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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樂琵琶上的轉調機制

2021-12-24 10:03莊永平
音樂探索 2021年3期

摘 要:關于唐樂琵琶上的轉調運用,最可重視的一是《隋書》中記載的隋·鄭譯與外來蘇祗婆樂調的對應,二是唐武則天敕撰的《樂書要錄》一書中有關樂調的記載。雖然可以用到黃鐘、太簇、林鐘、南呂、姑洗五均,但其中兩均是完全同主音轉調運用;三均采用個別調弦(改變弦的張力)辦法,產生出新調的宮音,然后再結合同主音轉調運用。由于隋唐時僅出現(xiàn)一個新的調號音——應聲, 因此,實際能靈活運用的也僅是宮、商、徵三均(調性),且造成雙重或三重調式性特征,這為今天廣東音樂等民間樂種調性運用所證實。之后,漸出現(xiàn)運用宮、商、徵、羽四調性,也即民間的常用四宮(調性)。

關鍵詞:鄭蘇對應;《樂書要錄》;定弦法;三均;五均;同主音;調弦

中圖分類號: J609.2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 - 2172(2021)03 - 0109 - 08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1.03.010

引 言

唐樂琵琶上如何運用轉調,其轉調的范圍又有多大,一直是探求唐代音樂頗為實質性的方面之一。而且,從文獻記載與實際解譯的古琵琶樂譜來看,二者也不是很一致的,這就需要層層剝繭式地加以比對研究,以求得出符合實際的結論來。從文獻記載上看,最可重視的一是《隋書》中記載的隋·鄭譯與外來蘇祗婆樂調的對應;二是唐·武則天敕撰的《樂書要錄》一書,它有三卷留存在[日]《三五要錄》譜①中,這些都是很難得的了解唐代樂調運用的文字資料。除了文獻記載以外,根據解譯留存的古樂譜可以說是最接近于那時活的音樂資料,其重要性當以樂譜為要。正可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們現(xiàn)在聽不到古時的音響,自然是以所見那時的樂譜為實了。筆者已經解譯了《敦煌樂譜》、[日]《五弦譜》、[日]《三五要錄》譜,②至少已經可以用這些活的資料來說話,同時也參考一些文字記載資料,這對解開唐代樂調運用之謎是大有好處的。

一、鄭譯與蘇祗婆樂調對應

《隋書·音樂志》載有隋初(587年)鄭譯與外來蘇祗婆原始樂調的對應:“(鄭)云:考尋樂府鐘石律呂,皆有宮、商、角、徵、羽、變宮、變徵之名。七聲之內,三聲乖應,每恒求訪,終莫能通、先是周武帝(宇文邕)時有龜茲人曰蘇祗婆,從突厥皇后入國(568),善胡琵琶。聽其所奏,一均之中間有七聲。因而問之,答云:‘父在西域,稱為知音。代相習傳,調有七種?!云淦哒{,勘校七聲,冥若合符。一曰‘娑陁力’,華言‘平聲’,即宮聲也。二曰‘雞識’,華言‘長聲’,即商聲也。三曰‘沙識’,華言‘質直聲’,即角聲也。四曰‘沙侯加濫’,華言‘應聲’,即變徵聲也。五曰‘沙臘’,華言‘應和聲’,即徵聲也。六曰‘般贍’華言‘五聲’,即羽聲也。七曰‘俟利箑’,華言‘斛牛聲’,即變宮聲也。譯因習而彈之,始得七聲之正。然其就此七調,又有‘五旦之名,旦作七調?!匀A言譯之,旦者則謂之‘均’也。其聲亦應黃鐘、太簇、林鐘、南呂、姑洗五均,已外七律,更無調聲。譯遂因其所捻琵琶,弦柱相飲為均,推演其聲,更立七均。合成十二,以應十二律。律有七音,音立一調,故成七調十二律,合八十四調,旋轉相交,盡皆和合?!雹龠@段記載是對當時樂調運用狀況所作的最為詳盡的詮釋,同時也是在當時(胡)琵琶上所作的比對實驗,有著很大的實用價值。對于這段話,首先,筆者認為,現(xiàn)于標點上看來是有誤的。由于古人不用標點,上面的“始得七聲之正。然其就此七調,”應該改為“始得七聲之正,然其就此七調?!边@就是說鄭氏是在得到了上述七聲且合成音階之后,各聲輪流作調首就此可建立七調,這是指的同宮系統(tǒng)的轉調運用;因此,應該是前用逗號后用句號才是。然后,再以“又有”兩字作為分割,后面的“五旦之名,旦作七調”,顯然是指的異宮系統(tǒng)的轉調運用,也就是在宮、商、角、徵、羽五聲上,各自可作七調運用。最后才是“已外七律,更無調聲”??磥?,上述這三個層次的樂調運用交代得還是比較清楚的。如果是“始得七聲之正。然其就此七調,又有‘五旦之名,旦作七調’”,那么首先前面“七聲”馬上就轉為“七調”,語法上講不通,跳動也過大。其次,把兩個“七調”放在一起,后面的“旦作七調”似乎多余了。下面列表1示之。

