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曙
毫無疑問,文學史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很大的成績。文學史既然是“史”,自然要按照時間的線索敘述其歷史發(fā)展的脈絡(luò)和進程,截至目前為止的絕大部分文學史即是依照此模式敘述的。受到“史”的模式影響,大部分針對具體文學史問題的研究也多從“時間維度”出發(fā)??臻g要素雖然也包含在敘述之中,例如作家出生于何地、其文學活動在何地展開、作品和特定地理空間的關(guān)聯(lián)等,但由于時間維度的主導性,“空間維度”未能得到強調(diào)和凸顯,緣此,文學史的本來面貌未能得到真正的呈現(xiàn),文學史作為情感表達歷史的情感溫度被系統(tǒng)知識所替代,文學史作為精神史、心靈史的生命情趣被淹沒,文學史應(yīng)有的豐富性和立體感難免被遮蔽。
如何拓展文學史研究,是諸多學者積極思考的問題。有人對空間維度已有注意。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中就曾經(jīng)說過:“茍今世之編著文學史者,能盡取當時諸文人之作品,考定時間先后,空間離合,而總匯于一書,如史家長編之所為,則其間必有啟發(fā),而得以知當時諸文士之各竭其才智,競造勝境,為不可及也。”①陳寅恪在強調(diào)“考定時間先后”的同時,也強調(diào)了“空間離合”。他還說道:“中國詩雖短,卻包括時間、人事、地理三點。中國詩有此三特點,故與歷史發(fā)生關(guān)系?!雹谒摗叭c”之中也包括了“地理”。注重從空間維度著手,或許可以彌補時間維度描述的不足,拓展和深化文學史研究。
筆者所謂文學史的“空間”,不是指作品中的虛構(gòu)空間③,如《水滸傳》的梁山泊、《紅樓夢》的大觀園,而是歷史上曾經(jīng)真實存在的地理和物理空間,是作家個體或群體生活、創(chuàng)作以及從事其他文學活動時所處的空間。文學史上的任何事實,包括一部(篇)作品的創(chuàng)作、對文學家創(chuàng)作發(fā)生重要影響的經(jīng)歷、文學家之間的交往和各種關(guān)乎文學創(chuàng)作的活動,乃至于作品抄寫、刊刻等傳播,都是在特定空間中發(fā)生的。每一個作家都生活在一定的空間中,在他們?nèi)松?jīng)歷中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影響創(chuàng)作的事件,如蘇軾被貶黃州、曹雪芹經(jīng)歷抄家等,都在特定的空間發(fā)生。他們的創(chuàng)作,無論是長篇巨制,還是簡單一首絕句,也都是在一定的空間中完成的。文學史上的諸多文學活動,包括某一時期的文學走向的產(chǎn)生、作家之間的交往、文學流派和群體的集會等等,同樣是在特定的空間中展開的。
討論文學史研究的空間問題,不能不涉及兩個概念,一是“文學地理學”,二是“地域文學”。
近年來,文學地理學研究取得了相當程度的深進,一批學者不僅勇于思索,而且吸收國外學者的研究成果,使得理論體系越來越周密④。但是,地理學之于文學研究,往往被地理的層級所限制?!暗乩怼笔恰叭澜缁蛞粋€地區(qū)的山川、氣候等自然環(huán)境及物產(chǎn)、交通、居民點等社會經(jīng)濟因素的總的情況”⑤。這里所說的“全世界或一個地區(qū)”就是地理的層級,它既是自然的存在,也和行政區(qū)劃密切相關(guān)。地區(qū)有大有小,大到一個省、一個城市,小到一個自然村落,但不會延伸到一座園林、一方斗室的層級??臻g也有大有小,大到一個自然地域或一個行政區(qū)域,如塞北、草原、高原,再如江南和歷史上的江南省,城市和鄉(xiāng)村等;小到一方斗室書齋、一座園林、一方山水勝境,如影園、蘭亭、西湖,李攀龍之白雪樓、蔣士銓之紅雪樓。相對而言,“空間”較之“地理”,其層級可伸可縮、可大可小。文學家的生存和活動當然處在不同層級的地理范圍中,但更是處于地理層級難以表述的更小的空間中。比如,蘇軾被貶謫的黃州,可以是地理層級的表述,但他初到黃州時所居住的定慧院、臨皋亭、躬耕之東坡、構(gòu)筑之雪堂以及所游之赤壁,則只能以空間表述。這些地理和物理空間,與作家的生命、情感融為一體,還原具體的空間,我們可以觸摸到他們的生命體溫。
