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貴 羅絲措

（①西藏大學學報編輯部 ②西藏大學文學院 西藏拉薩850000）

今西藏山南洛扎縣有兩處吐蕃時期的摩崖石刻遺跡，1982年，巴桑旺堆先生發(fā)文介紹了該摩崖石刻。[1]1991年，西藏自治區(qū)文物普查隊對包括摩崖石刻、杰堆古墓群在內(nèi)的洛扎境內(nèi)文物遺跡進行了普查并形成了兩份報告，報告中抄錄了兩處石刻的主要內(nèi)容①兩份報告形成于1991年6月18日至7月16間，由西藏自治區(qū)文管會下屬的文物普查隊第二組完成，分別取名《洛扎縣文物普查情況報告》《洛扎縣摩崖石刻與古墓群》。筆者于2014年抄錄了兩份報告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過去，國內(nèi)外有關(guān)吐蕃摩崖石刻、古墓等的研究成果中，對上述摩崖石刻及其相關(guān)內(nèi)容有或多或少的涉足。②主要有霍巍,新巴·達娃扎西.西藏洛扎吐蕃摩崖石刻與吐蕃墓地的調(diào)查與研究[J].文物，2010（7）；江荻.西藏洛扎吐蕃摩崖石刻的語法特征及翻譯[J].民族翻譯,2014(4)；夏吾卡先,徐承炎.洛扎吐蕃摩崖石刻補釋[J].南方民族考古,2016(1)，等等。筆者曾于2008年發(fā)表了一篇有關(guān)洛扎縣兩處吐蕃石刻的文章，介紹了兩處石刻的基本情況，但當時未能考證石刻中出現(xiàn)的歷史人物——德麥·第烏窮（??????????????????????????）。[2]事實上，在上述石刻中所見德麥·第烏窮，是吐蕃時期重要的歷史人物。筆者在后來翻譯弟吳賢者所著《弟吳宗教源流》（???????????????????????????????????????）時，發(fā)現(xiàn)了與此人有關(guān)的部分記載，并于2011年在一篇探討《弟吳宗教源流》史料價值的文章中，談到了此人曾于吐蕃南部修建洛浦曲切爾佛殿（????????????????????????????）等情況。[3]在上述藏文宗教史籍中認為，德麥·第烏窮是牟尼贊普（????????????????????）時期的一名功臣。對此，巴桑旺堆先生于2013年出版的一部有關(guān)吐蕃碑刻研究的作品中有所介紹。[4]但是，上述兩篇文章都并不是專門研究德麥·第烏窮這一歷史人物的成果，只是在歷史文獻、吐蕃石刻方面的研究成果中提到了這一歷史人物。目前少有對其專門的研究成果問世，因此，也就無法弄清德麥·第烏窮的主要歷史功績究竟是什么？為何以他的父親為主的家族勢力獲得贊普王室的封賞？為何贊普要命當?shù)氐那羰刈o并似乎是時時修繕其家族墓地？這些問題至今仍然是個不解之謎。從現(xiàn)有的史料來看，關(guān)于這個人物的許多歷史問題，有同時代或早期的史料支撐，可以把它看作是真實的歷史人物加以研究。因此，文章根據(jù)吐蕃石刻、吐蕃歷史遺跡（古墓群等）、出土文獻，以及《拔協(xié)》（????????????）《弟吳宗教源流》（???????????????????????????????????????）《娘氏宗教源流》（????????????????????????????????????????????????????????????）等后期的傳世文獻，對這一歷史人物及其家族史等相關(guān)問題略作探討。①阿貴.洛扎摩崖石刻中的吐蕃歷史人物考[J]，中國藏學（藏文）,2014（2）.本文是上述文章的譯文，也是修訂版。上述文章發(fā)表時期或其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也有學者探討了相關(guān)的歷史問題。如：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山南地區(qū)文物局，洛扎縣文廣局.西藏洛扎縣吉堆墓地與吐蕃摩崖刻石考古調(diào)查簡報[J].考古與文物，2014（6）.夏吾卡先,徐承炎.洛扎吐蕃摩崖石刻補釋[J].南方民族考古，2016(1).

