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梅
(西華師范大學 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2)
來集之(1604-1682),字元成,原名镕,號元成子,別號倘湖,浙江蕭山人,崇禎十三年(1640)進士,是明末清初的文學家、戲曲家。曾任安慶府推官,太常寺少卿,兵科給事中,曾組織安慶軍民守城抵抗張獻忠,后又成功勸阻左良玉劫掠當?shù)匕傩?,政績顯著。來集之入清后不仕,潛心著述,時人稱其“倘湖先生”。其所著雜劇《兩紗》,包含《女紅紗涂抹試官》(簡稱《紅紗》)、《禿碧紗炎涼秀士》(簡稱《碧紗》)兩種,后附《小青娘挑燈閑看牡丹亭》(簡稱《挑燈劇》)。學界對《兩紗》思想內(nèi)容已有較多矚目,對其版本和評點的關(guān)注尚少。
來集之的《兩紗》,今存明末燈語齋和清初倘湖小筑兩種刻本①,其形式和內(nèi)容上均有較大不同。
《兩紗》,燈語齋刻本。9 行20 字,版心題“燈語齋”,分上、下二冊。
第一冊內(nèi)容為:(1)《紅紗自敘》,元啟、是生評語;(2)《碧紗自序》,冶子镕(來集之)、王中郎、式如、朱茂伯評語;(3)朱茂伯《讀兩紗小引》;董仲徽、孫濟之評語;(4)朱鞏之《兩紗劇小引》,楊叔祥、式如、是生評語;(5)《兩紗例》(六則);(6)《總目》;(7)雙葉圖六幅;(8)《女紅紗涂抹試官》,卷端署“胥江來镕元成著,兄道程式如評”。
第二冊內(nèi)容為:(1)《禿碧紗炎涼秀士》,卷端署“胥江來镕元成著,兄道程式如評”,四出,每出有出數(shù),出目分別為《木蘭花發(fā)院新修》《慚愧闍黎飯后鐘》《樹老無花僧白頭》《而今方顯碧紗籠》;(2)《跋紅紗碧紗》,樊楚蘅、安生評語;(3)《小青娘挑燈閑看牡丹亭》,卷末附鄭振鐸藏書印,該本正文有毛筆題詞。
《兩紗》,倘湖小筑本。9 行18 字,版心題“倘湖小筑”②,與燈語齋本有多處不同?,F(xiàn)將燈語齋刻本和倘湖小筑刻本卷前內(nèi)容差異描述如下(表1):
從刻本款式、題署、序跋、題辭等比較發(fā)現(xiàn):倘湖小筑本對燈語齋本作了語言表述的修改,使內(nèi)容更通俗易懂,如“出一”改為“一出”,“出四”改為“四出”,插圖標目以劇中曲詞或出目表達。燈語齋本《兩紗例》沒有細分《紅紗》《碧紗》,倘湖小筑本則用“以上《紅紗》”“以上《碧紗》”說明,體現(xiàn)了刻者的細致用心。
倘湖小筑本對題辭序跋做了大量刪減,兩篇《小引》、一篇《跋》,皆刪之。去除朱茂伯、董仲徽、孫濟之、楊叔祥、樊楚衡、安生等人的名字,增加元啟評點。此外,對作者和評者的題署作了改動,將“來镕”改為“元成子”,“道程式如”改為“式如子”,由名改為字號。
序跋題辭的編排順序上,燈語齋本將《紅紗序》《碧紗序》排在首,次為《小引》《兩紗例》《總目》。倘湖小筑則是將《紅紗序》《紅紗》劇并置,《碧紗序》《碧紗》劇并置,兩劇目錄獨立編排,更清楚明了,方便觀覽。
來集之在《碧紗自序》中透露《兩紗》的創(chuàng)作時間:“歲丙寅,予負笈古耶溪畔,月魄不歸,花魂無主,情魔既繞,才思亦抽,因取王明敭‘碧紗籠’故事,稍為譜之,以了前《紅紗》一案?!北?,即天啟六年(1626),來集之自稱“以了前《紅紗》一案”,則《紅紗》創(chuàng)作時間應(yīng)早于1626 年。毛奇齡《西河文集》收《故明中憲大夫太常司少卿兵種給事中來君墓碑銘》一文,其中稱:“(來君)府試拔第一,時年二十七,始附學,于是作《兩紗》劇。一《紅紗》,謂紗障目瞇五色也;一《碧紗》,則紗蒙其舊所為詩,貴與賤易觀也?!盵1]可見在時人眼中,《紅紗》《碧紗》以《兩紗》之名共同流傳。