表1中第一層次的七調和第二層次的基礎調(即第一調)是相同的,也就是縱向第一行唱名do. re. mi. fa. sol. la. si,為“始得七聲之正,然其就此七調,”與橫向的“五旦之名,旦作七調”的最下行do. re. mi. fa. sol. la. si相同,但也僅此調相同而已,其他六調因出現(xiàn)新調號音就不相同了。第三層次變宮、變徵(表1兩條黑線中的兩音)之所以不能運用,是因為音階中進一步出現(xiàn)了更遠的新調號音。因為在那時明確出現(xiàn)的僅是一個調號音,那就是《隋書》載鄭譯:“又以編懸有八,因作八音之樂。七音之外,更立一聲,謂之應聲。”②那么,鄭譯前面講:“四曰‘沙侯加濫’,華言‘應聲’,即變徵聲也。”后又說:“案今樂府黃鐘,乃以林鐘為調首,失君子之義,清樂黃鐘宮,以小呂為變徵,乖相生之道。今請雅樂黃鐘宮,以黃鐘為調首,清樂去小呂,還蕤賓為變徵?!雹倏梢姡嵶g是以蕤賓為第八聲的“應聲”,說明那時實際運用的已是sol. la. si. do. do . re. mi. fa(do. re. mi. fa. fa . sol. la. si)音階,鄭轉回do. re. mi. fa. sol. la. si音階,“應聲”就是do(fa)音。不管怎樣,“五旦之名,旦作七調”,就是排除了在七級和增四級兩音上立均(調性)。于是,將此兩音(律)加入后五律之中,這樣就成為前五聲—后七律的“已外七律,更無調聲”了。由于古人是把“聲、調、律”放在一起講的,筆者認為:“(七)聲”是同宮系統(tǒng)中的稱呼,在作轉調(調式)時就稱為“(七)調”;“(五)旦”是異宮系統(tǒng)中的稱呼,在各“旦”上立均亦稱為“(七)調”。這里,不妨將前者稱為“聲/調”,后者稱為“旦/調”。比較迷惑人的是,表1是從縱橫兩方面來論述的。那為什么前面講的“七聲”后面就轉為“七律”呢?這是因為七聲以外的音是沒有聲(唱)名的,故只能講律(音)名?!奥暋保ǔ]有了,也就不能立調均,于是就“更無調聲”了。當然,上述所講的還不僅僅在于此。從今天的音樂理論來看,在鄭譯所謂“五聲”中,實際能運用的大致也只有宮、商、徵三聲而非五聲,因為用全五聲立均最多要出現(xiàn)四個調號音。問題是為什么鄭譯講能運用五旦(調性)呢?從下節(jié)分析《樂書要錄》琵琶轉調方式后,就明白了那時的異宮系統(tǒng)轉調并不是像今天那樣嚴格的同主音轉調,而是既通過局部調弦作主音的,同時又作同主音轉調達到的。

