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思賢 楊靖

摘? ?要：近年來，大型互聯(lián)網平臺企業(yè)利用數據壟斷優(yōu)勢進行“大數據殺熟”的現象屢見不鮮，既侵占了消費者利益，又給反壟斷部門執(zhí)法帶來了較大挑戰(zhàn)。中國人民銀行正在試行的數字人民幣為治理大型平臺企業(yè)的數據壟斷問題提供了新可能。通過構建消費者和平臺企業(yè)的博弈模型，分析數字人民幣發(fā)行后雙方的演化穩(wěn)定策略，結果表明：數字人民幣的可控匿名等設計能保護消費者支付隱私，抑制“大數據殺熟”，進而助力防范平臺企業(yè)的數據壟斷風險。數字人民幣能夠提高用戶支付效用，增強消費者使用意愿，并通過不斷分流平臺企業(yè)數據降低數據壟斷風險。防止大型平臺企業(yè)利用數據壟斷優(yōu)勢攫取不正當利益，應盡快推進數據要素權屬立法保護，創(chuàng)新支付領域反壟斷與金融監(jiān)管方式，加大數字人民幣穩(wěn)妥推進力度，推動數字支付市場不斷審慎創(chuàng)新。

關鍵詞：數字人民幣;大數據殺熟;支付隱私;數據壟斷;壟斷風險

中圖分類號：F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543（2021）12-0069-12

隨著移動互聯(lián)、人工智能等新一代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平臺經濟加速發(fā)展，大幅降低了交易成本，成為推動經濟增長、增進社會福祉的重要力量[1]。但隨著大型互聯(lián)網平臺壟斷勢力的不斷增強，限制競爭的不當行為頻頻出現[2]，嚴重威脅著市場公平與技術創(chuàng)新[3]。當前，平臺反壟斷已引起各國監(jiān)管部門的重點關注，如何治理數據壟斷等問題成為監(jiān)管焦點[4]。

數據壟斷是平臺經濟背景下的一種新型壟斷，是用戶權益受損的主要原因[5]。平臺企業(yè)利用數據壟斷優(yōu)勢違規(guī)違法使用消費者隱私數據謀取不正當利益[6]，最為典型的就是“大數據殺熟”現象。平臺企業(yè)采集與挖掘用戶支付交易數據，以判定其支付意愿，就同一商品或服務收取更高價格，損害了消費者權益。我國的《反壟斷法》明確規(guī)定：“禁止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沒有正當理由，對條件相同的交易相對人在交易價格等交易條件上實行差別待遇?！崩脭祿艛鄬嵤┑牟徽敻偁幮袨榫哂懈叨入[蔽性[7]，用戶不易察覺，消費者維權和反壟斷部門監(jiān)管的難度也很大。2021年6月，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九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旨在規(guī)范數據處理活動;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此前也發(fā)布過《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但實踐顯示反壟斷措施還是滯后于平臺經濟的快速發(fā)展[8]。大數據時代下如何應對平臺壟斷挑戰(zhàn)，制止數據過度采集與過度挖掘，提升全社會“數據安全感”，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我國數字經濟的發(fā)展質量[9]。法定數字貨幣（也稱央行數字貨幣，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簡稱CBDC）可能為此提供新的有效方案。

我國目前正在試行的法定數字貨幣也稱數字人民幣（簡稱e-CNY），是中國人民銀行基于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新型信息技術發(fā)行的數字形式的法定貨幣。數字人民幣是人民幣的一種數字形式，也是一種新的數字支付工具。數字人民幣由央行基于加密技術實現可控匿名，商業(yè)機構無權獲取非必要用戶交易信息，這既充分滿足了用戶合理的匿名支付和隱私保護需求，又有效保障了消費者個人交易的信息安全，為當前平臺企業(yè)數據壟斷風險的治理提供了一條新的可行路徑。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在回顧相關文獻的基礎上，闡釋數字人民幣防范大型平臺企業(yè)數據壟斷風險的內在機理。具體而言，本文通過構建消費者支付工具選擇和平臺企業(yè)“殺熟定價”的非對稱演化博弈模型，聚焦分析數字人民幣能否有效抑制平臺企業(yè)“大數據殺熟”等行為，進而探究數字人民幣應用于數據壟斷治理方面的價值。在我國越來越多大型平臺企業(yè)涉足支付領域①與央行正在試行數字人民幣的當下，本文的研究既是對法定數字貨幣現有研究的進一步拓展，又將為有效治理“大數據殺熟”等行為、加強數據治理和信息安全保護提供新的思路，因而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一、相關文獻綜述

