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穎
(福建商學院 外國語學院,福州350016)
《殺死一只知更鳥》是美國著名作家哈珀·李的經(jīng)典小說。小說以女性作為第一視角,通過斯庫特的眼睛為讀者呈現(xiàn)了20世紀30年代美國南方社會的人文狀態(tài)。《殺死一只知更鳥》中最明顯的內(nèi)涵體系是對人性的審視,對正確價值觀的探討;而另一內(nèi)涵體系則是以斯庫特為核心對女性意識的辯證描述。在作者筆下,斯庫特是一個對自己的性別存在認知矛盾的女孩,但在女性友人、男性家人的幫助下,斯庫特逐漸找回了真正的自我,成為思想獨立的新女性。在這一過程中,作者通過對女性意識的三種模態(tài)進行解構(gòu),有效分析了矛盾形成和矛盾解除的關(guān)鍵性因素,為讀者指明正確認知自我和追求男女平等的路徑。也正因如此,《殺死一只知更鳥》憑借在同一個故事中建構(gòu)兩種內(nèi)涵體系的獨特文學價值,成為20世紀美國最佳小說之一。
《殺死一只知更鳥》的主角斯庫特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女主角,她并沒有符合美國女性審美的外表,例如一頭飄逸的長發(fā)和得體的舉止;相反,斯庫特舉手投足之間都活像一個小男孩。她行動敏捷、思維跳躍,穿著裝扮上也與自己的兄弟一致。對于斯庫特來說,自己的裝扮和自己是女孩的事實并不沖突。或者說,斯庫特雖身為“女孩”,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性別上的特殊性。觀念上的不重視,使得斯庫特在形象上處于一種模糊的狀態(tài)?!皼]有意識”卻恰恰說明了此時的斯庫特正在受到男權(quán)社會的影響,導致她對自己的性別產(chǎn)生了潛在的不認同感,只是這種不認同并未在斯庫特的心中明確,而是在其形象上得以顯現(xiàn)。[1]結(jié)合《殺死一只知更鳥》故事背景可知,該部小說的敘事背景是20世紀的美國南部地區(qū),該地區(qū)在該時段內(nèi)強調(diào)男性是第一性別。而在宏觀背景的影響下,不僅男性群體會理所應(yīng)當?shù)貙⒆约嚎醋魇仟毦咝詣e優(yōu)越性的群體,而且大部分女性也會無條件地遵從這一“規(guī)則”。斯庫特誕生在這一時代,她必然會受到社會觀念的影響。因此,斯庫特實際上也存在否定女性地位的潛在認知,她會通過在形象上模仿和貼近男性來令自己保持某種平衡,而這種平衡,無疑是對自我性別的否定。
雖然從本質(zhì)上看,斯庫特也存在否定女性地位的想法,但斯庫特與南方地區(qū)其他的代表女性角色相比,又有著十分明顯的思維上的差異。小說中美國南方地區(qū)女性形象的代表人物是斯庫特的姑媽亞歷山德拉,姑媽是典型的“南方淑女”,不但十分認同自己的淑女身份和形象,還嚴格維護男性地位。她要求斯庫特改掉自己小男子漢的外表,要求她要穿起花邊裙子,要成為舉手投足都優(yōu)雅無比的女性。對此,斯庫特不但沒能順應(yīng)姑媽的要求,甚至還對姑媽的想法和行為進行了批判。這說明本質(zhì)上斯庫特并不是對女性身份不認同,而是不認同姑媽這類并不正常的女性形象。但對于年幼的斯庫特來說,對一種身份的不認同需要通過認同另一種身份來使其成立。因此,年幼喪母和哥哥、父親一起生活的斯庫特,便開始對男性形象進行認同。她小男子漢的形象,是對自己哥哥的模仿。對于斯庫特來說,模仿男性形象就是在否決整個社會對女性的刻板印象。但實質(zhì)上,這種錯誤的女性價值認知導致斯庫特持續(xù)否定著自我的性別,令她的女性意識持續(xù)缺失。此外,斯庫特年幼喪母也是導致她女性意識缺失的直接原因,在一個家庭中,父親和母親分別擔負著不同的性別引導責任。