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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亮程小說對邊疆生態(tài)中人與自然關系的書寫

2021-12-03 14:26陳秋錄
新疆財經大學學報 2021年4期
關鍵詞:浙江文藝出版社劉亮程劉亮

陳秋錄

(新疆師范大學,新疆 烏魯木齊 830017)

20世紀末,西部鄉(xiāng)土作家劉亮程發(fā)表了他的成名作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作者在書中用浪漫詩意的語言搭建了一個“天人合一”的村莊。評論者大多肯定了其散文浪漫詩意的一面,卻忽略了作家在散文中對新疆地區(qū)現(xiàn)實生活的深入思考與憂慮。這些思考與憂慮在其2006 年—2018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更為清晰地呈現(xiàn)了出來。

出版于2006 年的《虛土》是劉亮程由散文家向小說家轉型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描述了一種“形而下的活潑潑的虛土村的生態(tài)”①詳見姜廣平著《我不慌不忙地敘述著人類久違的自然生存——與劉亮程對話》,原載于《文學教育》2011年第3期,第6頁。,其落腳點是大地和大地上生命個體的現(xiàn)實遭遇。2010年出版的《鑿空》是劉亮程“第一次面對現(xiàn)實生活寫的一部書”,“其意緒是承接《虛土》的,是一種對消逝的憂慮”②詳見姜廣平著《我不慌不忙地敘述著人類久違的自然生存——與劉亮程對話》,原載于《文學教育》2011年第3期,第9頁。,包括對生存家園的消逝、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消逝、人與動物相互依存關系的消逝、村莊古老事物的消逝、簡單生活方式的消逝等的憂慮。而出版于2018 年的《捎話》則是一部孤懸于現(xiàn)實之外的寓言,“但無論多么天馬行空的表達,立足的還是人在現(xiàn)實中遭遇的各種問題”③詳見《一部萬物有靈的書》,原載于《工會博覽》2019年第12期,第56頁。。這幾部小說有一個共同點——沒有過多的故事元素和人物重大行動,但尤為重視對聲音、意象、感覺、色彩等的描寫,并以此構成了劉亮程小說獨特的敘事技巧,呈現(xiàn)出作家對生態(tài)問題的反思與批判。

一、“萬物有靈”: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認同

劉亮程的小說是一個個聲音的世界?!短撏痢烦尸F(xiàn)出一個被自然萬物聲音所包圍的世界;《鑿空》中自然萬物的聲音遭到壓抑,大工業(yè)的聲音打破了村莊的寂靜;《捎話》更是一部“對聲音(語言)的理解之書,思考之書”④詳見《一部萬物有靈的書》,原載于《工會博覽》2019年第12期,第56頁。,在這個作家營造的人與萬物共存的聲音世界里,風聲、驢叫、人語、炊煙、雞鳴狗吠都在向遠方傳遞著話語。這些聲音或意向背后體現(xiàn)了劉亮程“萬物有靈”的思想,即非人生命體的話語同人的話語一樣重要,人與自然萬物是平等互利、和諧共生的。在此思想下,作家以人與動物的溫情相處、人與動物之間的“善”呈現(xiàn)出一個人畜共居、“人物合一”的村莊①如《一個人的村莊》中的黃沙梁,《虛土》中的虛土莊,《鑿空》中的阿不旦村,《捎話》中的毗沙國。。村莊中,人與動物長久形成了一種“你養(yǎng)我保護我,讓我群體繁殖,我給你肉吃”②詳見劉亮程和高方方著《西域沙梁上的行吟歌手——劉亮程訪談錄》,原載于《百家評論》2013年第5期,第50頁。的互利共生關系,人的呼吸和自然節(jié)奏交相呼應,人與自然萬物之間的溝通延續(xù)不斷。

在作者筆下,人與物的命運具有一致性?!短撏痢分?,虛土莊人住在一座聲音的村舍里,“密密匝匝的狗吠聲是這座村莊四周的圍墻。驢鳴是中間的粗大立柱。雞叫是漏雨漏星光的頂棚……牛哞是深褐色的土地……馬嘶是向外推開又關上的門和窗戶……人的聲音住居其中,被層層包圍”③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36頁。。不同的聲音呈現(xiàn)出村莊物種的多樣性與豐富性,人在清晨被這些不同的聲音叫醒,“有的人被雞叫醒,有的人被狗叫醒”。人醒來的方式不一樣,生活和命運也不一樣,“被馬叫醒的人,在遠路上,跑順風買賣,多少年不知道回來。被驢叫醒的人注定是閑錘子,一輩子沒有正經事。而被雞叫醒的人,起早貪黑,忙死忙活,過著自己不知道的日子。虛土莊的多數(shù)人被雞叫醒……被狗叫醒的人都是狗命,這種人對周圍的動靜天生擔心……最沒出息是被蚊子吵醒的人”④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5頁。。這種人與自然萬物命運的一致性體現(xiàn)了作者萬物平等的思想。