已有不少文獻關注到平臺企業(yè)當前存在的數據壟斷風險及其對監(jiān)管當局形成的巨大挑戰(zhàn)。本文首先對此進行梳理，然后結合有關法定數字貨幣的研究成果來探討數字人民幣應對前述風險和挑戰(zhàn)的可能性。

（一）平臺企業(yè)數據壟斷風險及其監(jiān)管難題的相關研究

平臺企業(yè)通過高效處理大規(guī)模數據信息大幅降低了搜尋成本，提高了市場雙方參與者的匹配質量與交易效率[10-11]，是數字經濟最為典型的發(fā)展方式和消費者日常生活的中心[12]。但同時規(guī)模經濟、網絡效應的存在也極易導致平臺經濟形成壟斷市場格局，平臺壟斷尤其是數據壟斷已成為國際社會重點關注的監(jiān)管領域[13]。

李三希等認為，數據壟斷是互聯(lián)網平臺出現天然壟斷屬性的來源[5]。憑借數據與流量的壟斷優(yōu)勢，平臺企業(yè)還會向其他領域擴張，從而形成雙輪壟斷[14]。聶洪濤和韓欣悅發(fā)現，數據壟斷現象的形成主要與數據處理的技術門檻、數據寡頭跨領域的商業(yè)模式和用戶規(guī)模產生的網絡效應有關[15]。大型互聯(lián)網平臺企業(yè)對數據的壟斷使數據過于集中，會帶來數據過度采集、數據濫用等問題[16]，嚴重損害用戶合法權益，侵犯消費者的個人隱私[9]。

高惺惟指出，數據壟斷與濫用行為不是單純的經濟問題，已成為涉及隱私保護、安全等領域的重要社會問題[17]。付麗霞認為，“大數據殺熟”行為侵占了消費者剩余，一旦平臺采集的用戶數據遭到竊取、泄漏，無數消費者的隱私將被曝光，進而會引發(fā)嚴重的社會安全問題[18]。雖然有學者建議消費者通過“比對價格”來應對“大數據殺熟”[19]，但在平臺不斷改進的算法優(yōu)勢中也難以產生好的效果。此外，現有監(jiān)管體系對用戶數據的過度采集與濫用尚缺乏適當的監(jiān)管工具和必要的法律支撐[20]，因而尚難有效治理“大數據殺熟”等行為?？梢?，數據過度收集與濫用已成為平臺反壟斷特別是數據反壟斷的關注焦點和核心監(jiān)管內容。

（二）法定數字貨幣的相關研究

近年來，各國央行十分重視對法定數字貨幣的研發(fā)。國際清算銀行的調查顯示，截至2021年上半年底，全球86%的央行正在探討發(fā)行法定數字貨幣的利弊[21]。同時，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引發(fā)了公眾對病毒可能通過現金傳播的擔憂，發(fā)展無接觸支付方式的呼聲越來越高，增強了各國央行的研發(fā)動力[22]。

現有對法定數字貨幣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內涵特征、運行機制和經濟金融影響等層面。法定數字貨幣的概念起源于Shoaib et al. 提出的官方數字貨幣[23]。彼時比特幣等私人數字貨幣盛行并造成不少沖擊，學術界開始設想央行或中央政府發(fā)行數字貨幣的可能，隨后Broadbent正式提出了央行數字貨幣的稱謂并逐漸被廣泛接受[24]。國際清算銀行基于可獲得性將法定數字貨幣分為面向金融機構的批發(fā)型貨幣和面向公眾的零售型貨幣[25]。我國正在試行的數字人民幣屬于零售型法定數字貨幣，采用的“中央銀行—商業(yè)銀行”的雙層運營體系可以不顛覆現行的貨幣運行框架和二元賬戶結構，更易于法定數字貨幣的推廣和使用[26]。當前大部分國家的法定數字貨幣主要是以分布式賬本技術為基礎進行創(chuàng)新發(fā)展[27]，具備低成本、跨區(qū)域、高擴散率等優(yōu)良特性[28]。姚前發(fā)現各國央行將采取“先支付工具、后政策工具”的漸進路徑推行法定數字貨幣[29]。一些文獻則關注到了法定數字貨幣對經濟與金融領域可能造成的影響。比如，Ben& Hanna認為法定數字貨幣豐富了現有的貨幣政策工具[30]，可為其設定利率，增強負利率等貨幣政策的有效性[31]。姚前把法定數字貨幣視為生息的貨幣資產，研究了我國發(fā)行法定數字貨幣的經濟效應，結果顯示法定數字貨幣有助于提高經濟產出[32]。然而，我國央行已明確指出，數字人民幣屬于現金（M0）范疇，不計付利息[26]，因此，上述研究與我國數字人民幣的現行方案存在一定出入。

