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燕
“餐桌上一定要有一道青菜,否則這頓飯是不完整的。”這句話是一位廣東的朋友對我說的。朋友說,他們對青菜有一種近乎執(zhí)念的熱愛,用老一輩人的說法是“三日不吃青,走路不正經(jīng)”。我不太懂朋友的這種情感,就連對于青菜的理解都存在著巨大的偏差。
記得有次請朋友吃飯,點(diǎn)菜之前特意詢問了大家的口味、習(xí)慣,菜上齊后,朋友卻似有不滿。問之,答曰:少一盤青菜。怎么沒有青菜?我手指餐桌,蒜苗炒雞蛋、燒茄子、油燜豆角不都是青菜嗎?朋友連連搖頭,這些怎么能算青菜!
在大部分北方人的眼中,“一份青菜”約等于“一份蔬菜”,內(nèi)涵邊際非常大,黃瓜、芹菜、萵筍、茄子、蘿卜、白菜等等都包括在內(nèi),可謂是包羅萬象。但在南方,特別是廣東人看來,青菜就是青菜。既名曰“青菜”,一定要綠油油的才討喜。當(dāng)然,并不是只要是綠色的都算青菜。芹菜、韭菜、香椿,綠則綠矣,但味道太沖,不算青菜;豆角、黃瓜、絲瓜,連葉子都沒有,不能叫青菜;土豆、茄子?一點(diǎn)水靈的勁兒都沒有,怎么好意思叫青菜;至于蘿卜、大白菜……梗多且硬,顏色也不符合,自然也不能算青菜。
說起來,飲食是一門大雅的學(xué)問。清代才子袁枚平生九大愛好,第一是“吃飯”,讀書排最后。美食家袁枚對青菜也頗為偏愛,在《隨園食單》中,“雜素菜單”占了一席之地,蓬蒿菜、蕨菜、青菜赫然在列。其中青菜的做法簡單,卻尤為精妙?!扒嗖藫衲壅?,筍炒之。夏日芥末拌,加微醋,可以醒胃。加火腿片,可以作湯。亦須現(xiàn)拔者才軟”——可以清炒,可以涼拌,還可以入湯。鮮甜、爽口、濃香,各種滋味全都囊括了。
在以奢華飲食著稱的《紅樓夢》中,描寫到的食物大多食材珍貴、制作繁瑣,令人嘆為觀止。然有兩道家常小菜卻猶如一股清流,讓人過目不忘。一道是晴雯點(diǎn)來吩咐廚娘去做的蒿子稈兒,蒿子稈兒就是蘆蒿,一般用雞絲同炒。雞絲滑嫩,蘆蒿爽口,既營養(yǎng),又開胃,單是清清爽爽的顏色,看著也令人食欲大開。
另外一道是探春和寶釵商議著要吃的油鹽炒枸杞芽兒。吃油鹽枸杞芽兒是江蘇一帶的飲食習(xí)慣,汪曾祺先生在《故鄉(xiāng)的食物》里寫道:枸杞到處都有。開花后結(jié)長圓形的小漿果,即枸杞子。我們叫它“狗奶子”,形狀頗像……枸杞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春天,冒出嫩葉,即枸杞頭。正如汪曾祺所說,枸杞芽兒有兩種常見的吃法,下油鹽炒食,或者開水焯了,涼拌著吃。那滋味,“極清香”。年輕氣盛的探春替鳳姐管家,每天大大小小的事務(wù)纏身,難免肝火上揚(yáng),怪不得想要吃幾口清火爽口的枸杞芽兒。
有一回,我在朋友的指導(dǎo)下,學(xué)著做了一道白灼生菜。生菜非常大眾,南北皆宜,而且“生菜”寓意“生財(cái)”,討個吉利,豈不更好?做這道菜只需兩個步驟,生菜焯水后,淋上燒好的醬汁即可。雖只要簡單的兩步,但每一步都是重點(diǎn)。焯水后要保持生菜碧綠爽脆,醬汁要有一定的稠度,充分掛在每一片青菜上,吃起來才不寡淡。
那天,那盤白灼生菜與大魚大肉同上桌,最先吃光的就是它。生菜口口爽脆,咸鮮的醬汁里還能品出淡淡的清甜,滋味重疊,余韻悠長。那一刻,我終于理解了朋友對于青菜的熱愛。
賞析
我與作者屬于同一類人,原本不太理解蔬菜與青菜的區(qū)別。上大學(xué)時,第一次與班上的上海同學(xué)外出吃飯,她開口說:“點(diǎn)一個小青菜?!?/p>
手握沉甸甸的圖文并茂的菜譜,我們幾個東北人面面相覷,因?yàn)樵谖覀兊恼J(rèn)知里,大白菜就是青菜,沒有其他選項(xiàng),根本不存在什么小青菜。于是,我們硬著頭皮,假裝沒聽見,執(zhí)著地點(diǎn)了一碟醋溜白菜。好在上海同學(xué)說這道菜也頂好吃,是她完全沒想到的。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我們的餐食豐盛起來,但是我內(nèi)心最惦念的依然是怎么做都好吃的大白菜。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初心”。人不分高低貴賤,蔬菜也一樣。不論何種蔬菜,它們都是泥土的孩子,都在水與陽光的哺育下成長。
珍惜蔬菜吧,就像珍愛我們自己,別管它叫“大白菜”還是“小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