近年來興起的地域文學,側(cè)重于某一地域文學現(xiàn)象的描述和分析。毫無疑問,它對于某一地域的文學現(xiàn)象以及作家作品的描述和介紹更加深入和細致。作為描述更大地理空間的各式各類的“中國”文學史,由于篇幅和撰述者知識視野的限制,難以將各個地域的文學現(xiàn)象和創(chuàng)作水準并不高的作家作品納入書寫范圍之內(nèi)。因此,地域文學研究彌補了已有文學史忽略的局部現(xiàn)象和未關(guān)注的作家作品。但是,不少地域文學研究由于沒有擺脫既有的基于時間維度的思維,往往還是按照時間先后排列本地域的作家作品,并沒有還原出特定空間作家生活和創(chuàng)作的具體場景。
因此,本文所謂的“空間”,是指在文學史上真正存在過的地理和物理空間,其層級更偏向于具體微小的地點空間。所謂的“空間維度”,是指我們考察文學史的時候所應(yīng)建立的空間思維角度。文學史的研究,應(yīng)該將歷史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各種文學活動,還原到其發(fā)生的具體的時間和地點空間。如果將既有的時間維度和本文提倡的空間維度相疊加,則如GPS定位那樣,能夠還原出歷史上文學活動和文學家創(chuàng)作的歷史場景,從而再現(xiàn)文學史應(yīng)有的生動鮮活的本來面貌。
從特定角度審視,文學史是由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具體場景按照時間組合而成的。大到文學活動,小到文學家個體的某一篇作品的創(chuàng)作,無不是在特定空間完成的。但是,統(tǒng)觀現(xiàn)有的各種文學史著作或教材,更多的敘述者還是偏重于按照時間順序排列文學知識,先分出不同時期,再對一些重要作家略予介紹,對某些重要作品的意蘊或藝術(shù)性加以簡要分析。由于資料文獻的缺乏或者研究還不夠深入,敘述者難以回歸到具體的歷史場景之中。這類著作或教材采用時間維度的編年體敘述方法,突出了文學史的知識譜系性質(zhì),卻因為缺少空間維度的審視,消解了文學史本有的可感場景。而強化空間維度的觀照,則可以還原或回歸文學史的可感場景。正如楊義所言:“研究文學的發(fā)生發(fā)展,從時間的維度,進入到具有這么多種多樣因素的復合的地理空間維度,進行‘再復合’的時候,就有可能回到生動活潑的具有立體感的現(xiàn)場,回到這種現(xiàn)場賦予它多重生命意義,就可以發(fā)現(xiàn)文學在地理中運行的種種復雜的曲線和網(wǎng)絡(luò),以及它們的繁榮和衰落的命運。所以,文學進入地理,實際上是文學進入它的生命現(xiàn)場,進入它意義的源泉?!雹捱@里舉個體創(chuàng)作與群體創(chuàng)作各一例予以說明。
慶歷六年(1046),歐陽修被貶謫滁州,兩年時間里他都生活在此,這里是他文學活動的空間。依靠歐陽修留存下來的詩文,我們能夠部分復原他在這一空間的生活和文學活動面貌。在滁州,歐陽修經(jīng)歷了兩個年份的四個季節(jié)。他曾經(jīng)到豐樂亭感受“綠樹交加山鳥啼,晴風蕩漾落花飛”(《豐樂亭游春三首》之一)⑦的宜人春色,也曾以“枝條不動影,草木皆含愁。深林虎不嘯,臥喘如吳?!保ā洞鬅岫住分┑脑娋溆涗浵奶斓氖顭?;尤其是蚊子叮咬,讓他寫下了《憎蚊》詩,蚊數(shù)量之多,如“叢身疑陷圍”,聲之不絕,則是“聒耳如遭哭”。他在“孤管叫秋月,清砧韻霜風”(《秋懷二首寄圣俞》之一)的秋夜里,想念遠在許州的好友梅堯臣,也曾獨自面對“天云慘慘”的景色,感嘆“林枯山瘦失顏色,我意豈能無寂寞”(《新霜二首》之一)。他在冬天游瑯玡山,既看到“雪盡山蒼然”的景色,也感受到“澗谷深自暖”(《游瑯玡山》)的暖意。
