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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早期庶人的“名”與“姓名”

2021-11-30 12:19西
關(guān)鍵詞:里耶秦簡姓氏

魯 西 奇

(武漢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 湖北 武漢 430064)

鄭樵《通志·氏族略》“序”云:“三代之前,姓氏分而為二,男子稱氏,婦人稱姓。氏所以別貴賤,貴者有氏,賤者有名無氏?!盵1]1-2在《通志總序》中,鄭樵引左氏之論,以為“因生賜姓,胙土命氏,又以字、以謚、以官、以邑命氏,邑亦土也”[1]5,其所舉32類氏姓,亦皆源于國、邑、族、部、官、爵及事、技,故其所說之“貴者”即有土有民或有官爵、身份及因技能而得尊顯者,“賤者”則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即“庶人”(1)“庶人”的本義即“眾人”。在先秦至秦漢文獻(xiàn)中,“庶人”一般與諸侯、卿大夫、士以及工商、隸臣并列,用以指稱無特權(quán)身份、人數(shù)眾多的平民百姓。本文所討論的“庶人”,即在此意義上的“庶人”,主要指西周春秋時期不具有貴族身份的“國人”和“野人”,以及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編戶齊民。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部分平民(編戶齊民)因軍功而獲得官爵,或因罪而被罰沒為徒隸,然其出身身份仍是普通平民,也包括在本文所討論的“庶人”范疇之內(nèi)。關(guān)于先秦時期“庶人”的內(nèi)涵與指稱范圍,請參閱斯維至《論庶人》,《社會科學(xué)戰(zhàn)線》1978年第2期;張玉勤《也論庶人》,《山西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6年第3期;應(yīng)永深《說庶人》,《中國史研究》1981年第2期;何茲全《眾人和庶民》,《史學(xué)月刊》1985年第1期。關(guān)于秦、西漢時期的“庶人”,請參閱曹旅寧《秦漢法律簡牘中的“庶人”身份及法律地位問題》,《咸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7年第3期;王彥輝《論秦及漢初身份秩序中的“庶人”》,《歷史研究》2018年第4期。。此論為后人所沿襲并不斷充實(shí)、發(fā)揮,遂基本成為定論:貴者有氏有名,庶人有名無氏。顧炎武概括說:“最貴者國君,國君無氏,不稱氏稱國”;“次則公子,公子無氏,不稱氏稱公子”;“最下者庶人,庶人無氏,不稱氏稱名”。[2]1 279李學(xué)勤說:“在古代社會中,并不是人人都有姓氏。姓是只有具備一定身份的人才能有的……至于氏,得自世功官邑,身份低賤的人自然也無從具有?!盵3-4][5]116-136李學(xué)勤還引述考古發(fā)現(xiàn)所見甲骨文、金文文獻(xiàn)做了較為充分的論證。(2)關(guān)于中國古代姓名的一般性認(rèn)識與相關(guān)研究,請參閱魏根深(Endymion Wilkinson)《中國歷史研究手冊》,侯旭東主持編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170—219頁。張淑一對此提出質(zhì)疑,認(rèn)為“先秦的庶人與貴族二者雖然存在貴賤、貧富的差別,但其畢竟都生活在同一社會發(fā)展模式當(dāng)中,有著類似的血緣組織形態(tài),因此在血緣組織的標(biāo)志符號上也不會有太多的差異,庶人也應(yīng)當(dāng)有姓、氏”[6]92-106。張氏之駁議雖然并非十分有力,然卻說明:庶人(平民)既然均屬于特定的血緣組織(或集團(tuán)),自當(dāng)“有”其姓氏;而文獻(xiàn)所見,庶人卻多無姓氏,蓋“有姓氏”與“稱姓氏”并非一事:庶人有姓氏,卻未必“稱姓氏”,故文獻(xiàn)所見庶人“稱名不稱氏”,并不意味著事實(shí)上“庶人”即“無氏”。故此一認(rèn)識的正確表述當(dāng)是:上古時代,庶人或亦有其姓、氏,卻并不稱其姓氏,而只稱其名。

在這一認(rèn)識基礎(chǔ)上,論者遂得進(jìn)一步討論上古時代(商和西周)的姓氏制度與稱名方式(貴者用“氏+名”,庶人但稱名)如何向秦漢及其以后的姓名制度演變的問題。一般認(rèn)為,自春秋戰(zhàn)國以迄于秦并六國,隨著同姓不婚制度的逐漸破壞和家族組織的一步步解體,姓氏“別婚姻,明貴賤”的功能逐步喪失,“姓氏混而為一”,姓即氏,氏即姓。(3)關(guān)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姓氏制度的變革及姓氏合一,請參閱陳絜《商周姓氏制度研究》,商務(wù)印書館2007年版,第411—458頁;張淑一《先秦姓氏制度考索》,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31—146頁。同時,不同社會階層的稱名方式也漸趨統(tǒng)一,無論貴賤,皆得使用“姓(氏)+名”的稱名方式,以姓名為稱。戰(zhàn)國以至秦漢時期,乃是庶人姓氏形成并逐步普遍化的階段;秦漢以后,庶人及其以下階層均得普遍使用姓氏。(4)關(guān)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庶人逐步擁有姓氏、庶人稱名由單稱名到使用姓(氏)名的演變,請參閱尾形勇《中國古代的“家”與國家》,張鶴泉譯,中華書局2010年版,特別是其第一章,《古代姓氏制的展開和“家”的建立》,第63—94頁;杜正勝《編戶齊民:傳統(tǒng)政治社會結(jié)構(gòu)之形成》,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0年版,第188—196頁。杜正勝曾概括性地指出:自春秋戰(zhàn)國以迄于秦漢,隨著古代貴族社會的解體,以及編戶齊民制度的實(shí)行,普通民眾乃模仿或抄襲上層貴族社會,給自己的名字冠以姓氏,從而使人人得以有姓??墒?,杜正勝并未對此展開細(xì)致深入的討論,特別是并未舉出證據(jù),以說明普通民眾的姓氏,乃模仿或抄襲上層貴族社會而來,以及何以要模仿或抄襲上層社會的稱名方式,請參閱杜正勝《傳統(tǒng)家族試論》,黃寬重、劉增貴主編《臺灣學(xué)者中國史研究論叢·家族與社會》,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版,第1—87頁,特別是第11—12頁。因此,對于庶人稱名方式的變化,可以簡要地概括為:在殷商和西周時代,庶人稱名不稱氏(無論其是否有氏),春秋戰(zhàn)國庶人漸有稱氏者,至秦漢時期,庶人逐步普遍地使用“姓名”。

總的說來,關(guān)于中國古代姓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姓氏制度的形成、變化及其政治、社會內(nèi)涵與意義方面,特別是社會上層(貴族與官僚士大夫階層)采用或獲取怎樣的姓氏、姓氏在政治與社會建構(gòu)中的作用與意義,對于庶人(平民百姓)的稱名方式及其變化,僅在討論稱名方式的階層差別及其所反映的尊卑貴賤的政治與社會差別時,有所涉及,并未予充分展開。(5)侯旭東在討論中國古代人名的使用及其意義時,曾分析戶籍制度的建立對于平民百姓“策名委質(zhì)”的意義,請見侯旭東《中國古代人“名”的使用及其意義——尊卑、統(tǒng)屬與責(zé)任》,《歷史研究》2005年5期。然庶人的稱名方式及其變化,實(shí)是中國古代社會、文化史上的重要問題:蓋庶人唯有其名,方得與他人交往,通婚、交易,處理矛盾、解決糾紛,結(jié)成社會關(guān)系與組織,形成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而庶人之名,本起于口語稱謂,口語所稱之名主要用于特定的人群范圍及其社會體(主要是其所在的血緣或地緣人群與組織)內(nèi),以音表達(dá)并傳遞其意涵,故在一般情況下,并無須指稱其所屬之血緣或地緣人群、組織或集團(tuán)(族、氏),亦無可能得到書寫,并被文獻(xiàn)記錄下來(文獻(xiàn)所記,主要是血緣或地緣人群組織、集團(tuán)的首領(lǐng)與上層,即貴者,故貴者稱氏)。春秋戰(zhàn)國時期,王綱解紐、禮崩樂壞,古代血緣或地緣性人群組織或集團(tuán)漸趨解體,建立在地域與人民控制之上的新型政治體逐步“越過”貴族階層,直接掌握、控制普通平民(庶人),列名籍,別鄉(xiāng)里,庶人之名遂被書寫成文字(而不僅僅限于口語發(fā)音),列入籍簿,以征發(fā)賦役。在這一過程中,庶人名的功用、內(nèi)涵均超越了其原有的血緣、地緣組織(家族或村落)的范疇,并被應(yīng)用于更為廣泛的社會、政治體系中,故其所屬之血緣或地緣組織乃成為界定其屬性(特別是來源屬性)的組成部分,氏遂被冠于其名之上,形成姓名。不僅如此。由于庶人多不識字,不能自書其名,庶人之名得到書寫,多是書寫者根據(jù)庶人所報告其名之發(fā)音,選取適當(dāng)?shù)奈淖謺鴮懗商囟h字,并在其名之上冠以氏稱。所以,庶人名之書寫及其姓名之成立,雖然有庶人自身之報告與其所屬血緣、地緣組織為基礎(chǔ),但在根本上,仍主要是國家權(quán)力(書寫者、文字本身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國家權(quán)力的代表)從外部進(jìn)行干預(yù)甚至直接執(zhí)行的結(jié)果。因此,庶人的稱名方式,包括3個層次的問題: 一是庶人如何稱名(即口語表達(dá)的人名),二是庶人之名如何被書寫為特定的文字(即書寫成文字的人名),三是庶人之名如何被使用(即實(shí)際使用的人名)。

就邏輯層次而言,庶人自然是先有其名,后被書寫,然后方得被使用。可是,歷史上的庶人之名,唯有被書寫下來,方能得見。故吾人所討論之庶人名,乃是見于文獻(xiàn)記載的庶人名,是在被使用的過程中得到記錄的書寫人名。本文之研究,即從中國古代早期(周秦至漢初)不同文獻(xiàn)對于庶人名的記載出發(fā),考察古代早期庶人名使用的不同類型與方式,分析書寫性庶人名的結(jié)構(gòu),進(jìn)而探究庶人“名”與“姓名”的本源與實(shí)質(zhì)。

一、 庶人的稱名方式及其變化

“九年衛(wèi)鼎”銘文記載周共王九年(前914)裘衛(wèi)用車和各種皮革同矩伯交換土地的經(jīng)過,其中說到交換的土地位于顏林里,由顏氏具體占有并管理,故裘衛(wèi)在向“矩”和“矩姜”支付眚車、、賁鞃、帛等物之外,另外“舍顏陳大馬兩,舍顏姒,舍顏有壽商裘盠(幎)”。協(xié)議達(dá)成后,“矩”與“”乃指揮“壽商”具體辦理交接事宜,“乃成夆四夆,顏小子具叀夆”。交接完成后,裘衛(wèi)通過“衛(wèi)小子家”“衛(wèi)臣”,“舍盠冒□羝皮二,皮二,業(yè)舃俑皮二,朏帛金一反,厥吳鼓皮二。舍虎、□賁□鞃,東臣羔裘,顏下皮二”。[7-8][9]194-204;[10-11]銘文中的“矩姜”當(dāng)是矩伯之妻,“顏陳”與“顏姒”當(dāng)是顏氏的夫人,其稱名方式,皆屬于貴族階級的稱名方式,即“夫方的氏+父方的姓”?!棒眯l(wèi)”之名,則為“氏+名”,是貴族階級男子最為普遍的稱名方式?!啊笨赡苁蔷夭摹坝兴尽被颉俺肌?,“壽商”是顏氏的“有司”,“家”是裘衛(wèi)的“小子”,“”是裘衛(wèi)的“臣”;“盠”“業(yè)”(或“業(yè)舃”)、“朏”“吳”“東臣”都是參與此次土地交割的“小子”,銘文所記,皆當(dāng)為其名,其稱名方式,符合“庶人不稱氏,稱名”的規(guī)則。

