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兩周前的一天,我媽突然給我發(fā)來一條微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媽你什么事兒這么高興?”
“我又找到你最愛吃的豆腐干了!”
“???”
“我今天發(fā)現(xiàn)那個老頭子的外甥在賣你愛吃的那種豆腐干,買回來嘗了一下,就是那個味道?!?/p>
“真的嗎,媽媽?”
“真的,明天就給你發(fā)快遞?!?/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現(xiàn)在輪到我開心了。
“老頭子的豆腐干”算不得什么珍饈,它外表看起來和別的豆腐干并沒有什么差別。但除去“從小吃到大”的回憶濾鏡,它又的確比別的豆腐干微妙地好吃了十萬八千里。
一口下去,外皮的微微焦香加上一股似有若無的豆香,內(nèi)里的粉嫩之余又莫名覺得有幾分彈牙,咀嚼間湯汁的鮮香又在頃刻間攻占了你的味蕾。之前總會覺得“靈魂美食”是—種夸張泛濫的說辭,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原來自己早已經(jīng)歷過了這種美食與心靈的共振。
如今的美食再好,吃多了也不免生厭。但老頭子的豆腐干我卻是扎扎實實地吃了十多年,從記事起吃到我來北京上學(xué)、工作。老家菜市場賣自己熏制的豆腐干的攤位也不少,但吃來吃去還是老頭子的豆腐干最有那個味兒。我一直覺得五感中的味覺是最sharp的那一個,視覺可能被迷惑,聽覺有時也會混亂,唯有味覺最有那“是非之心”。
“這不是老頭子的豆腐干。”我一臉嫌棄。
“還是瞞不過你啊,老頭子今天生病了沒出攤。我還特意挑了另外一種看起來最像、別人也說很好吃的豆腐干?!眿寢屝Φ馈?/p>
說起來做香干還真是很辛苦啊。據(jù)說老頭子每天5點起床準(zhǔn)備,8點開攤,幾百塊香干很快就會被搶光,然后就回家繼續(xù)為明天做準(zhǔn)備。幾十年也只是在天氣極差或者身體不適的情況下才不出攤。我從沒見過這個老頭子,但覺得他大抵應(yīng)該是素衫樸實、滿臉皺紋并透露著親切的老好人。這么多年,每塊豆腐干的價格也只是從兩毛錢漲到五毛錢,那大概還是2010年時他過世前的價格。我甚至仔細為他算過一筆賬,每天賣500塊豆腐干最多了,每一塊賺3毛錢,一天也就150塊錢,幾千塊的月收入在我的老家也頂多就是個平均水平。當(dāng)時甚至天真地讓媽媽去跟老頭子建議調(diào)高價格,因為有這樣的手工匠人,也算得上我們這些食客的福祉了。
2003年之后每逢春節(jié)爸媽來北京過年,年貨都會裝滿一個行李箱,其中一大半竟是老頭子的豆腐干。而這種新鮮烘制的豆腐干又不易存放,所以每每爸媽剛到的那幾天,從早餐到晚餐,小炒香干都會占據(jù)C位,我卻絲毫不會吃膩。直到2010年的那個春節(jié),一到家媽媽就怏怏說起老頭子過世了,他的兒子和兒媳又嫌每天清早爬起來做豆腐干太辛苦,就干脆關(guān)攤?cè)プ鰟e的小買賣了。媽媽和她的廣場舞搭子聊起來,才發(fā)現(xiàn)她們家也是一直吃老頭子做的豆腐干的。大家聊起這件事兒,總覺得挺可惜的,一門手藝就此失傳,但又覺得為此難過好像也有點兒小題大做。于是白駒過隙,老頭子的豆腐干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人們也都不再提起。
后來吃過的豆腐干,形形色色,也有好吃的,但終究沒有老頭子的那個味道了。
媽媽給我發(fā)微信后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快遞。急不可耐地拆包、備料、簡單翻炒,一塊豆腐干入嘴后,我的舌頭告訴我:是的!沒錯!就是那個味道!
本期的生活方式客座主編陳曉卿也喜歡吃豆腐干,不過他舌尖上的另一道美食是“一碗粉面”。所以他和我們的編輯一起為你呈現(xiàn)了這期“粉面專輯”。再翻一頁,你可以看到陳曉卿對“靈魂美食”的定義。
每個人都有一道專屬于自己的靈魂美食,這道菜由食材、烹制方式、故事和記憶一起調(diào)和、搭配和升華而成。
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兩道一模一樣的靈魂美食,只有舌頭知道最真實的答案。
劉沖 代理編輯總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