明末祁彪佳《遠山堂劇品》收錄來集之《紅紗》《碧紗》《閑看牡丹亭》三劇,歸為逸品。其評《紅紗》:“聞來君方少年,何憤懣乃爾?”[2]似乎表明是從別處聽說此劇,或許當時已有燈語齋本《兩紗》附《挑燈劇》的流傳。《遠山堂劇品》未收錄來集之的《秋風三疊》,可能是因為《秋風三疊》創(chuàng)作于入清之后,祁彪佳未得見聞的緣故。倘湖小筑是來集之入清后隱居倘湖時的室號,倘湖小筑本將《秋風三疊》與《兩紗》合刻,刊刻時間應(yīng)在清初,晚于燈語齋本。
倘湖小筑本重刻《兩紗》時,對內(nèi)容也做了較多改動,主要體現(xiàn)在《碧紗》劇中。
來集之花了不少精力對《碧紗》的曲詞重新打磨。有的保留絕大部分原詞,僅在個別地方修改,如第一出【紅繡鞋】:
掛長虹馬嵬匹練,灑清露金谷寒煙,奏凄風琵琶塞上入呼韓。雨淋侵霍小玉,云慘淡步非煙。則問那洛甫章臺討書緣。(燈語齋本)
掛長虹馬嵬匹練,灑清露金谷千年,奏凄風琵琶塞上伴呼韓。雨淋浸霍小玉,云慘淡步非煙。則問那洛甫章臺,幾曾見人月圓。(倘湖小筑本)
這兩支曲所用意象基本一致,皆有長虹、馬嵬、凄風、琵琶、呼韓、霍小玉、步非煙、金谷、洛甫章臺。倘湖小筑本最后一句將“討書緣”改為“幾曾見人月圓”,更合律,也多了一層人世悲歡的憂傷。
有的對曲文字數(shù)進行擴充,曲意表達更加細膩。如第一出【一煞】:
漂母曾經(jīng)飯,王孫猶靦腆。況山僧不養(yǎng)的個書生慣。數(shù)聲兒鐘響,催香績一弄花蘭。且閉關(guān),曉風殘月暮雨朝煙。(燈語齋本)
漢漂母,曾輕飯;韓王孫,猶靦腆。況山僧不養(yǎng)的個書生慣。他辰鐘暮鼓,百八聲聞八百課。我鳥啼花落,三分春色一分憐。這投齋可是書生活計么?恨夜漫漫何時旦。縱取盡三百厘,伐檀坎坎,終不如十畝間,桑者閑閑。(倘湖小筑本)
來集之不受曲牌字數(shù)和音韻的限制,將39 字擴充為98 字。倘湖小筑本中展開描寫僧人敲鐘做功課與王播閑情賞花的對比,并以“桑者閑閑”,寫出對隱居生活的向往。
有的是相同曲牌,但曲文完全有別,如第二出【倘秀才】:
你那里道俺腌臜滿腹無奇貨,我卻道你個蛇腹為心的念恁南無慈悲話,顛倒的謊嘍啰。貪的凈瓶,嗔的鸚哥,癡沒煞了普陀。(燈語齋本)
你學不得袛園長者,施金布地頗。學不得鹿苑仙人,割肉餧鷹餓。只不過臭皮囊水帶泥拖。(倘湖小筑本)
面對上座和尚的辱沒,燈語齋本中王播顯得無奈而略帶酸腐,倘湖小筑本中卻以佛家故事訓斥座上和尚沒有慈悲精神,并直言罵之為“臭皮囊”,其激憤不平更加突出。
倘湖小筑本重刻《碧紗》時,來集之對人物賓白也多作修改,角色塑造更為豐滿。
《碧紗》賓白的改動一是在原本賓白的基礎(chǔ)上略作改動,大意不變。如第二出【一煞】最后一句賓白:
這禿廝,量也不曉的俺這樣銀鉤鐵畫的妙法兒。(燈語齋本)
這禿廝,你那曉得俺這樣銀鉤鐵畫的妙法兒。(倘湖小筑本)
又如【白鶴子】賓白:
你們寺里的鐘也有好處,你們卻不曉得。(燈語齋本)
你們寺里的鐘盡有理會處,西方之道由聲聞而入,你們卻不曉得。(倘湖小筑本)
二是同一人物在相同情境中所說賓白截然不同,如第二出:
【滾繡球】央及煞彌陀祈求的活佛,不問俺下稍結(jié)果,則今朝于意云何?(僧云)佛是眼睛大哩,你便餓殺哭殺在他蓮花座下,也一靈不動,只當不知。(生背云)今日午時了,不意被眾僧奚落至此。這和尚們委實的狠如強盜。(燈語齋本)
【滾繡球】我看他惡狠狠的手來摩,冷閃閃的眼來簸,明明聚集了強梁一伙,我倒做了個忍辱禪和。(僧云)到此地位,你便不是禪和,也不得不忍辱了。你來要我們的飯吃,我又不來要你飯吃,怎反罵我是強梁。(生云)你們騙人錢鈔,飲酒宿娼,背地狗豬魚鱉無所不吃,只怕比強梁還狠些。(倘湖小筑本)
燈語齋本用“狠如強盜”,表達王播被欺侮的不堪境地。倘湖小筑本王播唱詞對上座和尚的兇狠、冷酷進行批判,又在賓白中通過王播之口,指出和尚犯戒施惡,無惡不作,言語犀利,揭露更勝。
其后,上座和尚驅(qū)趕王播:
(做推出門關(guān)門介云)推去書生貧戶,關(guān)來和尚法門。他去乞云乞雨,我來為雨為云。(燈語齋本)
(做推出門關(guān)門介云)【集西廂】我門掩重關(guān)蕭寺中,你伯勞飛燕各西東。我斬釘截鐵嘗居一,你且受用辣辣林稍落葉風。(倘湖小筑本)
可見,來集之對燈語齋本中自創(chuàng)的聯(lián)句并不滿意,轉(zhuǎn)而從《西廂記》中摘錄出與情節(jié)貼切的曲詞。
燈語齋本《碧紗》四出無楔子,倘湖小筑本重刻時,改為四折一楔子。
燈語齋本第二出《慚愧闍黎飯后鐘》,除上場賓白外,包括【一半兒】(四支)、【正宮·端正好】【滾繡球】【倘秀才】【滾繡球】【白鶴子】【四煞】【三煞】【二煞】【一煞】【快活三】【朝天子】【耍孩兒】【五煞】【四煞】【三煞】【二煞】【一煞】【尾】二十二支曲。
倘湖小筑本在第一出后加【楔子】,曲文包括燈語齋本的上場賓白和四支【一半兒】,并將第一支【一半兒】明確為【仙呂·一半兒】。第二出以【正宮·端正好】為第一支曲,并在【白鶴子】前加入幾句上座和尚的賓白和一支【笑和尚】,將【尾】改為【尾聲】。
《碧紗》劇第一出寫王播在木蘭院中看到木蘭花開,自抒情志。第二出寫惠照寺上座和尚思謀趕走王播,想出飯后敲鐘的主意。眾僧飯畢,王播至齋堂,已無齋可食。于是與上座和尚一番爭辯,最后題詩被逐。倘湖小筑本將上座和尚施展計謀一段設(shè)為【楔子】,四支【一半兒】都是眾和尚唱曲,分別寫出他們“一半兒平民一半兒盜”的秉性,以及吃飯時、撞鐘時、準備轟趕王播時的心理,是相對獨立的劇情,也是情節(jié)轉(zhuǎn)折的關(guān)鍵。
第二出以“生攜木蘭花上”開頭,主要寫王播面對眾僧的羞辱而氣憤,劇情更加集中,矛盾沖突更加激烈。因而在燈語齋本第二出首的眉欄處,有手寫評語“此段從改本好”,評語中的“改本”,應(yīng)指倘湖小筑本中增設(shè)【楔子】。
倘湖小筑本第二出增加【笑和尚】一曲,是王播面對上座和尚給自己扣上“吟幾首歪詩,打一回呆坐,戀酒迷花,受人唾罵”的無端辱罵,憤怒得幾乎無言,他唱“道我咿咿咿咿七言詩常向口內(nèi)哦,道我呆呆呆只□□□向蒲團坐。道我冷冷冷冷面皮只好受人間唾,道我軟軟軟軟心腸跳不過愛水河,休休休,怎便的該折挫,是是是是我不曾合掌念彌陀”。曲中連用多組重疊詞,以“呆、冷、軟”等字眼形容書生的軟弱無能,對空有抱負卻遭際不堪的王播心中所受激蕩表現(xiàn)得入木三分。
倘湖小筑本對【楔子】的設(shè)計,不僅是為了雜劇體制的完整性,也出于對情節(jié)轉(zhuǎn)承的考慮,改后效果更佳。
《碧紗》本事出于《唐摭言》:
王播少孤貧,嘗客揚州惠照寺木蘭院,隨僧齋餐。諸僧厭怠,播至,已飯矣。后二紀,播自重位出鎮(zhèn)是邦,因訪舊游,向之題已皆碧紗幕其上。播繼以二絕句曰:“二十年前此院游,木蘭花發(fā)院新修。而今再到經(jīng)行處,樹老無花僧白頭。”“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后鐘。二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盵3]
來集之保留故事本來面目,增加了細節(jié),設(shè)置了沖突,豐滿了人物,并穿插木蘭花的開落,使木蘭仙子見證王播與和尚的恩怨,指引恩怨的化解。燈語齋本沒有遵循王播本事中的“二十年前”,改為“三十年”,如木蘭仙子上場時說“轉(zhuǎn)眼又三十年”,王播坐鎮(zhèn)江淮回憶“俺王播三十年前在惠照寺中受盡了多般奚落”等。倘湖小筑本重刻時,統(tǒng)一改回了“二十年”。
倘湖小筑本第三出關(guān)于木蘭仙子情節(jié)的設(shè)計,與燈語齋本差異很大。