二、《樂書要錄》中的調性運用

唐·武則天(624—705)敕撰的《樂書要錄》一書,是由編纂國史官吏元萬頃(約640—690)等所撰寫的一本重要的有關古代樂調理論的書籍,約成書于公元700年,故而對研究唐代音樂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上У氖牵藭谖覈缫咽ж?,幸好由當時日本第9次遣唐使吉備真?zhèn)洌?95—775)于天平七年(735年),將十卷抄本以及定音用的銅律管一部帶回了日本。另外,現(xiàn)在我們所看到的《三五要錄》譜,是另人根據唐代時期,日本第12次遣唐使團準判官藤原貞敏,在中國兼學琵琶時所抄錄的,也就是僅存這第五、六、七卷,故該譜抄錄的無疑是中國唐代的樂曲,而且可以肯定樂譜中的這些樂曲,在唐及之前就已經廣為流傳的了。據(日)林謙三在《東亞樂器考》中講道:“下文的琵琶旋宮,無疑是《樂書要錄》所記。現(xiàn)行本這旋宮法部分已亡失,而據《阿月問答》(鐮倉中期的音律書),可知其時尚存?!秵柎稹吩疲骸稑窌洝返诎司砼茫ㄐm法(載《三五要錄》)云云?!瓉碓诘诎司砝??!?②《三五要錄·卷第一·調子品(上)》開首就有一段重要的敘文,顯然是錄自我國唐代的《樂書要錄》一書,其說:“夫旋宮之法,以相生為次。今書四弦四柱,皆注律呂宮商。其均外之聲,既非均調所扼,不注宮商,唯注律呂而已。若所至之調,兼以律管驗之,則無一差舛。又宮商易曉,七調之中,每調有曲,隨其所管,是曲皆通。然平調亦有黃鐘之均,何因不以為首者?為黃鐘自有正調,又以大弦為宮律,既像君,故自從本調。若直欲取解隨便易者,或從平調為首,起林鐘為均,但使旋相為宮,遞十二律終歸一揆,理亦無妨?!边@是有關我國唐代樂調理論的又一重要記載,從上所記“皆注律呂宮商”,就如今天既記出音名,即黃鐘、太簇等律呂名;又記出唱名即宮、商等聲名。至于不用的均(調性)外之聲,“不注宮商,唯注律呂而已?!闭缃裉斐呗曇綦A外,其他升降音仍沒有唱名那樣,看來這是歷來一以貫之的現(xiàn)象。下面再列表來看看當時是如何運用多調性的。(見表2)