父親需要為孩子們樹立好一個男性的形象,母親需要樹立好一個女性的形象,令孩子們在年幼時便能對性別上的異同進行正確的認知。而斯庫特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導致斯庫特對母親并沒有過多的認知。小說中的斯庫特說道: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失去了她。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母親并沒有為斯庫特留下任何的記憶,也說明了導致斯庫特在思維上出現(xiàn)認知矛盾的根本原因,就是母親形象及教育的缺失。[2]
思想意識決定行為,這在《殺死一只知更鳥》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斯庫特作為一名與傳統(tǒng)女性形象有著明顯區(qū)別的角色,她在行為上也存在著與女性性別的一定沖突。首先,斯庫特的行為更像是男孩,例如,玩耍的方式、說話的語氣等,都是斯庫特自己去營造男性的狀態(tài)。這一行為的根本目的是她渴望在這個社會中獲得尊重和自由,但這個社會中最自由的人就是男性。因此,她對男性形象和行為進行模仿,否定自己的女性認知。其次,除了刻意營造的行為模式外,斯庫特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的自然舉動,卻帶有明顯的女性特征。例如,當那場令人憤慨的冤案介入到斯庫特一家平靜的生活后,斯庫特面對可憐的湯姆流露出了女孩子的多愁善感,這種情緒上的自然反應(yīng)與她的哥哥形成了強烈的對比。[3]而隨后,當斯庫特不斷經(jīng)歷新事物,對社會、人性產(chǎn)生更多的認知和見解時,她體內(nèi)的“女性化特征”逐漸顯現(xiàn)。當斯庫特的哥哥說出“你一天比一天像個女孩子了”的時候,斯庫特的本能反應(yīng)卻是無可奈何。這種行為上的沖突表現(xiàn)出斯庫特本身并沒有完全拋卻女性的特征,但她卻自發(fā)地在行為上模仿男性,這是明顯的自我性別否定。而這種自我與自我的強烈碰撞,若無法得到有效的消解就會令斯庫特陷入到自我掙扎的矛盾境地中無法脫身,致使其身心俱疲。
作者通過對斯庫特形象、思維和行為的辯證描述,為讀者清晰地指出斯庫特女性意識的缺失,是因為缺少女性形象的引領(lǐng)、受到整個社會錯誤價值觀的影響,而作者為了將斯庫特帶上“正軌”,安排了一位思想獨立的新新女性來幫助她建立正確的女性認同意識。斯庫特也正是在這位女性朋友的幫助下,第一次萌生了女性的自我意識,對自己的身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認知,這位起到重要作用的女性友人就是斯庫特一家的鄰居莫迪小姐。莫迪小姐的身份從一開始就十分特殊,她從始至終是一名女權(quán)主義者,并且是在美國南方地區(qū),有著堅定女性意識和正確認知的女權(quán)主義者。在斯庫特的印象中,莫迪小姐與嘮叨刻薄的姑媽不同,她既親切又平等。與孩子們交流時從沒有行使過所謂“成年人”的威嚴,而是平等地與他們溝通和交流。[4]在眾多南方女性中,也只有莫迪小姐認同斯庫特的形象,并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她的與眾不同。莫迪小姐的特別,令斯庫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于是,斯庫特開始將莫迪小姐作為自己的榜樣,模仿她的意識觀念和行為模式,而在模仿她的過程中,斯庫特突然意識到即使身為女性,也可以活得獨立且自由。莫迪小姐的出現(xiàn),令斯庫特不再否認女性形象,也不再否認自我的女性身份。
