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概念隱喻視隱喻為一種系統(tǒng)的方式,供人們表達思維、行為和思想,是認知語言學中的一個重要理論。何塞·黎薩爾作為19世紀末菲律賓資產(chǎn)階級改良主義運動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菲律賓國父。以認知語言學中的概念隱喻理論為切入點,對何塞·黎薩爾兩部內(nèi)容連續(xù)的長篇小說《不許犯我》《起義者》中所包含的隱喻成分進行分析,能夠說明從認知語言學概念隱喻角度對文學作品進行分析和解讀,可以對作品進行更深入的理解,從而更準確地抓住作品的時代背景、社會狀況以及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及思想。
關(guān)鍵詞:概念隱喻 何塞·黎薩爾 《不許犯我》 《起義者》
一、理論基礎(chǔ)
與修辭手段中的隱喻不同,在認知語言學領(lǐng)域,萊考夫和約翰遜這樣定義概念隱喻:“隱喻無處不在,不僅出現(xiàn)在語言中,也出現(xiàn)在思想與行動中,人們用以思考與行動的普遍概念體系在本質(zhì)上是隱喻的?!彪[喻既是一種語言形式, 也是人類的普遍認知方式。
隱喻利用一種概念表達另一種概念,兩種概念之間相互關(guān)聯(lián)。這種關(guān)聯(lián)是客觀事物在人的認知領(lǐng)域里的聯(lián)想。在隱喻結(jié)構(gòu)中,兩種通??磥砗翢o聯(lián)系的事物被相提并論,是因為人類在認知領(lǐng)域?qū)λ麄儺a(chǎn)生了相似聯(lián)想,因而利用對兩種事物的感知來解釋、評價、表達他們對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感受和感情。人們隱喻式的感知也由于認識主體的情感、態(tài)度、聯(lián)想而使人們開闊了對客體的認識。隱喻是從一個比較熟悉又易于理解的源域映射到不熟悉又難以理解的目標域, 在源域和目標域之間形成一系列的本體或認識上的對應關(guān)系,從而激活大腦中理解該句所需要的認知圖式,兩域映射及其被激活認知圖式是理解隱喻的關(guān)鍵。
隱喻不僅是不同領(lǐng)域內(nèi)一個范疇向另一個范疇的語義延伸,還是這兩個范疇間而的和一致的類比,對理解目標范疇具有重要作用,是思維和認知的工具。
人的思維過程是隱喻的,其表現(xiàn)形式——語言中的隱喻來自人的概念體系中的隱喻。隱喻大致分為三類:結(jié)構(gòu)隱喻、方位隱喻和實體隱喻。
二、作者及作品簡介
何塞·黎薩爾(Jose Rizal,1861—1896),菲律賓國父,19世紀末葉菲律賓資產(chǎn)階級改良主義運動著名代表人物之一,菲律賓近代著名作家。他的兩部內(nèi)容連續(xù)的長篇小說《不許犯我》和《起義者》是他對菲律賓民族解放運動和菲律賓近代文學的重大貢獻。這兩部小說描寫了菲律賓人民和西班牙殖民者的民族矛盾和斗爭,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19世紀末期殖民統(tǒng)治下菲律賓社會生活的廣闊畫面,反映了菲律賓人民的愿望和要求,探索了菲律賓民族運動的方向,對菲律賓的民族解放運動起到了很重要的啟蒙和推動作用。
菲律賓16世紀60年代被西班牙殖民者強行占領(lǐng),后淪為殖民地長達三百多年,這三百多年的歷史就是一部西班牙殖民者對菲律賓進行侵略和掠奪、殺戮和奴役的血腥歷史。黎薩爾在他的兩部小說中從政治、經(jīng)濟、宗教、文化等各個方面對西班牙的殖民統(tǒng)治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以犀利的筆鋒,撕下了殖民統(tǒng)治者的一切假面具,暴露了他們的反動嘴臉。
本文將從概念隱喻角度出發(fā),結(jié)合結(jié)構(gòu)隱喻、方位隱喻以及實體隱喻三種隱喻類型,對黎薩爾的兩部小說中包含的隱喻成分進行分析,從而更深入地理解當時的時代背景、社會狀況以及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及思想。
三、作品中的隱喻
(一)結(jié)構(gòu)隱喻:語言是民族的靈魂和身份的象征
結(jié)構(gòu)隱喻(Structural Metaphor)是指以一種概念的結(jié)構(gòu)來構(gòu)造另一種概念,使兩種概念相疊加,將談論一種概念的各方面詞語用于談論另一概念。
在黎薩爾的兩部連續(xù)作品中,結(jié)構(gòu)隱喻主要體現(xiàn)在將語言等同于一個民族的靈魂及其自由和身份的象征:“一個民族保存了自己的語言,就是保存了自己的自由,正如一個人能夠獨立思考,才能保持自己的獨立一樣,語言表達了各個民族的思想?!?/p>
在被殖民時期,失去或者淡忘自己的民族語言就相當于失去了本民族的文化和靈魂,而主動要求學習和使用殖民國家的語言,將很容易被同化。