小說中,人與物的命運不僅具有一致性,而且不同生命形式之間能相互轉化。如在《虛土》中,虛土莊的生命分三層,“上層是鳥,中層是人和牲畜,下層是螞蟻和老鼠。三個層面的生命在有月光的夜晚匯聚到中層:鳥落地,老鼠出洞,牲畜和人臥躺在地。這時在最上一層的天空飛翔的是人的夢。人在夢中飄飛到最上層,死后葬入最下一層,墓穴和螞蟻、老鼠的洞穴為鄰。鳥死后墜落中層。螞蟻和老鼠死后被同類拖拉出洞,在太陽下曬干,隨風卷刮到上層的天空。在老鼠的夢中整個世界是一個大老鼠洞,牲畜和人,全是給它耕種糧食的長工。在鳥的夢中最下一層的大地是一片可以飛進去自由翱翔的無垠天空”⑤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78頁。。作家將鳥、人、牲畜、螞蟻、老鼠的生命等而置之,人與其他動物沒有明確的區(qū)別,不同生命之間相互依賴、相互影響、相互轉化。因此虛土莊人可以有很多次誕生和死亡,如小說中的“我”,某些年“我”變成了一只鳥,某些年“我”變成了一只老鼠,最后也許變成樹葉和泥土,回歸大地。這些變換無從觸摸,看起來虛幻且毫無根基,卻呈現(xiàn)給讀者一個不同生命體自由自在、和諧共處的鄉(xiāng)村世界。而在《捎話》中,各生命體之間的轉化則呈現(xiàn)出一種荒誕的形式——人畜鬼雜居,靈魂附體。比如,被謝附體的庫⑥《捎話》有兩種敘事視角:一種是人的,主要是翻譯家——庫的視角;另一種是驢的,主要是以一頭小母驢——謝的視角看人世間。在歷經艱難后終于在臨死之際聽懂了驢的語言,并作為使者返回人間,再將驢的聲音捎給人。這種不同生命形式之間的相互轉化正是作者“萬物有靈”思想的體現(xiàn)。

中國古代傳統(tǒng)思想提倡“和,故能生萬物”,“和”對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意義重大,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更是作家向往的理想狀態(tài)。在劉亮程的小說中,人與其他非人生命最初相處融洽,甚至達到了“人物合一”,只是后來“合一”的平衡狀態(tài)被人打破。下文以小說中人與物的相處模式為例說明這種“合一”。

先看人與老鼠的相處。在《虛土》中,“人搶收時,老鼠在地下清掃糧倉。老鼠不著急,它清楚不管地里的還是收回糧倉的,都是它的食物。人也知道躲不過老鼠,人種地時認真,收割時就馬虎,不能收得太干凈,給老鼠留下些,老鼠在地里吃飽了,就不會進村子”⑦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206頁。。虛土莊人對老鼠的態(tài)度體現(xiàn)了他們的生存智慧——沒有以人為中心的全然占有,也沒有對老鼠不勞而獲的道德譴責,有的只是對生命的寬容。同樣,在《鑿空》中,阿不旦村民也曾有意識地與老鼠和平共處:“老鼠和人一樣喜愛麥子,喜愛就會珍惜,至于它吃的那一點糧食嘛,就算工分好了”,“生產隊時大家都知道這里有一大窩老鼠,年年偷麥子吃,從沒人動過它。生產隊都沒敢動它,我動它干啥?大小也是個鄰居呢”①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55頁。。久而久之,人與老鼠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人不需要把老鼠趕盡殺絕,老鼠和人能共存于大地之上。

再看人與家畜的日常相處。在《鑿空》中的阿不旦村,驢是最重要的家畜。在人與驢春播秋收的角色定位中,小說呈現(xiàn)了二者相互依存的和諧關系。按驢師傅阿赫姆的說法:“村子一半是人的,一半是驢的,人的院子也是驢的家?!雹谠斠妱⒘脸讨惰徔铡罚憬乃嚦霭嫔?013年版,第304頁。阿不旦村的每種牲口都有一個師傅,馬師傅、牛師傅、羊師傅、雞師傅、狗師傅、騾子師傅,最出名的是驢師傅。作為人與動物之間的“使者”,這些師傅能和動物交流,能給動物看病。如驢師傅就能聽懂驢話,會調教驢,還會給驢治病:“掰開驢嘴看看,往驢肚上踹兩腳,割破驢皮放一點血,然后在驢背上拍兩巴掌,驢就好了”③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78頁。。通過長久的接觸和溝通,人與家畜能相互配合,達到默契。如趕驢人“熟悉驢比熟悉車需要更長時間……好的趕驢人會聰明地把有些事情交給驢,遇到難走的路,人動一半腦子,讓驢動一半腦子”④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95~196頁。。這種人和驢的相互依存是人和其他動物間少有的,這種依存一直延續(xù)到小說《捎話》。唯一不同的是,《捎話》中有一半的驢超越了家畜的角色,比阿不旦村的驢更具有主體性,它們作為一種獨立的生命體存在于人的日常生活中,對人的生存和精神生長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不難看出,作者賦予物以主體性,精心設計了“動物看人、看世界”的敘事視角,描寫了一群善于察言觀色的動物并極力突出動物的生存權利、生命意識和生存智慧,從而呈現(xiàn)出一種物與人的“對話”關系,體現(xiàn)出作者“萬物有靈”的思想。如,“大多數(shù)驢都具備了聽懂人話的能力,它們只是不會說人話”⑤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305頁。,“驢和狗能看見人的表情,它們通過看和聽,懂得了人說話的意思”⑥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84頁。。驢、魚、狗、老鼠等動物通過揣摩人的習性,學著如何與人“打交道”,這既是動物的生存本能,也是一種主體性的體現(xiàn)。