表2中的轉調模式傳遞出了多種信息:1)最上面兩個黑框內的五均是可以實用的,但必須指出的是,表中的“無射、仲呂、黃鐘、林鐘、太簇”是對應鄭譯“黃鐘、林鐘、太簇、南呂、姑洗”,也就是整體低了大二度,這是對應方式出現(xiàn)的變化。①2)五均中兩均是作純粹同主音轉調的,即中間黑框的林鐘(南呂)與太簇(姑洗)兩均,四根弦音名全不變改變唱名,在唐樂中典型的如平調與大食調關系即是。3)最上面黑框內向上的林鐘→黃鐘→仲呂→(或加無射),每一均在本均基礎上,保持三根弦音高相同,變化一根弦從大、二、三(或加四)弦逐步轉調,這就是通過個別調弦(改變弦的張力)情況下運用同主音轉調。具體的步驟如林鐘均→黃鐘均,就是二、三、四弦音高不變,僅大弦上升了小二度,音名由B上調至c。表2中將音名字母加框: B -? c;在唱名上是將上、下兩均,既作斜體字母又下加一、二條線以醒目:do- mi或mi - do。這就是前低后高的小二度調弦方式,同時前調唱名角(mi)對應后調的變宮(si),然后上調至宮(do)。因此,除了調弦之外通過“變宮為角”以及出現(xiàn)后調宮音實現(xiàn)的。這就說明了在五聲音階體系中,“變宮為角”是最為普遍的、常用的,又是最為優(yōu)先運用的轉調手法之一,是由五聲音階體系本身所決定的,且在唐代就是這樣運用了。這種轉調方式在那時其他文獻中未曾出現(xiàn)過,確實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4)向下的太簇→南呂→姑洗三均,太簇→南呂僅保持兩根弦音高相同,變化兩根弦;南呂→姑洗是保持三根弦音高相同,變化一根弦轉調。總之,鄭譯所說的五均首先就是中間黑框的林鐘(南呂)、太簇(姑洗)兩均,再加上最上面黑框內的三均:黃鐘(太簇)、仲呂(林鐘)、無射(黃鐘),這是最便于運用的五均。如果是運用三均的話可有三種方式:一是太簇(姑洗)←林鐘(南呂)← 黃鐘(太簇);二是? 黃鐘(太簇)→仲呂(林鐘)→無射(黃鐘);三是林鐘(南呂)← 黃鐘(太簇)→仲呂(林鐘),當以第一種較單純?yōu)楸?,因為其中包含了完全同主音轉調的兩均在內。其次,如果是運用四均的話,就是仲呂(林鐘)、黃鐘(太簇)、林鐘(南呂)、太簇(姑洗)。正如現(xiàn)今傳統(tǒng)廣東音樂調性運用那樣,大致標古曲的都是運用正調C(商)、乙反調B(宮)、中調F(徵),第四調性G(羽)則是后來創(chuàng)作的樂曲,這樣才完成了傳統(tǒng)民間的常用四宮(調性)。在今天琵琶上也是除了D、G、C三調性最多運用之外,另兩個調性就是F調與A調。那么,是F調優(yōu)先還是A調優(yōu)先?問題是當F調出現(xiàn)后,它們的排列關系就發(fā)生了變化,也就是C(宮)、D(商)、G(徵)、A(羽)轉為F(宮)、G(商)、C(徵)、D(羽)了。不過,唐以后再作這種調性名排列已無什么實際意義了。對于今天來說,主要看具體旋律調式與定弦的關系而定。例如,根據正調(D調)定弦,F(xiàn)調適用于小調式(d小調),A調適用于大調式(A大調)。在傳統(tǒng)琵琶樂譜中,僅出現(xiàn)A調樂曲未出現(xiàn)F調樂曲。①至此,筆者也就逐漸清楚了唐人是如何來運用多調性的了。實際上《樂書要錄》中已經講道:“然平調亦有黃鐘之均,何因不以為首者?為黃鐘自有正調,又以大弦為宮律,既像君,故自從本調。若直欲取解隨便易者,或從平調為首,起林鐘為均。”②這段話確實也是非常重要的,它指出了兩種轉調方式:一種是以黃鐘均為首;一種是以林鐘均為首。前者正是由于那時正統(tǒng)思想(“既像君”)的影響,將外來琵琶(即古波斯“烏德”)的B.e.a.d1四度麟次定弦改為c.e.a.d1,這一改對我國樂調的發(fā)展產生了十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因為原來的羽、商、徵、宮(或角、羽、商、徵)定弦轉調是很方便的,現(xiàn)改由宮、角、羽、商,不僅造成了轉調困難(因出現(xiàn)宮—角關系),也引起了樂調理論上的一定混亂。③那么,表2黑框外的調性(均)運用,是否有規(guī)律可循嗎?總的來講,黑框外的諸調運轉方式就較難理解,顯然更是一種理論上的推測,即所謂“推演其聲”,但總得有個依據吧!比較明顯的就是四弦和大弦之間,常為相距八度音,至于上、下兩均的關系,對應上有相差大、小二度,甚至小三度者;還有唱名do音并不對應mi音,而是對應sol音者,大體如此。如果從實際演奏角度而言,四根弦全都要變動的調性,肯定是不付實用的,而且,其中夷則均的情況筆者認為原樂譜紀錄上還有誤。

三、“夷則均”調弦法辨正

《三五要錄》譜 “琵琶旋宮法”中對每一均如何調弦都有一段說明,“七月夷則均”的說明是:“夷則為宮、無射為商、黃鐘為角、太簇為變徵、夾鐘為徵、中(仲)為羽、林鐘為變宮。右第二弦(∟)依舊不移,急大弦(一,急多律)打頭拍,子弦(八)應之聲當夾鐘;次緩子弦,緩多律與頭指第三(七)同聲訖,即急第三弦(リ,急多律),與子弦(⊥)同聲之當黃鐘;然后更急子弦(⊥,急三律),與大弦(一)相應聲當夾鐘,即夷則均也?!?/p>

對有關的提法做一解釋:1)大弦即今天的纏弦;二弦即老弦;三弦即中弦;子弦即四弦。唐時的弦序與今天的正好相反,今天是纏四、老三、中二、子一。2)急一律即調高小二度;急多律實為調高大二度;急三律即調高小三度。同樣,緩一律、多律、三律就是調低小二、大二、小三度即是。列表3如下。