滁州是一個大的空間,歐陽修在這里更多生活、流連于諸多更小的空間。山水勝景,是作為文人的歐陽修經(jīng)常踏訪、吟詠的地方,而醉翁亭當然是和他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空間。他不僅寫下了那篇傳誦天下的《醉翁亭記》,而且也寫有《題滁州醉翁亭》等詩作。在瑯玡山,他足跡所到之處,還有歸云洞、瑯玡溪、石屏路、班春亭、庶子泉、瑯玡寺(《瑯琊山六題》)。歐陽修多次駐足的另外一個去處是豐樂亭,寫有《豐樂亭記》,并作三首《豐樂亭游春》詩和一首《豐樂亭小飲》詩。菱溪之石,也是歐陽修經(jīng)常流連的地方,他寫有《菱溪石記》,云:“菱溪之石有六,其四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臥于溪側(cè),以其難徙,故得獨存。每歲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旁人見其可怪,往往祀以為神。”面對這塊溪石,他生發(fā)出“夫物之奇者,棄沒于幽遠則可惜,置之耳目,則愛者不免取之而去”的感慨;又寫下長達23韻的七言詩《菱溪大石》,表達了“惟當掃雪席其側(cè),日語嘉客陳清樽”的意趣。除以上三個山水勝景之外,唐代李德裕貶謫滁州時所建懷嵩樓也是歐陽修經(jīng)常游覽的地方。在這里,他曾經(jīng)和專程來看望他的徐無黨、徐無逸兄弟開懷暢飲(《懷嵩樓晚飲,示徐無黨、無逸》),也曾和滁州的僚屬們在菊花盛開之際小飲賞景(《懷嵩樓新開南軒,與郡僚小飲》)。還有凝翠亭,亦是他經(jīng)常登臨的去處,其《秋晚凝翠亭》說自己是“登臨無厭頻”。
作為滁州的地方長官,歐陽修在滁州自然不必像京官那樣上朝議政,他感覺自己如逃出籠子的畫眉鳥,可在“林間自在啼”⑧。但又畢竟是一方太守,有著自己辦理公事的衙署,其中有希真堂。他在其東種植了菊花,十月份花開之際,欣然賦《希真堂東手種菊花十月始開》詩寄托心志,頗富生活情趣。當然也會關(guān)注農(nóng)桑收成,其《田家》云:“綠桑高下映平川,賽罷田神笑語喧。林外鳴鳩春雨歇,屋頭初日杏花繁。”這不是心無掛礙的文人所寫的田園詩,而是關(guān)心民間疾苦的太守對農(nóng)事和農(nóng)家生活的書寫。早在乾德年間,滁州知州高寶緒在豐山下面百子坑的會應(yīng)祠中畫上五龍圖像,遇到旱災便來祈雨。慶歷七年滁州亢旱,作為地方官,歐陽修也參加了祈雨活動,并作《百子坑賽龍》詩記錄此事。
紅橋修禊是清代揚州文壇影響深遠的盛事。它是王士禛、孔尚任、盧見曾等著名文學家倡導的唱和活動,關(guān)聯(lián)到清代前、中期文人心態(tài)、心緒?;顒拥目臻g是揚州瘦西湖紅橋,據(jù)李斗《揚州畫舫錄》介紹:“紅橋原系板橋,橋樁四層,層各四樁。橋板六層,層各四板,南北跨保障湖水口,圍以紅欄,故名紅橋?!雹嵴窃谶@一空間,揚州的文人聚集唱和,從康熙初年一直延續(xù)到嘉慶、道光年間。
康熙元年(1662),時任揚州府推官的王士禛倡議紅橋修禊,其自撰年譜記曰:“其春,與袁于令萚庵諸名士(杜于皇濬、邱季貞象隨、蔣釜山階、朱秋崖克生、張山陽養(yǎng)重、劉玉少梁嵩、陳伯璣允衡、陳其年維崧)修禊紅橋,有《紅橋倡和集》。山人作《浣溪紗》三闋,所謂‘綠楊城郭是揚州’是也。和者自茶村而下數(shù)君,江南北頗流傳之,或有繪為圖畫者。于是,過揚州者多問紅橋矣?!雹饪滴跞辏跏慷G再次邀集文友在紅橋修禊,其自撰年譜記曰:“康熙三年甲辰,三十一歲。在揚州。春與林古度茂之、杜濬于皇、張綱孫祖望、孫枝蔚豹人諸名士修禊紅橋,有《冶春》詩,諸君皆和。”在這次活動中,王士禛賦有《冶春絕句二十首同林茂之前輩、杜于皇、孫豹人、張祖望、程穆倩、孫無言、許力臣、師六修禊紅橋,酒間賦冶春詩》,不少文人賡和?,一時影響頗大。
康熙二十七年上巳日,被派往揚州治河的孔尚任,亦在紅橋舉行修禊活動,其《紅橋修禊序》曰:
康熙戊辰春,揚州多雪雨,游人罕出。至三月三日天始明媚,士女祓禊者,咸泛舟紅橋。橋下之水,若不勝載焉。予時赴諸君之招,往來逐隊,看兩陌之芳草桃柳,新鮮弄色,禽魚蜂蝶,亦有暢遂自得之意,乃知天氣之晴雨,百物之舒郁系焉……予今者大會群賢,追蹤遺事,其吟詩見志也,亦莫不有暢遂自得之意。蓋欣賞夫時和者猶淺,而興感于盛世者則深。因序述諸篇,為之流傳,俾讀者知吾黨舞蹈所生,有非尋常跡象之可拘耳。?
