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凱
(廣西大學文學院,廣西南寧530004)
二戰(zhàn)期間,日軍性奴役制度下的“慰安婦”遭受了堪稱人類有史以來最慘無人道的極限暴力迫害。然而在戰(zhàn)后40多年里她們處于歷史的真空狀態(tài)幾乎不為人知。直至20世紀80年代世界女性主義運動興起之后,韓國的金學順老人于1991年作為第一個證人控訴日軍性暴力罪行后,“慰安婦”沉默的現狀方被打破。在我國,山西老人萬愛花第一個站出來控訴日軍性暴力罪行,并于1992年出席東京舉行的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戰(zhàn)爭受害女性國際聽證會”。隨著社會對“慰安婦”問題調查和認知的深入以及日軍“慰安婦”制度幸存者們大膽站出來發(fā)聲之后,有關“慰安婦”問題的研究和書寫逐漸增多,出版界對該選題亦給予了諸多關注,至今已出版了包括調查報告、影像資料、檔案匯編、紀實文學、虛構小說等形式多樣化的“慰安婦”題材,對提升我國民眾對日軍性暴行的認知起到了巨大的促進作用。
本文以我國1987年出版的第一部有關“慰安婦”題材長篇小說《軍妓》為開端,梳理30余年里我國出版的日軍“慰安婦”題材出版物,分析該題材出版著作所呈現的對“慰安婦”問題的認知變化和寫作范式轉變,并指出該題材學術研究和出版對塑型民族共同記憶起到的重要作用。
我國第一部“慰安婦”題材作品是1987年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羅石賢《軍妓》。這是一部糅合了暴力、戰(zhàn)爭、諜戰(zhàn)和愛情于一體的充滿傳奇色彩的長篇小說。日本作家千田夏光于1973年在日本出版《從軍慰安婦》(従軍慰安婦——“聲なき女”八萬人の告発,雙葉社,1973年),第一次向公眾撕開了日軍性暴力的歷史傷疤,揭露了日軍在二戰(zhàn)期間慘無人道的暴行。1988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引進此書,翻譯為《隨軍慰安婦》,但在1993年再版時改為《軍妓》。該書是第一部“慰安婦”題材長篇紀實文學,在90年代成為該題材寫作的標桿,后來者對此書多有效仿,因而以“軍妓”為題的作品相繼出現。此外,吳燁等選編的《八十年代中期報告文學大選》(外國作品卷)卷首就以“軍妓血淚”為題,選本第一篇即為千田夏光的《軍妓血淚》(1989)。
進入20世紀90年代,有關“慰安婦”研究及紀實文學的大部分作品仍以“軍妓”為題出版,比如趙立中《軍妓》(1993)、田玉光《帝國軍妓》(1993),野草、雨生合著《鐵蹄下的軍妓》(1993)、吳海峰《中國慰安婦:一部揭露戰(zhàn)地軍妓的秘密檔案》(1993)、馬蒙編《軍妓》(1990)、臺灣地區(qū)有高橋功編著《軍妓》(1994)等?!拔堪矉D”題材密集地以“軍妓”為題出版,與千田夏光《軍妓》、韓裔日籍學者金一勉《軍妓血淚——天皇軍隊和朝鮮慰安婦》(1993)和韓國挺身隊研究會編《妓魂——韓國原19名日軍慰安婦的親身經歷》(1994)翻譯和誤譯出版有關?!败娂恕笔歉綄儆谲婈牭募伺?,包括“自愿”和“非自愿”(性奴隸)兩種情況。而日軍“慰安婦”制度與公娼制度迥異,“慰安婦”由官方強制擄走或以人身買賣、欺詐就業(yè)、暴力誘拐等方式被投入“慰安所”,因此,正如日本學者吉見義明所言,只要非出于本人意愿的性暴力均屬于強制性,這是一種“構造式強制行為”。[1]因此,把踐踏“慰安婦”人權的暴行稱之為“軍妓”,乃認知上的謬誤或出版社的噱頭。她們不是“隨軍慰安婦”,更不是“軍妓”。