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平

2021年8月2日，黑龍江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林超然突然接到母親孫守云的電話：“兒子，我又有了一個題目，你看看行不行。”原來，前一天是建軍節(jié)，孫守云的老伴林修文在他們的家庭微信公眾號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記得兩次行軍》，她也想發(fā)一篇——“我可不能輸給老頭子！”年近80歲的父母在寫作道路上你追我趕，這種精神讓林超然既欽佩又欣慰。

古稀老人寫作“逆襲”

今年79歲的孫守云是黑龍江人，和老伴林修文育有一女三子。隨著兒女們各自成家，本來熱鬧的一家人只剩下孤獨的老兩口朝夕相對。

兩位老人最高興的就是過年那幾天，兒女們?nèi)丶襾韴F聚。可每次面對別離，全家人都要經(jīng)受一次心理上的折磨。

2018年春節(jié)，當(dāng)全家人再次團聚時，大兒子林超然提議：“我們不能時刻守在父母身邊，不如用寫作的方式來‘精神聚餐’?！彼麆?chuàng)建了一個微信公眾號，鼓勵全家人通過寫作來進行溝通。不限文體，不限題材，大家可以發(fā)揮自己的特長。

“我都快60年沒拿筆了，怎么寫得了文章？”母親孫守云第一個反對?！鞍职?，現(xiàn)在很多公眾號運行一段時間后就做不下去了，你這個能行嗎？”林超然正在讀研究生的女兒林日暖也心存懷疑。只有林超然姐弟幾個積極響應(yīng)。

“那我們帶頭，公眾號的名字就叫‘林記出品’。希望大家以后都參與進來?！绷殖徽f干就干，于2018年1月22日發(fā)表了第一篇文章《沒有紙質(zhì)情書的日子，我們?nèi)绾巫C明愛情》。

隨后，兩個弟弟也相繼在這個公眾號上發(fā)表了文章。姐姐林建華不甘示弱，每天一做完家務(wù)，就坐下來冥思苦想，構(gòu)思文章。

“爸，您是全家的領(lǐng)袖，怎么能落后呢？”林修文雖然對寫作不感興趣，但架不住兒子的慫恿，也勉為其難地完成了一篇。

“媽，全家六口人，就差您沒發(fā)表作品了。前幾天，您和我說起當(dāng)年戒煙的經(jīng)過，說得特別好，寫出來就是一篇文章?！绷殖唤o母親打電話催稿。

“我怎么寫得了文章呢？簡直就是個笑話?！睂O守云越想越犯難。二兒子林建民當(dāng)時正好在老家，趕緊出來解圍：“媽，您別著急，我?guī)湍！彼屇赣H口述，自己用手機記錄整理，很快寫完一篇發(fā)給哥哥“交差”。

不一會兒，林超然就打來電話把弟弟批評了一頓：“這篇稿子經(jīng)過你‘加工’了吧？這根本不像是咱媽寫的——老太太說不出這樣的話！平時老太太講什么事總是有條有理的，放心吧，你未必寫得過她。就讓媽自己寫，不會的字你告訴她一下就行，別的不許管！”

孫守云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這小子哪是求我寫作，簡直是逼我寫作！”雖然不滿意，但是不服輸?shù)乃€是拿起筆，寫了一篇《戒煙》。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孫守云的文章發(fā)到公眾號上后得到很多好評，還有不少打賞和留言。最讓她激動的是，沒過多久，居然有報紙發(fā)表了這篇作品。

這下子，老人的寫作熱情頓時高漲起來，一發(fā)不可收。

遼寧一位教授評論孫守云的文章《三姊妹的婚姻》時寫道：“悠悠歲月中尋常百姓的尋常生活、尋?；橐?、尋常愛恨——過日子，內(nèi)蘊的是咱老百姓的善良和情義，折射的是時代的風(fēng)云和進步。”人們的稱贊，讓孫守云更加動力十足。

最好的教育是身教

很多人會以為，這位老人一定有很深的文化造詣，要不怎么能寫那么多文章？但事實上，孫守云連小學(xué)二年級都沒讀完。

升入小學(xué)二年級后剛讀了58天，孫守云的母親就因病去世了，12歲的她不得不輟學(xué)接管家務(wù)。午夜夢回，輟學(xué)成了孫守云終身的遺憾。

盡管沒有機會到學(xué)校學(xué)習(xí)，孫守云卻喜歡看書。父親有幾位好友喜歡聽人讀書，之前，都是孫守云的姐姐讀給他們聽。姐姐出嫁后，父親便讓她來試試。孫守云很為難，因為很多字她都不認(rèn)識。可禁不住長輩的鼓勵，她只好硬著頭皮接下這個任務(wù)。遇到不認(rèn)識的字，她就按照意思順下去。盡管讀得磕磕絆絆，叔叔們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1962年，在家務(wù)農(nóng)的孫守云和小學(xué)老師林修文結(jié)婚。三年后，林修文去了離家1000多公里的地方當(dāng)兵，書信往來成了他和家人聯(lián)系的唯一方式。但是，孫守云的公公婆婆都不識字，收到信后，公公還要找人幫忙給兒子寫回信。時間長了，公公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有一次，他把信拿回來，唉聲嘆氣道：“不識字太難了，怎么辦？”孫守云見狀，主動說：“我可以練字，等學(xué)會了給修文回信！”“寫字哪有那么容易！”公公對她沒有信心。