一、兩處吐蕃摩崖石刻點與刻文的主要內(nèi)容

在今西藏山南洛扎地區(qū)，有內(nèi)容大致相同的兩處吐蕃時期的摩崖石刻。一處位于距離洛扎縣城西北約8千米的德烏窮村或多窮村(???????????)附近，共有12行，石刻高4.75米，寬3.05米。鐫刻于距地表高約3米的崖壁上，以下簡稱A石刻（見圖1）。

另一處石刻遺跡位于洛扎縣以東約6千米處的洛扎怒曲和門當河交匯處，共有9行，以下簡稱B石刻（見圖2）。目前，該石刻所在崖壁距地表只有1米多高，加之因長年被河水沖刷，中間的第3、4行文字已基本脫落而無法辨認。第9行有“龕內(nèi)藏之。墓××溝壑”（????????????????????????????????????????????????××??????）等字跡可清楚辨認，這與上述A石刻的最后一行內(nèi)容并不相同。

關(guān)于石刻內(nèi)容，1991年，西藏自治區(qū)文物調(diào)查隊二組的調(diào)查報告中，對石刻主要內(nèi)容作了如下紀錄：“贊普誓詞云：第烏迥對拉贊普忠貞不二，為利贊普之身與政，嘔心瀝血、業(yè)績卓著。為此詔敕曰：德烏窮之父羅朗及其子孫后代，其權(quán)勢猶如“雍仲萬字”般永固；其屬民及封地等絕不減少；德烏窮之喪葬應(yīng)法事優(yōu)?。辉谌魏钨澠蘸笠嵴普陂g，其墓若有毀壞，皆由東岱專事修繕……”②根據(jù)2004年筆者在當?shù)卣{(diào)研時，當?shù)赜嘘P(guān)部門所提供的資料整理。文中圖1-2引自陜西省考古研究院，等.西藏洛扎縣吉堆墓地與吐蕃摩崖刻石考古調(diào)查簡報[J].考古與文物，2014（06）.

2014年，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山南地區(qū)文物局、洛扎縣文廣局三家單位對吉堆墓地與吐蕃摩崖刻石進行了考古調(diào)查，并公布了《西藏洛扎縣吉堆墓地與吐蕃摩崖刻石考古調(diào)查簡報》。[5]刻文及內(nèi)容，先后有學者對其作了進一步辨析和整理。目前所知兩處石刻的完整內(nèi)容，可簡述如下：

天神之子贊普駕前,德麥德烏窮忠貞不二，為利贊普之身與政，嘔心瀝血、業(yè)績卓著。為此詔敕曰：德烏窮之父羅朗及其子孫后代，其權(quán)勢猶如“雍仲”般永固；其屬民及封地等絕不減少；德烏窮之喪葬應(yīng)法事優(yōu)隆；在任何贊普后裔掌政期間，其墓若有毀壞，皆由東岱專事修繕；德烏窮之父羅朗子孫后代及其兄弟，若有禍事□□□不管闖何等禍事，如此立盟誓。工噶波、天神贊普之兄弟、政臣及四茹尚論臣參與盟誓，誓文置于龕內(nèi)藏之。墓□□溝，（對岸）□□（處）□①巴桑旺堆先生以兩處石刻內(nèi)容相同為基礎(chǔ)，對兩份刻文內(nèi)容進行了仔細比對整理。這樣做的好處是，目前除了石刻A中第10、12行有部分文字未能辨認之外，其余文字基本上已能夠解讀。對此，學界也似乎達成了一種共識。筆者于2008年撰寫的文章中，雖引用了三份不同的刻文抄錄內(nèi)容，然因當時條件所限，仍有不少錯漏。具體參見：巴桑旺堆.吐蕃碑文與摩崖石刻考證（藏文）[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13:128.另外，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山南地區(qū)文物局，洛扎縣文廣局2014年發(fā)表于《考古與文物》上的《西藏洛扎縣吉堆墓地與吐蕃摩崖刻石考古調(diào)查簡報》中，有較為完整的石刻拓片，故在此不再對藏文原文進行逐一校勘。

