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琪 航

(寧波大學 公眾史學研究中心，浙江 寧波 315211)

公眾影像史學作品是公眾書寫公眾歷史后產(chǎn)生的成果，也是學人研究公眾史學的重要渠道。我們從時態(tài)類型上對公眾影像史學作品進行了分類研究，將其分為“即時記錄”和“事后回溯”兩種類型，前者注重當下的現(xiàn)實性，后者注重過去的歷史性。傳統(tǒng)歷史文本有一個從記注到撰述的變化，記注側(cè)重在對歷史的原始記錄，而撰述側(cè)重在對歷史的編纂。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中最簡單的歷史書寫，就是現(xiàn)代流行的短視頻，人們隨時隨地拍下一個幾秒到幾分鐘不等的視頻就能記錄一段生活，這就體現(xiàn)出記錄的當下性。在事后回溯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中，事件記錄講究前因后果，能夠?qū)σ粋€長久的、連續(xù)發(fā)生的事件進行完整的表達。

通過對各網(wǎng)絡平臺上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進行搜索、分類和研究，希望能夠回答以下幾個問題：即時記錄型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兩方面體現(xiàn)在哪里？事后回溯型的公眾影像史學有何特點？為什么要提出公眾影像史學作品的時態(tài)范型？

一、即時記錄

“即時記錄”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處于最基礎的“歷史單篇記錄”層次，是公眾影像歷史書寫的極簡方式?！皻v史單篇記錄”意味著該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主要以記錄具體某件事情為主要目的，其擁有基本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四個要素。所以，這些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多是制作者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對一個事件的短暫、大致的記錄。在這種要求下，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了視頻日志——Vlog。從“記錄生活”的這個角度看，Vlog與紙質(zhì)的私人日記除了載體和表達形式的不同外，并沒有其他區(qū)別，而且，前人的日記現(xiàn)在也逐漸被作為史料來對待，“按照年月日記錄作者的親身經(jīng)歷和見聞，以及作者對人對事的看法，歷來被認為具有直接史料的價值，是治史者所必須參考的”[1]。私人日記記錄下的事往往是作者在這一天中發(fā)生的事情，雖有一定的拖延，但還算不上事后的“追憶”。我們相信如果有條件的話，作者也會當場記錄，只是紙筆終究不方便罷了。而Vlog將這個時間縮短了，短到可以記錄當下，如此看來，Vlog應當是比事后回想來寫日記要更準確。另外，學人在研究私人日記時往往也會關注到該日記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對該時代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軍事、社會等方面加以研究，Vlog里面也有著同私人日記一樣的信息，在還原程度上甚至還更勝一籌，而且其也可以和私人日記一樣接受其他史料的檢驗，并不是全無價值的。當然，不可否認Vlog與私人日記一樣在史料價值上會有一些問題，不過一直以來我們就不認為史料是完全真實的。辨別真?zhèn)问菤v史研究的步驟之一，是歷史學家需要完成的重要工作，影像這個新的歷史記錄方式是應當加以重視并得到認可的。

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典型的即時記錄型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以李玉瑩《初三》(2017)為例，該片記錄李玉瑩家族在大年初三這一天的生活，全片僅5分3秒。開篇旁白介紹大致情況，然后進入口述采訪，到了4分鐘左右以影像志形式進行記錄。本片只簡單地介紹了家族構(gòu)成，對于具體的每個人沒有展開講述。作者記錄了他們一天的生活，并沒有探索太多家族背后的歷史及社會意義，只是形成了一個簡單的“Vlog式”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

除了單集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還有合集的類型，例如《武漢：我的戰(zhàn)“疫”日記》(2020)，共31集，每集5分鐘，由武漢一線的抗疫醫(yī)護人員、當?shù)仄胀ㄊ忻?、外地來的援助者等疫情親歷者們采用Vlog視頻日記的形式，以主觀視角來講述整個武漢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過程中的故事。業(yè)余拍攝者眾多，水平良莠不齊，他們的拍攝工具也簡單，基本就是身邊的智能手機。這樣的影片在表現(xiàn)方式上當然不會太專業(yè)，取景普通、畫面抖動、聲音嘈雜是片子的常態(tài)，但這個紀錄片突破了常見傳統(tǒng)紀錄片那種追求不受主觀影響的要求，片中的主觀情緒反而讓人更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紀錄片的力量。