另外,譜中又注明:“右中指大弦(凢)、子弦(ㄧ),無名指第二(乙)、第三(マ)并是均外之聲,非夷則所管,故廢而不用(筆者注:表3打×者)。弦合:以‘十’合音(筆者注:主音夷則);以‘十’合‘一’,相生(筆者注:五度關系);以‘一’合‘⊥’,同音(筆者注:包括八度);以‘一’合‘ヒ’,同音。一十ヒヒ火也也ヒ火也T。”

根據各均逐步轉調的調弦方式,在新均中都出現(xiàn)宮音,可見這是當時旋宮轉調最主要的一大特點,但唯一夷則均不符合這一原則。從表2看,夷則均是以大呂均定弦法為基礎,這樣,所謂“右第二弦(∟)依舊不移”,大呂均第二弦定f,夷則均保持不變,這表述正確?!凹贝笙遥ㄒ唬?,急多律,打頭拍大弦(工),子弦(八)應之聲當夾鐘”這句話有誤。這里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在大(纏)空弦“一”譜字基礎上“急多律”,(筆者注:調高大二度e→f為多律,實為兩律),打頭拍(筆者注:“拍”應為“指”字),這樣,“打頭指大弦(工)”與子弦(八)”,確實可以應之聲,但不是夾鐘而是仲呂。另一種是反過來大弦在前一均大呂均定c(d)上,“急多律”c(d)→e實為兩律,那么,后面大弦“打頭拍(指)大弦(工)與譜字(八)”都是錯誤的。應去掉“打頭拍大弦(工)”,且把“八”改成“⊥”,這樣,“應之聲”就是夾鐘了。不過,這樣一來與此段話的最后一句“更急子弦(⊥),急三律與大弦(一)相應聲當夾鐘”又重復了。接著,“次緩子弦,緩多律與頭指第三(七)同聲訖”,此句亦有誤。首先,子弦上沒有與第三弦(七)譜字相同音高的音,因此是達不到“同聲訖”的。如果“七”是“ヒ”之誤則有這個可能,但“次緩子弦,緩多律”應該改為“急子弦,急多律”才行,就是子弦“急多律”調高大二度c(d)→e,與中指第三弦“ヒ”的夾鐘“同聲訖”的。后面“即急第三弦(リ,急多律),與子弦(⊥)之當黃鐘,”又有錯誤。上一均大呂均第三弦是無射a(b),“急多律”就是調高大二度定黃鐘c,這沒有問題。但子弦(⊥)是夾鐘,所以不能“同聲之當黃鐘”的。如果連貫上一句(這句的首字“即”就是連貫上一句的聯(lián)系字)“七”是“ヒ”的話,它們可以“同聲之”,但不是黃鐘而是夾鐘。最后一句“更急子弦(⊥,急三律),與大弦(一)相應聲當夾鐘,即夷則均也?!边@句“急子弦,急三律”是從上一均大呂均子弦的大呂c1(d1),調高大二度定夾鐘e1,實際急三律應該為“急多律”或“急兩律”。同樣,大弦定e(急多律),作為低八度與子空弦是可以“相應”的。那么,夷則均上如要出現(xiàn)宮音,看來只有在二、三弦上,大、子弦上沒有這個可能,因為大呂均大、子弦定c與c1,現(xiàn)夷則均作宮音大、子弦定A與a的話相差四度,已經超出了調弦范圍。因此,一種可能是第二弦定宮,即將譜上的e. f. c1. e1(sol. la. mi. sol)改為e. a. b. e1(sol. do . re. sol);第二種可能是第三弦定宮,即將譜上的e. f.? c1. e1(sol. la. mi. sol)改為e. f. a . e1(sol. La. do . sol),看來第一種較合適些??傊?,夷則均之所以較多出錯,從今天的音樂理論來分析,它是最遠的關系調之一,又是升號調與降號調交換之處,①這可能就是造成錯誤的原因。