綜上可見，現有成果在討論法定數字貨幣時，主要圍繞其運行機制如何設計、作為貨幣政策工具會帶來什么影響等問題而展開。數字人民幣作為一種新的數字支付手段，能否對大型平臺企業(yè)的數據壟斷風險治理帶來新思路，至今仍很少有文獻對其進行專門研究。Garratt & Van 已關注到現有的第三方支付與電子支付工具已經過度侵犯用戶的隱私，支付平臺可利用歷史支付數據對用戶畫像從而進行“大數據殺熟”，解決辦法之一是使用具有與實物現金類似的支付隱私級別的數字現金[33]。這與我國數字人民幣的研發(fā)初衷不謀而合?；诖耍疚膹闹Ц峨[私保護角度，針對“大數據殺熟”現象構建消費者與平臺企業(yè)的演化博弈模型，研究數字人民幣防范互聯(lián)網平臺數據壟斷風險的作用機理。

二、數字人民幣防范數據壟斷風險的作用機理

數字經濟時代下我國支付市場發(fā)生巨大變化，現金使用量大幅降低，第三方支付工具日益盛行。第三方支付大型平臺不僅擁有數據壟斷優(yōu)勢，而且在算法不斷優(yōu)化的刺激下謀取著“大數據殺熟”等帶來的利益。

（一）數字人民幣防范數據壟斷風險的基礎：保護支付隱私

在數字支付環(huán)境中，用戶消費時的貨幣流與信息流產生分離，即消費者借助支付平臺完成支付后雖然貨幣發(fā)生了轉移，但與交易有關的個人信息會被應用平臺記錄。數據留存于平臺企業(yè)中，使得平臺對用戶信息的獲取變得更為簡單，其有機會追蹤和掌握用戶交易、財務等信息。平臺企業(yè)對大數據的利用可以給其帶來一系列可觀效益，但也容易泄露用戶交易數據和金融隱私，產生“大數據殺熟”等損害消費者權益的行為。平臺企業(yè)基于匯聚的海量消費者數據（如購買歷史、支付方式、身份、性別等信息）分析消費者的行為特征，以區(qū)分新老用戶并對消費者進行精準畫像，從而對消費者實施差別定價，侵占消費者剩余。比如，起點和終點相同的網約車對不同用戶的收費可能是不一樣的。

作為新型零售支付工具，數字人民幣為解決支付數據留存支付平臺引致的問題提供了新可能。數字人民幣具有“可控匿名”特征，遵循“小額匿名、大額依法可溯”的原則，在滿足公眾對小額匿名支付服務需求的同時，增強了個人信息與隱私的保護力度。在使用數字人民幣作為支付工具時，商業(yè)機構無權獲取非支付必要用戶信息，這就極大提高了平臺企業(yè)的數據搜尋成本，有助于遏制部分平臺企業(yè)的“大數據殺熟”行為。此外，中國人民銀行內部嚴格落實信息安全及隱私保護管理，對數字人民幣相關信息設置“防火墻”，通過專人管理、分級授權等制度安排，禁止任意查詢、使用[26]。數字人民幣將大大減少平臺企業(yè)數據過度采集和濫用帶來的社會負外部性[16]，有效保護個人隱私及用戶信息安全，提升數據安全治理能力。

（二）數字人民幣防范數據壟斷風險的保障：提升支付效用

數字人民幣數據治理功能的充分發(fā)揮離不開消費者的廣泛使用。第三方支付經過多年的發(fā)展，在為社會公眾提供便捷高效的零售支付服務、培育公眾數字支付習慣的同時，主導了零售數字支付市場。因此，數字人民幣只有表現出明顯優(yōu)于第三方支付的特性，提升消費者的支付效用，才能提高大眾接受度。結合數字人民幣實踐可知，與第三方支付相比，數字人民幣擁有安全性、便捷性和普惠性優(yōu)勢（見表1），具體表現如下：

第一，法定數字貨幣相較于第三方支付更具信用競爭優(yōu)勢與安全穩(wěn)定性保障。數字人民幣由中國人民銀行發(fā)行，其背后是人民幣的主權信用，具有無限法償性。第三方支付屬于商業(yè)機構信用，信用基礎不如中央政府信用，存在支付機構破產的潛在風險。同時，數字人民幣具有可追溯性，若發(fā)生利用數字人民幣的電信網絡詐騙，可進行資金追蹤，守護居民的財產安全。數字人民幣“小額匿名、大額依法可溯”的設計在滿足用戶合理匿名需求的同時，保持了對犯罪行為的打擊能力，這是第三方支付所不具有的特性。

