，被稱為“黨軍”。許崇智的態(tài)度讓俄國顧問團擔憂許可能與反對派一起利用軍事委員會限制黃埔軍的擴充，擔心許從粵軍利益出發(fā)，提出各部隊武器要一律按比例分配，從而使顧問團難以給所看重的、效忠黨的利益的軍隊以特殊的照顧。

為了合法地增加黨軍的經(jīng)費，必須實施統(tǒng)管的辦法，軍事委員會的成立勢在必行。經(jīng)過評估，顧問團認為，可以通過在軍事委員會中占據(jù)多數(shù)的支持者來保障那些效忠黨的各部隊的利益，首先是黃埔軍的利益。而軍事委員會成員必須經(jīng)政治委員會發(fā)布指令任命，故保證支持者在軍事委員會中占據(jù)多數(shù)，并非難事。反對黃埔軍和反對其他效忠黨的部隊的勢力，將在軍事委員會中居少數(shù)，若不服從決定，可以違抗論處。同時又決定，軍事委員會若對于效忠黨的軍隊有利，就利用它，一旦失去效能，不再有利可圖，就將其解散[4]198。

1925年6月23日，廣東革命政府發(fā)布命令，宣告軍事委員會成立。7月3日，政治委員會任命汪精衛(wèi)、許崇智、廖仲愷、胡漢民、譚延闿、蔣介石、朱培德、加倫和伍朝樞為軍事委員會委員，汪任主席(有說加倫將軍為顧問)。7月5日，國民政府公布了《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組織法》，規(guī)定，軍事委員會以若干人組織之，并于委員中推舉一人為主席；軍事委員會內(nèi)各重要機關由各委員分任直接監(jiān)督之責；關于政治訓練、軍需事宜，除主席簽名外，還須有該機關長官副署方能生效；關于國防計劃實施、軍事動員、軍制改革、高級軍官及其同級官佐任免、陸海軍移防、預算決算及高等軍事裁判及其他與國民政府之政策有關之事項，其文告及命令都由軍事委員會主席和軍事部長署名行之。同時規(guī)定，凡軍事委員會決議事項，須經(jīng)出席委員三分之二通過方為有效，如多數(shù)委員不在軍事委員會所在地時，主席與委員一人有決定處置之權(quán)[8]14-15。7月6日，軍事委員會全體委員宣誓就職，表示要忠于黨，忠于國民革命運動。加倫評論說，“上述人選足以保證政治委員會對其施加影響，因為政治委員會的所有重要成員無一不是軍事委員會委員。在軍事委員會中，許將軍能夠依靠的只有伍朝樞一人”[4]199。

軍事委員會成員的分工上，汪精衛(wèi)被推為軍事委員會主席，并主管政治部。廖仲愷負責監(jiān)督和指導供應部，從而使要害部門得以控制在黨的手中，并且也有利于黃埔軍，廖還負責監(jiān)察事宜。許崇智負責指導總參謀部，但同時委任俄國顧問為參謀長，以限制他對總參謀部的影響。許崇智同時還擔任國民政府下設的陸軍部長一職，但不過是一個門面裝潢而已，一切軍務概由軍事委員會處理。下達部隊的命令由軍事委員會主席簽署，陸軍部長和參謀長副署。據(jù)加倫將軍說，“實施部長副署制的目的在于迫使許在軍事委員會下達的所有命令上簽字，以防他違抗軍事委員會的命令”[4]199。

軍事委員會名義上在國民政府之下，但國民黨在“以黨建國”和“以黨治國”的口號下，在中央政府層面采取的是黨政軍領導交叉任職的做法，從而把權(quán)力集中于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核心——政治委員會的成員身上。在與黨的關系上，《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組織法》規(guī)定，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受中國國民黨之指導及監(jiān)督管理[8]。所以，無論從組織措施還是從理論上看，軍事委員會事實上就是國民黨對軍隊實現(xiàn)領導和控制的最高代表。軍事委員會成員廖仲愷還擔任著軍校和黨軍黨代表的職務，代表黨權(quán)對軍權(quán)的監(jiān)督。廖被刺后，汪精衛(wèi)以軍事委員會主席的身份擔任黃埔軍校黨代表和國民革命軍總黨代表兼各軍黨代表，履行監(jiān)督和控制的職責。

軍事委員會設政治訓練部、參謀團、海軍局、航空局、軍需局、秘書廳、兵工廠等機關分掌。其中的政治訓練部，直接掌握基層黨代表的任免權(quán)和師級以上黨代表的提名權(quán)，掌管了軍隊內(nèi)黨務和政治工作，是國民黨黨權(quán)在軍隊內(nèi)向基層延伸的具體操作機關，是以黨控軍的執(zhí)行機構(gòu)?！败婈犞兄磺悬h務工作員及其他政治工作員，僅受政治訓練部及其所屬政治機關之指揮；未得政治訓練部之許可及同意，上示各種工作人員均不得委以職務、離職或調(diào)往他處工作?！盵9]60-64