但由于20世紀90年代初對“慰安婦”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在日軍性奴役制度受害者的命名上出現了認知偏差,多以“軍妓”命名或翻譯,如譯者抑或出版方在金一勉著作《天皇の軍隊と朝鮮人慰安婦》上強加“軍妓血淚”為主標題,實乃大謬。從某種程度而言,20世紀90年代以“軍妓”為題出版的“慰安婦”題材文學作品曲解了日軍“慰安婦”制度,對該制度的殘酷性和日軍性暴力罪行認識不足,對女性所遭受的最慘無人道的痛苦重視不夠,而且部分作品甚至有情色化、浪漫化“慰安婦”形象,例如幾部以“軍妓”為題出版的書籍都以身著和服的日本女性形象或性感女性為封面。陜西作家高建群的“慰安婦”題材中篇小說《大順店》雖不像以上作品以“軍妓”稱之,但小說所體現的男性窺視欲躍然紙上,而根據該小說改編的電影更是充滿了情欲色彩,這是對遭受日軍性暴力女性嚴重的歪曲。
隨著調查研究的深入以及日韓“慰安婦”研究著述的引入以及眾多“慰安婦”受害者勇敢站出來公開控訴日軍性暴力,人們對日軍性暴力受害者的認知提升,“軍妓”一詞逐漸消失在出版界,以“軍妓”為題或噱頭的出版物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自2006年劉玉梅《軍妓回憶錄——一個幸存受害者的手記》(2005)出版后,以“軍妓”為題出版的“慰安婦”題材成為歷史。這也說明了我們對“慰安婦”的認知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此外,由于“隨軍”“從軍”亦體現著女性的自愿性,因此也逐漸遭到摒棄。由于“慰安婦”是日文同字詞的直譯,“慰安”二字的含義與受害女性在日軍慰安所里的悲慘遭遇大相徑庭,因而這個掩飾罪惡的詞語指稱日軍性暴力受害女性是對她們人格的侮辱。澳大利亞籍日軍性暴力受害者奧赫恩在其回憶錄指出:“慰安婦”這一委婉的稱呼是對我們受害人的極大侮辱,我們對媒體依然在繼續(xù)使用這個說法感到非常遺憾。我們絕不是什么“慰安婦”!“慰安”一詞代表著溫暖、柔情、安全和友好,是溫柔和安慰之意。我們是戰(zhàn)爭中強奸罪行的受害者,是被日本帝國陸軍強征為性奴的犧牲品,何來“慰安”之有?。?]
正如“慰安婦”問題研究學者所言,因“慰安婦”近年來已經成為廣為人知的專用語匯,在國際討論、歷史研究及法律程序中專指亞太戰(zhàn)爭期間遭受日軍蹂躪的性奴隸,[3]因此,必須將“慰安婦”一詞加引號,作為一個專題討論用語使用。特別是上海師范大學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蘇智良、陳麗菲教授和他們的團隊自1993年在全國展開“慰安婦”調查,研究成果顯著,出版界對“慰安婦”問題的出版均不再使用“軍妓”“隨軍”和“從軍”等具有自愿意味的詞?!拔堪矉D”題材的出版也逐漸由90年代初的非虛構/虛構文學類型轉向學術研究和調查類型。
如前所述,我國的日軍“慰安婦”題材出版以虛構的長篇小說伊始,但因無堅實的學術支撐,導致諸多以“軍妓”為題的作品出版,并在某種程度上曲解了“慰安婦”的悲慘境遇,淡化了日軍對“慰安婦”實施的暴行。此外,由于戰(zhàn)敗后所有讓日本天皇和軍部蒙羞的文件和檔案都幾乎銷毀殆盡,不存在直接具體證明日軍實施“慰安婦”制度的證據,日軍“慰安婦”制度的檔案出版空白。因此,我國的日軍“慰安婦”制度的學術研究幾乎是在零基礎上起步的,特別是檔案編撰和出版上與南京大屠殺史學術研究存在諸多不同。“南京大屠殺史研究的學術出版遵循了學術研究的內在邏輯,即史料先行出版,史料出版成為史著的先聲”。[4]由于客觀條件限制,“慰安婦”題材出版突破了學術研究的內在邏輯,即從非虛構/虛構文學出版到學術研究著作出版,再到調查訪談實錄、檔案編撰出版,最終形成了“慰安婦”題材出版的學術共生狀態(tài),即學術研究、訪談調查與非虛構/虛構文學同時呈現于讀者面前。這都得益于蘇智良、陳麗菲等先行者的不懈努力。