著名的“散氏盤”銘文,記載“散”與“夨”雙方劃定眉、井2邑土地疆界的過程及其結(jié)果。據(jù)銘文所記,參與勘界的“夨”方代表有15夫,即“眉田鮮、且、微、武父、西宮、襄,豆人虞丂、錄貞,師氏右眚,小門人繇,原人虞艿,淮工虎孝、豐父,人有司、丂”;“散”方代表有10夫,即“土□□、馬獸,人司工君、宰德父,散人小子眉田戎、段父、父,之有司橐,州,焂從”。[12]345-346豆人“虞丂”與原人“虞艿”稱名中的“虞”,當(dāng)為姓。其余諸人,鮮(“田”為職名)、且、微、武(“父”為尊稱)、西宮、襄、貞(“錄”為職名)、眚(“師氏右”當(dāng)為職名)、繇(“小門人”為其身份)、虎孝(淮人,“〔司〕工”為職名)、豐(“”為職名,“父”為尊稱)、、丂(人的有司)、獸、(“君”亦當(dāng)為尊稱)、德(“宰”為職名)、戎、段、、橐(“州”當(dāng)為職名)、(“焂”當(dāng)為地名,“從”當(dāng)為職名,或“焂從”即為職名),則皆有“名”而無“氏”?!岸埂薄霸薄靶¢T”“淮”“”“”“”等皆當(dāng)是眉、井2邑所統(tǒng)轄聚落的“有司”,即各聚落的管理者,故銘文只稱其名;“虞丂”“虞艿”則當(dāng)為豆人、原人之首領(lǐng),故得有姓(“豆”“原”或?yàn)槠涫?。

山東臨淄等地出土戰(zhàn)國陶文中,述“立事”之官長,多稱其氏與名,如“平陵陳立事歲”[13]46-54的“陳”,“內(nèi)郭陳齎叁立事左里敀[亭](亳)豆”[14]91的“陳齎”,“王孫陳棱立事歲左里敀[亭](亳)區(qū)”的“陳棱”,等[14]96,99;而署制陶之陶工名,則多為單字名,如“高閭里曰潮”“高閭豆里人匋者曰興”,[14]500“左南郭[鄉(xiāng)](巷)辛[](匋)里臧(井圈,臨淄出土)”[15]1 178?!缎鲁鳊R陶文圖錄》0349:

“陳固”是昌櫅(又作“昌齊”,齊都臨淄的區(qū)域名)的“立事”,由他主持制作此件置于昌櫅南左里敀亭的“區(qū)”;右敀□[鄉(xiāng)](巷)尚畢里的“”(“季”為其排行)是制作此件陶區(qū)的陶工?!傲⑹隆闭叻Q名用“氏+名”,陶工單用“名”,符合“貴者有氏,賤者有名無氏”的稱名規(guī)則。

包山楚簡85是一支疋獄(獄訟記錄)簡。簡文曰:

包山楚簡120、121、122、123所記是關(guān)于一宗刑事訴訟案的詳細(xì)記錄。其大意謂:周客監(jiān)“”楚之歲享月乙卯,下蔡蕁里人“舍(余)猥”向下蔡的“執(zhí)事人”(負(fù)責(zé)治安司法事務(wù))、昜(陽)城公“(瞿)睪”報告說:“”(據(jù)下文,為下蔡山陽里人)竊馬于下蔡而賣之于陽城,又殺下蔡人“余睪”。陽城公瞿睪命令“倞”拘捕了。丁巳日,向陽成公瞿睪、大尹“屈”、郫昜(陽)莫囂“臧獻(xiàn)”“舍(余)”供稱:自己并不曾盜馬,但確實(shí)與下蔡關(guān)里人“雇女返”、東邗里人“場賈”、荑里人“競不割(害)”共同殺害余睪于“競不割之官”,但競不割并未親手殺人(“不至兵焉”)。行文相關(guān)各里,命令抓捕場賈、雇女返與競不割以及的家小(“孥”),(東邗里)里公“”、士尹“縝”、加公“臧申”、(關(guān)里)里公“利臤”、(荑里)里公“吳”、亞大夫“(宛)乘”以及加公“范戌”、(山陽里)里公“余□”都回復(fù)說:諸人已于此前逃跑。后來,未及判決,即死于獄中。[16]25;[17]53在這件文書中,“周客”(當(dāng)是周天子的使者)、“監(jiān)”(官稱)被稱為“”,是單名,未及其姓、氏,然前已指明其為“周客”。昜(陽)城公“瞿睪”、大尹“屈”、郫昜(陽)莫囂“臧獻(xiàn)”、“舍(余)”以及里公“”、士尹“縝”、加公“臧申”、里公“利臤”、里公“吳”、亞大夫“(宛)乘”、加公“范戌”、里公“余□”是不同級別的官員,其稱名大抵皆可確定為“氏+名”?!坝噔笔窍虏淌n里人,“”是下蔡山陽里人,“雇女返”是下蔡關(guān)里人,“場賈”是東邗里人,“競不割(害)”是荑里人,他們都當(dāng)屬于楚國的庶人,也使用“氏+名”的稱名方式。

包山楚簡151、152載:

左馭“番戌”有食田,屬于貴族階層,故“番戌”“番疐”“番”“番”之稱名,用“氏+名”的方式,“番”乃為其氏。然番戌之食田,在國噬邑,“番”之氏稱并非得自于食地。番戌死后,番家地位似漸次降低,至番乃賣掉食田以償債,其地位蓋已降為庶人,然仍得稱為“番”氏。

據(jù)包山楚簡2、3、4、5、6記載:魯陽公以楚師后城鄭之歲(楚懷王九年,前320)冬之月,令“彭圍”(下文稱為“圍”)受命檢查人的戶口籍帳,有一位名叫“”的書吏具體登記了兩個人(“凡君子二夫,是其箸之”),都屬于“之少僮,族”,一個叫“”,另一個叫“”,居于路區(qū)湶邑。[16]17;[17]3“”與“”都屬于“族”,族即氏,則2人的正式稱名當(dāng)分別為“”“”。他們被登記在的“玉府之典”中,又被稱為“君子”,其地位可能較高,或者并非庶人。而在包山楚簡11中,的上連囂“之還集瘳(廖)族衍一夫,(處)于(國)之少桃邑,才(在)陳豫之典”。這里的“衍”屬于“瘳(廖)族”,被登記在“陳豫之典”中。所謂“陳豫之典”,當(dāng)即簡7、8、9中齊客陳豫賀王之歲(楚懷王十二年,前317)八月乙酉日大莫囂“屈昜(陽)”命邦人上內(nèi)(納)的“溺典”。在簡7、8、9中,“臧王之墨”(官署名,可能負(fù)責(zé)供應(yīng)王宮的用墨)上納了“其臣之溺典”,中有“喜之子庚一夫,(處)郢里,司馬徒箸(書)之;庚之子一夫、之子一夫,未在典”。[16]17;[17]3居于郢里的“庚”被登記在“臧王之墨”管領(lǐng)的“溺典”中,其身份似乎是“臣”?!跋病薄案薄啊薄啊?,一家4代人,均以名稱,未及其氏或族。列入陳豫之典的“衍”,地位當(dāng)與“庚”一家相似(或者都屬于“臣”),卻有明確的“族屬”。而在簡32中,邸昜(陽)君之州里公“登(鄧)纓”于八月戊寅“受期”,然到辛巳之日,卻因“不以所死于其州者之居處名族至(致)命”而使“阩門有(又)敗”。[16]19;[17]16死于邸陽君之州者不知何人,然里公“登(鄧)纓”按規(guī)定應(yīng)當(dāng)報告其“居處名族”,說明其時無論身份若何(即使是“臣”),皆有其“名”與“族”。前引包山楚簡120、121、122、123中,述及“”“雇女返”“場賈”“競不割(害)”等人,都言明其居處名族,即符合法律的規(guī)定。

而秦人的稱名方式又有所不同?!扒胤庾谝赝邥便懳挠涊d秦惠文王前元四年(前334)分封宗邑的情況。在銘文中,受周天子之命“來致文武之酢(胙)”的卿大夫書作“辰”,傳命分封的秦大良造、庶長名“游”,受封的右庶長名“歜”,具體負(fù)責(zé)確立封地的司御、不更(秦軍功爵第四級)“顝”,參與劃分封地界線的大田佐“未”、史“初”與“羈”、卜“蟄”、司御“心”,無論其地位高低,均只稱名,而未著其姓氏(無論其有無氏),其中,顝、未、初、羈、蟄、心等低級官吏,地位大抵近于庶人。[18][19]177-196;[20]

里耶秦簡中所見曾擔(dān)任洞庭郡“守”或“假守”的人有:“高”[21]374(簡9-1 861)(假守,秦始皇二十六年二月在任)、“昌”[21]35(簡9-23)(假守,秦始皇二十七年十一月在任)、“禮”[21]447-448(簡9-2 283);[22]46(簡8-61+8-293+8-2 012),193(簡8-657),217(簡8-759)(守,秦始皇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七年二月、三十四年六月在任)、“齮”[21]186-187(簡9-713)(假守,秦始皇三十一年六月在任)、“鋪”[21]376(簡9-1 864)(假守,秦始皇三十四年十月在任)、“繹”[22]217(簡8-759),348(簡8-1 523)(假守,秦始皇三十四年六月在任)、 “冣”[21]325(簡9-1547+9-2041+9-2049)(假守,秦二世二年十月在任);擔(dān)任南郡“守”的有:“恒”[22]119(簡8-228);[21]414-415(簡9-2076),內(nèi)史“守”有:“衷”[22]119(簡8-228),南陽郡“守”有:“衍”[21]414-415(簡9-2076)。這些郡守一級的官員,在正式的官方文書中,也只是用單名。

里耶秦簡8-145所記是遷陵縣接受并分配、移交官徒的記錄,其中所見徒隸之名,有圂、叚、卻、劇、復(fù)、卯、枼、痤、帶、阮、道、遏、、豤、款、、林、嬈、粲、鮮、夜、喪、刻、婢、娃、變、齊、姱、、茲、緣、婢、般、橐、南、儋、青、夕、強(qiáng)、姊等,全部是單字名。[22]84-86簡9-2289是秦始皇三十二年十月十七日遷陵縣司空守“圂”上報的“徒作簿”,所記徒隸之名,見有平、臣、益、驚、亥、央、閑、赫、宵、金、、椑、鯉、廄、強(qiáng)、童、剛、聚、移、昭、操、寬、未、衷、丁、圂、辰、卻、劇、復(fù)、卯、枼、痤、蔡、阮、道、遏、、類、款、林、嬈、粲、鮮、夜、吳、刻、嫭、卑、鬻、娃、變、齊、姱、梜、茲、緣、般、槖、南、儋、青、夕、強(qiáng)、姊、談等;接收其中3名徒隸的縣倉假守名“信”,書寫并致送此件“徒作簿”的司空佐名“痤”。[21]455-458在這份文書中,從司空守、縣倉假守、佐,到徒隸,全部是單字名。