四、日本傳自唐代的五種六式定弦法

那么,問題又來了,根據[日]林謙三列出的唐樂琵琶二十八調的定弦,可以說與上述十二均的定弦大多不合。能合的是唱名mi.la.re.sol和la.re.sol.do的平調和大食調定弦法;唱名la.do.mi.la的風香調定弦法,以及sol.do.re.sol雙調(調整過的夷則均)定弦法,關鍵是沒有主要的宮、角、羽、商定弦法。連林氏也認為:“以上二十八調中,過半數可以明確判知其定弦和用途等,其余則因注記簡單,又難免傳寫有誤,而多不可得解?!雹谶€認為:“其最古型,當是《樂書要錄》所說的琵琶旋宮十二均的定弦。但是否全部供于實用,則未能確斷?!?③從上分析已可知,其調性運用由黃鐘均與林鐘均出發(fā),可用三均或增至四、五均外,其余的幾乎都是不付實用的。由此,再來看看日本傳自唐代的五種六式定弦法,壹越調:林、黃、太、林(Adea),唱名sol.do.re.sol,D調;雙調:仲、林、黃、仲(GAdg),唱名fa.sol.do.fa,F(xiàn)調;平調、大食調:太、南、太、林(EBea),前調唱名la.mi.la.re,G調,后調re.la.re.sol,D調;黃鐘調:林、無、太、林(Acea),唱名sol.si.re.sol,C調;般涉調:姑、南、太、林(FBea),唱名mi. La. re. sol,D調。④列表4如下。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上面的律名比今天的音名都低了大二度,如林鐘音名g今為a,仲呂音名是f今為g,這與上面隋初鄭譯所言的太簇,就是后來《樂書要錄》中的黃鐘,后者低了大二度那樣。這里是后者比前者高了大二度,這些都是音高標準變遷與對應上的原因所造成,對整體調性布局沒有什么大的影響。其次,在這五調六式中,以壹越調定弦為主,都有一或二根弦作調動的,黃鐘調、雙調定弦是調動老弦;平調、大食調、般涉調定弦是調動纏、老兩弦。另外,壹越調等五調的標準音高都定a,惟雙調比其他的定低了大二度定g,而且,雙調的音名、唱名等關系還有點復雜,因為雙調與壹越調是在琵琶定弦移低四度的前后調關系,⑤這樣,一是定低大二度采用固定調唱名法,即原來的林鐘(a)改為仲呂(g),這樣,使調式主音(商音)處于子空弦上便于運用。二是再作同主音轉換,這樣,固定調唱名fa. sol. do. fa(或sol. la. re. sol),其首調唱名是re. mi. la. re,另外,黃鐘調也采用固定調唱名法,即sol. si. re. sol,首調唱名la. do. mi. la。老弦比壹越調定低大二度為子弦二相低八度音。從《三五要錄》譜看,平調是采用首調譜面的,例如,《催馬樂[上]·律歌》的《高沙》等17曲;《平調,琵琶黃鐘調》的《三臺鹽》等18曲;《性調曲,琵琶黃鐘調》的《長命女兒》等4曲。大食調、乞食調采用首調譜面,如《大食調,琵琶返黃鐘調》的《散手破陣樂》等11曲,以及《乞食調,琵琶返黃鐘調》的《秦王破陣樂》等6曲。黃鐘調也采用首調譜面,如《黃鐘調,琵琶風香調》的《喜春樂》等15首曲。當然,現(xiàn)在譯譜主要是為了方便演奏,多數是按首調來譯譜的。①

總之,從這些定弦法可知:1)壹越調是D調宮調式,對應唐樂的正宮而非越調。因為在《三五要錄》譜中,凡越調因誤判都成為正宮,調式也由商轉宮了。2)雙調是F調商調式,首先是定弦降低大二度,以利于將調式主音放在子空弦上,其次,結合同主音轉調與調弦加以運用的。3)平調是G調羽調式,與大食調的D調商調式是最為肯定的同主音轉調關系。4)般涉調與壹越調(正宮)、大食調調性相同,是D調羽調式。5)黃鐘調是C調羽調式。這樣,歸納起來一方面不出F(宮)、G(商)、C(徵)、D(羽),中國傳統(tǒng)音樂中的常用四宮(調性)范圍;另一方面,雙調仍采用調弦方法所得,因此,從同主音轉調來看,仍是C、D、G三均(宮,調性)運用。