中國的日軍“慰安婦”問題學術研究始于蘇智良教授。他從1993年6月開始騎著自行車風里雨里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不斷尋訪慰安所遺址、幸存者和目擊人,通過四年艱苦卓絕的努力才終于揭開日軍慰安所的秘密。他一邊搜集資料一邊撰寫學術專著,責任感、正義感和時間緊迫感讓他始終有著時不我待之感。他的許多重要研究論著相繼問世,如《慰安婦研究》(1999)是國內學者利用中、日兩國檔案文獻并進行廣泛實地調查寫成的第一部慰安婦問題研究的專著。此后,蘇智良教授與陳麗菲、丘培培、姚霏等合作相繼出版了《滔天罪孽——二戰(zhàn)時期的日軍“慰安婦”制度》(2000年)、《日軍性奴隸——中國“慰安婦”真相》(2000)、《血淚“慰安婦”連環(huán)漫畫》(2001)、《追索——朝鮮“慰安婦”樸永心和她的姐妹們》(2005)、《戰(zhàn)時“性奴隸”制度與戰(zhàn)后的起訴提要——慰安婦制度》(2005)、《上海日軍慰安所實錄》(2005)、《日本對海南的侵略及其暴行》(2005)、《中國慰安婦真相》(2016)《侵華日軍“慰安婦”問題研究》(2016)、《證據:上海172個慰安所揭秘》(2018)、《日本帝國的性奴隸》(2018)、《南京日軍慰安所實錄》(2018)。以蘇智良教授為負責人的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中心團隊在世界各國搜集相關史料,20多年來矢志不移地調查訪談,堅守史學者的道義,筆耕不輟。此外,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劉萍研究員著有《被侮的女性:戰(zhàn)時日軍性奴隸制度》(2006),與陳麗菲教授的《日軍慰安婦制度批判》(2011)共同構成了對日軍性奴隸制度的批判。
大陸的“慰安婦”問題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臺灣地區(qū)的學者亦針對此問題進行了調查研究。2009年,朱德蘭教授的《臺灣慰安婦》在臺北五南圖書公司出版,并于2012年大陸引進出版。該書是朱教授十年磨一劍的力作,以歷史學和社會學的研究方法,對臺灣地區(qū)“慰安婦”的遭遇進行了細致調查,對日本在臺灣地區(qū)的殖民統治及設置“慰安所”的情況進行了實證性分析。朱教授還編輯了《臺灣慰安婦關系資料集》和《臺灣總督府與慰安婦》并分別于2000年和2005年出版。除此之外,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和臺北市婦女救援基金會分別出版了《臺日官方檔案——慰安婦史料匯編》(2001)和《鐵盒里的青春——臺籍慰安婦的故事》(2005)。此外,賴采兒等采寫了《沉默的傷痕——日軍慰安婦歷史影像書》(2005)。
在韓日“慰安婦”索賠運動的激勵下,中國自1990年代初掀起了調查研究“慰安婦”問題的熱潮,眾多研究者、志愿者投入其中。鄉(xiāng)村中學教師張雙兵通過20多年的不懈努力,完成了對山西省境內“慰安婦”的調查報告《炮樓里的女人——山西日軍性奴隸調查實錄》(2011年),此后又出版了國內第一部“慰安婦”口述史《“慰安婦”調查實錄》(2015年)。此外,陳慶港、馬建河、張國通、江浩、黃一鳴、蔡雯等亦出版了相關調查訪談實錄。