第二，法定數字貨幣支付結算效率更高、應用場景更豐富、兼容性更強。數字人民幣具備現金“支付即結算”的特性，省去了第三方支付必要的后臺結算、清算、對賬等眾多環(huán)節(jié)[34]，且數字人民幣的雙離線支付功能可以避免因網絡問題帶來的操作風險，大大提高了支付效率。在應用場景方面，數字人民幣不僅覆蓋日常生活消費的零售支付場景（C端），而且便于國外友人旅游、參觀訪問等入境消費，更能在企業(yè)支付（B端）等對公場景中發(fā)揮作用，解決企業(yè)線下付款操作煩瑣、認款核銷難的痛點，顯著提高商戶交易效率。此外，數字人民幣的發(fā)行能有效打破零售支付壁壘和市場分割，提升數字支付的包容性和通用性。第三方支付存在業(yè)務壁壘，難以實現跨平臺的數字支付，比如支付寶與微信支付之間不能相互轉賬。而數字人民幣兼容性強，融合了現有多種數字支付方式和技術，實現了數字支付間的互聯(lián)互通，可跨銀行、跨支付機構支付[26]。

第三，法定數字貨幣更有利于發(fā)展普惠金融，提高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法定數字貨幣沒有跨平臺手續(xù)費，可免費全額兌換現金，可脫網交易，具有費用成本優(yōu)勢，有助于降低消費者和商戶的支付成本，減輕實體經濟負擔，增強民生福祉。同時，第三方支付是賬戶緊耦合模式，需要實名制綁定銀行賬戶體系并依賴手機等數字設備，抑制了金融服務可及性的提升。而與賬戶松耦合的數字人民幣形態(tài)多樣，具備用戶友好性，在設計上滿足了公共性和普惠性需求。除軟件錢包外，運營機構還開發(fā)出各種類型的“不依賴手機”的硬件錢包，如可視卡、手表手環(huán)、老年拐杖、指紋卡等，讓沒有銀行賬戶、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特定群體也能享受到便捷安全的數字人民幣支付體驗，跨越傳統(tǒng)支付鴻溝，服務鄉(xiāng)村振興[35]。

第三方支付使用下貨幣流與信息流的分離使平臺企業(yè)能掌握用戶支付歷史數據，易引發(fā)數據壟斷、數據濫用風險。平臺企業(yè)違規(guī)違法使用個人敏感信息獲益以及數據泄露等情況尤為突出，存在侵犯消費者個人隱私的巨大風險和社會隱患。數字人民幣“可控匿名”的設計使得非支付必要用戶信息都集中于央行，實現了對支付數據的治理和監(jiān)管，從而規(guī)范了互聯(lián)網平臺對用戶數據的留存與使用，糾正了其利用數據優(yōu)勢進行“大數據殺熟”等不正當競爭行為，保護了消費者支付隱私。數字人民幣相較于第三方支付更安全、便捷、普惠，能夠提升用戶支付效用，進而使消費者有激勵在交易時使用數字人民幣支付，這為充分發(fā)揮數字人民幣的數據治理功能提供了保障。

三、模型構建

“大數據殺熟”是平臺企業(yè)利用數據壟斷優(yōu)勢實施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典型現象。這里結合數字人民幣保護消費者支付隱私的特征，構建數字交易背景下消費者支付方式選擇和平臺企業(yè)殺熟定價的非對稱演化博弈模型，探究在市場化推廣中消費者是否會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以及使用數字人民幣是否能有效抑制平臺企業(yè)的“大數據殺熟”行為。

（一）基本假設

本模型中的博弈方為消費者群體和平臺企業(yè)群體，兩者均為有限理性的主體。根據演化博弈理論，反復在兩個群體中抽取一個成員配對進入策略選擇，消費者群體的策略集為（使用數字人民幣，使用第三方支付），平臺企業(yè)群體的策略集為（殺熟定價，均一定價）。

假設1：消費者對平臺企業(yè)提供的1單位產品服務愿意支付高價格和低價格的概率z均為1/2，并獲得固定效用V;使用數字人民幣的支付效用為β，使用第三方支付的支付效用為δ，且只有β>δ時消費者才有激勵使用數字人民幣;新用戶有α的概率成為老用戶（繼續(xù)留在該平臺），老用戶有ε的概率沿襲此前的消費習慣（對新用戶交易時的價格接受度）。

假設2：平臺企業(yè)對同一單位產品服務有高定價P1和低定價P2，實施大數據殺熟時需要付出μ單位的消費者支付信息搜尋成本①，并且有λ的概率被監(jiān)管部門處罰，受到的處罰金額是K。本文涉及的符號定義和進一步說明如表2（下頁）所示。