從文中可知,修禊當日,天氣晴好,春景宜人,游人頗眾。阮元《廣陵詩事》卷七記載,這次“紅橋修禊”共24人參加,規(guī)模遠遠超過王士禛發(fā)起的兩次活動。孔尚任在這次修禊中留有詩作《三月三日泛舟紅橋修禊》:“楊柳江城日未曛,蘭亭禊事共諸君。酒家只傍橋紅處,詩舫偏迎袖翠群。久客消磨春冉冉,佳辰引逗淚紛紛。撲衣十里濃花氣,不藉笙歌也易醺。”?我們將詩與序結(jié)合起來,可以感知三月初紅橋“詩舫偏迎袖翠群”的景象和“撲衣十里濃花氣”的芬芳春意??咨腥沃螅《辏?757),兩淮鹽運使盧見曾在紅橋再舉修禊活動,規(guī)模更為宏大。嘉慶、道光間,復有曾燠、李彥章、李蘭卿等再舉紅橋修禊活動?。
上面列舉的歐陽修在滁州和清代紅橋修禊兩個例子,一為作家個體在特定空間的活動,一為作家群體在特定空間的聚集唱和活動。通過還原,我們步入了歷史現(xiàn)場,文學史不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具體的場景和畫面,變得生動鮮活起來。這有助于我們真切地感知文學家(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和創(chuàng)作過程。
文學史是心靈史和情感史。任何作品的背后,都潛隱著文學家在特定時間和空間中特定的情感。在時間維度上加入空間維度,不僅能夠還原文學史具體可感的生動場景,還能夠讓我們更為深入細致地感受特定時間和空間中文學家的情感,讓文學作品的情感意義得到更為清晰的呈現(xiàn)。這是因為,僅僅從時間維度對作家作品加以分析或者對作家群體的活動進行考察,往往難以顧及空間環(huán)境因素,因而只能單向度地呈現(xiàn)其過程和意義。從時間維度出發(fā),我們可以把握文學家因為生平遭際在特定時間的思想狀態(tài)和情感底色;從空間維度著眼,則能夠究察特定空間的景物對其內(nèi)心的觸動,以及文學家如何在特定的空間書寫表達此時此際的情感意緒。在研究中實現(xiàn)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的疊加,能夠最大限度地還原具體空間中在場者的思想、情感和意緒。
蘇軾《赤壁賦》,融哲思、詩意、文辭于一體,無疑是文學史上的名篇。但很少有學者從空間維度出發(fā)對該作予以分析。貶謫黃州期間,蘇軾的思想經(jīng)歷了蛻變,在經(jīng)歷了烏臺詩案的磨難后,他對人生已經(jīng)有全新的認識。正是赤壁空間的清風明月和奔騰不盡的江流,觸發(fā)了他對“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的哲思和人生感觸。沒有這個空間的誘發(fā),蘇軾的哲思雖然也存貯于心,卻不一定書寫表達出來。這是文學創(chuàng)作和空間互相觸發(fā)的典型事件??臻g觸發(fā)了文學家的心靈和情感,或文學家的心靈和情感在特定空間得到明晰和升華,從而孕育出動人的華章麗篇。
從空間維度出發(fā),我們可以更為深入細致地體察文學家在特定空間的情感指向、情感底色、情感濃度和情感差異。
先說情感指向。歐陽修被貶滁州,作《醉翁亭記》,似乎塑造了一個樂天知命的自我形象,但這篇名文其實帶來了人們對歐陽修情感指向的誤讀。在此之前的慶歷三年,歐陽修任右正言、知制誥。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推行“慶歷新政”,他積極參與。不久,新政失敗,他則因被指與外甥女張氏有染,貶謫滁州。盡管宋仁宗對他有所回護,但其內(nèi)心的憤懣和屈辱不可能完全消解。這種被壓抑的情感和心緒在這個空間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中時隱時現(xiàn)?!短澍B》一詩明確表達了“我遭讒口身落此,每聞巧舌宜可憎”的心情?!肚飸讯准氖ビ帷分桓侵标悜崙浚骸肮鹿芙星镌?,清砧韻霜風。天涯遠夢歸,驚斷山千重。群物動已熄,百憂感從中。日月矢雙流,四時環(huán)無窮。隆陰夷老物,摧折壯士胸。壯士亦何為,素絲悲青銅?!比娝鶎懙那锾斐錆M著蕭索之氣,孤管、秋月、清砧、霜風,還有“驚斷山千重”的夢境,都令人倍感壓抑。由此,詩人聯(lián)想到壯士之胸被摧折,為青銅鏡中的白發(fā)而悲傷。如果歐陽修仍然在京城任職,沒有遭遇貶謫,也可能在某個秋夜想起遠方的好友,也會寄贈詩篇,但卻不會像這篇詩作那樣充滿低沉和悲憤的情緒。在滁州,歐陽修喜歡花乃至喜歡種花?。這看似文人閑趣,其實也是孤獨寥落心情的寄托。其《希真堂東手種菊花十月始開》曰:“方當搖落看轉(zhuǎn)佳,慰我寂寥何以報。時攜一樽相就飲,如得貧交論久要。我從多難壯心衰,跡與世人殊靜躁。”這些詩句仿佛讓我們看到,在希真堂東側(cè),他和自己親自栽種的菊花喃喃對話,傾訴著內(nèi)心的孤獨,訴說著自己已經(jīng)兩次遭貶的磨難和壯志消磨的心境。在慶歷六年和七年兩個年份里,在滁州這個自然地理空間中,歐陽修的內(nèi)心有憤懣,有孤獨,也有壯志消磨的感慨,當然他仍然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這又豈是一個“醉翁”形象所能涵蓋的!