二、石刻出現(xiàn)的年代

關(guān)于石刻出現(xiàn)的年代，目前學界以在西藏其他地方發(fā)現(xiàn)的吐蕃石刻多刻于赤德松贊（?????????????????????????????798-815在位）②本文中歷史人物的年代，主要以《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為主要依據(jù)。具體參見：王堯，陳踐.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時期為主要依據(jù)，認為上述兩處摩崖石刻也是吐蕃贊普赤德松贊時期的歷史遺跡，即刻于公元8世紀末至9世紀初。過去的學者，除了上述理由外，似乎未發(fā)現(xiàn)其他可以確認其年代的可靠史料證據(jù)。筆者根據(jù)藏傳佛教后弘期早期的藏文史料，認為德麥·第烏窮是吐蕃牟尼贊普（????????????????????797-798在位）時期的一位大臣。鑒于他的歷史功績，他去世后，贊普王室對其加以厚葬，從而有了今洛扎地方的兩處石刻和杰堆古墓群等歷史遺跡。也就是說，石刻中的歷史人物——德麥·第烏窮生活于吐蕃牟尼贊普和赤德松贊兩代贊普時期，于公元815年之前已去世。至于兩處石刻遺跡是否刻于同一時期，還是先后刻成？對此目前未發(fā)現(xiàn)其他史料證據(jù)。

三、杰堆古墓群的基本情況

杰墓古葬群，位于石刻A所在地以南約6千米處的杰堆三村后山上。墓葬群非常龐大，共計有48座。其中，長20米、寬16米、高3米以上的墓葬共有15座。處于正中央的大墓，其封土長約46米、寬44米、高約7米，是這些墓葬中最大的。過去的學者們認為，這是一座貴族或身份較為特殊的酋長之類的墓葬?！澳乖峋植荚诿嫦蚝影兜纳狡缕侣瓷?，共計有48座墓葬。這些墓葬具有典型的吐蕃王朝時期大型墓地的諸多特點：……在這組墓葬的周邊，除分布有少數(shù)中型墓葬之外，則主要排葬小型墓葬，形成等級有別的墓地布局。其三，經(jīng)過考古試掘，在墓地祭祀坑中發(fā)現(xiàn)有殉葬的動物骨骼，如馬、牦牛等，還發(fā)現(xiàn)一具殘破的皮革木胎馬鞍，這均是吐蕃時期較大型的墓地中常見的祭祀方式。”[6]從墓葬總體布局上看，中陵墓與最大陵墓有一定的排列關(guān)系。從墓葬結(jié)構(gòu)來看，地下有石室，地上用石頭和泥土建造，呈金字塔形，雄偉壯麗，表現(xiàn)出了藏族先民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建造如此巨大的墓葬群，肯定耗資巨大?？梢姰敃r贊普王室不惜人力物力，為墓主人及其家族修墓并舉行了規(guī)格較高的喪葬儀式。從上述石刻碑文中的“德烏窮之喪葬應(yīng)法事優(yōu)??；在任何贊普后裔掌政期間，其墓若有毀壞，皆由東岱專事修繕?！钡扔涊d來看，該墓葬群與德麥·德烏窮及其家族不無關(guān)聯(lián)?！肮じ敛?、天神贊普之兄弟、政臣及吐蕃四茹之尚論臣等參與盟誓。誓文置于龕內(nèi)藏之。”說明德麥·德烏窮的喪葬儀式規(guī)格較高，有吐蕃四茹的尚論舅臣及贊普王室成員參與。這與現(xiàn)代學者對杰堆古墓群的“貴族或身份較為特殊的酋長之類的墓葬”的推測相符合。從上述石刻內(nèi)容以及墓葬群的基本情況來看，杰堆古墓群中主墓的墓主身份應(yīng)該是德麥·第烏窮，而其周圍的中小墓葬應(yīng)是其父羅朗及其家族其他成員的墓葬。