但同時,作家筆下“人與動物的權利是有差別的”⑦詳見余謀昌著《生態(tài)哲學》,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52頁。,以家畜為例,它們生來各具使命。劉亮程曾強調:“我寫的動物不是寵物,是家畜,是人的幫手和陪伴,也是食物。人和那些動物是共生關系,相互依存。人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肥了宰吃,豬和羊也同意。這是從動物被人家養(yǎng)那時起就建立的契約關系,你養(yǎng)我保護我,讓我群體繁殖,我給你肉吃,你養(yǎng)的越多,我的群體越大,你可吃的肉也越多?!雹嘣斠妱⒘脸毯透叻椒街段饔蛏沉荷系男幸鞲枋帧獎⒘脸淘L談錄》,原載于《百家評論》2013年第5期,第50頁。他對動物生存權利的理解區(qū)別于一些動物保護主義者,“他們寵狗就只愛護狗,不管其他動物的死活?;蛘咦炖镎f著珍惜保護野生動物,卻一巴掌拍死落臉上的蚊子。蚊子不是野生動物嗎?或者不吃任何動物的肉,你不吃羊肉就是害羊呵,都不吃了,羊就沒人養(yǎng),滅絕了”⑨詳見劉亮程和高方方著《西域沙梁上的行吟歌手——劉亮程訪談錄》,原載于《百家評論》2013年第5期,第50頁。。在他看來,動物有生存權利且并不是貴生賤死,保護動物也并不等同于不吃肉食。生活在莊稼地、家圈里、自然界的動物是有別于城市中的寵物的,前者因為近于土地,根性是孤獨而完整的,村民對它們的態(tài)度不是寵,而是各取所需、共生共存。人與自然萬物的關系亦是如此,人對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依戀不光是對自然資源的索取,還在于人在生活上對其他生物的依賴、在情感上與其他生物的共融以及在心靈和精神上對其他生物的需要。

歷史實踐證明,在孟子身后的古代中國,是荀子的武德思想成為國家層面治理原則的主流[10]。如梁啟超甚至說:“二千年政治,既皆出荀子矣……然則二千年來,只能謂為荀學世界,不能謂之為孔學世界也?!盵11](P57)而至于武德的集體層面,尤其具有儒家社會理想的知識階層共同體內部,孟子反躬自省與仁義當先的思想重新煥發(fā)其活力。

作家賦予物以主體性在《捎話》中更進一步,主要以物的視角呈現(xiàn)了對人的反向啟蒙,從而揭示人類認知的局限與可笑。毗沙國有一半的驢在給人安心當牲口,另一半則不然,后者有一種“驢類中心主義”立場,“毗沙驢早就認為自己站在世界中心,南來北往的人和驢匯聚到毗沙城,再走向四面八方。世界圍著毛驢轉。毗沙驢天生知道自己的每一聲驢鳴都會被大地上的驢和人聽見”①詳見劉亮程著《捎話》,譯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26頁。,且它們“固執(zhí)地認為毗沙城是給驢修的,世界是驢的,人是驢的牲口,人雖然騎在驢背上,但驢叫聲騎在人的聲音上,驢在天上的位置比人高”②詳見劉亮程著《捎話》,譯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28頁。。而人類對此并不自知,人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毗沙城在驢世界里叫大驢圈。在《捎話》設定的世界中,驢的認知比人的認知更接近事實。比如,在謝看來,“人因為說不同的話才長成不同地方的人。因為話不同,說話的嘴就不一樣,臉上表情也不一樣,腦子想的事情不一樣,頭也不一樣”,而“全世界的驢都叫一個聲音,所有驢長得也都一樣”③詳見劉亮程著《捎話》,譯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35~36頁。。由此推斷出:首先,人的語言是分裂的,人類至少有幾十種語言,聲音因此不同,眾聲喧嘩,不同的聲音只能呈現(xiàn)局部的認知,而不同的認知代表著不同的觀念、文化與信仰,人類很難“求同存異”“和而不同”,因此這些不同常常會在人心和人心之間制造迷途或戰(zhàn)爭;其次,沒有一種語言能夠準確地感知、傳達天的真言,也不能與天溝通,正如天庭守門人對庫所說,“人聲高不過麻雀的翅膀”,無法傳到天庭,“上天把真言給過人,被人傳歪。唯獨驢叫沒有走形”④詳見劉亮程著《捎話》,譯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309~310頁。。驢的聲音自始至終只有一種,與人類紛繁走形的聲音相比,前者能感知世界的全貌,能直達天庭,能與天的真言相通,“這其實是驢尚未從自然中分離出來,與人相比,它與自然(天)的關系更和諧,因而更具有神性,更接近真理”⑤詳見王晴飛著《驢鳴與人聲——讀劉亮程〈捎話〉》,原載于《揚子江評論》2018年第6期,第46頁。。這也進一步印證了作者“萬物有靈”的思想。

劉亮程筆下的村莊各自呈現(xiàn)了一個豐富的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人與自然萬物的和諧共處乃至情感深厚標志著生態(tài)的和諧、家園的和諧。但人與自然的關系并非總是如此,尤其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速,人對自然生態(tài)的破壞愈加嚴重,人與自然對立矛盾的一面更加突顯。

