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王軍

摘 要 疊文是文學作品中常用的一種表達技巧，疊文手法在《祝?！分械倪\用，可以說是爐火純青。我們抓住文本中的疊文，就能夠比較容易地深入文本，展開分析。《祝?！分械娜宋镎Z言的疊文非常重要，既有次要人物的語言疊文，比如四嬸的語言疊文和四叔的語言疊文;又有主要人物的語言疊文。通過語言疊文的分析，我們也許能夠更加深刻地認知祥林嫂的“命運之慘”最終變成“罪惡之深”的原因。

關(guān)鍵詞 《祝?！?表達手法;語言疊文;表達作用

所謂疊文，就是在一篇文章中，上文出現(xiàn)的內(nèi)容在下文重復(fù)出現(xiàn)。這樣的文段，可以是絕對相同也可以是基本相似。疊文手法的運用是非?？简炞髡吖αΦ?，運用得好，則能在強調(diào)中呈現(xiàn)多維的意義并通向意義的深處;運用得不好，則重復(fù)累贅，讀之令人生厭。魯迅無疑是運用疊文藝術(shù)的高手，在《祝?！愤@篇小說中，魯迅將疊文的藝術(shù)可謂發(fā)揮到了極致。我們在備課的時候，完全可以抓住疊文的藝術(shù)手法，比如“祝福場景的疊文”“祥林嫂眼睛的疊文”“雪花的疊文”“人物語言的疊文”來進行文本分析。在此，筆者以《祝福》中的三處語言疊文為例，分析本文語言疊文藝術(shù)蘊涵的深意。

一、四嬸的“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擺?！?/p>

四叔家祭祀的時候，祥林嫂照舊去分配酒杯和筷子。“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擺?！彼膵鸹琶Φ卣f。祥林嫂又去取燭臺。“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拿?！彼膵鹩只琶Φ卣f。因為，在四叔看來，祥林嫂這樣的人是不祥的，祖宗不吃她碰過的東西。而后來柳媽告訴祥林嫂，只要去廟里捐了門檻，就可以贖罪，祥林嫂照做。后來的冬至祭祀，祥林嫂坦然地去拿酒杯和筷子。四嬸是慌忙大聲說：“你放著罷，祥林嫂！”我們細讀這三句話，其實是有所不同的。首先，從語氣語調(diào)看，四嬸從“慌忙”到“又慌忙”再到“慌忙大聲”，語調(diào)逐漸加重，語氣逐漸顯得不耐煩;其次，從句式看，從“祥林嫂，你放著罷！”到“你放著罷，祥林嫂！”強調(diào)的內(nèi)容，從“祥林嫂”的稱呼變成了“你放著罷”的指示;最后，從文字內(nèi)容看，最后一句少了“我來拿或我來擺”的內(nèi)容，則顯示了四嬸的心理從對祥林嫂的不滿、責備到對祥林嫂“不自知”的抱怨、氣憤、不耐煩的變化。這里的語言疊文，同樣是富有深意的。

第一，悲慘的“命運”變成永恒的“罪惡”。理論來講，祥林嫂連著嫁了兩任丈夫，丈夫都死了，而且還死了兒子阿毛。這些都是祥林嫂悲慘的命運，而在四叔、四嬸這樣的人看來，卻是“似乎很可憐，但是敗壞風俗的”?？蓱z是“似乎”，敗壞風俗卻是“事實”。在所有人看來，祥林嫂都是有罪的，是敗壞風俗的。所以，在祥林嫂跟大家講述阿毛事件的時候，女人們才會“寬恕”了她似的，改換了“鄙薄”的神氣。而柳媽則建議祥林嫂去廟里捐門檻來贖罪?？杀氖牵榱稚┍瘧K的命運不僅在別人看來是罪惡，連祥林嫂自己也深深認同。她幾乎將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捐了門檻，而當自己認為罪惡贖清，可以拿祭祀用的酒杯、筷子時，四嬸的“你放著罷，祥林嫂”，則相當于宣判祥林嫂的贖罪是無效的。從這里也可以看出，祥林嫂渴望得到寬恕的對象，實際上不只是“鬼神”更是“人們”。如果只是鬼神，祥林嫂捐完門檻，完全可以輕松地活下去;而恰恰是人們選擇不寬恕祥林嫂，祥林嫂悲慘的“命運”才成為了永恒的“罪惡”，祥林嫂的精神也就徹底崩潰了。因此，導(dǎo)致“悲慘”的豈止是“命運”，更是“人性”！