燈語齋本第三出,王播住木蘭院時,曾折木蘭花插于凈瓶,并吐露情思。木蘭花受其情緣,后來修成正果,準備脫胎而去,臨走前想要調(diào)停王播與和尚的恩怨,于是化作燒香婦人來到寺中。上座和尚年老不見客,木蘭花神于是對一個搭訕的小行者委婉指點,嚇唬小和尚王播將焚燒寺院、捕殺僧人,化解之道是“一味靦腆趨奉而已”,并細陳以紗籠籠題詩、供奉之法,勸和尚持護王播題詩,以消其忿,最后化成一陣散落的木蘭花而去,木蘭花樹憔悴。
倘湖小筑本第三出,寫木蘭花神得道后,邀請菊神、桃神、松神等道友一起參證,點化上座和尚。幾位花神在樹林中對話,有意讓上座和尚偷聽。先是各花神詢問解脫之法,木蘭花神指出不能受貞心、名利之累,道破勢利人心與修道的關(guān)系,稱王播是仙官下謫。其后諸神同游,賞王播題詩、題字,指出“文人自家愛惜,如山鳳凰之于尾,翡翠之于羽毛,麝之于香”。后眾仙乘彩云而去,木蘭花樹焦枯。
雖然都是木蘭花神點化上座和尚,但來集之在兩次處理中卻表現(xiàn)出了迥異的思想。燈語齋本中,他的態(tài)度是諧謔的、活潑的、諷刺的,其中多有諢科,反映了明末時期雅俗博弈中的俗趣。如木蘭花神對小行者說自己的心上人不在,小行者就勸其另尋他人,甚至要求“把小行者作一后進附在同盟”,與《西廂記》【鬧齋】所描寫和尚“僧不僧,俗不俗”行徑一轍。小行者得知對方是王播后,打諢說道“他原當初有些鬼頭腦,專一貫勾引夫人”,刻畫出其世俗心理。最后說“俺只道老和尚的眼瞎,不曉得秀才就是丞相。卻誰知我小和尚的眼也瞎,不曉得女子就是神仙”,兩個“眼瞎”,對比出兩個和尚的勢利越禮。而木蘭仙子對小行者說“奉承勢利的人,那里管得自己頭腦”,更是對當世趨奉之相的深刻揭露。
倘湖小筑本中,來集之雜糅詩詞中的各種意象于花神,其唱詞聯(lián)系詩詞來塑造高潔的品性,如菊神“室廬鴟尾凝霜,籬落蟹鰲對酒”,桃神“武陵渡中雞犬”,是“留心前度劉郎”的“玄都觀桃神”,木蘭神是“墮露起愛于騷徑,蘭舟艷稱于詞客”。來集之在倘湖小筑本中多以仙道思想表現(xiàn)情節(jié),如木蘭仙子上場時說:“只可憐寺中當年上座,今已年老灰頹,昔年勢利之熱腸,總屬無知。今日衰殘之暮景,尤為堪愍。且與諸道友死參活證,令各俗人酒醒夢回,那貧而失路的未必可欺,那富而有勢的未必堪慕。樹無花,則有色者未必勝于無色,僧白頭,則有生者未必勝于無生?!眱叭灰环逼茐m世的偈語?!驹秸{(diào)·斗鵪鶉】【紫花兒序】兩曲,唱出幻滅的心理:“看破了世上機關(guān)”,“跳出了是非場”,“那有掀天揭地的事業(yè),那有镕金鑄古的文章。則見爭名的在朝堂,爭利的在湖海,更有那爭功的在戰(zhàn)場。都一般的鳥飛兔忙。不得有個落葉歸根,那能夠長久的日暖花香”。
有研究認為,來集之作《兩紗》是有感于現(xiàn)實,“來集之‘兩紗’皆與科舉有關(guān),一為揭露科場弊端,一為展示中舉前后人情冷暖之巨大反差。體現(xiàn)了作者希望革除科舉弊端以挽救社會的古道熱心”[4]。從第三出的情節(jié)對比中,可以看出燈語齋本《碧紗》中確有不少對勢利之風、炎涼之態(tài)的諷刺,但倘湖小筑本則體現(xiàn)了較濃的出世思想。第三出上場賓白,燈語齋“可知的于佛有緣”,倘湖小筑本改為“可知的出世有緣”,用“出世”代替“于佛”,避世之心更加突出。入清之后,來集之“削發(fā)入山,課耕種,訓兒孫,負慚林下者又數(shù)十年”[5],康熙十七年(1678)曾被舉薦入博學鴻儒,他也“力辭不赴”[6]。因而,《碧紗》的主旨,不能簡單地概括為抒憤諷世。
燈語齋本《兩紗》與倘湖小筑本《兩紗》都保持著明清戲曲的評點傳統(tǒng),但兩次刊刻的評點內(nèi)容差別很大。《紅紗》的兩次評點均為來道程所評,反映了他的思想變化?!侗碳啞吩u點者一為來道程,一為來元啟,兩人的評點側(cè)重各有不同。