二、“人類中心主義”:對人征服自然的批判

在劉亮程的小說中,人對自然的征服體現(xiàn)在兩方面,即人對萬物的主宰和人對土地的征服。

(一)人對萬物的主宰

人對萬物的主宰依舊可從“老鼠”和“驢”切入。老鼠是劉亮程在《虛土》《鑿空》兩部小說中成功創(chuàng)作的一個生態(tài)災難預警意象⑥胡志紅指出:“生態(tài)文學的一個重要的任務是創(chuàng)造生態(tài)的意象,想象世界末日的恐怖圖景,對生態(tài)災難進行預警,其根本目的是警示人們對自然的關懷和對人類命運、前途的關注。”這既是生態(tài)文學肩負的一大重任,又是它在藝術架構和表現(xiàn)形式上的一個鮮明特點。詳見胡志紅著《西方生態(tài)批評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66頁。,通過這一意象,作家巧妙地呈現(xiàn)出人與動物從和諧共生到競爭對立關系的演變,從而揭示了人類已經或將要面臨的生存危機,以引發(fā)人們療救的注意。雖然豐收之年人與老鼠能夠和平共處,但一到災年,人與老鼠絕不會“同舟共濟”,為了爭搶有限的生存資源,二者之間的契約關系演變成一種“競爭作用”⑦美國生態(tài)學家奧德姆認為物種種群相互作用的基本形式有9種,其中,競爭作用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形式,主要表現(xiàn)為物種之間競爭生存空間、陽光和食物。詳見余謀昌著《生態(tài)哲學》,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82頁。的對抗關系。比如,人與老鼠之間出現(xiàn)了“搶收”,“那一年干旱,人和老鼠都急了,麥子沒長熟,老鼠便搶著往洞里拖。人見老鼠動手,也急著慌忙開鐮,半黃的麥子打回來。其實不打回來麥子也不會再長熟,地早干透了”⑧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頁。。再如,村民為了增加糧食產量,對老鼠集體投毒,走投無路的鼠輩們只能選擇“集體自殺”:或上吊或跳河——“讓張旺才吃驚的是,在老鼠洞不遠的一墩矮紅柳上,掛著四五只死老鼠,全部脖子夾在紅柳枝杈間,吊死在那里”,“濃重的農藥味熏得老鼠頭暈……老鼠肚子空空的,洞里也空空的,老鼠知道過不去這個冬天,就集體跳河自殺”①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89頁。。老鼠“上吊自殺”“跳河自殺”表面上是一種擬人化描寫,但實際上是一種警示人類命運的后現(xiàn)代預言:人與動物之間長期的對立緊張關系,最終也會影響人類自身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尤其隨著人口的膨脹,人的生存壓力也會增大,這一方面會加劇人類群體內部的競爭②用當下比較流行的話語來說就是“內卷”?!皟染怼笔且粋€被普遍使用至各領域但仍具有爭議的概念,國內最早因黃宗智教授的著作《華北的小農經濟與社會變遷》的面世而在中國農村研究中受到關注,其基本含義是指系統(tǒng)在外部擴張受到嚴格限定的條件下,內部不斷精細化和復雜化的過程,概括為“無發(fā)展的增長”。本文借“內卷”表示一種面向人類群體內部的、不斷增大且無限循壞的競爭,包括惡性競爭。,另一方面也會加大人類對自然界的索取——只顧眼前利益、最大限度地開發(fā)和利用自然,且人口眾多所造成的巨大資源需求,會加重人對其他生物生存空間和生存資源的占有。

改革開放到新世紀初,西部現(xiàn)代化以人為中心的價值尺度從某種角度上說過分強調“人與自然的分離和對立,人與動物比較的獨特性”③詳見余謀昌著《生態(tài)哲學》,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40頁。,絕對的主客二分導致人只認為“人有價值,生物和自然界沒有價值”,“道德只涉及人對人的行為,只對人講道德”④詳見余謀昌著《生態(tài)哲學》,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47頁。,不涉及自然及其他生物。正是這種“人類中心主義”關于人主宰自然的觀念,鼓勵了人對自然界其他生命的主宰,加劇了人與物關系的僵化,致使萬物淪為人的附屬品,最終只剩下工具價值。以《鑿空》中龜茲驢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遭遇為例,為了加快城鎮(zhèn)化建設,龜茲政府提出了“驢政策”,即在較短時間內殺掉驢,推行三輪車等現(xiàn)代交通工具。