四、德麥·第烏窮與石刻、古墓群之間的關(guān)系

關(guān)于德麥·第烏窮這個歷史人物，《弟吳宗教源流》記載：“赤松德贊（?????????????????????????????）與蔡邦氏瑪爾杰（?????????????????????????）之子，有牟尼贊普（????????????????????）、牟德贊普（??????????????????????????）和赤德松贊（?????????????????????????????）。牟尼贊普生于札瑪?shù)胤剑?????????），未繼位前，被其母毒害。納囊·堅贊拉朗（????????????????????????????）、秀布·赤鄭孔贊（?????????????????????????????????????）和德麥·古協(xié)爾德瓊（??????????????????????????????????????）三人任家臣，17歲時駕崩于云布宮（????????）。”①此處牟德贊普和赤德松贊被視作是兩個人，但是，根據(jù)其他史料牟德贊普和赤德松贊為同一人，即赤松德贊的幼子。赤松德贊的次子應(yīng)是牟茹贊普（???????????????????），也就是洛扎石刻中參與盟誓活動的贊普的兄弟。根據(jù)吐蕃時期的碑文，牟茹贊普為赤德松贊的兄長。此事見于公元812年所立夏拉康碑文。據(jù)此可以確定赤松德贊至少有三子：長子牟尼贊普、次子牟茹贊普和幼子赤德松贊（牟德贊普）。具體參見：巴桑旺堆.吐蕃碑文與摩崖石刻考證（藏文）[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13:56-69.另外，此處“云布”，是指“雍布拉崗宮”。參見：弟吳賢者.弟吳宗教源流[M].拉薩：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87:358.可見赤松德贊（?????????????????????????????755-797在位）與王妃蔡邦氏生有三子，分別是牟尼贊普、牟茹贊普和赤德松贊。其中，牟尼贊普17歲繼位后不久，就被其母蔡邦氏毒害。被毒害的地點應(yīng)在雍布拉崗宮（???????????????）。他在位期間（約公元797-798年間），有三位家臣：納囊·堅贊拉朗、秀布·赤鄭孔贊和德麥·古協(xié)爾德瓊。其中，德麥·古協(xié)爾德瓊應(yīng)該就是上述兩處石刻中出現(xiàn)的歷史人物即德麥·第烏窮。

根據(jù)上述石刻內(nèi)容，一是作為牟尼贊普時期的大臣德麥·第烏窮對贊普王室“忠貞不二，為利贊普之身與政，嘔心瀝血、業(yè)績卓著。”因此，他去世后贊普承諾“德烏窮之父羅朗之子孫后代及其兄弟，若有禍事，不管闖何等禍事……”不與一般民眾同等懲處；“德烏窮之父羅朗及其子孫后代，其權(quán)勢猶如‘雍仲’般永固；其屬民及封地等絕不減少?！?/p>

二是贊普承若“德烏窮之喪葬應(yīng)法事優(yōu)??；在任何贊普后裔掌政期間，其墓若有毀壞，皆由東岱專事修繕?！笨梢姶藭r德麥·第烏窮已去世，其墓葬似乎位于溝或河之對岸。