在里耶秦簡中,也有一些“戶人”使用“氏(或姓)+名”的稱名方式,如“杜衡”[21]50(簡9-43)(高里戶人,大女子)、“己夏”[21]108(簡9-328)(東成里戶人,不更,有隸大女子“瓦”)?!笆芰睢焙喼校笆芰睢闭哂邪渤衫锊桓疤祁[”[21]81(簡9-170)、東成里不更“朱發(fā)”[21]266(簡9-1130)、武安里不更“周柳”[21]274(簡9-1186)、南里不更“公孫黚”[21]337(簡9-1623)、南里不更“屈埜”[21]342(簡9-1644+9-3389)、東成里不更“相赫”[21]343(簡9-1650)、安成里不更“屈楊”[21]345(簡9-1668)、安成里不更“遠(yuǎn)禾”[21]442(簡9-2273)、安成里不更“蠻孔”[21]567(簡9-3292)。在《里耶發(fā)掘報告》所公布的戶籍簡中,見有“蠻強(qiáng)”(K27,南陽戶人,荊,不更,伍長,妻曰“嗛”,有子小上造“□”,子小女子“駝”,臣曰“聚”)、“黃得”(簡K1/25/50,南陽戶人,荊,不更,伍長,妻曰“嗛”、有子小上造“臺”“□”“定”,子小女“虖”“移”“平”)、“大□”(簡K43,南陽戶人,荊,不更,有弟不更“慶”,妻曰“”,慶妻“規(guī)”,子小上造“視”和“□”)、李獾(K31/37,南陽戶人,荊,不更,妻與2子之名均為單字,漫漶不識)、“黃□”(簡K17,南陽戶人,荊,不更,妻曰“不實(shí)”,有子不更“昌”,子小上造“悍”“□”,子小女“規(guī)”)、“彭奄”(簡K30/45,南陽戶人,荊,不更,有弟不更“說”,母曰“錯”,妾曰“□”,子小上造“狀”)、“蠻喜”(簡K4,不更,有子不更“衍”,妻大女子“媅”,隸大女子“華”,子小上造“章”,子小上造“□”,子小女子“趙”,子小女子“見”)、“宋午”(簡K2/23,南陽戶人,荊,不更,有弟不更“熊”,弟不更“衛(wèi)”,熊妻曰“□□”,衛(wèi)妻曰“□”,子小上造“傳”與“逐”,熊子小上造2人,并失名;衛(wèi)子小女子“□”,臣曰“”)。[23]203-208;[24]144;[25]249-355他們?nèi)渴悄详柪锏膽羧耍艏壱嗑鶠椴桓?,各自的弟、子也多有不更、上造、小上造的爵位,更全部是荊人。這些人的稱名方式,很可能沿用上揭包山楚簡所見戰(zhàn)國中期楚人的稱名方式(“氏+名”),而其弟、子、妻、妾、臣則因系于“戶人”名之下,故僅稱其單名?!笆芰詈啞敝械摹疤祁[”等人,身份也都是不更,其地位與南陽里不更“蠻強(qiáng)”等人相似,故也很可能是荊人。

有5支簡述及其所記之人時,特別指明其所屬之“族”。如簡9-885:

簡9-757的行文格式與此相同:

更戍卒士五(伍)城父成里產(chǎn),長七尺四寸,黑色,年卅一歲,族

“產(chǎn)”與“賀”都是來自城父縣的更戍卒,同一天在戍地遷陵縣廷受“探”(檢查),監(jiān)督“探”的遷陵縣守丞“昌”“銜”與具體負(fù)責(zé)檢查的令佐“章”均只署有單名,卻特別指出“賀”與“產(chǎn)”的族屬(“產(chǎn)”的族恰殘缺)。(7)簡9-1029所記的一個人,卅八歲,“族”字下也恰殘;簡9-1257所記的一位,名字也缺,卅一歲,“族黃氏”,分別見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244頁、第282頁。城父,《漢書·地理志》屬沛郡,治所在今安徽亳州市東南城父集,屬楚東國故地。簡8-1555:

冗佐上造臨漢都里曰援,庫佐冗佐。為無陽眾陽鄉(xiāng)佐三月十二日。凡為官佐三月十二日。年丗七歲。族王氏。為縣買工用,端月行。庫六人。[22]357

更為重要的是,據(jù)里耶秦簡8-461,在秦統(tǒng)一后公布的正用字中,“曰產(chǎn)曰族”,即改“產(chǎn)”為“族”。換言之,秦言之“族”,乃是指六國言之“產(chǎn)”。[22]156而在前引簡9-885、8-1555等簡文中所說的“族”,顯非“產(chǎn)”意,故其所謂“族”某氏,只能是在楚言的意義上使用的。因此,里耶秦簡中所見“氏+名”的稱名方式,很可能沿自戰(zhàn)國中期以來楚人的稱名方式,而其時秦人(無論地位高低)仍然多以單名為稱。

秦?fù)?jù)有楚地及統(tǒng)一全國后,蓋推行秦的稱名方式,故睡虎地秦簡、里耶秦簡與岳麓秦簡所見人名,乃以單名為主,即使是荊(楚)人,也多單稱其名,而較少使用“氏+名”的楚人稱名方式。在岳麓書院藏秦簡《獄狀》“癸、瑣相移謀購案”與“尸等捕盜疑購案”(均發(fā)生在秦王政二十五年)中,南郡假守“賈”,州陵守“綰”、丞“越”,沙羨守“驩”,校長“癸”,獄史“驩”,史“獲”,監(jiān)御史“康”,求盜上造“柳”,士伍“轎”“沃”“瑣”“得”“潘”“沛”,走馬“達(dá)”“好”,求盜“尸”,以及逃亡在荊地的秦男子“治”等固然是單名,荊男子“閬”等,也都是單名。[26]1-18,95-117“芮盜賣公列地案”發(fā)生在秦王政二十二年,是一起經(jīng)濟(jì)糾紛案件,涉案諸人大抵均為江陵本地人,其中有公卒“芮”、大夫“朵”、士伍“方”(“朵”子)、隸臣“更”、亭佐“駕”、“材”、走馬“喜”,都是單名。[26]22-26,129-140

至西漢初年,情形又有所不同,普通編戶齊民(庶人,庶民)蓋已普遍采用“姓(氏)+名”的稱名方式。湖北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所出衣物疏稱:

四年后九月辛亥,平里五大夫倀(張)偃敢告地下主,偃衣器物所以蔡(葬),具器物名,令會,以律令從事。[27]91

“四年”,即漢景帝四年(前153)。張偃即墓主,他生前曾任過江陵西鄉(xiāng)的有秩或嗇夫,是鄉(xiāng)里小吏。衣物疏是正式的喪葬文書,具有向地下主陳告亡人身份的功能。同墓所出另一塊木牘上,記載了致送奠儀的人名(奠儀名單),有載翁仲、莊伯、應(yīng)小伯、閻翁仲、陶仲、王它、王翁季、胡兄、袁兄、氾氏、姚季、張母、張蒼、楊公子、靳悍、倀(張)父等16人;在木牘的背后,又特別記載了“不予者”2人:陳黑、宋則齊。翁仲、伯、小伯、仲、翁、翁季、兄、母、公子、氏、季、父等稱謂,顯然不是正式的名,但這些人的稱名,卻均當(dāng)如張偃、張蒼、靳悍一樣,是“姓氏+名”的方式。

江陵鳳凰山十號墓所出A類竹簡(鄭里廩籍),是漢景帝初年官府向鄭里25戶發(fā)放貸種、食的記錄,其中所記“戶人”之名,有圣、、擊牛、野、、、立、越人、不章、勝、虜、、小奴、佗、定民、青肩、人奴、楚奴、射□、田(公士)、駢、朱市人、奴、□、市人(公士)。[27]106-113這些在廩籍上登記且有其具結(jié)的戶人名,應(yīng)當(dāng)是正式的稱名方式,大多未使用“氏+名”的稱名方式。然在B類竹簡關(guān)于“計算應(yīng)役”的記錄中,又以“氏+名”的方式稱名,如簡35:

鄧得二、任甲二、宋則二、野人四·凡十算遣一男一女·男野人,女惠。[27]113

據(jù)A類竹簡13,“戶人野,能田四人,口八人,田十五畝”。簡35中的“野人四”很可能就是指簡13中“戶人野”家中能田的4人。在A類竹簡15中,“戶人,能田二人,口三人,田廿畝”,“”很可能就是B類竹簡35中的“宋則”。若然,則A類竹簡所記“戶人”,至少有一些本當(dāng)是有姓、氏的,只是在廩籍中未予記載而已。在同墓所出記錄算錢的木牘上,張偃也只被記作“偃”[27]100,說明即使在正式的官文書中,也可能只寫其名,而省略其姓氏。

D類竹簡中,每一支簡只記一個人名,應(yīng)當(dāng)是鄉(xiāng)里的名籍。簡63、64、65、66這4支簡,人名上都加了一個圓點(diǎn),分別作“·楊人”“·郭貞”“·王則”“·楊暤”,應(yīng)當(dāng)是“戶人”(戶主),均使用“氏(姓)+名”的方式。其余簡所記人名,既有用“氏(姓)+名”者,如“大女楊凡”“楊閬,小”“楊毋智”“楊累”“王終古”“王圣”“郭修”“倀(張)奴”“倀時”“倀□”“徐來”“杜留”“朱旦”“黃嬅”;也有僅記其名而未及其姓氏者,如“女迣”“澤之”“毋佗”“歐”“婧”“喜”“昴”“田”“益”“送”“緹”等,一般認(rèn)為當(dāng)屬于家庭成員,因?yàn)橄涤凇皯羧恕敝拢适÷云湫栈蚴?。[27]120-129

綜上考述,可以認(rèn)知:西周之世,姓、氏蓋為貴族階級所獨(dú)用,庶人不稱氏,僅得稱名。此種規(guī)則,至春秋時期,蓋大多得到遵行。至于戰(zhàn)國,齊國仍秉持舊規(guī),貴族官吏多使用“氏+名”的稱名方式,庶人徒隸則但稱其名(多用單字);楚國則較為普遍地使用“氏+名”的稱名方式,無論貴族平民,大抵皆有其名、族(氏);秦人則較少稱氏(族),貴族官民,大抵皆以名為稱。到西漢前期,姓、氏既合而為一,稱名亦不再有貴族官僚與庶人(編戶齊民)之別,故庶人稱名,多用“姓氏+名”的方式。

二、 庶人名的書寫

包山楚簡“集箸言”“受期”“疋獄”及“案卷”等文書中,在每件文書的末尾,一般會標(biāo)明由某人“(識)之”,某人“受李”(受理),所記當(dāng)是本件文書的記錄者和歸檔者,其身份應(yīng)當(dāng)是書吏。(8)關(guān)于“之”與“受李”,諸家有不同解釋,請參閱陳偉等著《楚地出土戰(zhàn)國簡冊[十四種]》,經(jīng)濟(jì)科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頁,注18;第21—22頁,注6。結(jié)合比較諸家之說,“”仍當(dāng)釋作“識”,解為“志”“記”;“受李”,當(dāng)即“受理”。