燈語齋本《紅紗》和倘湖小筑本《紅紗》,評點者都是“道程式如”。來道程(1600-1673),來氏大房第十六世,與四房十六世的來集之關(guān)系甚密,《蕭山來氏家譜》中的來道程小傳即為來集之所寫。道程幼時即稟賦不凡,“授以唐詩數(shù)百首,客至,朗誦如懸溜,眾咸器異之”[7]。他和來集之都“早著文譽”。自從在一次文社相識后,便“歡相得也”。來集之自言“大抵予詩文與公交相點定也”,在今存《倘湖遺稿》中,存有多篇來集之為來道程所作的序、贈詩,來集之《南行載筆》《南行偶筆》《兩紗》中皆有來道程序或評點。
燈語齋本《紅紗》旁批三十七則,出尾有音釋、出尾評。倘湖小筑本《紅紗》旁批五十四則,出尾有音釋、出尾評、總評。兩本出尾評相同:“幾池硯水一樣筆尖,涂抹試官似鞭策小驢牛耳。真所謂筆落鬼神愁?!碧群≈径嘁粍t總評:“排調(diào)若雕龍虎繡,方駕士衡;敷詞如金谷桃園,連鑣實甫。豈從米家之一巒,抑亦成都之三峽?”總評以陸機、王實甫的文辭和米芾的畫境為對比,以稱賞來集之的雜劇詞曲之勝。
1.評點內(nèi)容比較
倘湖小筑本保留燈語齋本旁批二十五則,另有三十七處評語與燈語齋本相異。評語的不同分為三種情況:
一是所評對象一致,但字體書寫或內(nèi)容相異:
(1)燈語齋本【么篇】旁批“筆陣奇恣”,倘湖小筑本為“筆陣奇資”;
(2)燈語齋本【鵲踏枝】旁批“忙里閑情”,倘湖小筑本為“入情”;
(3)燈語齋本【村里迓鼓】旁批“好仙詩”,倘湖小筑本為“仙詩”。
以上第一、三則應(yīng)屬刻工之誤,或異字,或脫字,第二則是評語內(nèi)容的改動。
二是燈語齋本有,倘湖小筑刪去的旁批有九則:
(1)(上場賓白)……俺本姓胡,這些秀才就順口兒教我做個胡涂。(旁批)未能免俗。
(2)(上場賓白)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旁批)作家。
(3)(上場賓白)也有叫我白丁秀才的,也沒有別字。(旁批)偏是白丁會中黃甲。
(4)【么篇】……教他墮泥犁,吞不盡鐵丸萬斛。(旁批)此時也定要歸罪紅紗。
(5)【那吒令】……似這般昨日肥,卻怎生今日瘦。(旁批)化工。
(6)【寄生草】(第一支)……(白)翻空不做題目,甚合俺的意思。(旁批)好文章。
(7)【寄生草】(第二支)……(白)這番不用著我的紅紗了。(旁批)脫換都好。
(8)【村里迓鼓】……送得五百兩茶果銀子在此。(旁批)賤價。
(9)【么篇】……誰知我卻檢些書札的高下,銀子的輕重。(旁批)下流得摻文柄,應(yīng)是造化忌才定了個文字的優(yōu)劣。
以上評語是因為脫漏還是評者有意刪除,已難知曉。其中第三則和第九則對科舉弊病揭露太過犀利,恐為清代當局不容。且來集之中進士后,擔任過南京同考官,也是試官身份,不宜再用“下流得摻文柄”這樣尖刻的評語。
三是倘湖小筑本新增,燈語齋本所無的旁批有二十五則:
(1)(上場賓白)(凈扮試官上云)文章無價,究也憑不得主司。(旁批)金針度矣。
(2)(上場賓白)文章有價,究也憑不得。(旁批)四句西江吸盡。
(3)(上場賓白)……都道我當初有些盛名,□(窓)下揣摩已熟。不想我今日詞章久別。(旁批)真語。
(4)(上場賓白)……畢竟文字也不識的,只取些筆意罷了。(旁批)試官妙訣。
(5)(上場賓白)……以銀買試,何不以試賣銀,因勢起官,怎好有官忘勢?(旁批)《演連珠》耶?
(6)(上場賓白)……我只是簾分內(nèi)外,關(guān)節(jié)通風。一星星的(旁批:天成趣對)七十鎰而受。
(7)【么篇】……(賓白)自征辟誼衰,孝廉道廢,天下奔于詞賦。(旁批)可嘆。
(8)【么篇】……(賓白)若論究竟豪杰,到底飛騰,止爭遲早。譬諸混豹于鹿,試其文彩則殊,久且從而變化。(旁批)物理纖悉,殆猶杜工部之詩、張茂先之賦耶?
(9)【混江龍】……他則念鵬飛天外云千里,我則問他豹隱山中霧幾秋。(旁批)藻矣,而勁工矣,而不覺其工。
(10)【油葫蘆】蠟燭風殘點點流。那瘦爐煙一縷抽。那一個不捻斷髭須仰著頭,眼非蒙看不出天橫斗。(旁批)非老山人出游,一泒熟路,安能摹畫至此?