驢是劉亮程創(chuàng)作的另一生態(tài)災難預警意象。在《鑿空》中,人對物的絕對主宰使得驢開始群起而反抗,它們不約而同地上演了“萬驢齊鳴”,“仿佛約定好時間,幾萬頭驢齊聲鳴叫,龜茲河灘瞬間被驢鳴的洪水漲滿。驢叫是紅色的,幾萬頭驢的鳴叫直沖天空,驢鳴的蘑菇云在天空爆炸”⑤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311頁。。首先,紅色在傳統(tǒng)文化中代表欲望、反抗、流血、犧牲等,這是一種希望與絕望并存的色彩,紅色的驢叫聲充滿了反抗和悲劇意味,昭示著龜茲驢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為自身遭遇不平而鳴叫。其次,驢對色彩和聲音的感受異常敏感,從驢的聲音進入,展現(xiàn)出驢的反抗和絕望,“這種對聲音的高度敏感,調動身體最原始的感官體驗,用直覺式的表達方式,反而最深切地道出了人類對動物的虧欠之情”⑥詳見彭超著《主體性、日常生活與信仰危機——論劉亮程〈鑿空〉的現(xiàn)代性反思》,原載于《文藝評論》2016年第12期,第88頁。。機器和驢的矛盾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與傳統(tǒng)村落生存的沖突,劉亮程并未偏袒一方作出道德評價,只是借書中裴教授之口道出了他對現(xiàn)代化可能改變的人與動物關系的生態(tài)隱憂,“機械時代的到來,使人和其他動物維系了千萬年的依存關系被徹底打破,動物從人的伙伴、幫手、相依為命的朋友,變成單一的人的肉食。機械把前者都替代了,只有后者它無法替代,機器不能吃,驢最終對于人只有肉體意義”⑦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305頁。。作者借用這一生態(tài)預警想引起讀者深思的是,如果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對人而言只剩下工具價值,這個世界又將會變成什么樣子?

以上,劉亮程成功利用老鼠和驢兩個生態(tài)災難預警意象呈現(xiàn)了人與動物關系的僵化,并揭示了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根源是“人類中心主義”。在他看來,想要改善人和物之間功利且對立的關系,就必須打破“人作為萬物之靈”的觀念,轉向“萬物有靈”,后者是一種“超越人是獨特的、地球是供我們享受及任人處置而存在的觀念,超越狹隘的自我意識,通向一種更包容的生態(tài)意識”⑧詳見格倫·A·洛夫著、胡志紅等譯《實用生態(tài)批評:文學、生物學及環(huán)境》,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7頁。。作家堅信自然界中的一切生命皆有靈性、皆有智慧,有感受痛苦和幸福的能力,有生存權利和天賦價值。乍看劉亮程對動物的態(tài)度,似乎有些動物崇拜的意味①如劉亮程的驢崇拜意識。詳見陳靜著《高亢的驢鳴——論劉亮程散文中的“驢崇拜”意識》,原載于《當代文壇》2005年第2期,第89~91頁。,實際上它體現(xiàn)了作家對一切非人物種的敬畏與觀照,并從中透露出美學和哲學意義。黑格爾曾說:“動物崇拜應理解為對隱蔽的內在方面的觀照,這種內在方面,作為生命,就是一種高于單純外在事物的力量……這時動物形象,就不是單為它本身而被運用,而是用來表達某種普遍意義?!雹谠斠姾诟駹栔睹缹W》(第二卷),商務印書館1979年版,第72頁。具體到作家創(chuàng)作,如劉亮程對驢樸素、警覺、敢于反抗等“驢性”的崇拜,對老鼠智慧、生命力頑強等“鼠性”的贊揚,實際透露了他對非人生命體價值的認同以及對一切生命等量齊觀的倫理關懷。

(二)人對土地的征服

在劉亮程筆下,人對土地的破壞通常有以下幾種方式:一是粗暴開墾荒地。逃荒者初到虛土莊,蓋好房子,剩下的事便是燒荒,“開地前先要把地上的草木燒光”,等到草木完全干黃,再“把東邊西邊南邊北邊的荒野全點著,火從村邊的虛土梁下向遠處燒。最遠的天邊都燒亮了”⑤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8~19頁。。二是過度開發(fā)土地。如村民過度放牧,超出土地承載力,“一戶人靠放牧為生。有人看見過他家羊群留下的蹄印,踩遍七八座沙包。羊群過處寸草不生,連草根都刨吃光了,非有數(shù)百只羊頭頂屁股地過去才會這樣”⑥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39頁。。不合理的土地開發(fā)還導致土壤鹽堿化、荒漠化、貧瘠化,“有一些年西邊的地荒掉了,朝西走的路上長滿草,人被東邊的河灣地吸引,種啥成啥……又過了幾年,人們撂荒東邊的地,因為常年澆灌含堿的河水讓地變成了堿灘,北沙漠的荒灘又成了人揮锨舞鋤的好場所”⑦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81頁。。時間一久,“有些土地撐死了,有些餓死了,土地就這樣死掉了”,“我們老家的地,就是被人喂得撐死了,多少代人,都喂給它了,它消化不了”⑧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97頁。。三是對業(yè)已破壞的土地缺乏足夠的保護或拯救意識,致使土地無法可持續(xù)利用。如對用壞的地擱置不理,“我們把一塊地吃窮整壞后,跑掉了”⑨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97頁。。人類缺乏對土地的敬畏與愛惜,許多人“把收獲叫搶收,跟風搶,跟鳥和老鼠搶,其實在跟土地搶”⑩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98頁。。