次言情感底色。乾隆四十二年,蔣士銓回到南昌,修筑了自己的私家園林藏園。寫有《藏園二十四詠》,分別吟詠園中的小鷗波草堂、兩當軒、玲瓏廡、秋竹山房、芳潤齋、香雪齋、綠隱樓等景觀?!缎→t波草堂》詩云:“白鷗如病翁,照影一池水。我是忘機人,四十知所止。何必蓮花莊,梁鴻堪老矣?!?該年蔣氏五十三歲,詩中將白鷗比喻成“病翁”,自稱為“忘機人”,所表達的顯然是不再進取的想法。所謂“四十知所止”,據(jù)其自撰《清容居士行年錄》,指乾隆二十九年“裘師穎薦予入景山為內(nèi)伶填詞,或可受上知,予力拒之。八月,遂乞假去,畫《歸舟安穩(wěn)圖》”?。讓他為宮廷的伶人填詞以求皇帝的知遇,這在他看來是一件羞辱人格的事情,所以“力拒之”。正是這一年,他離開了京城官場,主講紹興蕺山書院和揚州安定書院。藏園作為他營建的“忘機”之地,雖然比不上趙孟頫頁的蓮花莊,卻也可以像梁鴻那樣,在這里享受“詠詩書,彈琴以自娛”?的生活。這是此時此際蔣士銓的思想狀態(tài)。
次年六月,因為乾隆皇帝數(shù)問其名,加之彭元瑞頻繁寫信催促他入京,蔣士銓又再整行囊北上??斓酵ㄖ輹r的一個月夜,他寫下《月下憶藏園》兩首:
十分圓滿月,三處別離心。燕久辭新壘,鴉才繞上林。涼云依水榭,香霧襲羅襟。同在清輝里,翻勞夢遠尋。
半灣紅菡萏,一桁碧闌干。幼子行冰簟,童孫拜玉盤。園林宜永夕,姑婦說長安。那識沽河岸,同兒坐夜闌。?