除此之外，還有即時型公眾影像史學作品，是一種純記錄的影片。這種純記錄的影片，相比Vlog來講少了更多花哨的制作，幾乎只有最基礎的拍攝畫面和轉(zhuǎn)場，所以在傳播力度上顯得較為弱勢。但是其在時長上超出了Vlog的要求。有一部影片可作這種公眾影像史學作品的例子——網(wǎng)友“陜西樂迷”發(fā)布的影片《奶奶的小腳》(2016)，全片共36分鐘53秒，開篇是歷史影像志，僅作了人物介紹，之后制作者拍了半個多小時關于主人公奶奶的生活和出行等日常內(nèi)容。這部影片沒有在背后設定很多深刻的背景和意義，只作為一種普通人的記錄，少了很多藝術性，但更加真實，影片的主角也是自己身邊的人。該片拍攝和剪輯都有瑕疵，例如鏡頭變化時出現(xiàn)拍攝者的手指，蓋住了鏡頭的幾個角落，還有鏡頭晃動、沒有旁白，沒有觀點輸出等問題。制作粗糙，但是真實，以這個影片為代表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在觀賞性上基本沒有太大價值，不過從檔案類的影像保存上來講已經(jīng)足夠，畢竟它只是一個單純的簡單歷史記錄。

“即時記錄”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往往制作簡單，符合公眾視野下影像史學“人人參與”的要求，是公眾進入文本世界的一個便捷的方式。同時，因為相關的制作技術逐漸更新，Vlog類型的短時長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在傳播上會比較有利。因為其內(nèi)容并不艱深，也迎合了觀眾在閑暇時間打發(fā)時間的心理要求，完全可以在公眾范圍內(nèi)進行傳播，就歷史知識的普及來講有重要意義。

二、事后回溯

“事后回溯”類型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在制作中將需要更多的影像輔助，如回溯受訪者的生活環(huán)境、工作場景，尋找保存的老照片等可以從內(nèi)容和形式來分析這類作品。

從內(nèi)容上看，他們往往從當下追溯到過去。例如南京財經(jīng)大學施冰凌團隊的作品《惠安女子》，此影像作品于2016年7月19日發(fā)布在騰訊視頻平臺上，全片共20分08秒。開篇外景畫面是惠安女子的生活場景，對這群人大致上作了一些介紹。3分38秒出現(xiàn)口述采訪的音頻，采訪當?shù)赜写硇缘哪赀~惠安女子。4分15秒左右開始口述采訪的畫面，影像中有單獨采訪，也有群體采訪，采訪中沒有對受訪者進行介紹，觀眾只能看出受訪者都是惠安當?shù)嘏?。這部片子沒有突出個人，是來介紹惠安女子這個人群的，是一個群體介紹，我們可以從采訪中了解她們的生活，主要是嫁娶和家庭兩方面。從這部影片中，我們能夠看到惠安當?shù)貍鹘y(tǒng)的風俗和當?shù)嘏右恢币詠磴∈氐纳罘绞?，通過影像記錄了現(xiàn)在她們生活和工作的場景，通過口述追溯了過去以及她們?nèi)缃裆畹挠蓙砗彤數(shù)氐募彝鹘y(tǒng)，將惠安女子曾經(jīng)和現(xiàn)在的嫁娶生活由這部影像串聯(lián)起來。

從形式上看，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口述歷史用來追溯過去，影像拍攝用來記錄當下。從張璐琳團隊制作的《胡同一拐彎兒》就能看出這一特點?！逗还諒潈骸酚?017年3月27日發(fā)布在騰訊視頻平臺上，主要鏡頭就是拍攝受訪者講話，此時導演的參與度有較為直接的體現(xiàn)，視頻是在問答中進行的，受訪者的表情、肢體動作等配合講述，有一定的連貫性，機位也不斷地變化。這樣的作品就是一個口述史訪談，制作者需要有基本的采訪能力。他需要負責口述歷史的整體策劃，負責確定口述訪談的主題，負責圍繞主題設計具體問題，負責根據(jù)主題和具體問題尋找并確定訪談對象，負責與訪談對象聯(lián)絡溝通，負責在訪談過程中向其提出具體問題[2]。采訪對象的類型有很多種，從口述歷史的需要出發(fā)選定受訪人，基本上要選擇當事人、知情人、目擊者或者相關人。這種程度的制作在前期需要較為豐富的素材，觀眾在觀看視頻時，才能最直接了解到受訪人講述的那段歷史。在受訪人講述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那段歷史的時候，觀眾可以從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包括表情、衣著、肢體語言和拍攝場景等，了解到受訪人的現(xiàn)在大概又是一個什么樣的生活狀況。所以在這種制作下的歷史記錄實際上包含著兩個時空的內(nèi)容，既涉及受訪人的過去，又兼及受訪人的現(xiàn)在。信息量就比“即時記錄”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要較大一些。