三是德麥家族與贊普王室之間，顯然舉行了一次高規(guī)格的盟誓活動。上述兩處石刻的內(nèi)容，應(yīng)是這次盟誓活動中誓詞的復本?！叭绱肆⒚耸摹薄笆奈闹糜邶悆?nèi)藏之”等詞句，證明我們的這種推測是合理的。參與盟誓活動的人物主要有工噶波小王②工噶波小王，是指位于今林芝境內(nèi)的古代吐蕃小王。其先祖被認為是吐蕃第七代贊普即止貢贊普的一王子，與后來在雅壟繼位的布德貢杰贊普之間存在血緣關(guān)系，是贊普王室的后人。、天神贊普之兄弟③這里所講的有關(guān)拉贊普的兄弟，藏文史籍的記載有較大的出入。據(jù)《雅隆尊者教法史》記載：赤松德贊有四子；牟赤贊普、牟尼贊普、牟德贊普和賽納勒或赤德松贊。牟赤贊普因年幼時去世，沒有墓葬；牟尼贊普在位一年九個月；牟德贊普因刺殺了尚那囊杰擦拉朗之子——尚贊巴烏仁之故而被流放，后死于那囊之刀下；小兒子賽那列或赤德松贊在位32年，據(jù)說翻譯了大量的佛經(jīng)，并修建了嘎瓊寺等。參見：釋迦仁欽德.雅隆尊者教法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63.根據(jù)《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赤松德贊有二子：牟尼贊普和（赤）德松贊。牟（尼）贊（普）？絕嗣。（參見：王堯，陳踐.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70.）根據(jù)夏拉康碑文內(nèi)容，赤德贊普有兄長牟茹贊普（?????????????????????????????）。因此，文章認為赤松德贊至少有三子：長子牟尼贊普、次子牟茹贊普（因與那囊氏結(jié)怨而失去了繼位權(quán)，后似乎在后藏南木林縣境內(nèi)一個名叫香吉蔡的地方受封）和幼子赤德松贊（賽那列）。、政臣及吐蕃四茹之尚論臣。由此可見，德麥·第烏窮有著顯赫的歷史功績，或其家族有著贊普王室不可輕視的強大勢力，且此次盟誓活動規(guī)格較高。

另外，《弟吳宗教源流》在記述吐蕃時期的佛堂和神廟時記載：“德麥（????????????）修建了洛浦曲切爾拉康殿（????????????????????????????）?！盵7]德麥所建“洛浦曲切爾拉康殿”，其字面意思為“南部被浦曲河沖毀的佛殿”。據(jù)此可知，德麥·第烏窮在宗教方面是一位支持佛教的歷史人物。據(jù)說，今洛扎縣境內(nèi)有名叫“洛浦曲切爾”的地名，應(yīng)是古代佛堂所在地。從史料記載來看，德麥·第烏窮建寺的時間應(yīng)在赤松德贊時期。若是如此，當時德麥·第烏窮在當?shù)赜幸欢ǖ慕?jīng)濟實力，可支持修建佛寺。

關(guān)于德麥·第烏窮的具體歷史功績是什么？他所效力的或封賞他的贊普又是哪一位呢？對此，《娘氏宗教源流》記載：“王妃普雍薩杰姆尊（?????????????????????????????????）深得父王寵愛，因此，父王去世前，命王子娶她為妃。蔡邦氏美朵準（????????????????????????????????????）對三位王子心生不滿。父王仙逝后，蔡邦氏欲刺殺普雍薩妃，故以普雍薩梳妝打扮（對亡者不敬）為借口①根據(jù)吐蕃習俗，人死后，一段時間內(nèi)親人不可梳妝打扮。，想拔劍刺殺時，受到了牟尼贊普的阻止。母妃蔡邦氏（對此）心生怨恨，命人叫來家臣德古第瓊（?????????????????????????????????），在雍布拉崗宮里為王子的食物下毒。神圣王子牟尼贊普繼位12個月后，于27歲時離世。為其修建王陵，取名吉烏登木布（????????????????????）。”[8]從上述史料中可以看出的一個歷史問題是，父王赤松德贊駕崩后把政權(quán)交付于長子牟尼贊普并命他娶普雍薩為妃。因此，牟尼贊普繼位后似乎得到了普雍薩家族勢力的支持。但是，此事顯然損害了其母蔡邦氏一方的利益，故蔡邦氏設(shè)計毒殺了自己的兒子——牟尼贊普。這是一場諸王子間爭奪繼位權(quán)的政治斗爭，也是一場吐蕃上層社會的家族權(quán)利博弈。盡管多數(shù)史籍未提及此事，但事實上在這個歷史事件中，德麥·第烏窮起到了關(guān)鍵性作用——他站在蔡邦氏與幼子赤德松贊一方，協(xié)助他們殺死了長子牟尼贊普。他一直對赤德松贊忠貞不二，因他一直為保護贊普生命安全和爭奪政權(quán)效勞，所以，上述石刻中稱其“有功于贊普之身與政”。