除了女性形象的影響外,斯庫特男性家庭成員也在其女性意識萌生的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和美國南方的其他男性不同,斯庫特的父親和哥哥都具有良好的文化素養(yǎng),且懂得尊重他人,更能勇敢地面對不公的社會?!稓⑺酪恢恢B》以一個冤案作為主線串聯(lián)了所有劇情,被冤枉的主角是一名黑人,就因為他是“黑人”,在當時幾乎沒有白人律師愿意為他辯護,而斯庫特的父親勇敢地挑戰(zhàn)了種族偏見,接下了這份委托。在當時,黑人社會地位極低,每一個白人都可以對他們的存在及地位進行貶低,哪怕是不務(wù)正業(yè)的白人都可以對認真工作的黑人進行批判,并且這種批判在當時還會被刻上某種“正確性”,一旦白人認同黑人,那么白人也會擁有相同的“罪過”。從這一背景來看,斯庫特一家在面對冤案時選擇沉著應(yīng)對的勇敢,絕非常人能比。而父親的行為,明顯也為斯庫特提供了應(yīng)對抗爭的勇氣。斯庫特的哥哥在讀完書報后,會將它們整理好后交給妹妹,而不是混亂地交給妹妹,而是整理好,并且沒有阻止或者不認同妹妹在書報中汲取知識,而是積極地建議妹妹多多閱讀。哥哥的這種完全不存在任何性別歧視的行為,令斯庫特對男性的形象產(chǎn)生了更加辯證性的認知。這使得斯庫特在未來女性意識覺醒時,并沒有否定男性的價值,反而升華了自己看待問題的視角和邏輯。
真正令斯庫特女性意識萌生的契機,是她在對比男女行為異同時受到的啟發(fā)。在斯庫特幼年的價值觀中,她向往自由和尊重,但社會中只有男性能夠得到尊重。而莫迪小姐的出現(xiàn),令斯庫特意識到女性可以主動爭取自由和贏得別人的尊重,去反駁不尊重自己的人。同時,父親在湯姆的冤案中所作出的選擇及所宣傳的理念,也同樣傳遞了黑人也可以爭取自由和被尊重。父親和莫迪小姐在思想層面上是完全一致的,他們的思想并不存在性別上的差異。這令斯庫特意識到,女性和黑人一樣,身份并不是罪惡,罪惡的是偏見本身。而斯庫特家中的黑人女仆卡波妮小姐,也令斯庫特意識到身為女性,即使只能呆在廚房和家庭內(nèi),也需要具有相對熟練的技能。也就是說,在整個社會中女性并不是沒有價值,而是因為女性的價值被社會束縛在了家庭內(nèi),女性也可以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妥善完成工作,這種面對工作的態(tài)度和能力與自己身為律師的父親同樣可貴,只是分工不同而已,這也體現(xiàn)了女性的價值。[5]因此,斯庫特開始轉(zhuǎn)變自己的想法,體會到女性的價值及女性應(yīng)該如何實現(xiàn)價值。至此,在莫迪小姐、父親、哥哥以及卡波妮小姐等人的推動下,斯庫特正式步入女性意識構(gòu)建的最終階段,完成了對自我的認知和認同。
斯庫特真正開始構(gòu)建女性意識,是從她開始顛覆過去的自我開始的。斯庫特“過去的自我”指的是對男權(quán)社會的盲從、對男性形象的模仿。斯庫特開始不在意形象上的特殊性,她只是穿自己想要穿的東西,既不迎合女性,也不模仿男性,而是為了自己的需求去生活。對于過去她曾經(jīng)崇拜的父親以外的男性,她開始對這些人的行為進行審視。斯庫特看著這些曾經(jīng)義正言辭批判父親為一個黑人辯護的、擁有選舉權(quán)的男人們,又開始爭先恐后地恭維父親,仍然希望他出任立法委員時,斯庫特的內(nèi)心升起一股厭惡的情緒,她意識到這些人的行為沒有邏輯、沒有原則可言,他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盲目地維護著自己所謂的地位。面對這些人,斯庫特沒有選擇對抗,而是勸解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和這些“古怪”的人接觸。斯庫特產(chǎn)生這種想法時,實際上她已經(jīng)開始對男權(quán)社會進行質(zhì)疑,這些“古怪”的人有著選舉權(quán),也是這些“古怪”的人盲目地批判他人和恭維他人,真正的他們并不具有所謂的優(yōu)越性,而只是借著優(yōu)越性盲目作為的普通人而已。斯庫特對男權(quán)社會存在意義的懷疑,令她逐漸開始對自己女性的身份產(chǎn)生認同。