簡46:

簡52:

簡55:

簡64:

對這4支簡進(jìn)行比較,可知其所記實(shí)為同一案件之多次提交審理,越異之司敗、大帀(師)及“疋”()前后皆當(dāng)同為一人??墒?,在簡文中,越異司敗之名的寫法,也有“”“豫”“”(“番”當(dāng)為其氏)3種(其在原簡中的寫法也確實(shí)不同)。如果排除釋讀導(dǎo)致的差異,那么,這種現(xiàn)象只能是同一人名的不同寫法。簡46中的“碨”、簡55中的“”、簡64中“疋”也顯然是同一人,其名卻分別寫作“碨”與“”。

在包山楚簡中,此種現(xiàn)象相當(dāng)普遍。簡22、24、30所記,顯然也是同一案件。在簡22中,“受期”的司馬之州加公作“李端”,里公作“隨得”,受傷者作“陳”;而在簡24中,則作“司馬豫之州加公李逗,里公隨得”,傷者作“陳”;在簡30中,受期者作“司馬之州加公李偳、里公隨得”,傷者作“陳”。3支簡的記錄者均為“羅”。[16]18-19;[17]15-16“端”“逗”“偳”是司馬之州加公之名的不同寫法(“李”為其氏),“”“”“”是該案中傷者之名的3種不同寫法。同樣,邸昜(陽)君之州里公,在簡27中寫作“登(鄧)嬰”,而在簡32中則被寫作“登(鄧)纓”(“登”為其氏);前一支簡的記錄者作“塙”,后一支簡的記錄者作“旦塙”,顯然也是同一人。[16]18-19;[17]16

在里耶秦簡中,“狐”是一個常見的名字,至少見有8位“狐”。(9)至少有8位“狐”: (1) “尉守”(簡8-132+8-334); (2) 啟陵“鄉(xiāng)守“(簡8-769); (3) “少內(nèi)守”(簡8-806,秦始皇三十四年九月); (4) 啟陵“鄉(xiāng)佐“(簡8-1783+8-1852); (5) “庫佐”(簡9-89); (6) “倉守”(簡9-356); (7) “史”(簡9-482); (8) “田佐”(簡9-1486),分別見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70頁、第222頁、第230頁、第390頁;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65頁、第113頁、第141頁、第317頁。簡9-356是一支殘簡,僅留有一行文字:

其時遷陵縣的倉守與尉守均名“狐”。據(jù)簡8-769,秦始皇三十五年八月三日(己未),啟陵鄉(xiāng)守“狐”向縣廷戶曹提交了一份報告,回復(fù)縣廷要求取鮫魚獻(xiàn)之的命令,并親自書寫了這份文書(“狐手”)。[22]222據(jù)簡9-202+9-3238載,“癸巳,倉守適、佐、稟人中出稟啟陵鄉(xiāng)狐正月、二月十三日食?!盵21]87由于簡8-58+8-770+8-1797見有“恬”在秦始皇三十五年五月時見任啟陵鄉(xiāng)守,[22]42,223,392所以,“狐”任啟陵鄉(xiāng)守的時間,必包含秦始皇三十五年八月三日到三十六年二月這幾個月之內(nèi)。而在簡8-205背,則見有“九月戊子,啟陵鄉(xiāng)守觚敢言”[22]113。九月在八月至次年二月之間(秦以十月為歲首),故簡8-205背的“啟陵鄉(xiāng)守觚”,很可能就是簡8-769與9-202+9-3238所見的“啟陵鄉(xiāng)守狐”。因?yàn)楹?-1101中又見有“守觚出以稟發(fā)弩繹”[22]277,所以簡8-205背的“觚”不會是一時的誤寫?!昂迸c“觚”,很可能是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八月至三十六年二月間擔(dān)任啟陵鄉(xiāng)守的一個人名字的不同寫法。

同一個人的名,可以寫成不同的漢字,說明一個人的名字,被寫成怎樣的漢字,可能是由書寫者在書寫時決定的,被書寫者或許并不知道自己的名應(yīng)當(dāng)使用怎樣的漢字,而只知其發(fā)音。包山楚簡162、163、164、165是左尹“所(囑)告于正婁”的諸種訴訟案件,其中簡163見有“楚斨族倀動”。[16]29;[17]78“動”既屬于“斨族”,則“斨”即為其氏;然簡文又稱其名為“倀動”,是以“倀”為其氏,故“倀”“斨”當(dāng)為同一發(fā)音的不同寫法。里耶秦簡8-550:

浮,晳色,長六尺六寸。年卅歲。典和占。[22]178

丗二年六月乙巳朔壬申,都鄉(xiāng)守武爰書:高里士五(伍)武自言,以大奴幸、甘、多,大婢言、言子益等,牝馬一匹予子小男子產(chǎn)。典私占。[22]326

高里士伍“武”向里典“私”報告(“言”)自己的財產(chǎn)分割情況,“私”將之登記下來,大奴“幸”“甘”“多”,大婢“言”,“言”子“益”之名,都可能是“私”書寫為特定的漢字的。在簡8-1554中,秦始皇三十五年七月二十二日(己酉),“高里士伍廣自言:謁以大奴良、完,小奴嚋、饒,大婢闌、愿、多、□,禾稼、衣器、錢六萬,盡以予子大女子陽里胡,凡十一物,同券齒。典弘占”[22]356-357?!傲肌薄巴辍薄皣湣薄梆垺薄瓣@”“愿”“多”等可能是“廣”家奴婢之名,也可能是由里典“弘”寫定的。而在里耶秦簡9-2037+9-2059所記東成里戶人士伍“夫”一家的名籍中,子小男子名“嘉”,妻(大女子)名“沙”,下妻曰“泥”,兩個女兒(子,小女子)分別名“澤若”“傷”。[21]408使用特定的漢字以表明具體人的性別特征,應(yīng)當(dāng)也出自負(fù)責(zé)占籍的里典。前引里耶秦簡8-550、9-757分別記錄了“”“浮”與“產(chǎn)”的膚色(“晳”,“黑”),說明膚色乃是戶籍登記時記錄的內(nèi)容。而“黑”也是常見的名字,某人之名被寫成“黑”,或者亦因?yàn)槠淠w色較黑之故。(10)在里耶秦簡中,至少有3位叫作“黑”的人: 一是□城縣宗里人;二是襄縣完里人簪褭,在遷陵縣屯戍;三是遷陵縣貳春鄉(xiāng)的鄉(xiāng)佐(秦始皇二十八年正月在任),四是遷陵縣庫的佐(秦始皇二十七年十二月在任)。因?yàn)榍皟晌弧昂凇庇锌赡苁峭粋€人,故曰至少有3位叫作“黑”的人。分別見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239頁,簡8-871;第363頁,簡8-1574+8-1787;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版,第34頁,簡9-22背;第36頁,簡9-23背。里耶秦簡9-2552見有一位女子名“黑容”,顯然是因其面黑而得名。[21]504睡虎地四號墓所出11號與6號木牘中所見的“黑夫”,膚色也應(yīng)當(dāng)比較黑。[28]629,637

除了里典,其他小吏也可能是庶人名的書寫者。里耶秦簡8-988:

遷陵獄佐士五(伍)朐忍成都謝,長七尺二寸,年廿八歲,白晳色。舍人令佐冣占。[22]257

“冣”是“謝”的舍人,他報告并登記了“謝”的身高、年齡與膚色,雖未必當(dāng)著“謝”的面,但對“謝”是有充分了解的,“謝”的名也是由“冣”書寫的。簡8-217是遷陵縣倉發(fā)放稟食的記錄:

令史悍平。 六月食。感手。[22]116

產(chǎn)子□=子女嬰曰女巳。令史華監(jiān)。瘳手。[21]116

女嬰“女巳”應(yīng)當(dāng)剛出生,需要向官府申報以領(lǐng)取稟食。令史“華”與“瘳”受理此事,“女巳”(以地支“巳”命名)之名,或者就是記錄者“瘳”命名并書寫的。

里耶秦簡8-533是一份刑徒名冊,其中見有“瘳”“齰”“欬”3人,均被罰作城旦。[22]1753人名所用的漢字,都與具體的身體特征有關(guān)聯(lián)?!榜钡谋玖x是指病愈,“齰”的本義是咬舌,“欬”即咳。以這樣的漢字書寫人名,除了記錄其發(fā)音之外,還應(yīng)當(dāng)與所記錄者的身體狀況有關(guān)系。

具有書寫能力的人,當(dāng)然自己書寫己名。里耶秦簡6-10:

簡文中“自占”者名“黃亥”,應(yīng)當(dāng)是他自己申報并書寫的。在簡9-947中,“自占”人之名恰殘缺,而他聲明是“昭王卌二年產(chǎn)”。[21]228前引里耶秦簡8-1555所記“援”的宦歷,也當(dāng)出自其自述;作為官佐,“援”當(dāng)然會寫自己的名字。睡虎地十一號墓地的主人名叫“喜”,他的兩個弟弟分別叫“敢”和“遬”,3個子女分別叫“獲”“恢”和“穿耳”,均見于“喜”編寫的《編年記》(《葉書》)中,其所使用的漢字應(yīng)當(dāng)是“喜”確定并書寫的。[29]13在喜墓所出的漆器的外底等處,見有針刻的“士五軍”[30]27-28(M11∶19,M11∶9,M11∶18)、“安里皇”[30]30-31(M11∶1)、“大女子妴”[30]34(M11∶51,M11∶28,M11∶11)、“大女子臧”[30]122-132(M11∶29,M11∶35)等字樣,很可能是這些器具的使用者或與其親近的人刻下的,“軍”“皇”“妴”“臧”應(yīng)當(dāng)是其使用者或其親近者選擇的文字。因此,秦簡中所見的許多庶人名,應(yīng)當(dāng)是書手(里典、佐或史等)或當(dāng)事人及其親近者在登記戶籍、制作籍帳、記錄稟食發(fā)放情況時,根據(jù)其發(fā)音,并結(jié)合在現(xiàn)場所見當(dāng)事人的身體特征,用自己認(rèn)為適當(dāng)?shù)淖謱懴聛淼?;具有書寫能力的?dāng)事人,當(dāng)然會自己選擇適當(dāng)?shù)淖帧?/p>

