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處
清代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朝代。
不需要金榜題名,不需要進士出身,你也有各種揚名天下的機會。
比如康熙年間的名臣于成龍,他只是副榜貢生出身,也就是“候補舉人”的身份,最后竟官至兩江總督。
薛福成也只有副榜貢生的功名,連舉人都沒考上。
薛福成年輕時也想考取功名,但當時太平天國運動和捻軍正興起,他曾被太平軍抓去,差點兒丟了性命。
這時候他認識到,生逢這亂世,八股文做得再好也沒啥用,必須研究經(jīng)世致用的學問。
1865年,27歲的薛福成終于等到一個機會。
曾國藩的船從他家門口經(jīng)過,他壯著膽子把自己寫的萬言書遞上去,從而得到曾國藩的賞識。曾國藩慧眼識英雄,將他延攬為幕僚。
從此,薛福成踏上仕途,從一個幕僚做到了五品候補同知。雖然不是實職,好歹也算有了級別。
7年以后,曾國藩病逝,薛福成沒了靠山,只好回家。
但和別的幕僚不同的是,薛福成是攜書回家。
即使一路上受盡辛苦,他也要隨身帶著自己心愛的那些書。
1875年,光緒皇帝登基,垂簾聽政的兩宮皇太后下懿旨廣開言路,讓大家建言獻策。
薛福成抓住這個機會,把這些年來的所學所思寫成《應詔陳言疏》,里面包括了“治平六策”和“海防密議十條”,并請晚清名臣丁寶楨轉呈,一下引起了各方的關注。
正在搞洋務運動的李鴻章馬上把他請到府中當幕僚。
薛福成在李鴻章的幕僚位置上一干又是10年,其間參與謀劃了很多大事,這讓他的實干經(jīng)驗更足、眼光更長遠。
而讓薛福成青史留名的機遇,在1884年終于來了。
這一年,清政府和法國的戰(zhàn)爭全面展開。
法國仗著海軍優(yōu)勢,對中國的東南沿海不斷襲擾,東南沿海的海防亟待加強。
在李鴻章的舉薦下,薛福成被任命為浙江寧紹臺道,負責寧波、紹興、臺州三個府的海防。
這一次不是候補,而是實打實的領導崗位。這一年,46歲的薛福成終于成了真正的“官”。
他自然興奮不已,先在北京謝了恩,然后就急匆匆地趕到浙江上任了。
興奮歸興奮,但壓力同樣巨大。法國的海軍力量較之當時清政府的海軍,具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
1884年8月,中法海軍在福建馬尾港爆發(fā)海戰(zhàn)。
不到一個小時,法國海軍就重創(chuàng)清軍“四大水師”之一的福建水師,使其幾乎喪失戰(zhàn)斗力,自己則是一艦未沉。
緊接著,法國海軍又封鎖了臺灣海峽,然后在東南沿海不斷襲擾,準備拿下一個重要港口,再照著鴉片戰(zhàn)爭的套路,逼清政府割地賠款。
而薛福成所管轄的寧波府正是東南沿海重要的商業(yè)港口,自然也是法國人眼中最理想的攻擊目標。
當時,寧波府最重要的海防基地有兩個,一個是位于舟山群島的定海,還有一個就是位于甬江入海口的鎮(zhèn)海。
鴉片戰(zhàn)爭時,英國人就是先拿下定海,然后以定海為基地不斷進攻東南沿海地區(qū)。
而鎮(zhèn)海,距離寧波城只有20多公里。
因為法國人牢牢掌握著制海權,所以薛福成首先要解決的是定海和鎮(zhèn)海的防御力量分配的問題。一旦分配不好,定海和鎮(zhèn)海的守軍根本無法跨海支援。
這時候,薛福成跟著李鴻章做了10年幕僚的經(jīng)歷發(fā)揮了重大作用,他學李鴻章玩起了“以夷制夷”的手段。
當年,鴉片戰(zhàn)爭結束后,英國雖然歸還了定海,但逼清政府簽了個協(xié)議——清政府不能把定海讓給其他國家,但如果其他國家占領定海,英國就要出兵干涉。
這本來是一個挺屈辱的協(xié)議,但現(xiàn)在成了薛福成可以利用的一個工具。
薛福成馬上找到英國駐寧波的領事,要英國遵守這個協(xié)議。
英國國內認為,法國在中國東南沿海侵擾,本來就損害了英國的商業(yè)利益,現(xiàn)在如果再讓他們占了定海,大英帝國的臉面何存?