值得反思的是,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雖然并非所有人都在一味地破壞土地,始終有人在與破壞土地的力量進行抗爭,如虛土莊王五的背土之舉①王五覺得虛土莊因為短時間內增加了很多人和牲口,腳下這一塊地顯得比別處重了,必須背一些土出去,讓地保持以往的平衡。人口和需求的增加破壞了村莊原有的生態(tài),王五的背土之舉意在嘗試挽救這種不平衡的狀態(tài),然而,他的這一行為又顯示出一種反諷的張力,因為“地的平衡是地上的生靈保持的”,而非通過物理上的平衡去達到。如果說王五的行為代表了一部分現(xiàn)代人對生態(tài)被破壞有意識的反思和探索,那么這種探索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無效的,因為人類并沒有真正意識到生態(tài)危機從深層上說是人性危機,人的素質危機,是人的不合理的生存模式和發(fā)展觀念所致。顯然,作家借用王五的背土之舉批判了一部分現(xiàn)代人的反思途徑,也構成了作家對反思的反思。詳見陳秋錄著《生態(tài)批評視野中的〈虛土〉》,原載于《廣州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7年第4期,第75~79頁。,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人們的出發(fā)點并不是出于敬畏,而只是為了生存和征服。因為有人明白“如果一下把地整死了——每一粒土都死掉,它就再緩不過來。一塊死地上草不長,蟲子不生,連鳥都不落”②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39頁。。只是大部分人都只顧眼前利益,涸澤而漁。通過“土地”這一意象,作家意在批判人類急功近利、不計后果的唯發(fā)展模式,而“人類中心主義”正是這一發(fā)展模式的根源所在。此外,小說還進一步呈現(xiàn)了這種唯發(fā)展模式背后復雜的人為因素,如經濟政策失誤、科技成果濫用等。

三、過分“有為”:對經濟至上政策的質疑

改革開放以來,全國各地都在積極發(fā)展經濟,全面開創(chuàng)了實現(xiàn)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新局面。但一些地方政府為加快區(qū)域現(xiàn)代化步伐,出臺了一些激進的經濟政策,同時又因為忽略地方資源環(huán)境的可承受能力從而導致自然生態(tài)惡化。在《鑿空》中,作家透過艾疆這一小人物十幾年的經歷,向讀者展示了經濟政策頻繁變換給普通民眾帶來的利益損害和生存困境。

阿不旦村早年只種麥子和玉米,村民雖沒錢花,但白面、苞谷面摻著吃,也不會餓肚子。后來干部為了幫助農民脫貧致富,動員農民少種糧多種經濟作物。于是,阿不旦村的杏樹被高產量的蘋果樹所替代,可等到豐收之際,到處都是廉價的蘋果,或爛掉,或成為家畜的食物。過了兩年,干部又動員農民把蘋果樹換成蘋果梨嫁接樹,結果更糟——長出的果子連牲口都不吃,全部爛掉。如此折騰了十幾年,艾疆他們在以前挖掉老杏樹的地方又種上了杏樹。后來人們聽說,負責蘋果梨嫁接樹這一項目的王副書記“已經調走,在別的縣當正書記了?!瓗讉€干部倒賣果樹苗發(fā)了財。還有一個實木家具廠,靠制作高級果木家具賺了錢”③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83頁。。幾年后,實木家具廠借龜茲縣推行“驢政策”轉產做驢肉加工和阿膠生產,又一次滿賺而歸?!昂闷髽I(yè)是政府的幫手,政府想干啥它馬上就去配合干”④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287頁。,反諷的語言指向以權謀私的干部們將“中飽私囊”自我美化成“互利互惠”。此外,隨著“西氣東輸”工程的推進,以及“一黑一白”戰(zhàn)略的實施,龜茲縣也變成了棉花大縣,艾疆他們用好幾年時間接受和學會了種植棉花,頭幾年村民靠種棉花賺了錢,可當他們拿出更多土地種棉花時,棉花價格下跌,許多人虧了本,沒糧食吃。從艾疆的經歷可見,政府在推行經濟作物種植的過程中走了些彎路,或不顧現(xiàn)實條件而過分“有為”,或違背經濟規(guī)律而急于求成,不但沒能幫助農民脫貧,反而破壞了村莊原有的經濟系統(tǒng)和土地生態(tài),“倒騰來倒騰去,土地沒安寧過。結果呢,倒霉的是農民。地倒騰壞了,農民被倒騰得吃飯都成了問題”⑤詳見劉亮程著《在新疆》,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43頁。。

在劉亮程看來,一個真正的好政府應該是“有所為有所不為”。首先,決策者應該因地制宜,幫助農民了解政策,加強農民與政府間的溝通,否則會造成農民與政府間不必要的誤會。如《虛土》中,上級領導到虛土莊做有關人口、土地、牲畜等的調查,村民的各種猜疑、恐慌以及一系列荒誕的應對措施——謊報數(shù)據(jù)、故意把地塊整得方不方圓不圓、用酒精兌水灌醉工作人員、試圖用開水煮壞皮尺等等⑥詳見劉亮程著《虛土》,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225~228頁。,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當?shù)剞r民對政策的無知以及對政府的不信任。其次,政策的推行應該是科學合理、循序漸進而非不切實際、盲目求快,后者只能事倍功半,最終導致農民對地方政府、對政策、對現(xiàn)代化“置身事外”或“無所適從”。如《鑿空》中政府在清除龜茲驢、推廣三輪車這件事情上繞過農民的實際需求、急于求成,使得農民在短時間內無法調整、轉變生活方式和思維模式以適應政策與社會的變化,反而不利于推進現(xiàn)代化進程。