（二）博弈方策略描述

博弈方一次完整的策略選擇包含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平臺企業(yè)確定產品價格，作為新用戶的消費者根據支付效用與消費意愿選擇數字支付工具并決定是否購買產品服務。第二階段，新用戶選擇是否繼續(xù)在該平臺購買產品服務（成為老用戶），老用戶選擇是否沿襲之前的消費習慣，平臺企業(yè)決定是否對老用戶實施“殺熟定價”，老用戶根據消費習慣與消費意愿決定是否達成交易。具體事件順序如圖1所示。

此外，在面對消費者選擇不同支付工具時，平臺企業(yè)實施大數據殺熟的定價方式有所不同。當消費者和平臺企業(yè)采取的策略分別為（使用第三方支付，殺熟定價）時，平臺企業(yè)在第一階段定價P2，根據新用戶交易后留存的信息對消費者畫像，區(qū)分高、低支付意愿的老用戶，從而在第二階段對較高支付意愿的消費者定價P1，對較低支付意愿的消費者定價P2。而當博弈方策略為（使用數字人民幣，殺熟定價）時，平臺企業(yè)若在第一階段定價P2，不論消費者支付意愿高低均達成交易，此時由于數字人民幣支付隱私保護功能的存在，平臺企業(yè)無法獲取、分析用戶支付數據以劃分消費者類型，因而平臺企業(yè)只能在第一階段定價P1，通過完成交易與否判斷消費者的支付意愿，從而在第二階段對不同支付意愿的老用戶實施差別定價。據此，可得消費者和平臺企業(yè)在不同行為選擇下的收益矩陣（見表3，下頁）。

消費者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策略和“使用第三方支付”策略的期望收益Uc1、Uc2以及消費者平均收益Uc分別為：

Uc1=y[（）（V-P1）+αε（V-P2）+（β-δ）]+（1-y）[（1+）（V-P2）+（β-δ）]（1）

Uc2=y[αε（V-P1）+（1+αε）（V-P2）]+（1-y）[（1+）（V-P2）]（2）

Uc=xUc1+（1-x）Uc2（3）

平臺企業(yè)選擇“殺熟定價”策略和“均一定價”策略的期望收益Um1、Um2以及平臺企業(yè)平均收益Um分別為：

Um1=x[（+αε）P1+αεP2-（μ+λK）]+（1-x）[αεP1+（1+αε）P2-（μ+λK）]（4）

Um2=x（1+α+αε）P2+（1-x）（1+α+αε）P2=（1+α+αε）P2（5）

Um=yUm1+（1-y）Um2（6）

依據演化博弈理論，可得消費者和平臺企業(yè)策略選擇的復制動態(tài)方程：

G（x）==x（Uc1-Uc）=x（1-x）[y（P2-p1-V）+（β-δ）]（7）

H（y）==y（Um1-Um）=y（1-y）[x（P1-P2）+α（εP1-P2）-（μ+λK）]（8）

公式（7）和（8）組成的方程組為平臺企業(yè)與消費者非對稱博弈的復制動態(tài)系統(tǒng)，揭示了博弈雙方策略選擇的概率隨時間演化的趨勢。分別令G（x）=0、H（y）=0，可得系統(tǒng)均衡點為（0，0），（0，1），（1，0），（1，1），（x*，y*）。其中，x*=，y*=∈[0，1]。

四、消費者與平臺企業(yè)的演化博弈分析

根據構建的平臺企業(yè)與消費者的演化博弈模型，可分析雙方演化穩(wěn)定策略（Evolutionarily Stable Strategy，ESS）出現的情形以及影響雙方策略選擇的因素，探討演化穩(wěn)定策略下使用數字人民幣的社會福利變化。

（一）消費者的演化穩(wěn)定策略分析

消費者選擇演化穩(wěn)定策略的條件是G（x）=0且G'（x）<0，對消費者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策略概率的復制動態(tài)方程G（x）求偏導可得：

=（1-2x）[y（P2-p1-V）+（β-δ）]（9）

若y=y*，則恒等于零，表示消費者以任意概率x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均是演化穩(wěn)定策略;若y<y*，則x=0是演化穩(wěn)定策略;若y>y*，則x=1是演化穩(wěn)定策略。據此，得到消費者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策略的概率x關于平臺企業(yè)選擇“殺熟定價”策略概率y的反應函數為：

x=0，y<y*

[0，1]，y=y*

1，y>y*（10）

因此，消費者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策略的概率ψc為：

ψc=dydx=（11）

命題1：消費者“使用數字人民幣”策略的概率與數字人民幣和第三方支付的服務差異程度有關，數字人民幣提供的支付服務質量越優(yōu)于第三方支付，消費者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策略的概率越大。