第二，魂靈的“有無”變成永恒的“糾結(jié)”。原本贖清罪惡的祥林嫂是渴望有“魂靈”的，因為她想見她親愛的阿毛?？墒窍榱稚┑摹白飷骸痹谌耸罌]能贖清，所以魂靈的有無成為了祥林嫂永恒的糾結(jié)。一方面她希望有，這樣就可以可家人見面;另一方面她渴望無，她害怕因兩位丈夫的爭搶，閻羅王會把她鋸成兩半而分給他們。當祥林嫂問“我”有無魂靈的時候，“我”終究不能揣測出一個祥林嫂滿意的答案，所以，“我”先說有，后來在祥林嫂的追問下又說自己也說不清。因此，魂靈的有無既是祥林嫂的糾結(jié)，也成為了“我”的糾結(jié)。只是祥林嫂的糾結(jié)是永恒的，伴隨著她一直到死;而“我”的糾結(jié)卻是暫時的，“我”固然因自己的回答而感到“不安”，因她的死而感到“緊張”，但是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最終還是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這樣的對比，是別有用意的：首先，祥林嫂的死輕如塵埃，“我”相較于其他人而言還是有同情心的，在其他人的心中，祥林嫂之死更是無關(guān)緊要;其次，祥林嫂的死又重如泰山，她問我人死后有無魂靈，其實正是“靈魂的拷問”，活著的世人尚且無魂靈，不關(guān)注現(xiàn)實的苦難，卻祈求虛妄的“祝?！保魂P(guān)注自身的冷漠，卻求得內(nèi)心的安定，祥林嫂之死不正是對人世最深重的諷刺嗎？

二、四叔的“可惡”和“然而”

當有人報告四叔，祥林嫂被她的婆婆綁走后，四叔第一次說了“可惡！然而……”，當午飯之后看到衛(wèi)老婆子又來了，四叔說了“可惡！”，當衛(wèi)老婆子講明了原因，是祥林嫂自己瞞了婆婆逃出來，并許諾再給四叔找個好的來時，四叔說了“然而……”。在備課的時候，我們千萬不要丟了省略號！我們完全可以讓學生揣測，省略號中隱去的語言是什么。比如第一處的省略號，可以是“可惡！然而這也是意料中的事”，可以顯出四叔的先見之明;“可惡！然而婆婆帶走也是天經(jīng)地義”，可以看出四叔深受封建禮教思想的影響;“可惡！然而總應(yīng)該跟我招呼一聲先”，可以看出四叔看重他人對自己的尊重等等。而后一個省略號，可以是“然而你這樣做終究是不對的”，表現(xiàn)了對衛(wèi)老婆子的不滿;“然而這樣勤勞能干的女工還是難得的”，則表達了對祥林嫂能干的肯定;“然而這件事給我們家丟盡了臉面”，則看出四叔對于顏面的重視。學生的創(chuàng)造一定會超乎我們的預(yù)設(shè)，總之，只要符合具體的語境，就都是值得肯定的。那么，這里的“可惡，然而”省略號趨向的多義性，意義何在？