(11)【油葫蘆】……(賓白)漸覺的青巾零落,無能復(fù)理;藍袍破碎,殊為可憐。卻又一謀謀做了蒙師,和那些小學生朝朝點卯。(旁批)秀才讀此,有不墮淚者,非情也。
(12)【那咤令】……似這般昨日肥,卻怎生今日瘦。誰敎你前日風流。(旁批)噬嚌何及?
(13)【鵲踏枝】耕著硯兒疇,仗著筆兒矛。這貢院也不是一個尋常所在,分明是六道輪回,一霎時的變出個馬卒公侯。(旁批)可作一部《勸學文》。
(14)【鵲踏枝】……(賓白)(仙云)呀,卻原來這試官是有眼無珠的,也不消紅紗罩著。(旁批)近來試官,恐不消用紅紗者頗多。
(15)【寄生草】這的是珍珠載,怎撞著盲賈收。土埋千載干將繡,泉沉萬軸絞綃縐,塵封百寶瑚璉陋。(旁批)工致而艷,實甫有之,漢卿不及也。
(16)【寄生草】迷高下,混薰蕕,似你這樣眼睛看文章呵,便似那鼓矇師,夜認蟲魚籕。(旁批)酷似文長律詩。
(17)【勝葫蘆】……看邪做直,將無做有。倒與那些好文字做冤仇。(旁批)試官好借口。
(18)【么篇】……倒不如蟠木先容,不論根株朽??孔约旱挠衅哐栽娋洌孔娓傅挠袃尚蓄D首。(旁批)二對不減《三渡城南》。
(19)【么篇】……(賓白)孤寒的只怕主司不公,有抱負的只怕主司不明,都說我做試官不至如此,及至做到試官,卻又忘了。(旁批)罵秦檜,笑盧杞,今古一轍,真堪噴飯。
(20)【后庭花】他冷甘甘虀和粥,似苦行僧耐著晨昏晝。受滿了冰雪三冬苦,投至得風濤萬里秋。(旁批)《霸亭秋》風味,數(shù)行托出。
(21)【青哥兒】……直窮到那石鼓岐幽,禹字岣嶁,萬國齊州,三島十洲,獸韻呦呦,鳥語鴝鵃,麟鳳龍龜,蠓蠛蜉蝣。(旁批)《玉鏡臺》有此雄壯,遜此幽靈?!端穆曉场酚写穗U奧,遜此光華。
(22)【寄生草】金馬門將身困,長安陌見花羞,怎敎那蘇秦歸當?shù)脗€妻僝僽。(旁批)極勢利,極炎涼的是妻妾。
(23)【幺篇】……只是文章到底一般同,還問他年運勝當年否?(旁批)眼前至理,似施元美派頭。
(24)【賺煞】……誰道個不遇離婁遇瞽瞍,屈折了筆下蛟龍,埋沒煞字中蝌蚪。(旁批)奇語。
(25)【賺煞】……俺這一匹兒薄紅紗也遮不盡試官羞。(旁批)一句話盡題目。
2.倘湖小筑本《紅紗》評點特色
來道程兩次評點《紅紗》,在倘湖小筑本和燈語齋本中具有一脈相承之處,體現(xiàn)在從制文角度評點戲曲,如燈語齋本中有“作家”“好文章”“脫換都好”等評語,倘湖小筑本增加了“金針度矣”“《演連珠》耶”。來道程雖無舉業(yè),但他鐘情于科舉制業(yè),《倘湖遺稿》卷六收《式如兄手錄自訂制業(yè)序》,即是旁證。來道程以作文的思想評點《紅紗》,既是詩文詞曲藝術(shù)融通的體現(xiàn),也是其熱衷文章之事的心靈體驗。
倘湖小筑本《紅紗》中,來道程增加了二十多則評語,體現(xiàn)出燈語齋本所不具備的特色。
一是以詩文名家作比。燈語齋本《紅紗》評語,沒有直接對作者來集之雜劇造詣的稱贊,也沒有用前代名家名篇作為比附對象,僅僅就劇情而評論。與之不同的是,倘湖小筑本評語對前代人物作品多有引用,如:“物理纖悉,殆猶杜工部之詩、張茂先之賦耶”,“透脫活現(xiàn),雜之子瞻表聯(lián)中,應(yīng)難分別”,“工致而艷,實甫有之,漢卿不及也”,“酷似文長律詩”,“《霸亭秋》風味,數(shù)行托出”,“《玉鏡臺》有此雄壯,遜此幽靈?!端穆曉场酚写穗U奧,遜此光華”,“眼前至理,似施元美派頭”。
來道程的評點比附兼及詩賦詞曲,從詩賦之杜甫、張華,到雜劇之王實甫、關(guān)漢卿,以及施元美(應(yīng)為“施君美”或“王元美”)、徐渭等一系列名家,以及沈自徵《霸亭秋》、關(guān)漢卿《玉鏡臺》、徐渭《四聲猿》等作品,都被拿來襯托來集之曲文的高明。