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書吏或當(dāng)事人應(yīng)當(dāng)會使用較為簡單的一個字,記錄一個人名字的發(fā)音。從書寫簡易的角度來說,無論一個人的名字在口語中發(fā)音如何,最好能用一個常見的漢字加以表達(dá),所以,在人名書寫系統(tǒng)中,單字名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原初的傾向。在同音字較多的情況下,采用哪一個漢字,則大抵取決于書寫者的書寫能力、情景判斷或情感偏好和意義選擇。前文所見人名用的漢字,大多比較常見,所用文字本身并不具有特定的意義,但也有些人名所用的漢字,可能具有特定的意義。(11)劉釗曾討論人名音、義的問題,請參閱劉釗《古文字中的人名資料》,《吉林大學(xué)社會科學(xué)學(xué)報》1999年第1期。在包山楚簡中,地位較高的人名使用的漢字明顯較為復(fù)雜,而且可能具有某種特定的意義,如“集箸”所見的令“圍”(彭氏),仹大令“悆”,新官帀(師)“瑗”,新官令“越”,大莫囂“昜(陽)”(屈氏),漾陵大邑“”,大馹尹“帀”(師)、公“丁”,士帀(師)“墨”,可能是當(dāng)事人自己或其家人選用的字;而地位較低的庶人,人名用字則較為隨意,或者不具有特定意義,如同樣見于“集箸簡”的少僮“”“”(屬于族),“衍”(瘳族),以及“喜”“庚”“”“”等,其人名用字則可能是負(fù)責(zé)登記(“箸”)的書吏(如司馬“徒”)在登記時寫定的。[16]17;[17]3(簡2-13)但這種區(qū)分,并不是很明顯,也難以確證。里耶秦簡所見的人名,則很難辨析出存在類似的差別。

有的名字發(fā)音較為復(fù)雜,就寫成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漢字,從而形成雙字名或多字名。包山楚簡與里耶秦簡中,皆見有一些庶人(包括地位較低的基層官吏)的名字,被寫成雙字(不包括姓、氏)。這些雙字名的構(gòu)成,有兩種類型:

(一) 由單純詞構(gòu)成的雙字名

里耶秦簡8-1069+8-1434+8-1520是秦始皇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遷陵庫守“武”報告的“作徒簿”,有獎、慶、忌、、船、何、冣、交、頡、徐、娃、聚、竄、亥、羅等城旦、鬼薪、舂、隸臣,共15人。其中,只有“”是雙字名。(12)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版,第272—273頁。簡牘上的“”字二見,編校者認(rèn)為其中的一個“”可能是衍文,或者是兩個人同名“”。編校者將“”釋為兩個同名“”的人,而將“慶忌”釋為一個人。今按:若以“慶忌”為人名,則“慶”當(dāng)為氏稱。在里耶秦簡所記作徒簿中,除此例外,并無以“氏+名”指稱徒隸者,故“慶”“忌”當(dāng)是兩個人的名。“慶”“忌”既為二人,則“”當(dāng)為一個人的名。在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常見以疊字稱呼人名,然在簡文中,卻甚少見到,蓋以書寫簡省之故。

在里耶秦簡中,見有遷陵守丞“膻之”。據(jù)簡8-75+8-166+8-485,秦始皇二十八年十二月癸末,遷陵守丞“膻之”為了涉及某些金錢的事情,致函本縣少內(nèi);[22]55-56而在簡8-60+8-656+8-665+8-748中,又見有秦始皇二十八年十二月戊寅,“遷陵丞膻”就冗佐、原籍在僰道西里的“亭”欠貲問題的報告,其中的“丞”當(dāng)為“守丞”。(13)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43頁。同一件文書中另見有“遷陵丞昌”。據(jù)上引材料,知當(dāng)時擔(dān)任遷陵縣丞的,確是“昌”,那么,“膻”的職務(wù)當(dāng)是“守丞”。顯然,“膻”和“膻之”就是同一個人。他的名字在口語中,或者更近于“膻之”,但書寫時,也可以只用“膻”一個字。所以,“膻之”與“膻”一樣,都是單純詞。

里耶秦簡8-823+8-1997是校長(低級軍官)“予言”寫給他的一位長輩“柏”的信,在信中,他自稱“校長予言”。[22]233前引簡8-149+8-489所見的“校長予言”,與這位寫信的“校長予言”可能是同一人。里耶秦簡中見有另幾位名叫“言”的人:一位是遷陵“倉守”(14)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245頁,簡8-898+8-972;第303頁,簡8-1268,秦始皇三十五年七月。,另一位是高里士伍“武”家里的大婢[22]326(簡8-1443+8-1455),還有一位是遷陵縣的令史(15)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359頁,簡8-1560,秦始皇三十一年后九月。。顯然,“言”也是一個常用名,“予言”的“予”字應(yīng)當(dāng)是語氣詞,這位校長名字的核心還是“言”,所以,“予言”也是單純詞。

前引里耶秦簡8-138背+8-174背+8-522背+8-523背所載遷陵縣負(fù)責(zé)“行廟”的令史中,見有一位“莫邪”。簡8-647中另見有一位“莫邪”,是酉陽縣的令佐;[22]189簡9-23背又見有一位“莫邪”,是秦始皇二十七年十一月遷陵縣庫中負(fù)責(zé)收發(fā)文件的小吏。[21]35-36他與簡9-1408背和9-2288背中所見的“莫邪”當(dāng)是同一個人。[21]301“莫邪”也當(dāng)是一個雙音節(jié)的單純詞。

里耶秦簡中所見的“繚可”[22]149(簡8-439+8-519+8-537)(右里人,士伍,秦始皇二十五年九月逃亡)、“免將”[22]219(簡8-764)(巫縣中陵里人,士伍,在遷陵縣從役,秦始皇三十一年正月)、“渠良”[22]228(簡8-793+8-1547)(巫縣司空守,秦始皇三十一年四月在任)、“郀般”[22]316(簡8-1364)(郫縣小莫里人、士伍,在遷陵縣從役,為尉史)、“可思”[22]327(簡8-1444)(江陵慎里大女子)、“華”[22]335(簡8-1470)(使治獄)、“良朱”[22]343(簡8-1515背)(隸臣)、“璽余”[21]236(簡9-986)(高里士伍“順”的小妾)等雙字人名,大抵都是由雙音節(jié)的單純詞構(gòu)成的。

以“不”“毋”“如”字為稱的人名,如“不疑”[22]46(簡8-61,8-293,8-2012)(書吏)、“不耆”[22]351(簡8-1531)(隸徒)、 “不”[21]9-10(簡9-2)(陽陵縣仁陽里人,士伍,戍洞庭郡)、 “不識”[21]11-12(簡9-3)(陽陵縣下里人,士伍,戍洞庭郡)、“不仆”[21]26(簡9-19)“不唯”[21]157(簡9-567)(小女子,東成戶人大夫寡“晏”之子)、“不害”[21]380(簡9-1872)(遷陵少內(nèi)守,秦始皇二十六年六月在任)、“不市”[21]400(簡9-1969)(居債),“毋害”[22]114(簡8-209)(男子)、“毋死”[21]1(簡9-1)(陽陵縣宜居里人,士伍,戍洞庭郡)、“毋擇”[21]204(簡9-778),“如意”(一位是遷陵縣的書吏[22]362(簡8-1565背),另一位是□陽縣益里人,士伍[22]432(簡8-2113)),也都是雙音節(jié)的單純詞。值得注意的是,里耶秦簡中見有兩位“彼死”(一是酉陽縣書吏[22]189(簡8-647背),二是遷陵縣令史[22]338(簡8-1490+8-1518))。 “彼死”,或當(dāng)作“不死”“弗死”解。同樣,“去死”(涪陵縣戲里士伍,在遷陵縣作戍卒)也當(dāng)看作為一個單純詞(而不當(dāng)理解為動賓結(jié)構(gòu)的復(fù)合詞)。[22]276(簡8-1094)簡8-201見有酉陽縣守丞“扶如”[22]112(簡8-201),簡8-2299+9-1882見有發(fā)弩守“相如”[21]384?!跋嗳纭币鉃椤跋嗤?;“扶如”之意,或當(dāng)即“弗如”(不如)。凡此,都說明這些人名應(yīng)當(dāng)是根據(jù)其發(fā)音記錄下來的。

(二) 由復(fù)合詞構(gòu)成的雙字名

根據(jù)用作人名的復(fù)合詞的構(gòu)成方式,又可分為3種類型:

1. 偏正型,即由一個修飾或說明、限定性的詞與一個主體詞構(gòu)成的人名,如 “敦狐”[21]260(簡9-1112);[22]341(簡8-1510背)(秦始皇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間擔(dān)任遷陵守丞)(16)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2018年版,第260頁,簡9-1112,秦始皇二十六年二月;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2012年版,第341頁,簡8-1510背,秦始皇二十七年三月。、“小欬”[21]23(簡9-18)(陽陵縣褆陽里士伍,在洞庭郡戍守)(17)簡文又將他的名字簡寫作“欬”,顯然,“小”是用于修飾“欬”的,參見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15—16頁,簡9-7。、“央芻”[22]301(簡8-1259)(官徒,分別受派負(fù)徒、徒養(yǎng),一次病)、 “般芻”[22]385(簡8-1743,8-2015)(官徒,私自為人傭),以及“皇楗”[22]144(簡8-406)(男子,涉及刑獄)、“敝臣”[22]354-355(簡8-1545)(孱陵縣咸陰里士伍,在遷陵縣屯戍)、“久鐵”[21]201(簡9-762)(巫縣狼旁里人,士伍,在遷陵縣屯戍)等人名中的“敦”“小”“央”“盤”“皇”“敝”“久”,是分別用來修飾“狐”“欬”“芻”“楗”“臣”與“鐵”的。

2. 聯(lián)合型,即由兩個平等并列的詞構(gòu)成的人名。如戎夫、氐夫、夷吾、囚吾、越人、吳騷等(詳見下文)。有些復(fù)合詞構(gòu)成的人名,是在特定語境下使用的。里耶秦簡9-2344所記是遷陵田官守“武”上報縣廷的爰書:

卅三年六月庚子朔丁巳,田守武爰書:高里士五(伍)吾武自言:謁豤(墾)草田六畝武門外,能恒藉以為田。典縵占。

六月丁巳,田守武敢言之,上黔首豤(墾)草一牒。敢言之。銜手。

六月丁已日水十一刻刻下四,佐銜以來?!醢l(fā)。[21]477

高里士伍“武”又見于簡8-1443+8-1455(已見前引)、8-1537,只是稱其為“武”。在本件文書中,田守“武”、佐“銜”、里典“縵”等皆僅書單字名,唯有高里士伍“武”書為“吾武”,當(dāng)是為與田守“武”相區(qū)分之故。

里耶秦簡8-138背+8-174背+8-522背+8-523背所記“行廟”日程中,見有“史戎夫”(當(dāng)為“令史戎夫”);在同一件文書中,另見有“令史夫”。(18)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78頁,第356頁,簡8-1551,見有“令史戎夫”,當(dāng)與簡8-138背+8-174背+8-522背+8-523背中所見的“史戎夫”是同一人。參與“行廟”的眾吏,除“莫邪”“戎夫”2人外,均為單字名?!澳啊蹦穗p音節(jié)的單純詞,已見前;然則,“戎夫”之稱,很可能是為與令史“夫”相區(qū)別,根據(jù)其身份特征而加上“戎”字的?!柏捣颉笔沁w陵縣貳春鄉(xiāng)守(秦始皇三十一年前后)。(19)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231頁,簡8-816,秦始皇三十一年三月;第312頁,簡8-1335,秦始皇三十一年四月;第358頁,簡8-1557,秦始皇三十一年四月;第364頁,簡8-1576,秦始皇三十一年三月;第366頁,簡8-1595;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201頁,簡9-761。在此前后,啟陵鄉(xiāng)(遷陵縣的另一個鄉(xiāng))的守也叫“夫”(“夫”是很常見的人名)。(20)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94頁,簡8-157,秦始皇三十二年正月;第327頁,簡8-1445,秦始皇三十二年。貳春鄉(xiāng)守“氐夫”,可能也是為了與啟陵鄉(xiāng)的鄉(xiāng)守“夫”相區(qū)別,特別加上“氐”字。因此,“戎”與“氐”,當(dāng)是在同時存在同名“夫”之人的情況下,為表示區(qū)別,而加上的。