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期間,一些受過高等教育以及留學歸來的大學生對政府抱有盲目積極的態(tài)度,甚至向政府提出建立西班牙語學院,將西班牙語教育普遍化,這無疑會對菲律賓本民族語言及身份的認同產(chǎn)生消極影響,正如小說主人公席蒙(也叫伊瓦臘)所說的那樣:“一個沒有個性的民族,一個沒有自由的國家,你們所有的一切東西都是借來的,甚至你們的缺點也是西班牙式的!”“西班牙語絕對不會成為這個國家的普通語言,因為那種語言不能表達人民內(nèi)心的思想感情……它只會扼殺你們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使自己的思想從屬于別人的思想。你們得不到自由,反而會成為人家的奴隸!……你們正在拼命摧毀自己的獨立性……”
(二)方位隱喻
方位隱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指參照空間方位而組建的一系列隱喻概念。人們將抽象的概念投射于具體的方位概念上,形成了用表示方位的詞語表達抽象概念的語言。一個典型例子是:“HIGH STATUS IS UP; LOW STATUS IS DOWN.”將社會及物質(zhì)基礎(chǔ)、社會地位與權(quán)力與空間上下結(jié)構(gòu)相匹配,社會地位高、權(quán)力大為上,相反為下。
1.西班牙殖民者是上,菲律賓人是下
在《不許犯我》和《起義者》兩部小說中也體現(xiàn)了方位隱喻。在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期間,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者和歐洲人在菲律賓的社會地位較高,而菲律賓本地人民則大多處于社會底層,被西班牙殖民者稱作“印第安人”。很多菲律賓貴族都崇洋媚外,他們想方設(shè)法把自己打扮成歐洲人,學習歐洲人的習慣和飲食,即便感到不舒服不習慣,人們的言語中都透露著對“印第安人”的歧視和偏見。
另外,在《起義者》開篇前兩章對船只甲板上的人的描述也是方位隱喻的體現(xiàn)。第一章題目為《在上甲板上》與第二章《在下甲板上》形成鮮明對比,上甲板上的乘客主要是歐洲人、修士以及政府官員,他們悠閑地享受著舒適的環(huán)境,無視水手的努力,咒罵著“印第安人”,言語中盡顯他們的自視清高和自以為是。而下甲板上的游客大多是“印第安人”以及西班牙與本地混血兒,他們“緊緊地擠在貨包和貨箱之間”,與上甲板的環(huán)境形成鮮明對比。在這里,作者運用方位隱喻形象地表明了當時菲律賓社會的等級制度。
在當時的菲律賓社會,西班牙人代表著高貴而菲律賓人代表著低賤。平民百姓不斷地受剝削、受壓迫,艱難地維持著生活;而西班牙統(tǒng)治者、神甫和修士以及菲律賓貴族卻過著富貴而奢侈的生活,在歧視“印第安人”的同時,也享受著他們的俯首帖耳。
2.西班牙語是上,他加祿語是下
與人們的社會地位相對應,人們所使用的語言也有高低貴賤之分,西班牙殖民者使用的西班牙語當時被稱為“貴族語言”,只有西班牙殖民者和少數(shù)菲律賓貴族子弟可以學習并使用,在語言生態(tài)系統(tǒng)中地位較高,而菲律賓以他加祿語為代表的本土民族語言卻是“印第安人”講的地位低下的語言?!镀鹆x者》中席蒙在對巴西里奧談到建立西語學院問題時說道:“你們這些自認為有知識的人,十個有九個是祖國的叛徒!你們當中有些會說西班牙語的人,對祖國的語言輕視到這種地步:既不會寫也不能讀。我不知遇到過多少人,他們居然假裝對祖國的語言一個字也不懂?!闭宫F(xiàn)出人們對菲律賓本土語言的歧視。
(三)實體隱喻
在實體隱喻概念中,人們將抽象的和模糊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動、事件、狀態(tài)等無形的概念看作是具體的、有形的實體,因而可以對其進行談論、量化、識別其特征等。
1.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是“社會毒瘤”
《不許犯我》英譯版題目為The Social Cancer,因此,這本書也被譯為《社會毒瘤》,該書題目本身就是實體隱喻的應用。
主人公伊瓦臘(《起義者》中的席蒙)在被冤枉策劃起義,然后處以死刑,經(jīng)歷了種種不公對待之后,認清了菲律賓的社會現(xiàn)實,看穿了西班牙殖民政府的虛偽、腐敗和無能,他說道:“我已經(jīng)看見侵蝕我們社會的那個可怕的毒瘤,它緊緊地附在社會的肌肉上,它需要我們采取激烈的措施把它連根挖掉。他們使我睜開眼睛,他們使我看見毒瘤,他們逼得我變成一個罪犯……”這句話巧妙地利用實體隱喻,徹底揭穿西班牙統(tǒng)治者的偽善面具,直擊讀者內(nèi)心。
在這里,目標域是菲律賓社會,用來映射這個目標域的源域是得了絕癥的人體,作者用有形的具體的得了絕癥的人體來建構(gòu)無形的抽象的腐敗落后的菲律賓社會,用身體中的毒瘤映射侵入菲律賓社會的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者,而在毒瘤影響下逐漸衰竭的人體其他器官則映射受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影響而不斷加速腐化的菲律賓社會各階層。