證明：根據公式（11），將ψc關于（β-δ）求偏導得：=>0。證畢。

命題1表明支付服務質量在數字人民幣的市場進入中發(fā)揮著關鍵作用，高質量差異化的支付服務體現其特有的競爭優(yōu)勢，產品服務創(chuàng)新會提高其對消費者的吸引力。我國第三方支付的發(fā)展依托于原有平臺生態(tài)場景下的用戶流量基礎，通過差異化戰(zhàn)略來增強用戶黏性、鎖定用戶，包括支付方式（條碼支付、刷臉支付、聲波支付）、支付功能（花唄、借唄、紅包）等產品服務的創(chuàng)新。經過多年發(fā)展，我國第三方支付已形成一整套適用于各類場景的線上生態(tài)系統(tǒng)，并基于支付業(yè)務帶來的流量、場景優(yōu)勢衍生出理財、信貸和保險等金融服務。因此，數字人民幣想要在與第三方支付體系的競爭中脫穎而出，必須要在品質上超越現有的各種私人支付工具。

（二）平臺企業(yè)的演化穩(wěn)定策略分析

根據平臺企業(yè)選擇“殺熟定價”策略概率y關于消費者選擇“使用數字人民幣”策略概率x的反應函數，得到平臺企業(yè)選擇“殺熟定價”策略的概率ψm為：

ψm=dxdy=（12）

命題2：平臺企業(yè)選擇“殺熟定價”策略的概率與搜尋成本、市場結構、消費習慣和監(jiān)管效率有關。搜尋成本越低、市場結構越集中、用戶消費習慣越保持一致、政府監(jiān)管效率越低，則平臺企業(yè)越可能選擇“殺熟定價”策略。

證明：根據公式（12），將ψm分別關于μ、α、ε和λ求偏導得：=<0，=>0，=>0，=<0，證畢。命題2說明：

第一，當平臺企業(yè)對消費者信息的搜尋成本降低時，其實施“殺熟定價”策略的概率增大。特別地，當平臺企業(yè)既提供產品服務又能提供支付服務時，“殺熟定價”的搜尋成本極低。此時平臺企業(yè)可調取此前提供支付服務時獲取與留存的用戶支付數據，而不需向第三方機構尋取、購買消費者的支付隱私信息，從而服務于旗下產品服務的“殺熟定價”。

第二，平臺企業(yè)天然的規(guī)模經濟、網絡效應與先發(fā)優(yōu)勢，容易形成較高的市場集中度與壟斷格局，產生強可維持的平臺壟斷勢力。當消費者面對平臺企業(yè)實施“殺熟定價”時，由于市場上可供替代的產品或服務的供應商較少，只能選擇接受交易。因此，較高的市場集中度使得平臺企業(yè)為謀取額外利潤更有動機實施“殺熟定價”策略。

第三，消費者的消費習慣與監(jiān)管部門的監(jiān)管效率對于平臺企業(yè)實施“殺熟定價”策略的概率會產生影響。消費習慣參數越大，意味著老用戶的消費意愿與新用戶的消費意愿越趨于一致，平臺企業(yè)根據新用戶留存的支付信息在對消費者進行畫像時更精確，從而使得“殺熟定價”偏差越小，增大了其實施“殺熟定價”的可能性。此外，利用數據壟斷實施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對用戶和監(jiān)管機構的隱蔽性較強，用戶不易察覺，且面對處于信息優(yōu)勢地位的大型數字平臺企業(yè)很難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我國反壟斷規(guī)制部門也一直難以監(jiān)管，這也是平臺企業(yè)實施“殺熟定價”的誘因。

推論1：當處于市場支配地位的平臺企業(yè)也能為消費者提供數字支付服務時，平臺有激勵違反個人隱私保護法律而過度采集和使用消費者隱私數據，從而更容易實施“殺熟定價”策略。

這一推論具有比較重要的現實意義，在我國第三方支付領域呈現雙寡頭壟斷格局的當下，越來越多平臺企業(yè)涉足支付領域，盡管這將提高支付市場的競爭強度，但平臺企業(yè)主營業(yè)務本身所在的行業(yè)若處于壟斷格局，則依然有數據濫用風險，其更容易實施“殺熟定價”策略。以網約車行業(yè)為例，當一家在市場中處于壟斷地位的網約車企業(yè)A入局支付領域后，消費者在購買A提供的服務時可直接在A提供的支付渠道下支付，此時支付信息留存于A下，A不用通過第三方渠道獲取用戶敏感信息，大數據殺熟的成本大大降低。因此，平臺企業(yè)入局第三方支付領域，雖然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支付市場競爭，打破了頭部支付機構數據壟斷的格局，但同時也提高了各平臺企業(yè)數據濫用與侵犯用戶隱私的風險。這也說明平臺經濟領域的壟斷行為僅通過市場機制難以實現自我矯正。數字人民幣的數據治理功能則可有效解決當前支付機構的數據壟斷問題，防范潛在的數據濫用風險。