然軍事委員會正式運轉(zhuǎn)未久，委員們即相繼因故離職。先是加倫將軍因病返回蘇聯(lián)休養(yǎng)。8月20日，廖仲愷被刺，胡漢民、許崇智因與“廖案”有牽連而被逼離開廣州(中山艦事件后胡曾返穗，隨即再出走)。1926年1月，經(jīng)汪精衛(wèi)、蔣介石在政治會議上提議，軍事委員會設常務委員，汪精衛(wèi)、譚延闿、蔣介石當選。1926年3月中山艦事件后，汪精衛(wèi)出走歐洲。4月16日，國民黨中央與國民政府舉行聯(lián)席會議，推舉蔣介石為軍事委員會主席，總黨代表由政治訓練部主任陳公博暫時代理，卻未提把陳加入軍事委員會。5月，伍朝樞辭職赴上海。譚延闿于汪精衛(wèi)出走后代理國民政府主席，4月被選入中央政治委員會，7月代理政治會議主席。至此，軍事委員會似已難以正常運轉(zhuǎn)。

三、北伐時期的中央軍事委員會

為了準備北伐，1926年6月5日，國民政府任命蔣介石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并于7月7日頒布《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組織大綱》，規(guī)定：國民政府特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一人，凡國民政府下之陸、海、空各軍均歸其統(tǒng)轄；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對國民政府與中國國民黨，在軍事上完全負責并兼任軍事委員會主席；出征動員令下后，即為戰(zhàn)爭狀態(tài)。凡國民政府所屬軍、民、財政各部機關，均須受總司令指揮；總司令出征時，設立治安委員會，代行總司令職權(quán)，該會受政治委員會指揮，其議決案關于軍事者交由總司令部執(zhí)行。原軍事委員會所屬之政治訓練部、參謀部、軍需部、海軍局、航空局、兵工廠等各軍事機關，均直屬于總司令部[9]642-643。雖然大綱也規(guī)定了“總司令部設于軍事委員會內(nèi)，以作戰(zhàn)之進步，隨時進出于前方”，但因為軍事委員會僅存的兩位委員中，譚延闿本人需要兼理黨政事務，沒有隨軍北伐，軍事委員會僅蔣介石一人進出于前方，主持總司令部及軍事委員會。所以，實際操作中，總司令部事實上取代了軍事委員會。

此時，原由政治訓練部掌握的基層黨代表的任免權(quán)和師級以上黨代表的提名權(quán)，以及軍隊的黨務和政治工作已經(jīng)讓渡給二屆二中全會后新成立的軍人部。軍人部設于中央黨部內(nèi)，以蔣介石為部長。所以，北伐戰(zhàn)爭開始后，實現(xiàn)“以黨控軍”的組織措施的權(quán)力落實，都集中到蔣介石的手上，此即后來二屆三中全會所檢討的“自設總司令以來，黨國大政無不總攬于一人，黨與政府等于虛設”的狀況[10]299?？偹玖畈颗c軍事委員會事實上的職責重疊，似乎使軍事委員會存在的合理性受到質(zhì)疑。1926年10月16日，國民黨第二屆中央委員會及各省，各特別區(qū)、市，海外各總支部代表聯(lián)席會議通過“國民政府發(fā)展決議案”規(guī)定“原有之軍事委員會仍應存在”[10]277，可以說明這一點。

隨著北伐戰(zhàn)爭的勝利進軍，軍權(quán)表現(xiàn)日漲，黨權(quán)日落。顧孟余即感慨：“現(xiàn)在我們的軍隊，已經(jīng)生出危險的現(xiàn)象，好像有點各自為謀自由行動的樣子……我們要想辦法把各軍都統(tǒng)一在黨權(quán)之下，要各軍完全服從黨的命令和計劃，那么各軍才不致離開黨……至現(xiàn)在各軍的內(nèi)容，不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不能知道，就是國民政府也不能知道，甚至各軍軍長的姓名也不能曉得。這是一個危險的現(xiàn)象。這都是完全因為軍事機關離開了黨的緣故?！盵11]169由此，國民黨內(nèi)發(fā)起了“提高黨權(quán)”的呼聲和運動。

1927年3月，國民黨二屆三中全會決定廢止《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組織條例》，重訂軍事委員會組織大綱。大綱規(guī)定，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下設軍事委員會，作為國民政府最高軍事行政機關；軍事委員會不設主席，改設主席團處理日常事務，執(zhí)行中執(zhí)委會及軍事委員會關于軍事之決議，體現(xiàn)集體領導原則。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為軍事委員會委員之一，由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指定，國民政府特任，對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負責。原定戰(zhàn)爭時期總司令的各項特權(quán)取消，總司令僅于作戰(zhàn)地及警戒地有宣布戒嚴令之權(quán)，指揮軍民財政各機關權(quán)亦僅適用于前方。同時限制高級軍官的任免權(quán)，規(guī)定：軍長及以上軍官由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任命；師長及其以下軍官由軍事委員會任命。