西班牙殖民后期的菲律賓社會,像一個得了絕癥的病人,在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這個“毒瘤”的不斷惡化下,其他器官也受到“毒瘤”影響,逐漸衰竭,最后整個身體都被拖垮,無藥可救。政府腐敗無能,權(quán)力完全由教會掌握,國家處于黑暗之中,百姓愚昧無知,力量單薄,只能表面順從,向統(tǒng)治者“低頭”。覺醒反抗的人會被看成瘋子,整個國家都被西班牙殖民者掌控,人們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菲律賓人。正義無法伸張,百姓屢遭迫害,統(tǒng)治者利欲熏心,人民信仰扭曲,人間冷酷無情,讓人絕望,菲律賓社會也變得腐敗虛偽,毫無正義可言。
2.西班牙殖民者是兀鷹,菲律賓社會是腐尸
在《起義者》中,主人公席蒙(《不許犯我》中的伊瓦臘)向巴西里奧挑明自己再次回到菲律賓的目的:“出于對殘暴統(tǒng)治的無比義憤,我又回到了菲律賓群島……于是我就煽動和鼓勵貪婪……我驅(qū)使這只兀鷹吃了尸體,又倍加蹂躪,借此加速它的腐爛?!边@里作者將西班牙殖民者與菲律賓社會的關(guān)系這個目標域映射到兀鷹吞食腐肉這一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自然現(xiàn)象(源域)中去。用兀鷹喻指西班牙殖民者,用尸體喻指菲律賓,西班牙殖民者這只“兀鷹”自私自利、貪婪腐敗不斷吞噬著那個已經(jīng)失去自由、骯臟落后、連人民都甘心淪為殖民者“奴隸”,歧視自己人,一心討好外人的腐尸一樣的菲律賓社會。而席蒙無法恢復尸體的生命,讓它起來反抗敵人,于是他就加速尸體腐爛,慫恿罪惡,煽動欲望,為后來的大規(guī)模起義做準備。
3.輪船是指菲律賓這個國家(社會)
另外,在《起義者》的開頭,作者用承載大批乘客歸國的泰缽號輪船作為隱喻的源域,喻指菲律賓這個國家。因為該隱喻的源域和目標域有很多相似特征,經(jīng)過映射后,菲律賓社會的特點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盡管它全身都油成白色,但還是骯臟不堪。它行動緩慢,從容不迫,擺出一副堂皇莊重的架勢?!贝挥成浞坡少e社會的虛偽、腐敗、骯臟、自以為是。當時的菲律賓社會,人民的尊嚴被踐踏,熱情被消滅,不斷受到壓迫甚至被當成奴隸,陳舊思想、腐朽信念、虛妄原則成為社會主流:“它是一艘不大像輪船的輪船,她永遠不變,有缺點但又無法指摘,當它想表示一下進步時,它就在船身上油上一層漆,得意洋洋地以為這就足夠了。”象征著菲律賓這個國家落后、不思進取、形式主義。教育制度腐敗落后,教育事業(yè)被西班牙殖民者壟斷,學生喪失獨立思考習慣,成為神甫、教授的“傀儡”,知識竟然成為罪惡!“真的,這是一艘地地道道的菲律賓輪船!如果我們不加挑剔,我們甚至可以把它當作在最尊敬的神甫和高官顯宦監(jiān)督下建造的‘國船。”這里“菲律賓”“國船”等明確了喻指對象,增強了諷刺意味。
四、結(jié)語
《不許犯我》和《起義者》中結(jié)構(gòu)隱喻、方位隱喻和實體隱喻的應用,形象地描述了西班牙殖民背景下菲律賓社會的腐敗、落后、虛偽。將殖民者的貪婪、自私、自視清高;政府的軟弱、無能、不思進取,以及人民的絕望、無助、任人宰割等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有利于讀者更好地抓住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思想,與作者產(chǎn)生共鳴。
本文以認知語言學為基礎(chǔ),對兩本書中的隱喻及隱喻類型進行分析,可以看出,從概念隱喻角度對文學作品進行分析和解讀,可以對作品進行更深入的理解,從而更準確地抓住作品產(chǎn)生的社會及時代背景,以及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及思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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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何塞·黎薩爾.不許犯我[M]. 陳堯光,柏群譯.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77.
[4] 何塞·黎薩爾.起義者[M]. 陳堯光,柏群譯.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77.
作 者:?王璐,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外國語言文學國別與區(qū)域研究。
編 輯: 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