（三）數字人民幣發(fā)行的社會福利分析

復制動態(tài)方程求出的系統(tǒng)均衡點不一定是系統(tǒng)的演化穩(wěn)定策略，按照Friedman提出的方法[36]，微分方程系統(tǒng)描述的群體動態(tài)的演化穩(wěn)定策略可從該系統(tǒng)的雅可比（Jacobin）矩陣的局部穩(wěn)定分析得到。根據前文的復制動態(tài)方程，分別求導可得雅可比矩陣如下：

J=

=（1-2x）[y（P2-

p1-

V）+（β-δ）]? ?x（1-x）（P2-

P1-

V）

y（1-y）（

P1-P2）? ?（1-2y）[x（

P1-P2）+

α（εP1-P2）-（μ+λK）（13）

將均衡點代入矩陣J中，若滿足行列式det（J）>0和跡tr（J）<0，則均衡點為演化博弈的局部漸進穩(wěn)定不動點，即為演化穩(wěn)定策略。根據雅克比矩陣的局部穩(wěn)定分析法，對上述5個納什均衡點進行穩(wěn)定性分析①，可知（0，1）和（1，0）是演化穩(wěn)定策略，（x*，y*）是鞍點（見表4）。

消費者和平臺企業(yè)經反復博弈后的最終演化穩(wěn)定策略為（使用第三方支付，殺熟定價）和（使用數字人民幣，均一定價）。當消費者使用第三方支付時，支付隱私泄露概率增大，平臺企業(yè)較容易獲取消費者的個人隱私信息并對消費者精準畫像，從而進行“大數據殺熟”;當消費者使用數字人民幣時，數字人民幣“可控匿名”的設計保護了消費者支付隱私，平臺無法留存用戶的支付數據，進行“殺熟定價”的搜尋成本過大，因此選擇均一定價。

命題3：數字人民幣對互聯(lián)網平臺數據壟斷風險的治理可以增進社會福利。

證明：當消費者和平臺企業(yè)的策略為（使用第三方支付，殺熟定價）時，社會福利W1為：W1=αεV+（1+αε）V-（μ+λK）;當演化穩(wěn)定策略為（使用數字人民幣，均一定價）時，社會福利W2為：W2=（1+α+αε）V+（β-δ）。W2-W1=α（1-ε）V+（β-δ）+（μ+λK）>0，證畢。

命題3說明“大數據殺熟”通常導致市場間資源錯配，較高支付意愿的群體消費量降低，較低支付意愿的群體消費量增加，這一資源錯配效應引起消費者剩余和社會福利降低。數字人民幣的數據治理作用則能有效改善社會福利。因此，在數字人民幣市場化推廣中，相關運營機構應積極宣傳和落實國家對數字人民幣的規(guī)劃，做好支付基礎設施的改造和更新、支付場景的遷移和適用，解決因客觀條件不能使用法定數字貨幣的問題，以提高居民對數字人民幣的接受程度和使用意愿，從而更好地發(fā)揮數字人民幣的可控匿名特性應用于數據治理方面的價值。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以營利為目的的互聯(lián)網平臺掌握著大量的個人隱私數據，數據壟斷的安全性備受關注，數據泄露、數據濫用等安全事件屢見不鮮，用戶隱私安全問題愈發(fā)嚴重。本文針對“大數據殺熟”這一數據壟斷行為，構建了支付隱私影響下消費者支付方式選擇和平臺企業(yè)殺熟定價的非對稱演化博弈模型，并引入搜尋成本、市場集中度、消費習慣與政府監(jiān)管力度等指標，分析它們對雙方行為策略選擇的影響，探究了我國發(fā)行數字人民幣對互聯(lián)網平臺企業(yè)數據壟斷的治理效果，主要結論如下：壟斷性平臺企業(yè)入局第三方支付領域雖然一定程度上能打破當前頭部支付機構的數據壟斷格局，但也會降低其搜尋成本，進而增加各平臺企業(yè)數據濫用的風險;數字人民幣在支付隱私保護方面遠優(yōu)于第三方支付，其可控匿名設計能有效治理互聯(lián)網平臺的數據壟斷風險，增進社會福利;數字人民幣體系可憑借提供高質量的支付服務提升用戶支付效用，提高消費者對數字人民幣的使用意愿，為充分發(fā)揮數字人民幣的數據治理功能提供保障。