孫守云不肯放棄。早晨天還沒亮，她就起床在煤油燈下開始抄字，第一天抄了50個，第二天抄了100個。她白天干活兒，晚上練字，堅持兩個月后，竟學(xué)會了2000多個漢字，給丈夫?qū)懥说谝环庑?。林修文收到信后很吃驚：“語言表達清晰，還沒有錯字，這樣的信我都寫不出來?！惫歉吲d壞了，直夸她了不起。

林修文復(fù)員后繼續(xù)做老師，工作特別忙，孫守云就一人承擔(dān)起了所有家務(wù)。隨著4個孩子的出生，她的生活更加忙碌。為了賺錢補貼家用，她除了下地干活兒，還養(yǎng)豬、養(yǎng)鵝、編籮筐……她做什么像什么，每件事都不落后于人。

偶有閑暇，孫守云喜歡為孩子們讀書?！都t樓夢》《水滸傳》等名著里的故事，每個孩子都耳熟能詳。正是在母親的影響下，4個孩子都非常熱愛文學(xué)。他們從小的娛樂方式就是比賽背古詩，誰輸了就要幫家里多干點活兒。

憑著勤學(xué)不輟的精神，4個孩子中有3個考上了大學(xué)。有人問孫守云：“孩子們這么優(yōu)秀，你是怎么教育的？”孫守云總是直爽地回答：“我哪有空兒教育？”的確，她從來沒有說教過，但對孩子們來說，母親的影響是深遠(yuǎn)的。

全家燃起創(chuàng)作激情

寫了幾篇文章后，孫守云發(fā)現(xiàn)自己每天早晨頭腦最清醒，便堅持凌晨4點起床寫作。林修文因腦梗半身不遂落下后遺癥，起床一般比較晚。有一次，孫守云寫一篇文章時有兩個字不會寫，想問問老伴，進屋看了幾次，老伴都沒醒。她在客廳來回走了幾圈，臥室還是沒有動靜。她干脆拿了本書坐在臥室門口等。后來實在熬不住，于是假裝咳嗽。林修文終于醒了，說：“咳嗽這么厲害，吃點藥吧！”“你醒了就好，我有字不會寫?！睂O守云趕緊扶老伴坐起來，幫他穿好衣服。

看老伴對寫作這么執(zhí)著，林修文深受感染，也開始早早起床寫作。就這樣，無數(shù)個清晨，兩位老人端坐在桌前，時而冥思苦想，時而奮筆疾書。林修文半邊身子不靈便，為了防止紙張滑動或被戳破，孫守云準(zhǔn)備了很多硬紙殼，讓他襯著硬紙殼寫。

漸漸地，兩位老人成了“林記出品”的主筆，保持著兩周更新一篇文章的頻率。見父母這么努力，兒女們也不好意思偷懶了，兒媳、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也都加入了寫作隊伍。

看到孫守云發(fā)表了那么多文章，大兒媳高方的母親劉素賢連連稱贊：“大嫂，你可真厲害！”孫守云說：“大妹子，你的學(xué)問比我好，你要是出手可比我厲害多了，快拿起筆吧！”在她的鼓勵下，劉素賢也開始寫作。本來距離遙遠(yuǎn)、來往不便的兩親家，因為寫作有了更多交流。

在劉素賢的帶動下，她的兒女也開始為“林記出品”寫文。眼看著隊伍不斷壯大，林家兒女更是爭先恐后，筆耕不輟。

在夜的深井

燭光與母親

一同開放

溫暖的剪影

落在墻上

劃痕歷歷在目

母親坐在微暗的炕沿

皴裂的手

靈活地穿針引線

目光穿過老花鏡

感情穿過狹小的針眼……

這是孫守云的小兒子林建勛寫的詩。二嫂阿蓉擅長朗誦，便把小叔子的詩錄成音頻文件，發(fā)在了公眾號上。優(yōu)美的詩歌配上深情的誦讀，更增添了幾分韻味。

一大家子人互相支持、彼此鼓勵。阿蓉說：“沒想到家人們個個勤勉有才華?！彼杏X，與一群優(yōu)秀的人成為家人，是一種幸運。

有人曾經(jīng)問孫守云：“你家這么多孩子，有沒有鬧矛盾的時候？”孫守云有些“凡爾賽”地說：“他們哪有空兒吵架啊，都在忙著寫文章呢！”的確，大家雖然各自忙碌，卻有著一個共同的精神家園，從中感受歲月的安好，享受親情的撫慰，家人的關(guān)系異常親密。2020年12月，孫守云的家庭被全國婦聯(lián)推選為“全國最美家庭”。

上至古稀老人，下至青蔥少年，這一家人以“林家寫，寫林家”的別致方式，憶家事、說人生、談寫作、論文藝，讓文墨飄香的家風(fēng)弘揚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