結 言

綜上所述,根據隋初鄭譯之言,當時只產生出一個調號音——應聲,因此,除了運用同宮系統(tǒng)諸調式外,異宮系統(tǒng)的運用大致僅是三均(宮,調性),同時由此而形成雙重和三重調式性特征,并一直遺留到今天。正如丘瓊蓀在《燕樂探微》中開宗明義所言:“今日之樂,不論昆弋皮黃,管弦雜曲,其樂調無一不是隋唐燕樂調之遺,可斷言也?!?①特別是對于今天西北地區(qū)的民歌、曲藝、戲曲所運用的調式、調性,以及像廣東音樂、潮州詩弦樂等樂種運用的調式、調性,很明顯地體現(xiàn)出了這種隋唐燕樂調之遺的特征。同時,鄭譯又提到了“五旦”(調性)的運用,說明那時異宮系統(tǒng)的調性運用已能擴大到了五宮(調性)。但是,我們從后來唐《樂書要錄》的記載可知,這五宮實際是兩宮運用同主音轉調的,三宮是以調弦(改變弦的張力)的辦法,同時結合同主音轉調運用的。因此,后來真正嚴格的同主音轉調四宮(調性)建立,是在三宮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那就是我國民間產生的“常用四宮”。問題是宋以后重視管樂器,因此,像均孔笛上的新調號音是很不穩(wěn)定的,不像琵琶上一旦獲得標準音高后,其他的音包括調號音在內因品位(音位)固定而相對穩(wěn)定。因此,均孔笛這種調性運用模式,在我國歷史上持續(xù)了相當長的時期,這就不免阻礙了我國整個調性系統(tǒng)進一步的發(fā)展運用??梢哉f直到近代以來,由于西洋音樂的深入影響,才開始突破了常用四宮(調性)的范圍。

◎本篇責任編輯 錢芳

收稿日期: 2021-02-19

作者簡介:莊永平(1945— ),男,上海藝術研究所研究員(上海 200031)。

① 上海音樂學院中日文化交流中心藏有影印件。

② 莊永平:《唐樂琵琶古譜考辨與校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20。

① [唐]魏徵等撰《隋書》,第二冊卷13至卷21(志),中華書局,1973,第345~346頁。

② 同上書,第346頁。

① [唐]魏徵等撰《隋書》,第二冊卷13至卷21(志),第347頁。

② [日]林謙三著、錢稻孫譯《東亞樂器考》,人民音樂出版社,1996,第264頁。

① [日]林謙三在《隋唐燕樂調研究》中提出的“之調式”和“為調式”兩個名詞,鄭、蘇對應是運用調(絞)弦的,因而是“之調式”;后如宋王灼《碧雞漫志》中說:“黃鐘(宮)即俗呼正宮”,出現(xiàn)了唐所沒有的無射宮,這是“為調式”,其實,這種對應現(xiàn)象在《樂書要錄》時代已見端倪。

① 從留存的各傳統(tǒng)樂譜看,乙字調(A調)樂曲僅《漢宮秋月》一首;六字調(F調)樂曲沒有。F調樂曲首見于葉緒然1960年創(chuàng)作、1962年出版的《趕花會》。

② 見[日]《三五要錄》譜,上海音樂學院中日文化交流中心藏有影印件。

③ 唐代事實上并未出現(xiàn)有這種宮、角、羽、商的定弦法,可見這是理論上所為,但卻使現(xiàn)實中多調性運用發(fā)展走了較長的彎路,直至大約宋以后才恢復了民間正常的宮、商、徵、羽四宮(調性)。

① 莊永平:《唐樂琵琶古譜考辨與校譯》,第112~120頁。

② [日]林謙三著、錢稻孫譯《東亞樂器考》,第269頁。

③ 同上書,第281頁。

④ 丘瓊蓀遺著、隗芾輯補《燕樂探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299頁。

⑤ [日]林謙三認為:“若非認為唐代有一個時期(武后與玄宗之間或玄宗末與中唐之間)琵琶定弦有了重大改變,擺著笙、琵琶同譜,和弦管異調這么兩個事實,就幾乎不可能解明。”[日]林謙三著、錢稻孫譯《東亞樂器考》,人民音樂出版社,1996,第275頁。

① 以上見莊永平:《唐樂琵琶古譜考辨與校譯》,第101~491頁。

① 丘瓊蓀遺著、隗芾輯補《燕樂探微·敘》,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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