數據安全和隱私是互聯(lián)網平臺監(jiān)管的核心要素。為加強數據治理和信息安全保護，防止平臺企業(yè)利用數據壟斷優(yōu)勢獲取不正當收益，特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推進數據要素權屬立法保護。由于數據權屬不明晰，互聯(lián)網平臺壟斷大量數據，包括公民個人信息、消費信息等，容易形成事實上的數據壟斷、數據寡頭，并且很多平臺以“誰采集、誰投入、誰受益”的原則進行數據分析及應用，忽視了消費者作為數據生產者和所有者的權利。因此，要明確平臺企業(yè)持有數據的權屬關系與數據權利的主體和邊界[17]，如數據的所有權、使用權、管理權等權利配置的優(yōu)先性和適用范圍，實現數據要素公平合理優(yōu)化配置，防范數據濫用、隱私侵權、數據泄露等風險。

第二，創(chuàng)新支付領域反壟斷與金融監(jiān)管方式。監(jiān)管部門要創(chuàng)新升級反壟斷政策手段以適應現實發(fā)展需要，充分運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動態(tài)價格監(jiān)測等工具，從而更精準地監(jiān)測識別平臺企業(yè)的壟斷行為。同時，實施統(tǒng)一而有區(qū)別的監(jiān)管方式，如探索建立分級牌照體系，部分支付平臺業(yè)務已延伸至理財、保險等其他非支付金融業(yè)務，可按其介入業(yè)務深淺程度發(fā)放全牌照或有限牌照進行管理，從而落實全覆蓋監(jiān)管金融活動的要求。這樣既能促進支付行業(yè)公平競爭，又可防范大型支付平臺無序擴張帶來的系統(tǒng)性風險。

第三，在平衡好支付隱私保護與數據挖掘關系的基礎上，加快推進數字人民幣的試行步伐。為充分挖掘支付數據的經濟和社會價值，央行可通過法定數字貨幣的數據治理作用隔離身份認證數據與業(yè)務數據，在用戶授權的基礎上向互聯(lián)網平臺開放“脫敏”數據使用權。這樣可一方面賦予用戶充分的知情權并保護個人信息，有效預防數據壟斷、數據過度采集等問題;另一方面提供平臺企業(yè)合規(guī)采集支付數據的渠道，在不侵犯用戶隱私的基礎上通過大數據分析創(chuàng)新產品服務，從而平衡平臺經濟領域創(chuàng)新對于數據的需求與用戶對于數據隱私保護的需求之間的矛盾。

第四，不斷增強數字支付市場的審慎創(chuàng)新力度。當前越來越多互聯(lián)網平臺企業(yè)布局第三方支付領域，數字人民幣體系的試行應積極納入新興支付平臺，強化平臺企業(yè)的社會責任意識，打破彼此之間的各種壁壘，推動合作創(chuàng)新，優(yōu)化用戶使用體驗，從而拓寬拓深法定數字貨幣的各種支付場景，不斷增強數字支付市場的審慎創(chuàng)新力度和市場活力。這樣既有利于促進支付市場競爭，打破頭部支付平臺對數據的壟斷，又可以防范新興支付平臺企業(yè)濫用數據的風險。 [Re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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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ion Mechanism of e-CNY to Prevent the Risk of Data Monopoly on Internet Platform

FENG Si-xian? YANG Jing

Abstract： It is common for giant internet platform enterprises to use big data to price discriminate among future customers， which not only deeply seize the interests of consumers， but also brings great challenges to antitrust department. The e-CNY， which is being steadily implemented by the People's Bank Of China， will provide new possibilities for governing the chaos of platform enterprise data monopoly. The game model of consumers and platform enterprises is constructed to analyze the evolutionarily stable strategy of both sides after the issuance of e-CNY.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controllable anonymity design of e-CNY can protect consumers' payment privacy， inhibit the price discrimination， and effectively reduce the data monopoly risk of platform enterprises. At the same time， e-CNY can improve users' payment utility， improve consumers' willingness to use， and reduce the risk of data monopoly by continuously distributing platform enterprise data. In order to prevent the platform enterprises from seizing illegitimate interests， China should promote the legislative protection of data element ownership， innovate the way of anti-monopoly and financial supervision in payment field， strengthen the steady promotion of e-CNY， and enhance the prudent innovation of digital payment market.

Key words： e-CNY; big data-based price discrimination; payment privacy; data monopoly;monopoly ri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