里耶秦簡中又見有3位“囚吾”:一是田佐[22]368(簡8-1610),二是校長[22]101(簡8-167+8-194+8-472+8-1011),三是發(fā)弩[22]390(簡8-1783+8-1852)(秦始皇三十年九月在任)。簡8-136背+8-144背則見有一位小史,名叫“夷吾”,負(fù)責(zé)傳送文書。[22]76“吾”也是常見人名。在里耶秦簡中,至少見有3位“吾”(一是貳春鄉(xiāng)守[22]291(簡8-1207+8-1255+8-1323),二是貳春鄉(xiāng)佐[22]312(簡8-1335),三是書手[21]108(簡9-328))。因此,“囚”與“夷”很可能是為了區(qū)分不同的“吾”而加上的,用以表示其身份。

“乾人”“它人”“越人”“程人”“滑人”作為人名,構(gòu)詞方式與“戎夫”“氐夫”“囚吾”“夷吾”的構(gòu)詞方式,應(yīng)當(dāng)是一致的,“乾”“它”“越”“程”“滑”都是用于說明“人”的來源或?qū)傩缘?,只是其使用語境有所不同?!扒恕痹诶镆睾喼袃梢姡?一次是官徒,被分配去“負(fù)土”[22]225(簡8-780);另一次是小城旦,被分配到貳春鄉(xiāng)捕鳥及羽[22]343(簡8-1515)。稱為“它人”的,也有兩位:一位是“隸徒”,被分配從事一種編織工作(“級”);另一位是“佐”,與3個隸徒一起運(yùn)輸粟。(21)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1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351頁,簡8-1531;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56頁,簡9-53。兩處所見的“它人”應(yīng)當(dāng)不是同一個人。“越人”雖兩見,但大約為同一個人,是陽陵縣逆都里的士伍,在洞庭郡戍守。[21]16(簡9-8),246(簡9-1044)“程人”見于簡9-31背,身份是士伍。[21]44“滑人”見于簡8-48與簡9-33,身份是隸臣。[22]40;[21]46這幾個以“人”為稱的人,除“越人”外,身份都比較低,基本上是官徒,很可能并非其原名,只是在登記作徒簿時,根據(jù)其來源地,將其登記為“某人”——“乾”“它”“程”“滑”,應(yīng)當(dāng)都是地名?!霸饺恕眮碜躁柫辏w在陽陵,來自越地的人甚少,故以“越人”稱呼這位士伍,其意亦為“來自越地的人”。

3. 補(bǔ)充型,即由一個主詞和一個補(bǔ)充性的詞構(gòu)成的人名,如“李季”[22]113(簡8-206)、“毛季”[22]126(簡8-272)、“蘭叔”[21]262-263(簡9-1117+9-1194)、“孟嫗”[21]203(簡9-768)等,其中“季”“叔”“嫗”乃是對“毛”“李”“蘭”“孟”的補(bǔ)充。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出土木牘“奠儀名單”所見的“載翁仲”“莊伯”“王翁季”“胡兄”“姚季”“張母”等人名(已見前文),其構(gòu)詞方式也均為補(bǔ)充說明型。里耶秦簡8-659+8-2088是“贛”致“芒季”的信:

簡8-1817見有“私進(jìn)令史芒季自發(fā)”,[22]395說明“芒季”當(dāng)是正式人名。而簡8-477見有“臞季”[22]162,簡8-1065又見有“忘季”[22]272,以及前文已及之“毛季”“李季”等,說明“季”非特定人名。在“贛”的信中,“季”與“柏(伯)”并列,顯系行第,當(dāng)是以行第之稱為名,則“季”是對“芒”的補(bǔ)充性說明(意為“芒”家之“季”)。

無論是偏正型、聯(lián)合型,還是補(bǔ)充型,復(fù)合詞構(gòu)成的雙字(或多字)人名一般由限定或說明性語素和主體語素構(gòu)成,具有特定的內(nèi)涵與意義。在偏正型復(fù)合詞構(gòu)成的人名中,限定或說明性語素多為形容詞(如“敦”“小”“央”),用于描述、說明主體語素的特征;在補(bǔ)充型復(fù)合詞構(gòu)成的人名中,說明性語素多置于主體語素之后,用于說明主體語素的地位屬性;而在聯(lián)合型復(fù)合詞構(gòu)成的人名中,限定性或說明性語素多為名詞,與主體語素之間是平等、并列的關(guān)系,用于說明主體語素的身份、居地、來源、族屬等,當(dāng)說明性語素固定下來,成為具有血緣或地緣關(guān)系的人群共同的說明性語素,實(shí)際上就成為“姓(氏)。

三、 庶人稱氏及庶人“姓名”之成立

“氏(姓)+名”的稱名方式,屬于聯(lián)合型復(fù)合詞匯,前一個語素“氏(姓)”與后一個語素“名”在結(jié)構(gòu)上是并列平等的關(guān)系,但又有某些限定或說明的作用。在這個意義上,使用“氏+名”的稱名方式,蓋源于單稱其名不足以確切指明特定的人,故以其所屬之氏(族)或“姓”加以“名”之前, “氏(姓)”具有說明、限定“名”的作用。在前引里耶秦簡9-2344中,因?yàn)樘锸嘏c高里士伍均名為“武”,故田守“武”在其報告中特別將高里士伍“武”稱為“吾武”,即是典型的例證。而前文所舉的“戎夫”“氐夫”“囚吾”“夷吾”的稱名,則并不局限于特定的語境,只是“戎”“氐”“囚”“夷”之稱,尚未被“夫”“吾”的后人卻繼承。而在前引南陽里戶籍簡中,戶人“蠻強(qiáng)”“蠻喜”的子女,均可得稱為“蠻某”,故“蠻”實(shí)已成為氏(姓)稱。需要指出的是,“戎”“氐”“蠻”“夷”“囚”,應(yīng)當(dāng)主要是“他者”(特別是官吏)從外部給予當(dāng)事人的指稱和身份界定,并非當(dāng)事人的自稱;其成為氏(姓)稱,也是由外部給予的,所以,很可能因?yàn)榈貌坏疆?dāng)事者后人的認(rèn)可,而不能穩(wěn)固地沿用。

以其職業(yè)、身份(包括族群身份)指稱庶人,并將之作為庶人的氏(姓),在包山楚簡中即頗有所見。前引包山楚簡46、52、55、64所見的“越異之大帀(師)”“儥”被稱為“越儥”,其“越”字(當(dāng)為其氏)當(dāng)來自“越異”。越異之司敗與大師并非庶人,然其氏稱仍或是來自外部的他稱。包山楚簡80:

以來源地作為庶人的屬性并進(jìn)而成為其氏稱,在戰(zhàn)國時或即頗為盛行。前引包山楚簡85中所見諸人之氏稱,有沈、黃、陳、登(鄧)、番、鄭、宋、周等,多為楚國境內(nèi)或相鄰區(qū)域的古國名。在“集箸言”中,五帀(師)宵倌之司敗“若”報告視日說:邵行之大夫“盤”今無故而“執(zhí)仆之倌登、登期、登仆、登臧”。在另一個案子里,“蔡遺受鑄劍之官宋強(qiáng),宋強(qiáng)法(廢)其官事,命受正以出之”[16]17-18(簡14,15,16,17,18);[17]11?!拔鍘?師)宵倌”與“鑄劍之官”皆當(dāng)是官營的手工業(yè)作坊。五師宵倌的“倌人”均以“登(鄧)”為氏,很可能本是鄧人,或來自古鄧國(在今襄陽北鄧城遺址);而鑄劍之官“宋強(qiáng)”則或出自宋國,“蔡遺”則可能出自蔡國?!鞍妇怼焙喼杏幸粋€復(fù)雜的案子,訴訟的一方是秦競夫人之人“舒”氏一家(“慶”,慶父“”,慶兄“”“”,以及舒”“舒”),另一方是陰人“苛冒”“(桓)卯”“(桓)”,相關(guān)的證人則有陳、陳旦、陳越、陳、陳寵(陳龍)、陳無正、陳、連利等,都是陰人。[16]26-27(簡131,132,133,134,135,136,137,138,139);[17]54-55此案顯然發(fā)生在陰地。舒氏當(dāng)是外來移民,簡文特別指明其“坦凥陰侯之東之里”,很可能來自“群舒”(原居于淮水中游兩岸,為楚所滅);(桓)氏則可能是陰地土著;諸陳被認(rèn)為是陰人,當(dāng)已久居陰地,也可能本來自陳國(原在淮水流域,為楚所滅)。在簡82中,“舒快訟郘堅、郘、郘懌、郘壽、郘卒、郘,以其不分田之古(故)”[16]22;[17]37。諸郘(呂)可能是當(dāng)?shù)赝林?,而舒快或?yàn)楹笳咧泼瘢室笾T郘分田?!班L(呂)”氏或源自呂國(在南陽盆地,春秋時其故地入楚,東遷淮水流域,復(fù)入于楚)。包山楚簡145載:

“紳朝”等入楚為“客”,地位并不低,其中,登(鄧)余善、陳慎在其居郾(燕)、秦時即各以“登(鄧)”“陳”為氏(“紳朝”之氏,或即“申”),而“魏奮”的氏“魏”,則很可能是在入楚之后方因身為魏客而以“魏”為氏。公孫哀、鼙喿雖同為魏客,各以其身份(“公孫”“鼙”)為氏;越客前、左尹也各以其身份冠于名前(“前”“左尹”皆當(dāng)是官位身份),說明魏奮在魏國時或者并無特別身份,故入楚后不得不以“魏”為其氏稱。據(jù)此推論,當(dāng)楚國滅亡鄧、呂、陳、蔡、黃、舒諸國之后,諸國之民(非諸國公族,庶人)漸散處于楚境各地,乃以其故國之名為氏,以與當(dāng)?shù)毓逃兄讼鄥^(qū)分。楚地庶人之稱氏,或即源于此。

鄭樵論姓氏之起源,謂“有封土者,以封土命氏;無封土者,以地居命氏。蓋不得受氏之人,或有善惡顯著,族類繁盛,故因其所居之所而呼之,則為命氏焉”[1]3。實(shí)際上,其所舉“以國為氏”“以邑為氏”“以鄉(xiāng)為氏”“以亭為氏”,也都是“以地為氏”。而在“以族為氏”下則說:“姓之為氏,與地之為氏,其初一也,皆因所居而命,得賜者為姓,不得賜者為地?!盵1]4因此,“以地為氏”,乃是最重要的姓氏來源,大部分姓氏均可能來源于居地或與居地有關(guān)。問題在于,何以要“以地為氏”?鄭樵在《通志二十略》卷1《氏族略·氏族序》中曾談道:“居傅巖者為傅氏,徙嵇山者為嵇氏,主東蒙之祀則為蒙氏,守橋山之冢則為橋氏”[1]3;而“隱逸之人,高傲林藪,居于祿里者,呼之為祿里氏,居于綺里者,呼之為綺里氏,所以為美也。優(yōu)倡之人,取媚酒食,居于社南者,呼之為社南氏,居于社北者,呼之為社北氏,所以為賤也。又如介之推、燭之武未必亡氏,由國人所取信也,故特標(biāo)其地以異于眾”[1]3-4??梢?,“以地為氏”,無論是自命,還是他稱,都是為了“標(biāo)其地以異于眾”,即以其居地或來源地作為自身人群的標(biāo)識,以區(qū)別于周圍的其他人群。戰(zhàn)國時期楚國境內(nèi)本屬于其他古國古族,其故國為楚所滅,自身被強(qiáng)制遷移到新地的庶人,或者來源于楚國周邊地區(qū)、因不同原因進(jìn)入楚國的庶人,為表示其非楚國本地之人,乃以其故國或來源地為氏,以區(qū)別于新居地的其他人(特別是楚人)。