二是情節(jié)上對試官判卷著眼更多。《紅紗》以試官判卷為主線,燈語齋本評語注意到試官的糊涂勢利,在富豪之仆和顯宦之仆前去賄賂時,評以“轉(zhuǎn)口快”“是聽人情慣家”,指出試官在錢財和勢力面前喪失公正。關(guān)于試官判卷的心理,在第一支【寄生草】試官說“翻空不做題目”處,評“好文章”,是從科舉制藝方面評。倘湖小筑本評點對“試官”這一形象著墨頗多,僅在試官上場時,就有增加了六則評語,除前文所列“金針度矣”“《演連珠》耶”外,還有對試官的“文章有價”評以“四句西江吸盡”,對試官入仕后疏遠詞章評為“真語”,對試官不識文字而以文意判別評為“試官妙訣”,對試官“簾分內(nèi)外”收受賄賂評其“天成趣對”,【勝葫蘆】試官“看邪做直,將無做有”,評其“試官好借口”,【么篇】試官自言做試官后不公不明,評其“罵秦檜,笑盧杞,今古一轍,真堪噴飯”。
這些評語不是針對《紅紗》中的糊涂試官一人,而是具有普遍性??坍嫵鲈瓉碚娌艑崒W的試官,通過在官場、科場浸淫,成為了用“妙訣”而不是用“紅紗”判卷的常態(tài)。正如【鵲踏枝】中評到“近來試官,恐不消用紅紗者頗多”,試官的不公正、不廉明似乎已經(jīng)成為不言而明的現(xiàn)象。
入清之后,來集之積極入世的思想消退。他著書隱世,對《碧紗》劇作了大量改動,并請胞弟來榮評點。由于文本的改動和評點者的更換,《碧紗》評點在兩次刊刻中差異很大:燈語齋本旁批五十九則,倘湖小筑本旁批十二則,其中相同的評語只有第四出【雙調(diào)·新水令】旁批“紗帽偏會俗人”。燈語齋本每出均有音釋、出尾評,倘湖小筑本僅保留了第四出的音釋、出尾評。
1.來道程對《碧紗》的評點
燈語齋本初刻《兩紗》時,來道程對《碧紗》的評點較《紅紗》更為用心,其中不乏見解。一是將《碧紗》納入戲曲類作品,和經(jīng)典曲家作品比附,如:第一出【紅繡鞋】旁批“軼關(guān)駕鄭”,第三出【烏夜啼】旁批“臨川點頭”,將來集之的劇作與關(guān)漢卿、鄭光祖、湯顯祖比附。同時,來道程從音韻、作法、關(guān)目、當行等方面作評,如第一出【中呂·粉蝶兒】旁批“韻甚,媚甚”,涉及曲律、合韻。第二出【滾繡球】旁批“這些都是饒舌,卻不如此,便不成戲”,從戲曲創(chuàng)作時要考慮通俗性、趣味性、大眾性的角度作評。第三出【牧羊關(guān)】旁批“的是女郎口角”,反映了對人物當行的追求。二是評點中透露對來集之的理解、同情。如第二出【耍孩兒】旁批“字字感憤淋漓”,第三出上場賓白旁批“元成或是王播后身”,第三出【哭皇天】旁批“誰記得我元成心事”。來集之作《碧紗》時尚未中進士,揚名之前的讀書人所體會到的心酸、壓抑,多與《碧紗》中王播所受侮辱相通,來道程此類評語,都是對來集之知己式的的體貼關(guān)心和深厚情感。
燈語齋《碧紗》中,可見來道程從詩文角度作評的趨向,這在倘湖小筑《紅紗》評點中有所發(fā)揚。如第二出【朝天子】旁批“這等拙詩此時便該籠著”,第三出【梁州第七】旁批“好脫胎”,反映出來道程對詩文制藝的嚴肅,以及用文章技法評戲曲情節(jié)的自然融通。
2.來榮對《碧紗》評點
來榮(1616-1657),字元啟。其父來舜和去世時,來榮年僅十一歲,后依兄集之以居,“晝則虀粥同盤,夜則風雨聯(lián)床”。清朝建立后,“謝去舉子業(yè),不求仕進,閑閑十畝以終其身”[8]。來榮布衣而終,沒有著述存世。倘湖小筑刻本中,元啟評點了《碧紗》和《小青娘挑燈閑看牡丹亭》兩種雜劇。
來榮對《碧紗》的評點僅十一則,多是對劇中某句曲文、賓白的感發(fā),沒有承襲戲曲評點的通常視角,顯得非常隨意。如第一出:
(生扮王播上云)……倒是一個“十有”先生,那“十有”是:有琴,有劍,有舌,有筆,有天幕,有地席,有隨地之江山供我題詠,有彌天之鳥雀助我笙歌。還有兩件是,有僧人可倚,有木蘭花可玩。(旁批)前八件空的卻實,后二件實的反是空。
劇中王播以為安居惠照寺,但卻被奚落驅(qū)趕。因此來榮評“后二件實的反是空”。
又如第二出【滾繡球】“我待要口吟芳草招公子,手折丹花眺影娥”,來榮評“何等騷雅”。曲文中使用《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和漢武帝玩月影鵝池的典故,來榮看來,既是文詞的騷雅傳統(tǒng),也是王播精神飄逸的寫照。