第一，刻畫出四叔飽滿豐富的人物形象。雖然省略號趨向多義，但是四叔的表達卻戛然而止，我們從簡短的語言中，可以看出四叔的刻板和不善言辭;而從語義的揣測中，我們卻可以自我構(gòu)建出一個飽滿豐富的四叔形象。我們不妨先看看他的書房：脫落的對聯(lián)，說明四叔生活懶散;陳摶老祖的“壽”，說明四叔思想封建;殘破的《康熙字典》說明四叔學問粗淺;入門的理學書《近思錄集注》則說明四叔受理學思想影響，而不諳理學學術(shù);而對聯(lián)中的“事理通達心氣和平”，與四叔氣急敗壞的“可惡”，形成鮮明的對比，是對四叔最好的諷刺。所以，省略號語言的構(gòu)建要參照相關(guān)的文段，從而塑造飽滿而豐富的“四叔”人物形象。

第二，代表了大眾對祥林嫂遭遇的態(tài)度及暗示了祥林嫂悲劇的命運。一個“可惡”顯示了大眾對祥林嫂婆婆強勢的不滿，一個“然而”則表明了在宗族思想影響下，人們對祥林嫂婆婆的諒解;“可惡”是人們對祥林嫂遭遇的同情，“然而”則是人們對所有同情的消解。當然，語義的落腳點還是“然而”，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祥林嫂的悲劇，就是在“然而”之后的“合情合理”中發(fā)生的。因此，祥林嫂被婆婆綁走，在世人看來還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很快被人遺忘。而之后祥林嫂的遭遇，人們的態(tài)度似乎都可以用“可惡”和“然而”背后的“同情”和“同情的消解”來概括。比如阿毛事件，人們固然有對祥林嫂痛失愛子的同情，然而大家又對祥林嫂無休止的絮叨極為厭煩;比如頭上的傷疤事件，人們開始有對祥林嫂被逼迫改嫁的同情，然而大家又對祥林嫂不夠忠貞剛烈，一頭撞死而諷刺挖苦;比如捐門檻事件，固然有柳媽這樣的人同情她教他贖罪，然而更有四嬸這樣的人永遠不認同她贖清了罪責。因此，祥林嫂之死在大家看來是合理的，而在“我”看來是為人為己，也都還不錯。所以，很快就被大家永遠的遺忘了。

三、祥林嫂的“我真傻，真的。”

每回讀完《祝?！房M繞在我腦里的總是“我真傻，真的”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在文本里出現(xiàn)了四次，而且跟隨的句意都是“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墺里沒有食吃，會到村里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雖然最后一次被柳媽不耐煩地打斷了，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在潛藏的語義里，祥林嫂還是想說這句話。這里的疊文，有以下幾處深意：

第一，祥林嫂的懊悔和對兒子的不舍、痛心。祥林嫂的懊悔，通過這幾句話的重復(fù)出現(xiàn)，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在她看來，兒子的死都是因為自己的粗心和無知，現(xiàn)實也是如此，但凡祥林嫂自己小心些，都不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悲慘結(jié)果。所以，祥林嫂只能責備自己。而阿毛的慘狀是“肚子里的五臟已經(jīng)都給吃空了，手上還緊緊的捏著那只小藍呢”。為何強調(diào)“緊緊的捏著那只小藍”呢？“捏”字非常形象地寫出阿毛的年幼，“緊緊”則寫出阿毛的緊張和無助，兩三歲的阿毛在面對餓狼的撕咬時，是多么的恐懼！

第二，人們的麻木、冷漠。我們應(yīng)該看到，人們不只是麻木、冷漠的，他們是由同情逐漸走向無情的。這才是可怕的，因為我們大多屬于這類普通人，自認為有同情心，實際上可能在用所謂的同情心“殺”人。四嬸在祥林嫂第二次來到她家的時候，聽到阿毛的故事，她的眼圈紅了，也不再躊躇，收留了祥林嫂。你能說四嬸沒有同情心嗎？而其他人呢，不論是男人、女人還是一些老女人，他們在聽到阿毛的事件時，都表現(xiàn)出了相當?shù)耐樾?。而讓他們逐漸失去耐心，并挖苦諷刺祥林嫂的是，祥林嫂不厭其煩的敘述。爛熟的故事，無法讓人們再產(chǎn)生任何共鳴，以至于他們常常打斷祥林嫂的故事，并挖苦她：“祥林嫂，我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不是也就這么大了么？”正是這個轉(zhuǎn)變的過程讓我們知道，大多數(shù)人們的“同情”本質(zhì)上是“無情”，當他們無法在陳舊的故事中感受悲情的時候，阿毛事件就失去了在無聊的生活中增添“趣味”的效用，從而遭受無情的拋棄。而人們的這種無情早有暗示：“陪出”許多眼淚，“特意”尋來，留下“停在眼角”的眼淚，“滿足”的去了，還紛紛的“評論著”。