作為面向大眾讀者的“慰安婦”題材非虛構/虛構文學作品在21世紀再次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香港著名作家李碧華的《煙花三月》在2000年由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和臺北臉譜出版社出版,2002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引進出版,兩岸三地對該作品評價甚高,是“慰安婦”題材非虛構寫作的典范。此外,孫遜《慰安婦血淚》(2001年初版、2015年重版)、熊俊生《悲慘慰安婦》(2005)、廉振華、黃斌《被戰(zhàn)火灼傷的女人》(2014)、段瑞秋《女殤:尋找侵華日軍性暴力受害者》(2015)也獲得了較好反響。然而在“慰安婦”題材虛構寫作方面卻并未取得令人滿意的成績,除了海男《身體祭》(2008)和寧以安《花與霧》(2017)之外,不僅作品偏少,而且質量有待進一步提升??上驳氖牵髯骷沂∪ㄔ麑O慶佶)《泥岸》(2005)和朝鮮族作家金革《春子的南京》(2019)兩部作品取得了突破?!赌喟丁访鑼懼魅斯拔堪矉D”戚懷玉命運多舛卻堅忍不拔的一生,《春子的南京》的復線性結構使小說情節(jié)沖突更富張力,也更突顯了“慰安婦”問題在當下的困境和希望。
在蘇智良、陳麗菲等人的不懈努力和他們扎實的調查研究的學術支撐下,進入21世紀后,我國“慰安婦”題材非虛構/虛構文學的寫作質量得到了極大提升,“慰安婦”題材類型多樣化形成了該題材的多元共生狀態(tài),學術研究與非虛構/虛構文學寫作相得益彰,相互促進。調查訪談實錄和學術研究保障了非虛構/虛構文學的史料真實、史實可靠,而非虛構/虛構作品的文學化敘述擴大了該題材受眾,讓更多的人了解了“慰安婦”群體。也正因如此,多位非虛構寫作者都表達了對蘇智良教授和陳麗菲教授這對學術伉儷的謝意。
在千田夏光《從軍慰安婦》出版之前,“慰安婦”形象也出現于許多小說或手記類的作品中,但并沒有成為“問題”,盡管1991年韓國金學順、1992年中國萬愛花等“慰安婦”制度幸存者已經正式指控日軍性暴力罪行,直到1993年,時任日本內閣官方長官河野洋平發(fā)表“河野談話”,正式承認了日本軍隊參與“慰安婦”制度建設并公開道歉,不久后印度尼西亞(原荷屬東印度)、菲律賓等國原“慰安婦”也開始具名指控日軍性暴力罪行,原屬于中日韓東亞范圍內的“慰安婦”問題正式發(fā)展為國際問題。為解決“慰安婦”問題,1994年日本時任首相村山富市開始推進“戰(zhàn)后五十年問題之事業(yè)計劃”,并于1995年成立民間性質的“亞洲女性和平國民基金”。然而針對日本避重就輕試圖以民間賠償替代國家賠償的計劃遭到了世界各國的反對,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提出了關于日本戰(zhàn)時軍隊性奴隸歷史事實的《庫馬拉斯瓦米報告》(1996年,斯里蘭卡學者、律師庫、聯合國關于女性所受暴力的特別報告員庫馬拉斯瓦米(Radhika Coomaraswamy)基于大量“慰安婦”的證詞撰寫了《庫馬拉斯瓦米報告》,指出日本軍隊在二戰(zhàn)中的性暴力罪行并要求日本政府向受害女性道歉和賠償),要求日本政府對在二戰(zhàn)期間被迫為日本軍隊充當性奴的女性道歉并做出賠償。此后,圍繞道歉、賠償性質、天皇責任等“慰安婦”制度受害國與日本進行角力,最終發(fā)展成為日本首相及日本右翼政府極力否認強征“慰安婦”。日本右翼的“賣春婦”自愿論論調和世界各國的“性奴隸”強征論的對立觀點和拉鋸戰(zhàn)再次撕裂了日本與世界各國對于“慰安婦”的理解,“慰安婦”再次成為“問題”。