在前引里耶秦簡中,“乾人”“它人”“越人”“程人”“滑人”“巍(魏)嬰姽”“吳騷”等,基本上均可判定其已離開故土,故特別以其故土之地為稱,以明其來源或地域?qū)傩浴@镆畱艏兴姷摹靶U強(qiáng)”“蠻喜”,“受令簡”中所見的“蠻孔”,已入籍成為戶人,顯然早已脫離“蠻”區(qū),蓋離開蠻區(qū)之后,方被稱為“蠻”,并以“蠻”命氏。同理,里耶戶籍簡中所見的“黃得”“黃□”“彭奄”“宋午”,“受令簡”中所見的“呂柏”“唐頪”“朱發(fā)”“周柳”“相赫”“遠(yuǎn)禾”等(均已見前),也很可能是以其故屬之國或故土之地作為其氏。

在里耶“受令簡”中,大都使用“氏+名”的方式指稱受令之人,其所受之令,當(dāng)是從事轉(zhuǎn)輸之類徭役。里耶秦簡9-1667:

大女二人。

不更輿里□豕。

□大女三人。

小女二人

……繇(徭)□七日……[21]350

“豕”前所缺之字,也當(dāng)是氏稱。岳麓書院藏秦簡《秦律令》(一)錄“徭律”規(guī)定:“歲興(徭)徒,人為三尺券一,書其厚焉。節(jié)(即)發(fā)(徭),鄉(xiāng)嗇夫必身與典以券行之。田時先行富有賢人,以閑時行貧者。皆月券書其行月及所為日數(shù),而署其都發(fā)及縣請。其當(dāng)行而病及不存,署于券,后有(徭)而聶(躡)行之?!?22)陳松長主編《岳麓書院藏秦簡》(肆),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版,第149—150頁,簡1241、簡1242、簡1363、簡1386?!皶浜裱伞敝昂瘛?,整理者引《韓非子·有度》“毀國之厚以利其家”,釋為“財物”,似不妥恰。此處的“厚”當(dāng)解作“重”,乃是指主要的事項(xiàng)?!笆鹌涠及l(fā)及縣請”,整理者將“都”釋為“都官”,或可從;“縣請”之“請”,認(rèn)為是通“情”,則難以信從。蓋“縣請”相當(dāng)于睡虎地秦簡所見的“邑中之功”,就是縣中征發(fā)的徭役;而“都發(fā)”就相當(dāng)于“御中之征”,也就是朝廷征發(fā)的徭役。前引里耶秦簡9-1667、9-1707或者就是此類征發(fā)徭役的券。然則,征發(fā)徭役的券中,是要寫明應(yīng)征人的氏(姓)與名的。換言之,一個人如果離開家鄉(xiāng)外出從役,即需使用“氏+名”的稱名方式。在前引里耶秦簡8-1555中,“援”受命帶領(lǐng)縣庫的6名吏員,“為縣買工用,端月行”,故簡文特別寫明其“族王氏”。前文所見更戍卒“賀”“產(chǎn)”,或者亦因?yàn)閺某歉缚h來到遷陵縣更戍,才特別寫明其族屬(即氏稱)。

然而,里耶秦簡所見的大部分更戍卒,雖然來自外地,卻并未寫明其氏(姓)稱,即使在正式的官方文書中,也仍然使用單名。蓋更戍、轉(zhuǎn)輸,仍多以所在縣為單位(23)秦軍的編制,按照《商君書·境內(nèi)》的說法,是以五人為一伍(或“屯”),百人置一將。百人之將(百人隊)乃是秦軍最基本的編制單位。一個百人隊的士卒,基本上來自同一個地方。里耶秦簡9-1114所記是秦始皇二十六年十一月鄢將奔命尉“沮”與遷陵縣貳春鄉(xiāng)鄉(xiāng)守“后”交涉的文書?!熬凇笔芹晨h的尉,他率領(lǐng)一支由本縣壯丁組成的快速反應(yīng)部隊(“將奔命”)經(jīng)過遷陵縣,有部分士兵因傷病,不得不留在遷陵縣治療,“沮”將他們的情況登記在“牒”上,移交給遷陵縣貳春鄉(xiāng),請給予口糧,病愈后即讓他們歸隊,參見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261頁。簡9-452所記應(yīng)當(dāng)與此相同時。另一支快速反應(yīng)部隊,“丹陽將奔命”,在丹陽縣尉“虞”的率領(lǐng)下,經(jīng)過遷陵縣,要求遷陵縣供應(yīng)“丹陽將奔命吏卒”的稟食。這份文書由丹陽縣□里的士伍“向”送達(dá)遷陵縣,顯然,這一支部隊是由丹陽縣的子弟兵編成的。參見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2卷,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127頁。,故士卒、役徒仍大都在“熟人社會”里活動并得到界定,并無須特別指明其來源地。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所出C類竹簡所記,應(yīng)當(dāng)是市陽里受征前往“倉”從役的記錄:

市陽,兩戶遣一人繇倉,書。/郭、乙二戶,儋行,少一日。/寇、都二戶,兼行,少一日。/好、昆論二戶,善行,少一日。/越人、□二戶,唐行,少一日。/上官巴人、圣二戶,□,養(yǎng)餑,少一日。/□、貞二戶……/安國、晨二戶,赤行。/終(?)古、斯二戶,□己行。/臣、□二戶,□行。/首(?)、右車二戶,士子行。/□徒、宮二戶, 如行。/任、但二戶,造行。/莫、□□二戶,澤。/儋、宇(?)二戶,庳。/狀(?)、小奴,□樹行。成。/平,中章。見。/[27]116-120

據(jù)簡文首行,市陽里每兩戶要遣一人到“倉”中服徭(繇)役,則第二至第十五行“二戶”之前所記,即分別為戶名,“郭”“乙”“寇”“都”等,大抵皆為姓氏之稱(有的也可能是名);而“儋”“兼”“善”“唐”等人,則當(dāng)是受遣前往“倉”服役之人。在這份文書中,雖然“儋”“兼”等人是到“倉”中服役,然仍以“市陽里”為其服役單位,故簡文但書其名,而不著其姓氏(“儋”“兼”等人當(dāng)有其姓氏)。同樣,在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所出B類簡中,計“算”的戶人多以姓名相稱,如鄧得、任甲、宋則,而受遣的男女則僅稱其名,如“男野人、女惠”(簡35,已見前文)。同墓所出A類竹簡(鄭里廩籍)雖然是發(fā)放廩、種的官方文書(同墓所出C類竹簡也是官方文書),但所記限于同里(鄭里)戶人,故也無須指明各戶人的姓氏。而同墓所出的“中服共侍約”,則寫明“中服”(參加“服”)諸人的姓氏,卻未著其名,但以“張伯”“□兄”“□仲”“陳伯”為稱。[27]94-96服長張伯,即十號墓的墓主張偃。張偃等人所“中”之“服”,無論其功能若何,都是一種民間共同體性質(zhì)的組織,“中服”者相互熟悉,彼此尊重,故“服約”但以其“姓氏+行輩”為稱,而不稱其名,以示尊敬。顯然,采用怎樣的稱名方式,與不同的語境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

四、 庶人“名”與“姓名”的文字書寫及其意義

“人之有名,以相紀(jì)別?!盵32]1 160在較小的家庭范圍內(nèi),人們用親屬關(guān)系區(qū)分不同的個體,所以,親屬稱謂可能是最基本的人名來源;當(dāng)家庭規(guī)模擴(kuò)大、家族親屬關(guān)系較為復(fù)雜,特別是同輩同性別人數(shù)較多時,人們就需要使用特定的稱謂,以指稱個體的人,這就是“名”;當(dāng)人們走出家庭或家族、在家庭或家族之間交往時,就可能需要分別同一“名”的個體所來自的不同家庭或家族,會在其“名”前冠以其母親或父親的“名”,或者其家庭、家族所在的地點(diǎn)或標(biāo)志。人們逐步確立了某些規(guī)則,用同一原則指稱來自不同家庭或家族的同名和相同行第的個體,并將之固定下來,這就是口頭傳統(tǒng)中的“姓”,亦即“姓(氏)”的本源。簡言之,在口語系統(tǒng)中,是先有“名”,后有“姓(氏)”。

可是,在文字表述系統(tǒng)中,“姓(氏)”與“名”的使用先后,可能正與此相反。文字表述系統(tǒng)乃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標(biāo)識系統(tǒng),其標(biāo)識規(guī)則在于首先區(qū)分人群,然后再區(qū)分個體的人。一個血緣或地緣性的人群是“族”,用于標(biāo)識“族”的文字符號便是“姓”或“氏”。鄭玄謂:“天子賜姓命氏,諸侯命族。族者,氏之別名也。姓者,所以統(tǒng)系百代,使不別也。氏者,所以別子孫之所出。故《世本》之篇,言姓則在上,言氏則在下也?!?24)《史記》卷1《五帝本紀(jì)》“帝禹為夏后而別氏姓,姒氏。契為商,姓子氏。棄為周,姓姬氏”句下“索隱”引鄭玄《駁許慎五經(jīng)異義》,參見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6頁。所謂“賜姓命氏”,本質(zhì)上就是以包括文字形式在內(nèi)的符號標(biāo)識不同的人群及其組織。在姓、氏相同的情況下,則需要標(biāo)識其首領(lǐng)(酋長、祭司)的“名”(也可能發(fā)展為“氏”)。因此,在文字表述系統(tǒng)中,是先著明“姓”(或“氏”),然后才會標(biāo)明其首領(lǐng)之名。在古代社會中,無論是血緣人群、組織,還是地緣人群、組織,其普通成員,在文字表述系統(tǒng)里并不需要“名”,也不會書寫其名。在這種以血緣、地緣人群組織為基本單位的古代社會解體之后,原來屬于血緣、地緣人群組織的個體(個人與家庭)才成為新型“國家”的“庶民”和“編戶”,由于需要“直接”面對“國家”,而不能再通過血緣、地緣人群組織人群作為中介,他才需要一個用文字表達(dá)的自己的“名”。用文字書寫的人名是用于標(biāo)識、分別不同個體的人的符號,庶人平民擁有這樣的文字符號,必須具備一個前提,即是可以直接面對“國家”的、相對自主的個體。在中國歷史上,只有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才具備這樣的條件。因此,只有在春秋戰(zhàn)國以后,庶人在文字表述系統(tǒng)中才逐步擁有書寫成文的“名”,而且在“名”不足以標(biāo)識具體之人的情形下,復(fù)在“名”之前冠以姓、氏,使用“姓名”的方式,指稱個體及其家戶。