劉亮程并沒有將造成生態(tài)災難的原因歸咎于現(xiàn)代化,小說只是試圖表達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許多失誤是人為導致的,是可以減少或避免的。以經濟決策為例,即使政府的出發(fā)點是好的,但若只考慮經濟利益而不考慮農民的切身利益和自然生態(tài)的整體利益,最終可能只會加重生態(tài)危機和農民的生存困境,這也是造成環(huán)境問題和農民問題更為廣闊的社會因素。以《鑿空》中龜茲“驢政策”所引發(fā)的“萬驢齊鳴”事件為例,從阿布都縣長、張副書記到裴教授再到普通民眾,不同的反思立場皆有所提及。其中,裴教授可以說是“動物倫理”的踐行者,他關注動物的生存權利和生存處境,以驢的命運為例指出生物多樣性減少對人類未來發(fā)展的具體危害,也從龜茲的長遠利益出發(fā)指出保留驢和驢車的實際益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不同立場、不同程度的對政策的反思和批判有助于社會力量對經濟發(fā)展中的環(huán)境問題進行監(jiān)督,從而促進政府和管理機構制定更利于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規(guī)劃。

總體來看,劉亮程提倡的“有所為有所不為”對緩和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緊張關系富有啟示性。但同時也要看到,“有所不為”不同于“無為而治”,前者是指在一定時期受制于發(fā)展條件而“不可為”,或由于發(fā)展策略的原因而“不必為”。當然,在劉亮程的小說中,人們確實不難解讀出老莊思想的某些影響,不必諱言,它體現(xiàn)了一種落后的小農意識和政治保守主義傾向。這在新疆由傳統(tǒng)邁向現(xiàn)代化的歷史當口尤其值得警惕。

四、機械主義泛濫:對科技至上傾向的反思

科技是現(xiàn)代文明的重要組成要素和內在原動力,但人類在利用科技的同時也會導致對自然的袪魅、自然物種的滅絕或非自然變異,甚至導致人自身的異化,使人最終成為“別人的奴隸或自身的卑鄙行為的奴隸”①詳見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4頁。。西部邊疆現(xiàn)代化進程比較緩慢,農民對現(xiàn)代科技成果的認識和運用也相對滯后,從《虛土》到《鑿空》可以看到農民對科技成果的逐漸接受和包容,但科技成果的濫用和技術理性的膨脹也給鄉(xiāng)村和自然帶來了新的問題和危機。

首先,科技成果濫用會對自然造成長期的負面影響。在《鑿空》中,某些干部動員農民種植經濟作物時一味督促農民按技術要求施用化肥,“一棵樹一年上二十公斤化肥,上不夠樹長不起來”②詳見劉亮程著《鑿空》,浙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82頁。。有的干部為了一己之私,不顧農民的經濟情況和實際購買能力,強行要求農民以人工化肥代替天然肥料。而施肥方式的改變對土地的影響是長期的,過分依賴工業(yè)化肥會導致土壤板結、肥力下降,以致形成惡性循環(huán),破壞土壤生態(tài)。幾十年后的今天,當社會經濟開始提倡“有機”——有機蔬菜、有機水果、有機大米……人們發(fā)現(xiàn)曾經的唯技術模式既盲目也不科學。雖然我們也應當避免“時代錯置”——不能用今天的發(fā)展觀念來質疑曾經的現(xiàn)實需求,在尚不能解決溫飽的年代,人類首先考慮的只能是產量而非品質問題,今天人們對綠色食品的追求是在解決溫飽問題基礎上的進步,但我們仍需借鑒以往的經驗教訓,避免濫用科技成果。

其次,大量使用生物藥劑可能導致物種滅絕或非自然變異,如《鑿空》中阿不旦村民用老鼠藥集體滅鼠?,F(xiàn)代科學的發(fā)展使得滅鼠戰(zhàn)斗日益升級,老鼠也面臨著更大的生存威脅,但它們總能承受來自惡劣環(huán)境的不利因素,并在逆境中增長應對風險的能力,甚至通過基因遺傳的方式將這些后天生成的能力傳給了后代:阿不旦村的老鼠能夠區(qū)分食物與毒藥,有些老鼠甚至對生物藥劑免疫。所以,不管村民如何干預,老鼠不但沒能被徹底消滅,反而發(fā)生“變異”——體型增大、數(shù)量劇增。而其結果就如同卡森在《寂靜的春天》中所描繪的,一系列生物藥劑,如殺蟲劑、除草劑的使用,不但沒能殺死害蟲、清除雜草、提高糧食產量,反而誤殺了鳥類、益蟲,甚至引發(fā)人體中毒、水污染、土壤破壞等一系列連鎖反應。阿不旦村的老鼠藥也引發(fā)了類似的連鎖反應,藥死了老鼠的天敵——貓,還意外毒死了兩個小孩兒。地球是一個由巖石、水、大氣、土壤、生物等子系統(tǒng)構成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各子系統(tǒng)既獨立存在又相互作用,人類的任何一個決策都可能影響到整個生態(tài)。作家的擔心不無道理,從長遠來看,人類確實應該反思,使用生物藥劑是否為平衡物種數(shù)量或解決相關問題的最佳方式。