也正是在這撕裂的20多年里,我國日軍“慰安婦”問題研究在一片空白中起步,在日本右翼勢力的否定聲中逐漸取得了巨大成就。中國始終以扎實的學術研究和調查證實了日本強征“慰安婦”的根本觀點,并輔以非虛構/虛構寫作向大眾普及日軍“慰安婦”制度的罪行,逐漸形成了民族的共同記憶。2017年“慰安婦”題材紀錄片《二十二》的熱映和1.6億票房收入充分說明了“慰安婦”的個人創(chuàng)傷逐漸成為集體文化創(chuàng)傷。也正是由于學術界、出版界和傳媒界的協同和不懈努力,創(chuàng)造了全民熱議“慰安婦”題材紀錄片的文化現象,“慰安婦”的個人記憶逐漸成為民族共同記憶。而蘇智良教授正是該片的學術顧問,正是他全力支持郭柯導演才有了這部力作。
民族共同記憶有賴于記憶場域的搭建。出版界是歷史的記憶場域,書籍是歷史記憶的載體,日軍“慰安婦”問題在學界的勠力同心之下逐漸成為記憶中的歷史,即作為公共生活和意識的一部分,作為國家的共同情感基點并形成民族共同記憶。當然,民族共同記憶的塑型不能一蹴而就,我們必須克服“慰安婦”問題研究的各種困境。首先,在與日本政府及日本右翼的斗爭中要堅持不懈,永不妥協。2014年,國家檔案局以世界記憶工程中國國家委員會的名義正式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工程秘書處遞交《“慰安婦”——日軍性奴隸檔案》申報世界記憶名錄。2016年5月,中國、韓國等國家和地區(qū)的民間團體共同提出“‘慰安婦’的聲音”申遺項目,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遞交了2744件“慰安婦”問題的相關資料。遺憾的是,兩次申遺均遭到日本右翼的阻撓并落選。這是日本以政治手段掩蓋歷史真相,極盡所能阻擾“申遺”獲得的“成功”,但對于遭受日軍性奴役的40余萬“慰安婦”受害者而言卻是無法告慰和無法慰藉的創(chuàng)傷。因此,必須繼續(xù)深入對日軍“慰安婦”制度史實與犯罪的學術研究與論證工作,做好與之對話的充分準備,據理力爭,維護歷史真相與受害者的尊嚴,通過對話向世界揭露戰(zhàn)時日本的戰(zhàn)爭暴行。對此,“‘慰安婦’的聲音”申遺項目中方首席專家蘇良智對申遺失利指出:“歷史鏈接著未來。正確認識戰(zhàn)爭責任問題,是日本戰(zhàn)后融入世界、與周邊國家和解的基石。以性暴力作為戰(zhàn)爭工具,更是對全人類的犯罪,必將書入歷史,永受譴責。我們將為此而不懈努力!”[5]
其次,作為歷史記憶的“慰安婦”資料有待不斷補充、完善,作為學術研究的“慰安婦”問題,其史料的發(fā)現與整理仍需跟進,各項研究亟需推進。與南京大屠殺史研究的豐碩成果相比,我國的“慰安婦”問題研究群體相對較為單一,版權輸出和引進均處于起步階段。在版權輸出方面,“慰安婦”問題研究目前只有《日軍“慰安婦”研究》獲2017年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立項(河海大學于忠根主持,英文),《證據:上海172個慰安所揭秘》獲2018年絲路書香工程重點翻譯資助項目(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阿拉伯文、英文)兩部作品,而同期的南京大屠殺史研究成果外譯項目獲突破性進展,在2018年共立項13項,其中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獲5項立項,絲路書香工程重點翻譯資助項目獲8項立項,創(chuàng)歷史新高。