我們可以看出在“事后回溯”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與“即時記錄”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中，兩者較大區(qū)別就在于口述部分?？谑鰵v史是一個重要的方式。視頻拍攝下歷史的動態(tài)性可以表現(xiàn)在口述采訪加上采訪人實踐活動兩個層面上，這樣的穿插進行會使畫面不至于太過單一，同時使過去和現(xiàn)在兩個層面的事物在語言和影像中進行碰撞?？谑霾稍L有“聲音+影像”兩個部分，實踐活動也有“影像+聲音”兩個部分，所以就有了很多種結(jié)合方式：口述采訪音頻和口述采訪影像、口述采訪音頻和實踐活動影像、實踐活動音頻和實踐活動影像、實踐活動音頻和口述采訪影像。其中口述采訪音頻和口述采訪影像結(jié)合是傳統(tǒng)的口述采訪，畫面單一，敘述為主，可觀看性并不是特別高，顯得有些單調(diào)，多作檔案文本。如寧波大學錢茂偉教授進行藕池村村史的編寫。受訪者落座后，鏡頭安置在能錄入采訪者與受訪者的位置，再由兩者進行問答和敘述。問答式聊天結(jié)束后，影像也記錄完畢。此影像不加修飾，僅作為記錄保存，對只為留下聲音與影像者，是最簡便的方法。

口述采訪音頻和實踐活動影像結(jié)合是一種常見的方式，一般此時口述采訪會講到跟實踐活動相關的部分，這樣就給觀眾一個更加深刻的印象。在這個時候影像是直接來解釋或者暗示口述采訪的內(nèi)容的。另外，實踐活動音頻有兩個來源，一是視頻收錄的原始音頻；二是后期加入的旁白。如果原始音頻中講話的內(nèi)容較少，那就主要選取能體現(xiàn)主題的幾部分。如果是后期旁白，出于旁白更加具有概括性的特點，作者就用旁白來對口述內(nèi)容進行概括，運用在實踐活動影像中。實踐活動音頻和口述采訪影像的結(jié)合是很少見的，感覺也并不合理，口述采訪影像本來就單一，配合實踐活動這種更加多樣的音頻讓人覺得畫面和聲音割裂了。

再復雜一些的“事后回溯”類公眾影像史學作品，會有更多歷史資料支撐，讓現(xiàn)實和過去之間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例如“家·春秋大學生口述歷史影像記錄計劃”第三季作品《江城下鄉(xiāng)記》，2017年3月27日發(fā)布在騰訊視頻平臺，作者是許悅團隊。全片共24分48秒。一開始是一些圖片、畫報和視頻影像資料，配合旁白介紹“上山下鄉(xiāng)”的歷史故事。講完背景，就由旁白介紹這個作品產(chǎn)生的契機：他們受邀參加上海知青歷史文化研究會召開的五周年文藝演出，某節(jié)目抓住制作組眼球，從知青、外國人這兩個詞中引發(fā)興趣，同時也抓住觀眾的好奇心。之后，影片馬上揭開外國人身份，借助老照片等資料來進行敘述，又介紹其父母，為他們怎么來到中國的問題作了解答，之后進入口述采訪。制作組對老照片、畫報、視頻之類的史料進行甄選、使用和解說，讓受訪者的過去和現(xiàn)在有了更密切的聯(lián)系，讓人更清晰地認識到人在歷史中的價值和歷史對人的影響。

三、提出時態(tài)范型的意義

我們對公眾影像史學的時態(tài)范型進行分類研究的原因，主要是公眾影像史學發(fā)展中遇到了兩類制作者：第一種，一些有歷史意識的制作者多關注過去，而忽視當下；第二種，記錄當下生活的制作者多缺乏歷史意識，不認為自己與“歷史”相關。所以，歷史意識和現(xiàn)實意識似乎并不是十分完美地契合。然而我們提倡的公眾史學，以關注當下生活為主要目標，希望留下現(xiàn)在的記錄來研究當代史，重視歷史學對當下社會的服務作用，“構(gòu)建一套以公眾為中心的史學體系”[3]。在公眾史學的要求下，我們提出發(fā)展公眾影像史學作品，首先，需要讓有歷史意識的制作者將目光放在當下，制作出更多關于當下社會的影像故事，提升作品的現(xiàn)實性。其次，就需要讓樂于記錄和分享當下生活的制作者有更高的歷史意識，制作出更具有歷史性的作品?？偠灾?，要讓影像和史學能夠更好地在公眾視閾下結(jié)合，讓公眾影像史學作品體現(xiàn)出更深厚的歷史意味。只有這樣，影像史學才能進一步發(fā)展，“一定會出現(xiàn)用影視手段代替文字而書寫的歷史學論著”[4]。