《小青娘挑燈閑看牡丹亭》(簡稱《挑燈劇》)在兩次刊刻中,文本差異很小,倘湖小筑本在上場賓白前增加了一曲【意難忘】,燈語齋本無。評點方面,兩本旁批都是六則,但評點對象和評語均不一樣,燈語齋本評語有:
(1)(上場賓白)旁批:透出情關(guān)。
(2)(上場賓白)旁批:女菩提現(xiàn)空說法。
(3)【商調(diào)·山坡羊】【前腔】旁批:只得埋冤。
(4)【五供養(yǎng)】旁批:細香瘦影。
(5)【玉山供】旁批:可憐煞人。
(6)【川撥棹】【前腔】旁批:杜陵花也應(yīng)濺淚。
倘湖小筑本評語有:
(1)【意難忘】賓白旁批:最上機鋒。
(2)【意難忘】旁批:緇衣黃冠何處開口。
(3)【商調(diào)·山坡羊】【前腔】旁批: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又增一重罪案。
(4)【江兒水】旁批:語上傷心。
(5)【五供養(yǎng)】旁批:異想奇情,鉆心透骨。
(6)【僥僥令】旁批:略將冷雨一點,他人便癡講大半幅矣。
如果說《碧紗》的評點,來榮在倘湖小筑本中只是閑淡描寫,遠遜于投入頗多精力的來道程,那么在評點篇幅短小的《挑燈劇》時,來榮表現(xiàn)出了更大的熱情。他選取來道程評點過的曲詞,卻表達了異于來道程的獨特感受。雖然總體上兩人都以“傷情”為評點中心,來榮的評語更深入人心。他對《挑燈劇》的重視,還體現(xiàn)在旁批之余的出尾評:
道心佛骨,塵境俱空,小青可以死矣。山水空蒙,呼之或出,小青殊未死也。死于情,生于文,文與情相與輪回,而小青因之。弟元啟。
來榮在出尾評后署留姓名,體現(xiàn)他對來集之的恭敬,也反映他對這段評語的審慎。小青故事自明末開始流傳,廣為文人喜愛。來集之的《挑燈劇》僅寫夜讀《牡丹亭》一幕,對小青遭妒、不幸身死的情節(jié)未作介紹。來榮的評語超出了《挑燈劇》的文本范圍,是他對才女小青的深深同情。他看出小青身心空寂,死亦無憾,而她的情思載于文詞,雖死猶生。小青是情的化身,也是文的本體。
來榮一生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長期生活在兄長的關(guān)照和光環(huán)之下,他選擇默默農(nóng)耕,孝悌為上。來榮對《碧紗》描寫科舉人生遭遇的劇作不感興趣,對抒寫才情的《挑燈劇》頗為偏愛,為了解其文學興趣有所助益。
綜上所述,來集之早年作《兩紗》附《挑燈劇》,燈語齋付刻時,諸多親友題辭作評,其族兄來道程對《碧紗》評點詳細,《紅紗》《挑燈劇》頗簡省。入清后,來集之對《碧紗》文本做出大幅修改,包括曲詞、賓白、結(jié)構(gòu)、人物形象等方面,其中多有仙道思想,與燈語齋本多諧謔、諷刺不同。來集之“晚歲讀《參同》,與黃冠往來,終非苦縣之學”[9],或許是《碧紗》描述仙道思想的一個來源。
倘湖小筑重刻《兩紗》附《挑燈劇》,與燈語齋本在行款外觀和題詞序跋等方面都有不同,評點更是不同。來道程對《紅紗》增加諸多評語,不僅將《紅紗》與前代名家名作比附,分析其中的音韻、角色等,還善于從文章制藝角度評點雜劇。來榮評《碧紗》《挑燈劇》語言簡省,在比較中不難發(fā)現(xiàn)其對《挑燈劇》中小青才情與不幸的傾重。
《兩紗》從燈語齋本到倘湖小筑本,《碧紗》的文本被注入了新的寄托和內(nèi)涵,但評點卻由多變少,缺少新意?!都t紗》的文本沒有變化,但評點由少變多,反映了來道程在不同階段對同一文本的解讀變化?!短魺魟 返脑u點在兩種刻本中基本平衡,體現(xiàn)了評點者的不同趣味和思維。
注釋:
①本文所引用原文,均出自國家圖書館藏燈語齋本《兩紗》(善本書號:17020)和倘湖小筑本《兩紗》(善本書號:12415),后文不贅述。
② 國家圖書館藏倘湖小筑《兩紗》三種,善本書號:12415(言言齋藏書),04107(吳梅藏書),00598(與《秋風三疊》合刻,存《紅紗》),三者內(nèi)容基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