上述史料中所說投毒者臣“德古第瓊”，應(yīng)是指上述石刻中的德麥·第烏窮。雖在多數(shù)史書中，此人的名字藏文拼寫并不一致，然皆稱其為“第瓊”，與上述石刻中的名稱發(fā)音基本一致。德麥·第烏窮這一名稱，在《弟吳宗教源流》中記為“德麥·古協(xié)爾德瓊”（??????????????????????????????????????）。在《娘氏宗教源流》的另一個版本中，記為“久第窮”（????????????????），稱“家臣久第窮被任命為廚師，于雍布拉崗宮對王子投毒?！雹谀锬岈斝l(wèi)色.娘氏宗教源流[M].1979:544.這個版本是一種現(xiàn)代抄錄本，抄寫于1979年12月，目前存于西藏大學圖書館。此處，“溫布拉卡爾宮”，是指“雍布拉崗宮”。成書于14世紀的《隆欽宗教源流》（??????????????????????????）記載：“蔡邦氏過于愚鈍，把家臣貢第瓊（???????????????????）任命為廚師，于溫布拉卡爾宮（?????????????????????????）為王子請膳。”[9]《底吾史記》記載：“德麥·貢協(xié)爾第瓊（???????????????????????????????????????）等三人任家臣。”[10]上述各藏文史籍中，雖然具體名字拼寫并不一致，但都提到了一個名叫德麥或第窮的歷史人物，這很可能就是指石刻中的德麥·第烏窮。

根據(jù)藏文史籍的相關(guān)記載，一些現(xiàn)代學者認為赤松德贊去世后，佛教徒和苯教徒曾在祭祀方式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由此推測佛與苯之間宗教矛盾是導致長子牟尼贊普被殺的主要原因。但是，牟尼贊普信奉佛教并曾“三次平均財富”，這是多數(shù)藏文史籍的共識。若上述修建佛堂者德麥與石刻中的人物同為一人，那么，此人也是一位支持佛教的人物。因此，“宗教矛盾說”似乎難以成立。

根據(jù)《弟吳宗教源流》和《娘氏宗教源流》等早期藏文史籍的說法，以蔡邦氏和那囊氏為主的貴族內(nèi)部的矛盾而引起的各王子之間的爭權(quán)斗爭才是當時的矛盾。因此，德麥·第烏窮的歷史功績從這個方面去尋找，或許更有說服力。

《拔協(xié)》（????????????）記載：“為傳位于子牟尼贊普，招論尚（舅臣）、烏仁（????????????）于烏孜中層阿康（大鼓）殿，商議傳位之事。被王妃美卓發(fā)現(xiàn)，心生不悅，唯恐政權(quán)落入那囊氏之手，傳信于牟德贊普。天神之子（牟德贊普）拔劍誅殺烏仁于門口?！雹郯钨惸?拔協(xié)[M].人民出版社，1980:82.此處，“烏仁”，為那囊氏之子，其他史籍稱“尚贊巴烏仁”；“牟德贊普”，應(yīng)是“牟茹贊普”的筆誤。從目前所掌握的史料來看，牟德贊普、赤德松贊、賽那列應(yīng)是同一個人，為赤松德贊的幼子。此說亦見于其他藏文史籍，只是在具體細節(jié)上略有不同。此處殺死那囊之子烏仁的王子，并非幼子牟德贊普（赤德松贊），二是其兄長牟茹贊普即上述石刻中所說贊普的兄弟。牟茹贊普因殺死烏仁之故而失去了繼位資格，史籍中稱置于“唐倉”，后住于香吉蔡地方時常參與王室的盟誓活動。此事詳見于《弟吳宗教源流》，在此不再贅述。①塘倉，《弟吳宗教源流》記載：“若長子未能繼承贊普之位，被貶為“協(xié)昂爾”（?????????），原因是因為他首先見了贊普面。其地位低于贊普，但比庶民高，故稱為“塘倉”（????????）?！笨梢姟疤羵}”是一種爵位，其地位低于贊普，但高于庶民。同時，長子等一旦被置于“塘倉”，似乎也就失去了繼位資格。參見：弟吳賢者.弟吳宗教源流[M].拉薩: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87：349.又說：王子殺死了烏仁，“他得到了贊普嚴厲的懲罰，被發(fā)配到了香吉蔡地方(???????????????????????)，屬于被剝奪了繼位權(quán)而未能執(zhí)政的王子?！眳⒁姡旱軈琴t者.弟吳宗教源流[M].拉薩: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87：339.