從全會規(guī)定的內(nèi)容看，新的軍事委員會對身為總司令的蔣介石限制最大，剝奪了蔣已經(jīng)享有的諸多特權(quán)。同時，規(guī)定提高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的地位，軍事委員會本身也突出了集體領導。作為“專任軍隊中黨務及政治工作”的總政治部，也從總司令部脫離出來，設于“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軍事委員會之下”，體現(xiàn)黨權(quán)的黨代表制和政治部制也歸于總政治部落實[10]324-325。

法理上，軍事委員會重新取得了代表國民黨黨權(quán)對軍隊控制的地位，但對于實現(xiàn)“以黨控軍”的目標來說，為時已晚，因為此時國民黨及國民革命軍的分裂已成定局。

四、結(jié) 論

大革命時期，在蘇俄顧問團影響下成立的軍事委員會，在黨軍力量尚未成長起來時，在調(diào)解國民黨旗下各色軍隊之間的矛盾，力圖限制勢力較大的軍閥頭目，維持旗下各種軍事勢力平衡等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為國民黨黨權(quán)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對軍隊影響制造了空間。限制楊希閔滇系軍閥、劉震寰桂系軍閥，乃至楊劉被消滅后限制勢力最大的許崇智粵軍，軍事委員會都起了作用。

其后成立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在保護和加強新建的黨軍以及推廣黨軍制度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黨軍在發(fā)展中得到了軍事委員會的有力保護和照顧。軍事委員會不但力圖保證黨軍發(fā)展所需的經(jīng)費，在軍事物資分配上也向黨軍傾斜。對黨代表制，軍事委員會也注意促進。值得注意的是，國民政府成立后，雖然把所屬軍隊統(tǒng)一改編為國民革命軍，實現(xiàn)了軍隊名義上的統(tǒng)一，但是，名義上的統(tǒng)一并未能消除國民黨軍隊的軍閥特征。肖勁光回憶，“當時要想對部隊實行徹底改造是不可能的”[12]45。因此，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在設計時仍保留有限制最大勢力軍閥以保持各派勢力平衡，從而保證黨對軍隊控制的初衷，“成立軍事委員會，只不過是為適應形勢及力量對比而采取的一種臨時的過渡形式而已”[4]212。即使對被視作國民黨可靠的軍事將領蔣介石等，加倫也曾考慮過限制他們勢力的增長[4]218。軍事委員會也曾削減黃埔軍校經(jīng)費，此亦某種程度上進一步刺激生性多疑的蔣介石發(fā)動了“撲朔迷離”的“三二○”事件[13]229。

大革命時期的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本意是用以實現(xiàn)國民黨對軍隊的掌控。而北伐戰(zhàn)爭開始前后，國民黨權(quán)力急劇向蔣介石集中，蔣擔任了中執(zhí)委會主席、軍事委員會主席、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組織部長、軍人部長。特別是，蔣介石幾乎一人獨理軍事委員會。一般來說，這種權(quán)力集中表現(xiàn)了蔣個人軍事獨裁的初步形成，往往被視為蔣“以軍控黨”的實現(xiàn)，而與初期設置軍事委員會“以黨控軍”理念初衷背道而馳。

大革命時期國民黨“以黨控軍”的組織措施，就實際效果層面，大體呈現(xiàn)出的是一拋物線軌跡，這與國民黨本身的狀況密切相關。

以中山艦事件為分水嶺，大革命前期，國民黨黨權(quán)代表經(jīng)歷了一個由相對集中統(tǒng)一到幾個核心的變化。孫中山在世乃至到中山艦事件之前，對于軍隊的影響來說，黨中央核心是比較穩(wěn)定的，組織措施的效果就比較好。中山艦事件后，一方面，黨中央核心產(chǎn)生了分裂，對于軍隊來講，黨代表的形象不明；另一方面，此時權(quán)力似已過分集中于蔣介石，唯仍有所牽制。集權(quán)于蔣介石，固然沒有消滅“以黨控軍”的合法性，可是也使效果能否實現(xiàn)系于一人。除非這個人被公認為黨唯一的當然代表，否則，一旦其割裂黨中央與軍隊的直接聯(lián)系渠道，“以黨控軍”能否實現(xiàn)就很危險。因此，黨的領導核心的分裂，直接影響到軍事委員會的履職。迄至北伐時期，蔣介石儼然已在法理上取得了黨政軍權(quán)集于一身的地位。然恰在黨內(nèi)認識上，作為總司令的蔣介石，更多地被視作“軍權(quán)”的代表；在“黨權(quán)”方面，他似乎并不及汪精衛(wèi)或胡漢民的代表資格，因此，彼時蔣的領導地位一般被視為“以軍控黨”。國民黨領導核心的不統(tǒng)一，嚴重削弱了“以黨控軍”措施的觀念效力和實踐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