再者,將科技應用于現(xiàn)代化發(fā)展在帶來經濟利益的同時也會導致負面效應,如產生大量的生活和工業(yè)垃圾、破壞植被和土地、造成高消耗等。先進機器替代落后畜力、科技產品更新?lián)Q代本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但科技也是一把雙刃劍,利用不當就會帶來諸如環(huán)境污染、生態(tài)破壞、物種滅絕等生態(tài)危機,最終不僅不能增加人類福祉,反而會危害人類的生存與發(fā)展。

劉亮程在小說中對科技的態(tài)度是含混的,并沒有明確表示否定或肯定,而是通過呈現(xiàn)科技成果使用中的負面影響擴展讀者對科技力量兩面性的認識。他所批評的不是科技而是濫用科技,指責的不是現(xiàn)代化而是技術理性的無限統(tǒng)治,從而引發(fā)讀者對機械主義科技至上觀念的多面反思,提醒讀者勿以一己之私濫用科技,并啟發(fā)讀者為減輕科技對自然生態(tài)的破壞和干擾作出個人努力??萍嫉氖褂脩宰鹬刈匀?、尊重自然規(guī)律為前提,立足于自然生態(tài)的整體利益和人類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并利用科技改善環(huán)境污染和生態(tài)破壞,這才是符合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科技觀。

五、結語

劉亮程的寫作幾乎都是圍繞農村、農民,其小說中的生態(tài)書寫拓寬了西部鄉(xiāng)土小說的表現(xiàn)領域,呈現(xiàn)了作家豐富的生態(tài)哲思,諸如“萬物有靈”思想、“和諧自然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崇尚自然美與整體美、提倡“有所為有所不為”等等。從某種層面上說,這些生態(tài)哲思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哲學和農耕智慧,其審美追求更是與道家美學一脈相承。作家曾說:“莊子、屈原、《山海經》、唐詩宋詞、明清筆記,還有翻譯過來的一些西方經典,都影響了我。”①詳見何英著《劉亮程論》,原載于《揚子江評論》2011年第1期,第7頁?!拔曳浅O矚g《山海經》,喜歡古人坐在大地某個角落里,無邊無際地冥想,更喜歡莊子‘與土地精神獨往來’的氣息?!f子的哲學早已深入民間,或者說莊子的哲學,本身來自古老的民間”,他甚至相信“村莊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活成莊子”②詳見姜廣平著《我不慌不忙地敘述著人類久違的自然生存——與劉亮程對話》,原載于《文學教育》2011年第3期,第7頁。。正是這種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和對自然審美的自覺追求,使得劉亮程的生態(tài)哲思在某些方面具有彌補西方生態(tài)思想不足的可能,從而有助于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的生態(tài)美學與生態(tài)智慧。

但同時,劉亮程也是一位具有鮮明人文主義情懷和民本主義態(tài)度的作家,而西部農村和其民粹立場難免會限制他的視野與價值判斷。從批判“人類中心主義”出發(fā),劉亮程對生態(tài)危機解決之道的探索一直停留在一條回歸自然、回歸傳統(tǒng)鄉(xiāng)村的道路上,正如有論者提到:“劉亮程以現(xiàn)代資源開發(fā)代表的現(xiàn)代化建設與鄉(xiāng)民鄉(xiāng)村關系為突破口,表達了他民粹卻是面向傳統(tǒng)的徹底回歸,這個回歸有合理也有消極,這反映了邊疆地區(qū)走向現(xiàn)代化過程的一種極端心理,它既是對近現(xiàn)代以來中國邁向現(xiàn)代化的民主國家過程中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中國與西方關系辯證余響的回應,也是立足于新疆、民族、鄉(xiāng)村的回歸自然和傳統(tǒng)極端化思考”③詳見何蓮芳和瞿曉甜著《以鄉(xiāng)村自然之子的立場頓悟人生、思考現(xiàn)代文明進程——再讀劉亮程小說〈虛土〉〈鑿空〉》,原載于《新疆社會科學》2015年第5期,第150頁。。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小說體現(xiàn)了一種“向后看”的文化姿態(tài)。

我們必須看到,人類走向現(xiàn)代化是大勢所趨,在這一進程中,傳統(tǒng)社會的生產與生活方式會不可避免地發(fā)生改變,傳統(tǒng)文化與觀念也會不可避免地在震蕩中被揚棄或傳承,在一定時期,環(huán)境污染和生態(tài)破壞等也是難以完全避免。在這樣的歷史階段,以鄉(xiāng)村、傳統(tǒng)為資源的生態(tài)哲思固然能在某些方面給人們以啟示,但并不能以此說明,我們需要向“小國寡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向淳樸原始的“天人合一”的社會回歸。實際上,人類在發(fā)展中、在科技進步并被廣泛運用中遇到的各種生態(tài)問題乃至危機,最終只能通過更高層次的發(fā)展和科技的進步而得以解決。自然,在此過程中,離不了人文精神的弘揚與支撐,且我們有理由相信,以此為基礎實現(xiàn)的人與自然的和諧,一定是超越了古代智慧的更高層次的和諧。在這樣一個向度上審視劉亮程的小說,就不難發(fā)現(xiàn)欠發(fā)達地區(qū)的生活以及較缺乏現(xiàn)代性品質的文化觀與生態(tài)觀對作家創(chuàng)作的制約,從而削弱了作家對生態(tài)問題反思的深度與超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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