普通民眾如何得到用文字書寫的自己的名字?在由兩個或以上的漢字組成的情況下,其名字用怎樣的文字表示以及表現(xiàn)為怎樣的結(jié)構(gòu)?不僅關(guān)涉以漢字書寫為中心的華夏文化傳統(tǒng)如何進(jìn)入廣大鄉(xiāng)村地區(qū)的問題(即所謂“文字下鄉(xiāng)”問題),還關(guān)涉“華夏文化”如何向新拓展區(qū)域擴(kuò)散、滲透并扎根的問題(即所謂“華夏化”問題)。杜正勝率先將庶人姓氏之使用及其普遍化與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的編戶化進(jìn)程聯(lián)系起來,認(rèn)為姓本是統(tǒng)治階級的專利品,是統(tǒng)治者特殊身份的表征,平民本無姓氏可言,姓“是隨著編戶齊民的出現(xiàn)才逐漸普遍化的”。[33]188-196魏斌曾主要利用長沙走馬樓所出三國吳簡材料,討論其所見吏民姓氏的構(gòu)成、漢姓與蠻姓的辨別、編戶化進(jìn)程與漢式姓名的推廣,關(guān)注點(diǎn)在于姓氏所反映的族群類別、蠻民所用漢名姓氏的來源、編戶蠻民與漢人移民的關(guān)系以及地方豪族的成長等問題。[34]23-45在《單名與雙名:漢晉南方人名的變遷及其意義》一文中,魏斌進(jìn)一步討論走馬樓吳簡所見吏民的名字均為整齊的單名(指“姓”以外的“名”)這一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認(rèn)為這一現(xiàn)象應(yīng)是東漢時期長沙等郡大規(guī)模編戶化過程中新附人口戶籍登錄整齊化的結(jié)果,而其背后則是華夏文化對南方社會的持續(xù)影響。[35]魏斌的研究抓住了“編戶化”與“華夏化”兩條主線索,認(rèn)為南方地區(qū)土著人群使用漢字姓名乃是秦、漢、吳等政權(quán)推行編戶制度的結(jié)果,而其使用怎樣的漢字姓名,則主要反映了其“華夏化”的進(jìn)程。

在上述研究的基礎(chǔ)上,本文試圖進(jìn)一步討論庶人之名的文字書寫、庶人使用姓氏的歷史過程及其原因和意義。本文的研究更有力地表明,著籍(編戶化)乃是庶人(平民)稱名書面化最重要的途徑。前引包山楚簡所見的“玉府之典”“溺典”“陳豫之典”皆為特殊功用的戶口籍帳,居于路區(qū)湶邑、屬于“族”的“”“”,居于郢里的“喜”之子“庚”,(處)于(國)之少桃邑的瘳(廖)族“衍”,分別被登記在人的“玉府之典”、的“陳豫之典”與“臧王之墨”的“溺典”上,、、衍、庚等人之名是在著籍時被寫成特定的文字而成為文字名的。同樣,前引里耶秦簡8-550所見的“浮”與“”,9-2295所見的貳春鄉(xiāng)東成里戶人、士伍“夫”一家(妻“沙”、下妻“泥”,子“澤若”“傷”“嘉”),簡6-10所見的“黃亥”等,都是在著籍時擁有其文字書寫之名的。江陵鳳凰山十號漢墓所出D類竹簡則可能就是造籍時用于登記個人的名籍簡(已見前文),其上登錄的人名,很可能就是其當(dāng)事人名原初的書寫方式。

徒簿、作徒簿(或徒作簿)是記錄刑徒、隸臣妾勞作的文書,也可以看作為一種籍帳。前引簡9-2289背稱:“卅二年十月己酉朔乙亥,司空守圂敢言之:寫上,敢言之。痤手。”[21]458里耶秦簡所見的大部分類似的徒簿、作徒簿,均注明為“寫上”(謄錄如上),說明其籍簿是抄錄而來。蓋縣司空在接收隸臣妾時,即有一種徒簿,司空守“圂”所上的徒作簿即是“痤”據(jù)已有的徒簿抄錄整理而成。簡8-533可能就是一份移交到遷陵縣來的刑徒名單。簡牘分上下兩欄,上欄五行,下欄兩行:

戌,有罪,為鬼薪。/齰,城旦。/贏,城旦。/欬,城旦。/瘳,城旦。/滕,司寇。/懀,司寇。[22]175

如上所述,“齰”“欬”“瘳”3人之名皆暗示其身體特征,應(yīng)當(dāng)是在3人被罰為刑徒之后,才被書寫為“齰”“欬”“瘳”3字的。換言之,徒、隸之名,可能在編制徒簿時寫定或改寫的。而徒、隸本身自亦有其籍。里耶秦簡8-18是一支斷簡,僅寫有“隸臣赤”3字;8-119僅見有“城旦修”。[22]32,66;[36]16,28這兩支簡,很可能就是隸臣“赤”、城旦“修”的名籍簡。簡8-48右上方寫有“隸臣滑人”4字,左下方署“感手”;簡8-261右上方寫有“妾宛”,左下方署“感手”。[16]40,124;[36]19,53這兩支簡,則應(yīng)當(dāng)是隸臣“滑人”、隸妾“宛”被送到遷陵縣后,由遷陵司空官的史“感”另外簽發(fā)的。在這一過程中,徒隸人名的具體用字也可能發(fā)生改變。

顯然,在編戶著籍之外,庶人還有諸多方式,獲得其文字化的人名。徒隸之名在被“寫”入徒簿(作徒簿、徒作簿)之前,很可能出現(xiàn)在不同類型的司法文書中。包山楚簡的“集箸”“集箸言”“受期”“疋獄”“案卷”等,都是司法文書,其中所見的諸多庶人名,很可能是首次被寫成文字出現(xiàn)在官方文書中。在前引包山楚簡80中,少臧之州人冶士“石佢”控告其同州、同為冶士的“石”殺傷了其弟“石耴”,3人之姓名因此而被寫成文字,記錄在文書中。在包山楚簡83中,羅之壦里人“湘”訟羅之廡(國)之者、邑人“郥女”,謂“郥女”殺嗌昜(陽)公“會”之妾“叴與”。[16]22;[17]37“湘”是壦里人,“郥女”廡(國)之者、邑人,在此前當(dāng)已著籍,或列名于某“典”中,然“會”妾“叴與”似并不在典中。前引包山楚簡7、8、9說“喜”之子“庚”已由司馬“徒”登記在籍(“箸之”),而“庚”之子“”與“”之子“”本不在“典”上,因?yàn)榇舜巍凹纭?,方被檢查出來;然后,當(dāng)庭記錄下來,列入“典”中(“廷等〔志〕),所以內(nèi)〔納〕”)。那么,“”“”是先在司法文書中得到書寫,然后才被登錄到戶口籍帳中的。

齊國的陶工將名字印、刻在自己制作的區(qū)、豆等標(biāo)準(zhǔn)量器上,以示負(fù)責(zé),也具有法律意義?!抖Y記·月令》說孟冬之月,“命工師效功,陳祭器,按度程,毋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必功致為上。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功有不當(dāng),必行其罪,以窮其情”。孫希旦解釋說:“勒,刻也。器之功致與否,一時未能遽辨,必用之而后見,故刻工名于物,于其既用而考之,則其誠偽莫能逃矣”。[37]489-490是在器物上銘刻工匠之名,意在表明其對于器物之質(zhì)量、標(biāo)準(zhǔn)負(fù)有責(zé)任。侯旭東說:“人‘名’出現(xiàn)在器物上主要意味著‘責(zé)任’,而不是‘擁有’。”[38]所論頗為中的。據(jù)此反推,“九年衛(wèi)鼎”“散氏盤”銘文與“秦封宗邑瓦書”中特別寫明相關(guān)眾“小子”“臣”及“眾人”之名,也是為了表明其對于土地疆界之劃分與標(biāo)識負(fù)有責(zé)任。

因此,庶人(“賤者”)人名之被書寫為文字,較早應(yīng)當(dāng)是由于其參與“貴者”或“國家”的有關(guān)事務(wù)并被要求負(fù)有責(zé)任,故一般在具有法律意義的文書中被記錄下來。法律文書對于庶人名的記載雖然并不普遍,卻早于編戶化進(jìn)程中戶口賦役籍帳文書對于庶人名的記載。更為重要的是,由于法律文書的適用與有效范圍一般均超越當(dāng)事人所生活、活動的人群或地緣單位,故而需要標(biāo)識其所屬的人群或地緣單位,亦即其氏(族,或姓)。換言之,庶人文字化的人名使用“氏(姓)+名”的方式,蓋源于在訴訟事務(wù)與法律文書中需要指明當(dāng)事人之所屬、居地與來源。

在前引里耶戶籍簡以及鳳凰山所出“鄭里廩籍”等戶口賦役文書中,很多戶人并未使用“姓氏+名”的稱名方式,而是直稱其名,并不標(biāo)明其姓氏。在鳳凰山十號漢墓所出C類竹簡所記市陽里行徭冊中,行徭戶名或用姓氏稱,而受遣前往“倉”中行徭的人則只稱其名(已見前文)。顯然,參與行徭的家戶及記錄者皆明知受遣行徭人的姓氏,故簡文略而不書。“鄭里廩籍”所記34位戶人,多無姓氏。杜正勝說:“有姓無姓并存,應(yīng)當(dāng)是姓氏普及化前期的自然現(xiàn)象”;而“因?yàn)閼艏涤诳h里行政系統(tǒng),漢代的籍貫絕不能省略里,里貫既明,政府對于有名無姓的庶民仍能有效地控制”。[33]194所以,著籍并不必然要寫明其姓氏,編戶化也并不必然帶來姓氏的普遍化。

然則,蓋楚法要求明確當(dāng)事人之“居處名族”,故楚人多言其名與族(姓、氏);而秦律要求“定名事里”,故秦人多只稱名。秦并楚地,以秦律為主,然仍得雜用楚人慣習(xí),稱楚地之人,或仍用楚法,兼稱其名族(姓+名),抑或以秦律,單稱其名。入漢以后,則漸用楚俗,姓名之稱,乃漸次普遍。故從本源而論,庶人使用姓名,當(dāng)來自楚國、楚地與楚人。

可是,如前所述,楚法之所以要求載明涉事人之“居處名族”,正是因?yàn)槠渚硟?nèi)人民來源多樣,“族”屬復(fù)雜,且遷民既已離其故鄉(xiāng)、與楚地土著及來自他處之人共居,故以其來源地冠于“名”之前,亦易于標(biāo)識。前引里耶秦簡9-1667、9-1707及“受令簡”等材料也表明,人們在離開其原居地、前往外地“更戍”“轉(zhuǎn)輸”時,更需要標(biāo)明其居地名族。因此,離開故鄉(xiāng),脫離其固有的血緣或地緣人群組織,很可能才是庶人稱名普遍使用姓氏的主要原因。居延漢簡所見的士卒名籍,皆普遍記錄士卒的姓名,蓋正是因?yàn)樗麄兙x鄉(xiāng)遠(yuǎn)戍之故。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曾有機(jī)會與日本東京大學(xué)窪添慶文、佐川英治、小寺敦,以及中央大學(xué)阿部幸信、學(xué)習(xí)院大學(xué)莊卓麟等先生討論,得到諸多幫助和建議。匿名評審專家也給予了很好的意見,謹(jǐn)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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