在這個月夜里,蔣士銓身處的空間是通州附近的某旅店,但在他的情感世界里,藏園則是充滿著家的溫馨的親切空間。漂泊旅途中的詩人,對著一輪明月,想起留在藏園的妻子、幼子和孫子,想起已在京城準備參加科考的長子蔣知謙,因而發(fā)出了“十分圓滿月,三處別離心”的感嘆。他想象著藏園之中“半灣紅菡萏,一桁碧闌干”的景色,更想象著“幼子行冰簟,童孫拜玉盤”的可愛模樣以及“姑婦說長安”的溫馨場面。詩作是對藏園空間的回憶,更是對生活在這一空間的家人的思念。蔣士銓北上漂泊是因為心中還沒有徹底放棄政治理想,再加上遇到帝王眷顧,他想抓住這個機會。但顯然,這個時候的蔣士銓已不再壯志凌云,他在旅途想念著藏園中的家人,那個空間更是他情感的歸依之所。倦于宦游、樂享天倫又有所期冀,正是蔣士銓離開藏園生活空間后的情感底色。
再言情感濃度。沈園是陸游和前妻唐婉重逢之地,也催生了他多篇充滿深情的名篇。紹興十四年(1144),陸游與唐婉結(jié)為夫婦,伉儷情深,琴瑟和諧,可惜不久,美滿的婚姻被陸游母親拆散,他別娶王氏,而唐婉也嫁與他人。六年后二人在沈園相遇,陸游寫下傷心欲絕的《釵頭鳳》,題于沈園墻壁。此后,沈園作為一個寄托情感的空間,陸游不時駐足,六十三歲時,寫下絕句《余年二十時,嘗作菊枕詩,頗傳于人。今秋偶復采菊縫枕囊,凄然有感》二首,自云“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之一)?;六十八歲時,重游沈園,又賦《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易主,刻小闋于石,讀之悵然》七律一首,感喟“壞壁醉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薄F呤鍤q,再次來到沈園,寫下《沈園》絕句二首,面對著“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的場景,低吟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之一)的詩句。七十九歲,夢游沈園,作《十二月二日夜夢游沈氏園亭》絕句兩首。八十四歲時,其《春游》一詩仍然念念不忘沈園:“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鄙驁@作為一個園林空間,年輕時的陸游在這里與深愛的前妻唐婉相遇,那份對唐婉的情感終身揮之不去,而且隨著歲月的遞增越老越濃厚。他不斷流連于沈園,吟詠抒懷??臻g所顯示的愛情,成就了文學史上一段令人嗟嘆乃至催人淚下的佳話。
最后看情感差異。康熙三年的紅橋修禊,王士禛賦《冶春絕句二十首同林茂之前輩、杜于皇、孫豹人、張祖望、程穆倩、孫無言、許力臣、師六修禊紅橋,酒間賦冶春詩》,既有寫紅橋勝景的作品,如“紅橋飛跨水當中,一字闌桿九曲紅。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之三);也有涉及清軍對揚州屠城史事的篇什,如“當年鐵炮壓城開,折戟沉沙長野苔。梅花嶺畔青青草,閑送游人騎馬回”(之十三),不過僅此一首,其他篇章總體格調(diào)都是比較輕松的。而其他參與修禊活動的詩人,有的長期生活在江南,有的甚至就是揚州屠城的親歷者,盡管季逢春和,景色宜人,他們的詩作卻難以像王士禛那般輕松。如孫枝蔚《清明王阮亭招同林茂之、張祖望、程穆倩、許力臣、師六、家無言泛舟城西,酒間同賦冶春絕句二十四首》之六曰:“故鄉(xiāng)墳頭少白楊,舉杯欲飲心茫茫。人生幾何經(jīng)喪亂,二十年前此戰(zhàn)場?!?吳嘉紀《冶春絕句和王阮亭先生(甲辰清明作)》八首之八云:“岡北岡南上朝日,落花游騎亂紛紛。如何松下幾抔土,不見兒孫來上墳?”?顯然,他們在修禊活動中的心情和王士禛很不相同??滴跞?,上距順治元年(1644)剛好二十年。對于經(jīng)歷過明清易代巨變特別是揚州十日屠城的文人們而言,血雨腥風仿佛還在,盡管紅橋一帶春景如畫、春意濃郁,但終難擺脫易代的傷痛和沉重心緒。在孫枝蔚、吳嘉紀的詩作中,我們讀出的是易代的感喟與悲涼。這次修禊,還有一位被邀請卻未參加的詩人杜濬,王士禛的詩似開玩笑又似解嘲地說他“今朝何處壚頭臥,知有人家送酒錢”,詩后注云“于皇有約不至”(之十五)。杜濬后來作有《題王阮亭冶春詞后》:“揚州恨血地全遮,復有笙歌蓋土花。賺得聰明王十一,春詞賦就起悲笳。”?這首詩其實已經(jīng)回答了他爽約的原因。在他眼里,揚州是“恨血地全遮”,哪里還有心情修禊?在紅橋這個特定的空間,在康熙三年的修禊活動中,參與者的心態(tài)意緒其實各不相同。
文學史研究的是人的精神活動和審美活動,雖然它也會涉及國家制度、經(jīng)濟狀況等,但這都是影響文學活動的外部因素。文學創(chuàng)作者必須有一定的文化水準,能夠用書面語進行表達,這使得他們有別于一般人。宋以前,文學家大多屬于士階層,書面表達能力和士大夫身份重合。從元代開始,這種能力和身份開始分離,出現(xiàn)了有書面表達能力卻未必入仕為官的文人。到明清兩代,在科舉考試中名落孫山的文人越來越多。盡管如此,文人的身份和書面表達能力以及其所具有的知識、思想、趣味,還是將他們與大眾區(qū)別開來,他們是歷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體。文學史所研究和描述的,正是歷代文人的精神生活史。