在版權引進方面,除千田夏光、樸宣冷、矢野玲子和韓國挺身隊問題對策協議會寫作或編輯的作品在90年代引進之外,21世紀以來只引進了德國魯特·哈羅《慰安婦》(2015)、澳大利亞喬治·希克斯《慰安婦》(2002)、奧赫恩《沉默50年——一位原“慰安婦”的自敘》(2015)和瑪格麗特《被折斷的花朵》(2019)四部作品。與日韓豐富的成果相比,我們在版權引進方面仍大有可為。如引進出版吉見義明《從軍慰安婦資料集》、東京大學上野千鶴子教授主編的《戰(zhàn)爭與性暴力比較史研究》等日本學者研究成果,亦可引進具有爭議性的作品,如韓國世宗大學教授樸裕河《帝國的慰安婦——殖民統治與記憶政治》(2013)簡體版,甚至可以引進諸如秦郁彥《慰安婦と戦場の性》(1999)右翼色彩濃厚的著作進行批判。此外,二戰(zhàn)時期日軍也曾將“慰安婦”制度推廣到東南亞地區(qū),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國陸續(xù)出版過“慰安婦”題材的研究成果。以印度尼西亞為例,《他們叫我百惠》(2007)和《婦女的苦難:1942—1945日本占領時期的慰安婦故事》(1997)是為數不多但影響甚巨的“慰安婦”題材紀實文學,可以予以引進,從而豐富我國“慰安婦”題材出版矩陣。此外,在“慰安婦”題材虛構寫作方面,進入21世紀以來只出版了屈指可數的四部作品,即上述提及的《花與霧》《身體祭》《春子的南京》和省三的《泥岸》,作家們小心謹慎不敢越“雷池”??山梃b韓裔美籍作家諾拉·玉子·凱勒《慰安婦》(Nora Okja Keller,Comfort Woman,1997)等創(chuàng)意寫作的寫法,把歷史真實與虛構的限度相結合,跳脫傳統悲情式、控訴式等單一模式寫作。
法國著名社會學家哈布瓦赫指出,我們的生活存在一個集體記憶和記憶的社會框架,集體觀念或回憶在記憶中扮演重要作用?!拔堪矉D”的個人記憶經由學術研究、知識普及和國家意識形態(tài)構建起來的歷史,經年累月后逐漸成為集體共識,并最終形成民族共同記憶和世界記憶。這既是與日本右翼勢力的記憶之戰(zhàn),同樣也是我們民族與遺忘的斗爭,因此更需要在塑型民族記憶方面擴大出版版圖,把“慰安婦”題材的出版作為記憶政治的使命。
20世紀的文化創(chuàng)傷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戰(zhàn)爭記憶。人類抵抗遺忘需要借助記憶恢復被戰(zhàn)爭摧毀的人性。但日本右翼百般抵賴、極力否認日軍在二戰(zhàn)中的性暴力罪行。上野千鶴子在《“記憶”的政治學》一文中指出:“‘慰安婦’問題的特征是:盡管以前誰都知道事實的存在,可是由于受害者的沉默而成了沒有受害者的犯罪。”[6]當日軍性奴隸制度幸存者勇敢站出來指正日軍暴行之后,在世界各國學者和各界人士的努力下,各類著述相繼出版,日軍的累累暴行昭然若揭。我國學者克服種種困難,逐漸扭轉了非虛構/虛構寫作者對“慰安婦”的認知,使20世紀90年代以“軍妓”為題的寫作得到徹底扭轉,并在進入21世紀后得以良性發(fā)展。“慰安婦”題材的研究范式和寫作范式發(fā)生轉變,調查訪談、檔案編撰等學術研究與非虛構/虛構文學寫作相得益彰,相互促進,形成了該題材多元共生的出版狀態(tài),有力地促進了“慰安婦”的個人記憶向民族記憶轉變。然而日本右翼至今仍極力否認強征“慰安婦”并不斷挑起事端,對此我們更應以扎實的史學研究回擊,并輔以出版該題材的包括繪本、教科書、知識讀本等高質量普及性讀物,在塑型民族共同記憶上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