于是,英國政府找到法國外交部交涉,最終,法國人同意絕不進攻定海。
這么一來,雖然是借助他人之力,但薛福成畢竟保證了定海的安全。
這樣,薛福成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把全部防御力量集中到鎮(zhèn)海。
但薛福成還要解決很多問題。
比如通信問題。
當時,浙江巡撫在杭州,離寧波前線上百公里,傳遞個消息,來回就得一兩天。
所以,薛福成馬上下令從鎮(zhèn)海到杭州拉了一條電報線,解決了通信問題。
還有封鎖入??诘膯栴}。
薛福成下令,在甬江入??诖蛏弦欢涯緲?,拉上鐵鏈,又將一些破船沉在入??冢忌纤?,把甬江封鎖得鐵桶一般。
內奸問題。
從兩次鴉片戰(zhàn)爭的教訓看,西方人在正面沖不進來的情況下,經(jīng)常會重金收買熟悉水道的引水員,讓他們帶著繞開正面防御力量,從側后方偷襲。
薛福成也考慮到這一點,事先把當?shù)厥煜に赖囊畣T全部控制起來,又把寧波當?shù)氐姆▏熘鹘烫玫膫鹘淌咳窟w移到杭州并看管起來,以防他們做內應。
最后是統(tǒng)一指揮的問題。
當時,清軍在寧波一帶番號眾多,“提督歐陽利見頓金雞山,楊岐珍頓招寶山,總兵錢玉興分守要隘。諸將故等夷,不相統(tǒng)攝”。薛福成得到浙江巡撫的授權,以寧紹臺道的身份統(tǒng)一指揮各路人馬,布置各路防務。
薛福成和眾將士忙活了幾個月后,法國人終于打上門來了。
1885年2月,朝廷派南洋水師的“開濟”號等5艘戰(zhàn)艦南下救援被封鎖的臺灣。結果南洋水師和法國遠東艦隊撞了個正著。
南洋水師本來就沒什么像樣的戰(zhàn)艦,連這5艘戰(zhàn)艦都還是拼湊出來的,根本不是法國人的對手,只好調頭往北跑。
其中航速較慢的兩艘戰(zhàn)艦,被法軍包圍后放水自沉,剩下的3艘一路向北跑到鎮(zhèn)海。
法國艦隊跟著逃出去的3艘戰(zhàn)艦追到鎮(zhèn)海。
3月1日,法國艦隊派出一艘戰(zhàn)艦靠近鎮(zhèn)海要塞進行偵察,被清軍開炮擊退,鎮(zhèn)海保衛(wèi)戰(zhàn)就此拉開序幕。
法國遠東艦隊司令孤拔中將是個非常高傲狂妄的人,馬尾海戰(zhàn)中,他在很短的時間里就重創(chuàng)了福建水師。因此,孤拔極度囂張,根本沒把鎮(zhèn)海要塞放在眼里。
孤拔一聲令下,4艘法國戰(zhàn)艦一起沖向鎮(zhèn)海要塞,準備一頓炮轟,然后登陸,直取寧波。
但這次的劇情,顯然沒按照他設想的進行。
清軍已經(jīng)做了充分準備,鎮(zhèn)海要塞的防御力量相當強悍,躲在港里的3艘清軍戰(zhàn)艦也一起開火,提供火力支援。
一陣互相炮擊過后,一艘法國戰(zhàn)艦被擊穿,差點兒沉沒,趕緊釋放煙幕退出戰(zhàn)斗。其余幾艘戰(zhàn)艦也緊跟著退出了戰(zhàn)場。
孤拔的第一次進攻就這么被擊敗了。
正面強攻不行,孤拔就玩起偷襲的把戲。
3月1日夜里,兩艘法軍小船于乾口門靠岸,企圖登陸偷襲。
但因為沒有熟悉水道的引水員,結果開到了爛泥塘里,被守軍開炮擊退。
3月2日夜間,孤拔又派出兩艘魚雷艇企圖進港偷襲,再次被水陸守軍的交叉火力擊退。
兩次偷襲均失利。3月3日上午,孤拔再次率領艦隊進攻,同樣遭到守軍的猛烈炮擊,其中一艘戰(zhàn)艦的煙筒等多處中炮受損,法艦只好掉頭跑路。
孤拔連遭挫敗,消停了幾天。
3月14日,法國戰(zhàn)艦卷土重來。這一次,孤拔改變了戰(zhàn)術,利用法國軍艦火炮口徑大、射程遠的優(yōu)勢,拉開距離,在清軍火炮射程之外轟擊招寶山炮臺。
法軍雖然炮火猛烈,但距離過遠,威力大打折扣,無法摧毀堅固的鎮(zhèn)海要塞,只得靠近岸邊,準備登陸。
薛福成令守軍不得還擊,全部躲進工事。但法軍一進入守軍射程,他立刻下令猛烈打擊。
無奈之下,法國人只得退了回去。
此時,薛福成卻開始主動進攻。
3月20日夜里,薛福成與錢玉興組織夜襲隊,趁法軍深夜熟睡,四更后突然開炮襲擊。
法軍頓時大亂,等法國戰(zhàn)艦調整方位開炮回擊的時候,清軍早已打完回營了。
孤拔的頭都大了。
正面攻,他們攻不進去;想偷襲,又找不到熟悉水道的引水員。寧波城里的法國傳教士也被轉移,他得不到任何情報。
更要命的是,不能攻占定海,法國人就沒有陸上基地,只能一直漂在海上,連新鮮的蔬菜都吃不到。日子一久,法國士兵個個營養(yǎng)不良,士氣低落。孤拔自己也得了重病,天天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卻毫無辦法。
就這么一直耗到6月,清政府和法國在天津簽訂了《中法新約》——清政府放棄越南這個藩屬國,法國放棄割地賠款的要求,雙方停戰(zhàn)。
孤拔這才率領艦隊離開了鎮(zhèn)海。不過沒多久,這位狂妄的海軍中將就病死在船上。
他或許到死也沒想明白,他為什么能不到一小時就干掉福建水師,卻100多天攻不下鎮(zhèn)海要塞?
為什么呢?因為他的對手是薛福成!
(紫陌紅塵摘自微信公眾號“歷史教師王漢周”,李 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