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霖
我從未想過,在我成為教師之后,首先對我提出工作要求的,是我一輩子埋頭土地的爺爺,和一輩子大字不識的奶奶。
爺爺守著圍在幾座大山里的小村莊,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他說:教學要講方法,要讓學生都聽得懂。他說,曾經(jīng)教過他的廖老師很厲害,課上只講一遍,學生就全懂了、會了。爺爺很少說別人厲害,一個要強的、靠著雙手耕耘了一生的農民爺爺,原是很少佩服人的。但是現(xiàn)在我知道了,知道了有那么一個故去的、永久存于爺爺記憶中的、應成為我榜樣的廖老師。
奶奶識不得字,她小時候是家中唯一的女兒,需要放牛、砍柴、做飯、送飯……她說:對學生不要太硬,要軟一些。奶奶應該是孤獨的,看不懂電視字幕、說明書、指示牌、手機通訊錄……奶奶應該是聰慧的,她的老人機里,有很多別人幫忙存的名字,她不識字,卻從來沒有打錯過電話。奶奶總是經(jīng)驗豐富的,什么時候要下雨了,菜要怎樣做才好吃,豬食需要用哪些草煮,砍完柴后可以用小樹枝捆住……一生只能依靠經(jīng)驗的她,用經(jīng)驗告訴我:你做老師,要對學生好一些。
我在想,在他們用大紅背帶把我綁在背上鋤地時,當他們彎腰送鋤入土時,我能動彈的雙腳,也會伸到他們的腿窩,彈出來,送進去,再彈出來……我沾染的是土地的氣息,洗不掉的,也是那汗水澆洗的樸實。我一路成長,一路碰撞,依仗的是靠著大山的一方水土,依賴的是雙腳踩地的試探、觀察、實踐和總結,直到我成為一名教師,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五歲時,我跟著在外務工的父母回了老家。老家有一所山村小學,小學只有學前班和一到三年級。學校有兩位固定教書的男老師和一位臨時代課的女老師,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招收的是附近兩個村子的小孩。我插入一個已經(jīng)是下學期的學前班——一位年輕老師帶的班。那時候,新來的同學總是受歡迎的,尤其是我剛從上海回來,他們沒有見過。但他們應該很快就失望了,失望于我只能讓他們“新奇”一兩天。有一次我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讓年輕女老師手足無措。因為不會背書,我被留堂了,其他同學差不多走完了。我不知道為什么其他同學都能背出來,我只看到圖片上有幾個大的黑點點,但是圖片下的字我全部不認識。我最開始發(fā)呆,后來慢慢蒙了,直到課堂的人越來越少,我開始著急,之后越來越急,急到大哭。老師被嚇了一跳,我坐在座位上看見她用無措的手,摸摸牛仔褲的前口袋,又摸摸后口袋,摸出了幾角錢,給了我,我停止了哭泣。
我絕不是因為幾角錢而停止哭泣的,因為,哪怕她給我的是一張紙,我也會停止大哭。那是一種老師對孩子的安慰,安慰了我看到其他人走了自己沒走的著急,安慰了我沒有學前班第一個學期的基礎而不會背書的挫敗……那就是一種關注。這告訴我,她知道了,別急。
初中時,我考入縣城里最好的初中,也意味著我要從一周回一次家,變成一個月回一次家。這時候,宿舍生活幾乎占了初中生活的一半,所以周末時班主任也是“守”著我們的。那時的我們,也很純粹,有嚴管嚴教的純粹班主任,也有只知學習的純粹的我們。那時,我學會了打籃球,勤奮地熱愛著。后來,在初三時,我被體育老師推薦參加校籃球隊。若參加,需要連續(xù)兩個月在每天最后一節(jié)課參加集訓,再進行為期一周的籃球聯(lián)賽。我欣喜若狂,帶著被肯定的意氣風發(fā),沒有考慮這是否會影響學習,也沒有想到和班主任說明這一情況。一次,嚴格的班主任在班上生氣了,分明是對同學們學習不用功的無奈和感傷。她看見我離開教室,知道我要去訓練了。那一次,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去吧,好好練,我是先同意了的,初三了,活動活動也是好的?!敝螅以诓賵錾?,看到她站在走廊上,始終望著訓練的我們。
哦,她嚴厲的面容,在我眼中,再也遮不住那顆柔軟的心。她總是給予女生充分的尊重和信任,但不聽話的男生總是在她高壓控制之下觸底反彈。許是到生氣之處,便總會忍不住在全班發(fā)怒,那時,我們不懂得期望、責任、希望、紀律,只知道“又生氣了”的反復無常。
后來,我給自己設了一面鏡子,透過鏡子,我看到自己生氣時的猙獰,有理也顯得無理;透過鏡子,我看到每個人眼里的小星星,明亮異常,執(zhí)著異常。
高中時,我遇到了一位特別優(yōu)秀的語文老師,也是我們的班主任。她的課堂,迥異于其他老師的知識性課堂,追求多媒體資源和語文知識的巧妙結合,看山、看水、聽曲、識花,讓我們享受著語文課堂的多姿多彩。
大學期間,一位從廈大畢業(yè)的博士成了我們一門課的老師,備受歡迎。他布置了一周讀一本書和寫一篇讀書筆記的任務,課堂的任務則是文本闡釋、體味語言和認知情感的深化。碩士研究生期間,一位從語言學跨界到對外漢語的副教授成了我的導師,他每周舉行讀書會,后由學生自己召集和主持,這是我們鍛煉思維和表達能力的大好機會。上課時,不同于研究的嚴謹作風,他稱自己是一個被教育事業(yè)耽誤的相聲演員,使我們在活潑生動的課堂中領略漢語的精彩……
我不斷學習、不斷總結、不斷反思,在一位位優(yōu)秀教師的引領下,尋找屬于我的一條教學之路,它應該是有趣的、扎實的、豐富的……
這時,我已然走上一條認定的路——教師之路,帶著執(zhí)著和感動。塵埃落定之時,還有風的氣息。我曾想過放棄,卻被鼓勵和教導——把握好每一次機會。我們聞到過花的甜蜜,看到過果的珍貴,卻總會忽視葉的付出。如葉這樣的人,演繹著春葉護花的平凡和偉大,每一人、每一字,彰顯屬于他們的內在價值,書寫一篇篇名為未來的青春與年華。
我想,我有緣,有幸,遇著一群可愛的人,護著一群可愛的孩子,期望他們成為祖國未來一批可愛的人。一種教育的可能,延續(xù)著之后的無數(shù)種可能。
(作者單位:廣東省廣州市花都區(qū)秀全外國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