斯庫特一家男性成員的特殊性,在一定程度上維持斯庫特女性意識構(gòu)建過程中的穩(wěn)定性。斯庫特最初構(gòu)建女性意識是從批判男權(quán)社會開始的,而在此過程中眾多白人男性毫無邏輯的行為,令斯庫特對這些男性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感。而由于有父親和哥哥的存在,令斯庫特始終沒能完全否定男性的價值,尤其是父親和莫迪小姐在觀念和行為取向上的高度吻合,更使斯庫特意識到真正的矛盾應(yīng)該是道德思想上的差距,而不是男性和女性性別之間的差距。她開始作為一個獨立的女性去思考,甚至會以獨立女性作為自我定位,對其他“傳統(tǒng)淑女”的行為進行考量。面對造成冤案的“主角”梅耶拉,斯庫特并沒有對她的人格進行完全的否定,而是透過表象看到了梅耶拉的本質(zhì),即梅耶拉是深受男權(quán)社會桎梏的受害者,她出于對男權(quán)社會的順從而使她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斯庫特還看出,如果梅耶拉堅持徘徊在這種通過“變賣”自由而獲取“自由”的生活方式中,終有一天會被扭曲的社會環(huán)境所吞噬,真正失去自由。對梅耶拉的分析令斯庫特的辯證思維視角再一次得到了提升,她開始分析權(quán)力的本質(zhì),并憤慨地呼吁男性和女性應(yīng)該享有相同的權(quán)利。至此,斯庫特對女性的價值有了正確的認知,并建立了對女性身份的認同。[6]
從《殺死一只知更鳥》的敘事結(jié)構(gòu)上可以看出,作者將斯庫特女性意識構(gòu)建分為:對男權(quán)社會的批判、對男女差異認知的消解和對男性的尊重。作者認為,真正的女性意識并不是將男權(quán)社會的天平偏轉(zhuǎn)到女性這一側(cè),而是要做到真正的平等和尊重。的確,在斯庫特建立了對女性身份的認同后,她開始和哥哥針對種族歧視、階級偏見等問題進行深層次的討論。斯庫特和哥哥都認為,任何一種形式以及針對任何一個對象的偏見都不應(yīng)該存在。并且在面對莫迪小姐無法參與陪審時,斯庫特意識到這是因為莫迪小姐是女性所以才無法享有這種權(quán)利,斯庫特開始駁斥提出和順從這一結(jié)果的人們,她既是為了莫迪小姐,也是為了自己在辯駁,更是為了更多的女性能夠和男性們享有相同的權(quán)利而抗爭。此時的斯庫特已經(jīng)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更擁有珍貴無比的平等的新思想。她開始維護身邊的每一個人,例如神秘的、被大人們所批判的鄰居阿瑟,斯庫特挽起阿瑟的手在街上走著,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能夠重新意識到,阿瑟和居住在這里的所有人一樣,都是有情感的人。斯庫特的這一舉動實際上也代表著她心中女性和男性的和解,意味著她真正建立起了良好的女性意識。
《殺死一只知更鳥》的作者哈珀·李根據(jù)自己的人生感悟?qū)懴铝诉@部小說,作品中傾注了她對于女性自我意識的辯證性思考,并且借由斯庫特這一角色傳達了對女性的期望。作者曾經(jīng)表示,《殺死一只知更鳥》屬于“半自傳”體小說,她塑造斯庫特是為了用更加立體的形象,呼吁女性應(yīng)該積極與不公平的社會抗爭,要充分認識到自己身為女性的價值,逾越性別上的障礙,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