既然是文人的精神生活史,文學史就不應(yīng)僅僅是一個知識系統(tǒng),還應(yīng)是一個有生命情趣的歷史。作品是精神和心靈的外化。潛隱于作品背后的人,則是充滿了情感和生氣的歷史存在。將時間維度和空間維度相疊加,不僅能夠還原歷史的具體現(xiàn)場,感受到特定時間和空間中創(chuàng)作者的情感意緒,而且能夠使文學史獲得區(qū)別于其他專門史的生命情趣。
清代雍正、乾隆時期揚州的小玲瓏山館,算得上是一個典型的文學活動空間。它的主人馬曰琯、馬曰璐兄弟雖然是鹽商,卻“賈而好儒”,不僅雅好詩詞創(chuàng)作,而且是清代屈指可數(shù)的大藏書家。他們營建的私家園林小玲瓏山館,是諸多文人經(jīng)常雅集的處所。這里不僅是馬氏兄弟醞釀文思的空間,更是一批和他們交好的文友流連駐足、研讀典籍、舞文弄墨的空間。還原這一文學空間曾經(jīng)存在的各種場景,可以充分感知文學史的人文趣味。
作為私家園林,小玲瓏山館大約建于雍正年間,據(jù)《揚州畫舫錄》記載,馬氏居住在揚州“新城東關(guān)街”,他們“于所居對門筑別墅曰街南書屋,又曰小玲瓏山館,有看山樓、紅藥階、透風透月兩明軒、七峰草堂、清響閣、藤花書屋、叢書樓、覓句廊、澆藥井、梅寮諸勝”。又載:“揚州詩文之會,以馬氏小玲瓏山館、程氏筱園及鄭氏休園為最盛。至會期,于園中各設(shè)一案,上置筆二,墨一,端硯一,水注一,箋紙四,詩韻一,茶壺一,碗一,果盒茶食盒各一,詩成即發(fā)刻,三日內(nèi)尚可改易重刻,出日遍送城中矣?!?李斗列出了三個詩文之會“最盛”的揚州園林,排在第一的就是馬氏小玲瓏山館。在這里參加雅集的,有厲鶚、全祖望、胡期恒、張四科、陳章等人。
馬氏兄弟還將他們和揚州文人文會唱和的作品結(jié)集刊刻,現(xiàn)存者有《韓江雅集》12卷,涉及雅集唱和達80次之多。唱和的地點,有時在小玲瓏山館,有時在馬氏的另外兩處居所行庵和南莊,有時在其他人的園林,如程夢星的筱園。這些活動始終保持著高雅的品格。如《十一月三十日集小玲瓏山館分詠》,因為已經(jīng)是冬季,所以諸人均以“寒”為題,“胡期恒得寒燈,唐建中得寒溪,程夢星得寒月,高翔得寒松,馬曰琯得寒山,汪玉樞得寒云,厲鶚得寒林,方士庶得寒更,王藻得寒旅,方士捷得寒煙,馬曰璐得寒江,陳章得寒原,閔華得寒砧,陸鐘輝得寒鐘,全祖望得寒竹,張四科得寒泉”?。又如《書唐人詩集后》,“胡期恒分得白香山,唐建中分得杜樊川,程夢星分得李玉溪,馬曰琯分得杜少陵,王藻分得柳柳州,方士捷分得韓昌黎,馬曰璐分得王右丞,陳章分得李昌谷,閔華分得元微之,陸鐘輝分得孟襄陽,張四科分得李青蓮”?。這些詩題,不僅富有情趣,也需要深厚的文學知識,可謂有難度的命題作文,體現(xiàn)了雅集的文人趣味。
在小玲瓏山館這個獨特的空間中,也發(fā)生了不少雅集之外的故事。馬氏兄弟對寄居在這里的文友的關(guān)心最令人感嘆,正如沈德潛在《馬嶰谷詩序》中所說,馬氏兄弟“以朋友為性命。四方人士聞名造廬,適館授餐,經(jīng)年無倦色……有急難者傾身赴之,人比之鄭莊、楊政”?。例如,著名詞人厲鶚是浙江錢塘人,出身寒門,幼年喪父,家境清貧,但刻苦用功,“讀書數(shù)年,即學為詩,有佳句”?。后來雖曾入京參加博學鴻詞考試、等待候選官員,但都因個性原因而作罷。自雍正三四年起,他幾乎年年作客揚州,寄居馬家,與馬氏兄弟結(jié)下了深情厚誼。在一個炎熱的夏天,馬曰琯送他漳蘭以解暑熱,同時呈上《清江引》詞作一首:“清風灑,涼露滋。瘦亭亭自憐幽致。伴同心玉琴調(diào)七絲。小窗中略添秋思?!?厲鶚收到漳蘭之后,寫了和作《嶰谷送漳蘭》:“心占易,佩擬騷。兩三莖送秋先到。吐幽香暗將炎晝消。雪窗僧寫來難肖?!?這樣的殷切關(guān)心,既充滿著友情的溫暖,又出之以文人的雅趣,難怪厲鶚不僅將此詞收入自己的《樊榭山房集》續(xù)集中,而且還特意附上馬曰琯的原作,倒是馬曰琯的《南齋詞》卻未收錄此作。除了在炎夏贈送漳蘭外,馬曰琯還贈厲鶚手杖、木瓜等物。這些都留存在厲鶚的情感記憶中,多形諸吟詠?。厲鶚去世后,馬曰琯作《哭樊榭》八首絕句,對摯友的離去痛惜不已,之六道:“曲曲長廊冷夕曛,更無人與共論文。宵分有夢頻逢我,海內(nèi)何人不哭君?!?在小玲瓏山館里,馬氏兄弟建有覓句廊,他們和文朋詩友時時在此吟詩論文,厲鶚長居馬家,自然也常在此留下身影,而今,身影不再,只有廊冷夕曛,馬氏所能希冀的,只有在夢中與摯友相會了。
文學是“人學”,文學史也是“人學史”。文學史的研究固然要注重歷史的事實,但是,更應(yīng)該呈現(xiàn)史實背后隱藏的文學家的思想、情感乃至生活趣味的潛流。否則,文學史和其他類別的歷史就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以上所論種種都說明,注重從空間維度開展研究,能夠還原出更為豐富和立體的文學史場景,重現(xiàn)更為具體的文學史的原貌,甚至能夠促使文學史研究和思想史、心靈史、生活史、情感史等相互銜接,生發(fā)出諸多富有文化意味和生命趣味的學術(shù)命題,讓文學史的研究回歸“文學史”的本質(zhì)。