在赤松德贊三個王子中，長子牟尼贊普繼位后不久被其母毒死；次子牟茹贊普，受母親蔡邦氏指使而刺死了那囊氏之子烏仁后失去了繼位資格。最終導致幼子赤德松贊（或牟德贊普）被迫年幼繼位，其母妃一方掌握大權(quán)。這個歷史事件中，出現(xiàn)了諸王子母親蔡邦氏、王妃浦雍薩、尚那囊，以及德麥·第烏窮等四種家族勢力。

在這四種勢力中，蔡邦氏是最終的贏家，她設(shè)計毒害長子、剝奪次子繼位權(quán)，

盡力推舉幼子繼位以便自己獨攬大權(quán)，可謂詭計多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這個事件上，德麥·第烏窮的功勞有兩個：一是以家臣身份協(xié)助蔡邦氏毒害贊普；二是幼子繼位后，依靠自己的勢力幫助蔡邦氏保護了贊普的人身安全，同時與其他各方勢力積極周旋，使年幼贊普的順利繼位并掌實權(quán)。這就是石刻中“以利贊普身與政”的真正涵義。

在上述四種勢力中，如果說蔡邦氏和德麥·第烏窮全力支持了幼子的話，那么，浦雍薩妃和尚那囊氏一方面顯然是支持長子牟尼贊普的。其中，浦雍薩妃一方的勢力如何，在整件事上起了什么樣的作用？未見史籍記載。尚那囊氏，顯然是被蔡邦氏設(shè)計陷害而卷入了剝奪次子牟茹繼位權(quán)的斗爭中。事后，尚那囊氏在經(jīng)濟方面似乎是得到了一定的補償，然從此失去了與蔡邦氏相抗衡的能力。根據(jù)一部《蓮花生傳》的記載，因那囊氏在這件事上失去了一兒子的性命，作為補償，父王赤松德贊為其賜予扎（???）、堆（????）、雄（?????）三個地方，從此這三個地方成為了那囊氏的世系領(lǐng)地。②扎、堆、雄是位于雅魯藏布江南岸的三個溝，扎，為今扎囊、扎其兩個溝壑；堆，為貢嘎縣吉德雪溝；雄，也位于貢嘎縣境內(nèi)。關(guān)于赤松德贊為尚那囊賜予土地，作為其失去兒子的補償?shù)膬?nèi)容，具體參見：洛珠加措.第二佛陀蓮花生大士傳·消除心中之暗[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10:65.《賢者喜宴》也說為那囊氏賜予一塊土地。（參見：民族出版社，2006:212.）如此，德麥·第烏窮是在幼子赤德松贊繼位吐蕃贊普，完全掌握實權(quán)后去世的。因此，贊普念其過去的歷史功績，加以厚葬，并以一種高規(guī)格的盟誓活動加強與其家族的聯(lián)系，賜予其父田產(chǎn)等。贊普承諾“德烏窮之父羅朗及其子孫后代，其權(quán)勢猶如‘雍仲’般永固；其屬民及封地等絕不減少；德烏窮之喪葬應(yīng)法事優(yōu)?。辉谌魏钨澠蘸笠嵴普陂g，其墓若有毀壞，皆由東岱專事修繕……”