公眾影像史學作品要體現(xiàn)出作為歷史資料的價值。公眾影像史學作品是由公眾制作的、關于公眾生活的歷史影像，想要將其作為歷史研究的資料，就需要讓其擁有一定的研究價值。公眾制作的影像史學作品中，有用圖片來進行制作的影像志，也有結(jié)合了豐富的錄像素材后形成的歷史紀錄片。其中，歷史紀錄片是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中最高等級的產(chǎn)物，能發(fā)揮出最高的歷史文獻價值。歷史紀錄片在建構(gòu)時，往往有時間和空間兩方面的呈現(xiàn)。而突出時空的變化是歷史學不同于其他人文科學的重要方面，所以，我們對歷史的研究不能忽視時空的變化。正如周蘭所言：“歷史堆積在一個深遠廣闊的時間隧道里。”[5]另外，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出于作者的公眾化和個性化，其內(nèi)含的空間范圍往往在某個環(huán)境內(nèi)。所以作品不能忽視這個環(huán)境本身及環(huán)境對該作品的影響。只有加深歷史時空觀念，才能體現(xiàn)出公眾影像史學作品更多的史料價值。

公眾影像史學作品要體現(xiàn)出作為歷史載體的價值。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在書寫方式上往往有著特殊的敘事方式、敘事視角和語言運用方式，我們需要關注這些特殊方式在歷史學研究中的價值。公眾影像史學作品的敘述方式十分多元，口述歷史、現(xiàn)場實錄、舊地重游等不同的模式，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作品。敘事視角的大眾化是公眾史學視野下記錄和研究歷史的主要角度。從語言運用方式上，我們也能發(fā)現(xiàn)公眾影像史學“自由化”的特點。公眾在制作這些作品時，往往都是十分口語化的?？谡Z與文字書寫不同，沒有反復磋磨、反復推敲的過程，語言一出口就形成了，不必訴諸筆端。這也就導致了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中往往會有病句、啰嗦、無邏輯等問題。但是也正是因為這些直接的表現(xiàn)，公眾影像史學作品作為歷史研究對象的價值也提升了。所以，我們需要關注到這些作品本身作為歷史信息載體的價值就是不容小覷的了。

“影像的科學技術特征和史學的嚴謹學術規(guī)范相結(jié)合是‘影像史學’的專業(yè)性特征?！盵6]為了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在未來能夠得到更好的發(fā)展，發(fā)揮出其對于學科和社會的作用，我們需要從現(xiàn)有作品入手，搜集、觀察和分析更多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探索它們更進一步發(fā)展的可能性。

四、結(jié)語

對公眾影像史學作品進行時態(tài)分類研究后可以得到以下結(jié)論。

其一，即時記錄型的公眾影像史學作品傳承于傳統(tǒng)的私人日記，只是表現(xiàn)形式、敘述方式等方面上有所創(chuàng)新。而且，由于影像的便利性，它對于事件記錄成文本的間隔時間大大縮短。

其二，如今的即時記錄的主要表現(xiàn)方式是視頻日志，這種記錄生活的新方式更多是在年輕人中傳播，是很有發(fā)展?jié)摿Φ囊环N記錄方式，對公眾影像史學的發(fā)展有重大意義。

其三，事后回溯型的公眾影像史學的特點在于有口述歷史和影像拍攝兩個方面，分別承擔記錄歷史和記錄當下兩個任務。影像記錄的內(nèi)容是現(xiàn)在的人、事、物，再利用口述歷史的方式，通過現(xiàn)存的這些人、事、物去追溯歷史。

其四，我們提出公眾影像史學作品時態(tài)類型的分類，是要通過記錄手段和歷史意識的結(jié)合，讓公眾更具備對歷史中“時間”因素的認識，由此來發(fā)展公眾影像史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