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寄寒
我讀小學四年級時,故鄉(xiāng)周鎮(zhèn)有兩個流動小販,他們挑的擔子,名叫駱駝?chuàng)?。這擔子很特別,因為它兩頭高聳、狀如駱駝而得名。
駱駝?chuàng)袷且粋€設備完善、可以挑著走的小廚房。一頭有灶,灶上有鍋,下面放一些柴火;另一頭有裝滿碗、筷和各種作料的小抽屜。抽屜內各種玻璃瓶中裝有蝦皮、紫菜、蔥花和油鹽醬醋。夜間在擔子頂?shù)闹窆?jié)上還吊著一盞火油玻璃罩燈。人擔著“駝峰”有節(jié)奏地行走,那灶膛里熊熊的火光,在大街小巷的白墻上歡快地跳躍。
無論白天和黑夜,他們挑著駱駝?chuàng)呓执铩?/p>
上學路上,看到賣胖豆腐干的祁伯伯。他的駱駝?chuàng)那皳?,是一個爐子放上一只大砂鍋,鍋里煮著豆腐干,放了八角、茴香、桂皮和鮮醬油,鍋底的文火把豆腐干煮得冒出一個個泡沫,散發(fā)出一股股濃郁的香味。
祁伯伯喜歡把擔子歇在校門口對面,走過他擔子前的同學,幾乎沒有不停留的。有錢的買一串,祁伯伯用一根細竹簽,串了三塊豆腐干,蘸上甜蜜醬,喜歡吃辣的,可蘸辣醬哩!個個吃得有滋有味的樣子。沒錢的同學只好站在祁伯伯擔前聞聞香味,咽咽唾沫。我站在祁伯伯的駱駝?chuàng)?,一邊聞聞香味,一邊看看祁老伯的笑臉,也是一種享受。
我特別喜歡祁伯伯的胖豆腐干,每次走近他的擔子,眼看別人從他手里接過一串串豆腐干,美滋滋地品嘗,就想,總有一天我也要嘗個鮮。
一天早晨,媽媽給我一分錢買早點,我沒買早點,餓著肚子省下來。放學后,我去祁伯伯擔上買了一串胖豆腐干。祁伯伯說:“你是稀客,多給你一塊,多涂點醬!”我接過祁伯伯手中涂滿醬的胖豆腐干,卻又舍不得吃,帶回家想給媽媽當晚上的菜。
我走進家門,高舉胖豆腐干。媽媽嚴肅地問:“你哪兒來的錢?”我說:“你給的!”媽媽說:“傻孩子,那是給你買早點的喲!餓壞身子,媽沒錢給你看病!”我笑著對媽媽說:“你看祁伯伯多給我一塊,還涂滿了甜蜜醬!”媽媽笑著說:“你喜歡吃,你吃!”我說:“不,你也吃!”我和媽媽推來讓去,媽媽還是讓我吃了三塊。最后一塊,是我硬塞到媽媽嘴里的。
故鄉(xiāng)還有一個餛飩擔,挑擔的叫姚阿大,年過半百,身子硬朗。他的餛飩味道鮮美,在鎮(zhèn)上小有名氣。我經??匆娨Π⒋笤谙潞玫酿Q飩上灑一層淡黃色的胡椒粉,一股鮮辣香味撲鼻而來。我卻不敢奢望。
一天晚上,我和小伙伴藏貓貓回家,聞到了一股餛飩的鮮香,就走近姚阿大餛飩擔前煞煞饞頭。姚阿大看我們圍著他,說:“餛飩三分錢一碗,小孩兩分錢,阿要吃?”玩伴阿肖說:“真的兩分錢一碗嗎?”姚阿大說:“即使兩分錢一碗,你們也沒有錢啊?!睕]想到,阿肖走近姚阿大,遞給他兩分錢。姚阿大驚訝地說:“你拿得出,我做得出!”說罷,姚阿大一邊下餛飩,一邊說:“餛飩只數(shù)不減!”阿肖拿了兩個勺子,他讓我先吃,我又推給他,姚阿大看到了,又拿了一只碗,給我們一分為二。
阿肖的媽是我們的房東,她是戲迷,喜歡和劇團演員交朋友。有一次,鎮(zhèn)上來了一個越劇團,剛到的第一天晚上,阿肖媽請了一個小生、一個花旦去她家做客,還叫我去陪他們,阿肖媽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
第二天下午,阿肖媽來請我和姐去戲院看戲。傍晚,我和姐、阿肖和阿肖媽,走近戲院門口,兩位主角在門口恭候,戲院老板熱情地說:“請!請!”
演出開始,姐和阿肖媽全神貫注地看,我和阿肖看不懂,兩人溜出戲院,去化妝間看熱鬧。
結束后,阿肖媽說,要請兩位主角吃夜宵,讓姐去門口姚阿大餛飩擔上叫六碗餛飩。姚阿大一邊開心地下著餛飩,一邊問:“請什么貴客?”姐說:“你把餛飩下好,作料多放點,來的什么貴客,先不告訴你,待會給你一個驚喜!”
這時,阿肖媽拉著兩位還沒卸妝的演員向我們走過來。姐高興地說:“餛飩下好了!”
于是,阿肖媽先給演員端,再給我們端,最后給自己端。姚阿大說:“誰要加胡椒粉,盡管說!”兩位演員笑著說:“我們不吃辣?!蔽液桶⑿ぐ淹攵私o姚阿大,他給我們?yōu)⒘艘蝗贩?,又辣又鮮,美味可口。
夜色已濃,月亮出來了,一碗熱餛飩下肚,我感到渾身充滿了溫暖。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