第三，祥林嫂麻木、冷漠和讀者的麻木、冷漠。這一點是最深刻的。我們仔細讀可以發(fā)現(xiàn)，祥林嫂在敘述阿毛事件的時候，從語言到神情到心理都有明顯的變化。她最先向四嬸敘述的時候是“她接著但是嗚咽，說不出成句的話來”，后來她跟人們敘述的時候是“她于是淌下眼淚來，聲音也嗚咽了”，文中她第三次敘述阿毛事件時，她是“似乎自己也覺得沒趣”，文中第四次她敘述阿毛事件時，她是“看了天空，嘆息著，獨語似的說”。阿毛之死，在祥林嫂的心中固然是悲痛的，但是在祥林嫂的反復(fù)陳述中，我們發(fā)現(xiàn)，祥林嫂心中的“悲痛”其實在逐漸褪去，阿毛事件，不獨供他人消遣，逐漸也成為祥林嫂自己無聊、痛苦生活的一種“調(diào)劑”，或者淪為祥林嫂與他人搭話的一個“話題”，因為她總想借助“小藍、豆、別人的小孩身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來”與人分享。祥林嫂的麻木、冷漠讓人細思而恐，而更讓人恐懼的是，所有讀者的麻木、冷漠。我們不禁反省自己，我們固然有同情心，但是在祥林嫂不厭其煩的敘述中，我們也全然理解那些不耐煩的人們，甚至還跟著他們一起嘲笑祥林嫂：“我真傻，真的！”所以，真正值得我們審視的，其實正是我們自己。

[作者通聯(lián)：浙江青田中學]

教育是國之大計、黨之大計，也是重要的民生工程。要堅持把人民對“有學上、上好學”的期盼作為奮斗目標。為此，教育發(fā)展理念要回歸公平優(yōu)質(zhì)。義務(wù)教育并非競爭性、選擇性教育，而是保障性、基礎(chǔ)性教育，需要政府來承擔優(yōu)質(zhì)均衡發(fā)展的主責。近年來義務(wù)教育學校的硬件建設(shè)已大為改觀，供給不均衡主要來自教育管理、教師隊伍和教學資源的差異。因此，北京將促進義務(wù)教育優(yōu)質(zhì)軟件資源均衡配置作為“雙減”工作的一項重大任務(wù)，從四方面協(xié)同發(fā)力：一是規(guī)范教育教學秩序，市、區(qū)、校三級分別出臺中小學教育教學基本要求、基本規(guī)程、基本規(guī)范，嚴格督查、嚴肅處理違規(guī)招生、超綱超進度教學等問題。二是提高教育教學質(zhì)量，全面深化課程教學改革，促進課堂提質(zhì)增效。著力實施“互聯(lián)網(wǎng)+基礎(chǔ)教育”，依托新一代信息技術(shù)推動上好每一堂課、教好每一個學生。三是大面積大比例促進干部教師輪崗交流，從區(qū)域內(nèi)校長交流輪換、骨干教師均衡配置、普通教師派位輪崗三個維度，實現(xiàn)教育關(guān)鍵要素流動，從根源上促進教育優(yōu)質(zhì)均衡，讓每一個孩子在家門口接受公平而有質(zhì)量的教育。四是推動課后服務(wù)全覆蓋，提升質(zhì)量、增強吸引力，與課堂教學統(tǒng)籌推進，確保學生要校內(nèi)學足、學好。

（劉宇輝《光明日報》2021年11月16日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