這就有了今洛扎吐蕃石刻和杰堆古墓群等歷史遺跡。

五、德麥·第烏窮家族名稱及其相關(guān)問題

吐蕃時期，洛扎是吐蕃61千戶之一。在此之前，那里似乎出現(xiàn)了一個比較強大的地方勢力?！段鞑乇浇淘戳鳌罚???????????????????????????????????????????????????）中說，在吐蕃贊普達日年斯（??????????????????????????????）時期，征服12小邦，然洛扎王邦瓦支（??????????????）未能被征服。贊普領(lǐng)兵前往時被捕，關(guān)進赤門地洞（????????????????????）。[11]《賢者喜宴》等其他史籍稱其王為“本巴支王”（??????????????），今洛扎境內(nèi)曾有此地名。③如本巴金剛持了拉康，本巴珠熱拉康等。參見：司徒·確吉加措.司徒古跡志（藏）[M].拉薩：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1999:217-218.可見，吐蕃時期洛扎一帶有較為強大的地方勢力。藏傳佛教后弘期初期，噶舉派祖師瑪爾巴大師（?????）等出現(xiàn)于此，建有色卡古托寺（????????????????????）等著名佛教古剎。1991年，文物普查隊的報告中稱，“洛扎雖地處邊界地區(qū)，但經(jīng)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歷史遺跡豐富，不亞于乃東、瓊結(jié)兩縣?！?/p>

今吐蕃石刻所在地，村名稱杜瓊（???????????），有可能有石刻中的“第烏窮”（??????????????）的變音。早期，“第烏窮”很可能是指地名。從德麥·第烏窮的名字考慮，不管是“德麥”的“德”（??????），還是“第烏窮”中的“第烏”（????????），都是吐蕃時期常用的人名。甚至這個名稱與贊普王室有關(guān)，如赤松德贊、赤德松贊的名字。此外，在吐蕃之前的贊普王室人名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德”字，如“德杰波”（?????????????????）、德諾朗（??????????????????）、德諾波（??????????????????）、德珍贊（????????????????????????）、德楚朗（?????????????????）等。德麥·第烏窮，與上述這些王室成員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目前不得而知。

結(jié)語

總之，文章所論德麥·第烏窮為吐蕃牟尼贊普（8世紀末）時期家臣。從現(xiàn)有史料來看，此人為一個佛教徒，曾于吐蕃南部洛扎境內(nèi)修建一座佛堂，名洛浦曲且拉康殿。后涉足吐蕃上層王室斗爭，約于公元8世紀末，受蔡邦氏指使而于雍布拉崗宮內(nèi)毒死了當時的贊普——牟尼贊普。牟尼贊普為赤松德贊的長子，他被其母毒害后，次子牟茹贊普也失去了繼位資格。最終，幼子赤德松贊繼位，受到母妃蔡邦氏與德麥·第烏窮等人的全力支持。或許是出于這種原因，德麥·第烏窮死后，贊普赤德松贊（約798-815在位）加以厚葬，并通過高規(guī)格盟誓活動加強與其父羅朗及家族的聯(lián)系，賜予家族田產(chǎn)；授予特權(quán)；命當?shù)厍舯Ｗo、修繕該家族墓葬等。今西藏山南洛扎境內(nèi)的兩處吐蕃時期石刻，應(yīng)是當時盟誓活動的誓詞內(nèi)容；杰堆古墓群應(yīng)是德麥·第烏窮家族墓地。以吐蕃石刻內(nèi)容為據(jù)，結(jié)合藏傳佛教后弘期初期的藏文史料，可以確定有關(guān)德麥·第烏窮的歷史事件當屬吐蕃史實。至于德麥·第烏窮的歷史事跡，為何鮮見于后期藏文史籍等問題，需要作進一步考證。從最近新發(fā)現(xiàn)的早期藏文史料情況來看，一些吐蕃歷史上的重要人物及其事件，過去未能引起史學界的足夠關(guān)注，這似乎已成為了事實——如杰辛家族（????????????????）為早期象雄家臣，歸附吐蕃后先后出現(xiàn)了多位大將，皆有功于吐蕃的興起及擴張。后期家族后人獲賜《文告》，近來被學界發(fā)現(xiàn)。《文告》所涉歷史人物，可見《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等，說明與該家族有關(guān)的歷史人物及其事件當屬吐蕃史實。對此筆者另有轉(zhuǎn)論，在此不作細說。以此來看，德麥·第烏窮的情況也與此相類似。雖參與了一些重要的歷史事件，對后世歷史走向也產(chǎn)生了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但因某種原因被后世史家所忽視而鮮見于史籍記載。對此，今人需作進一步考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