① 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版,第9頁。
② 唐筼:《元白詩證史第一講聽課筆記片段》,《陳寅恪集·講義及雜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483頁。
③ 在已有的文學空間問題討論中,較多的論著側(cè)重于文學作品的內(nèi)部空間,如討論敘述文學時所稱的“敘事空間”。
④ 如楊義:《文學地理學會通》,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曾大興:《文學地理學概論》,商務(wù)印書館2017年版;梅新林:《文學地理學原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
⑤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版,第284頁。
⑥ 楊義:《文學地理學會通》,第8頁。
⑦ 本文所引歐陽修詩文皆據(jù)洪本健《歐陽修詩文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僅隨文注篇名。
⑧ 歐陽修貶謫滁州期間所作《畫眉鳥》云:“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⑨? 李斗撰,汪北平、涂雨公點校:《揚州畫舫錄》,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241頁,第88、180頁。
⑩ 本文所引王士禛詩文皆據(jù)袁世碩主編《王士禛全集》(齊魯書社2007年版),僅隨文注篇名。
? 參見朱則杰:《王士禎“紅橋修禊”考辨——兼談結(jié)社、集會、唱和三者之關(guān)系》,《江蘇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
? 徐振貴主編:《孔尚任全集輯校注評》,齊魯書社2004年版,第1150頁。
? 徐振貴主編:《孔尚任全集輯校注評》,第864頁。孔尚任寫紅橋的詩作還有《泛舟紅橋探春》《三月四日清明再泛舟紅橋》《清明紅橋竹枝詞二十首》《紅橋酒家》等,可見他羈留揚州期間經(jīng)常流連于紅橋。
? 參見盧高媛:《“紅橋修禊”考論》,《常州理工學院學報》2016年第6期。
? 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6頁。
? 歐陽修《謝判官幽谷種花》:“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后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叫一日不花開?!?/p>
??? 蔣士銓著,邵海清校,李夢生箋:《忠雅堂集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491頁,第2480頁,第1603—1604頁。
? 《后漢書·梁鴻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766頁。
? 本文所引陸游詩皆據(jù)錢仲聯(lián)《劍南詩稿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僅隨文注篇名。
? 孫枝蔚:《溉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463頁。
? 楊積慶:《吳嘉紀詩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59頁。
? 杜濬:《變雅堂遺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3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331頁。
? 馬曰琯編:《韓江雅集》卷三,清乾隆十二年刻本。
? 馬曰琯編:《韓江雅集》卷六。
? 潘務(wù)正、李言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549頁。
? 全祖望:《厲樊榭墓碣銘》,朱鑄禹:《全祖望集匯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64頁。
??? 厲鶚著,董兆熊注,陳九思標校:《樊榭山房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678頁,第1677頁,第1784頁。
? 參見厲鶚《嶰谷以曲竹杖見贈》《嶰谷以棲霞僧所送木瓜見贈》(《樊榭山房集》,第1028、117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